杨秉臻,王志健
近年来,随着“双一流建设”“双万计划”“四新建设”等一系列新的改革举措,我国高等教育投入大量增加,然而在资源配置过程中存在大量的重复性投入,导致教育资源的浪费[1],并严重制约了高等教育的内涵式发展。在我国高等教育转变方式、调整结构、转换增长动力的关键时期,推动高等教育的质量变革、效率变革,需要从依靠资源投入转到依靠技术进步和改善生产效率,需要提高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
全要素生产率(TFP)的测度已比较成熟,主要分为参数方法和非参数方法,而以DEAMalmquist 为代表的非参数法是研究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重要分析工具。潘海生等[2]运用Malmquist 指数分析了1998—2012年我国中等职业教育TFP 指数变化。石丽等[3]运用超效率DEA 模型阐释了我国高等教育效率的空间差异及演化。姜彤彤[4]以2005—2012年教育部直属高校科技活动为对象,测算并分解TFP 指数,探究生产率的变化特征。梁文艳等[5]基于DEA-Malmquist 指数法对“十一五”期间我国研究型大学自然科学学科科研TFP 进行了测算。吴和燊等[6]基于2008—2016年我国农业高校数据,测算分析了不同地区农业高校的科技创新效率。蒋佳等[7]从空间溢出视角,对我国高等教育、异质性人力资本和TFP 进行了实证检验。吴宏超等[8]从静态和动态两个角度研究了“一带一路”沿线省份高校科技创新效率。张家峰等[9]运用DEA-Malmquist-Tobit 模型对2008—2017年长三角高校的科研创新绩效进行评价,并阐明了投入产出绩效的影响因素。总体来看,已有研究对高等教育或科研产出等方面全要素生产率的测算有所涉猎,但鲜少关注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来源,难以对不同地区进行针对性施策指导。本研究分析我国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变化的时空特征,探究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来源、限制因素和区域差异,旨在为我国高等教育增长动能的转型升级和可持续良性发展提供理论依据。
人力、物力、财力是高等教育不可或缺的要素投入,而人才培养、科学研究和社会服务是高等教育重要的产出评价指标[10-11]。总结已有研究,综合指标的科学性、系统性和可获得性,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变化测度指标如表1所示。为剔除通货膨胀或紧缩对费用指标的影响,高校固定资产根据固定资产投资价格指数,教育经费支出和技术转让当年实际收入根据居民消费价格指数,以2003年为基期进行平减处理。
表1 高等教育投入产出效率指标体系
本文的研究区域为全国31 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并依据国家统计局地区划分方法将研究区域分为东部(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广东和海南)、中部(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和湖南)、西部(内蒙古、广西、重庆、四川、贵州、云南、西藏、陕西、甘肃、青海、宁夏和新疆)、东北(辽宁、吉林和黑龙江)。指标数据来源于《高等学校科技统计资料汇编》(2004—2019年)、《中国教育经费统计年鉴》(2004—2019年)和《中国教育统计年鉴》(2003—2018年),GIS 空间分析数据来源于国家基础地理信息系统。
为避免传统生产率指数测算中产生“技术退步”假象及保证指数运算的可传递性[12],本研究引入DEA 方法中的Fixed-Window-Malmquist 指数测度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变化(TFPC),并分解为技术效率变化(EC)和技术进步(TC)[13]:
由图1 可见,2003—2018年,高等教育各投入要素均呈上升趋势。其中,高校教职工数、教育经费支出和固定资产的增幅分别达51.82%、339.06%和305.36%;分为两个变化阶段:2003—2011年投入要素迅猛增长,2011年后缓慢稳定增长。分地区比较,16年来,除东北地区高等教育投入要素的增速较缓,其他地区均显著增长。产出上,2003年以来,全国高校在校学生数呈持续增长趋势,由2003年的1 732.85 万人增加到2018年的3 695.15 万人,增幅达113.24%。发表学术论文数同样呈现为“十六年连增”,2018年全国层面发表数突破100 万,较2003年增加了164.97%。技术转让当年实际收入呈波动上升趋势,增幅为48.14%。分地区比较,整体来看,中、西部地区在高等教育产出上增幅高于全国水平,而东部及东北地区与之相反。
图1 高等教育投入产出要素变化趋势
在我国高等教育高投入、高产出,且投入产出要素大幅增长的现实环境下,投入要素的年均增长率普遍高于产出(见表2)。可见,我国高等教育的资源配置和对教育投入的综合利用效率亟待改善。
表2 我国高等教育投入产出及TFP 增长率/%
2003—2018年,我国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年均增长率分别为6.38%、7.44%和-0.99%,全要素生产率和技术进步的年际变化整体大于1,而技术效率则小于1,且全要素生产率的变化趋势与技术进步相对一致(见图2)。可见,此期间我国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受技术进步“单因素”驱动。据图示变化趋势其大致分为两个阶段:(1)小幅波动爬升期(2003—2011年)。该阶段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逐步提高,年均增长8.36%,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年均增长分别为8.95%和-0.54%。(2)大幅波动增长期(2011—2018年)。该阶段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年际波动加大,但整体略有提高,年均增长5.74%,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年均增长分别为7.27%和-1.43%,技术效率降低明显。结果表明,2003年以来,教育投入、技术革新是我国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主要因素。在全国层面上,我国高校初步实现了规模、质量、结构、效益的相互协调,形成了创新驱动合力。但技术效率呈现下降态势,说明很多高校并未主动调整结构、优化组合投入以提高效率,也说明了教育方针不落地及教育政策与法规缺少配套和推广的状况依然存在。
图2 我国高等教育TFP 指数变化及其分解(2003—2018年)
对比要素投入和全要素生产率的变化,由表2 可见,与全要素生产率的年均增长率相比,我国高等教育要素投入的增长更突出。这表明我国高等教育在提质增效上仍有差距,也说明当前的发展成就主要依靠要素投入,粗放型发展的特征突出。资源的大量投入一定程度上会刺激高等教育的发展和进步,但“大水漫灌”式的投入也使得技术效率大打折扣。
2003—2018年,我国高等教育产出及全要素生产率均在增长,各地均致力于提高高等教育发展水平,但质量不尽相同。整体比较,中部地区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16年间增长最快,其次为东部地区。基于区位和条件差异分区进行测算的结果如下:
(1)东部地区。16年间,东部地区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和技术进步指数均显著增长,而技术效率降低,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主要依靠技术进步。除海南降低、天津稳定外,各省(市)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均为增长,且技术进步指数10 省(市)年均全增,而技术效率仅福建、河北、广东和江苏为增。全要素生产率增速较快(>10%)的省(市)为河北和上海,均由技术进步拉动。东部地区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后期(2011—2018年)增速提高,得益于河北和山东后期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但整体来看,东部地区各省(市)后期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速疲软,技术进步年均增长率略有降低。此外,东部地区技术效率前后期相比表现下降。可见,全时段东部地区高等教育的发展受全要素生产率推动,但部分省(市)出现后劲不足的现象(见表3)。
表3 东部地区省级尺度高等教育TFP 指数变化及其分解
续表
(2)中部地区。16年间,中部地区高等教育各效率指数均为增,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由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同步促进,但主要依靠技术进步。山西、湖北的技术效率分别表现为降低和保持不变,其余各省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受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双因素”驱动。全要素生产率增速较快(>10%)的省份的为江西、安徽和湖南。分阶段比较,中部地区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和技术进步指数的增长后期均有所变缓,技术效率指数反而有所提高。后期全要素生产率增长明显变慢的省份为湖北和河南,且技术进步显著降低(见表4)。
表4 中部地区省级尺度高等教育TFP 指数变化及其分解
(3)西部地区。16年间,西部地区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受技术进步的拉动而增长,技术效率则表现为降低。广西、贵州、宁夏、新疆和青海等地全要素生产率保持不变或略有下降。除云南和青海,其余各省(区、市)均表现为技术进步。全要素生产率增速较快(>10%)的省(区)为内蒙古和西藏。分阶段比较,与前期相比,西部地区高等教育各生产效率指数后期的增速均降低,全要素生产率在后期增速显著放缓或效率下降的省(区)为内蒙古、广西、四川、云南、甘肃和青海(见表5)。
表5 西部地区省级尺度高等教育TFP 指数变化及其分解
续表
(4)东北地区。16年间,东北地区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受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双因素”驱动,辽宁和吉林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由技术进步推动为主,黑龙江由技术效率推动为主。分阶段比较,后期,东北地区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指数的增速显著降低,甚至出现技术退步现象(黑龙江),但技术效率方面此三省在后期均有所提高(见表6)。
表6 东北地区省级尺度高等教育TFP 指数变化及其分解
2003—2018年,我国3/4 以上省(区、市)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实现增长。基于全国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长值,各省(区、市)增速可分为增长领先/滞后两类;对比前后阶段增速变化,可分为增强/减弱两类趋势。各省(区、市)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变化分为四类地区(见图3)。
图3 我国高等教育TFP 增长变化类型分区(2003—2018年)
第一类,增长领先、增势增强:河北、安徽、江西、湖南、西藏、吉林,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长率高且后期呈增长趋势。第二类,增长领先、增势减弱:上海、广东、河南、内蒙古、四川、云南,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长率较高但后期增长趋势变缓。第三类,增长落后、增势增强:山东、山西、贵州、陕西、新疆,全要素生产率总体增速相对较低,但后期增势上升。第四类,增长落后、增势减弱:北京、天津、江苏、浙江、福建、海南、湖北、广西、重庆、甘肃、青海、宁夏、辽宁、黑龙江,全要素生产率年均增长率低且后期增速变缓。由图3 可见,我国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在空间上具有一定的集聚效应,但地区间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矛盾突出。受资源配置、投入水平、经济发展等因素的影响,不同地区各省(区、市)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速和增幅差异明显。
把握近期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规律,可以对各省(区、市)全要素生产率的进一步提高提出针对性的建议。本研究基于后期生产效率指数,将不同省(区、市)各指数与全国平均水平进行比较,分析全要素生产率发展相对领先及受制的情况,划分出了以下六类区域(见图4)。
图4 我国高等教育TFP 增长限制类型及分布(2011—2018年)
(1)技术进步与技术效率增长领先型。其效率特征表现为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增长均高于全国平均水平,推动全要素生产率的快速增长,包括安徽、河北、湖南、江西、山西、西藏,集中在长江经济带中游和华北、西部部分地区。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经济发展新常态下,这类地区受传统经济优势区的辐射,在高等教育资源投入适量的前提下,突破关键环节,完善内部治理结构,积极引进高校建设新技术、新业态,合理调配发展要素投入,抓住了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的契机。探究要素投入的适当增加和进一步发挥技术进步的平衡点是这类地区全要素生产率稳定增长的关键。
(2)技术进步引发TFP 增长领先型。其效率特征表现为技术进步和全要素生产率增长高于全国均值,而技术效率增长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包括贵州和新疆。这类地区高等教育的发展环境基础薄弱,要素投入很大程度促进了技术进步,但高等教育的发展并未形成规模优势,未来需要不断优化资源配置、加强基础设施建设,促进高等教育转型升级。
(3)技术效率引发TFP 增长领先型。其效率特征表现为技术效率改善和全要素生产率增长高于全国均值,技术进步则相反,包括广东、吉林、辽宁、山东、陕西,多数在我国外围。这类地区高等教育应进一步强化与周边地区的联系,形成发展合力,加大科技论坛交流和人才引进力度,不断提升高等教育的技术进步效率和高质量发展水平。
(4)技术进步与技术效率增长滞后型。其效率特征表现为技术进步和技术效率增长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从而导致全要素生产率增长缓慢甚至退步,包括广西、海南、青海、天津、浙江,分散明显且经济发展水平差异显著,但从投入产出要素来看,整体特征为投入增速显著偏高,产出增速显著偏低,且16年来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也处于低水平。这类地区在高等教育投入要素数量上固然有所差异,但在资源配置的合理性和制度安排,乃至创新发展动力方面的不足实乃如出一辙。未来发展应着力推进高等教育要素投入向高水平、新动能、内涵式方向转化,推动投入要素合理流动和优化布局,扩大规模优势,从而提高全要素生产率。
(5)技术进步引发TFP 增长滞后型。其效率特征表现为技术进步和全要素生产率增长低于全国均值,技术效率改善高于全国平均水平,包括北京、福建、河南、黑龙江、湖北、江苏、内蒙古、上海、四川、云南、重庆,集中在长江经济带、华东、华北、东北部分地区。上述省(市)多有较好的高等教育基础条件,且区位经济优势明显,具备高等教育高效发展的条件。然而长期以来,我国的行政区域发展“空间壁垒”并未打破,虽处在政策导向型经济发展区,但发展水平参差不齐,在高等教育的效率水平上表现为技术的封闭性、差异性、缺乏协调性。此外,这类地区分为两个亚区。在绝对经济优势区,要素投入“肆无忌惮”;在经济弱势区,要素投入“精打细算”,用功均在资源配置和技术效率上,高等教育存在“路径依赖”,缺乏技术进步的内生动力。
(6)技术效率引发TFP 增长滞后型。其效率特征表现为技术效率改善和全要素生产率增长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而技术进步相反,包括甘肃和宁夏。这类地区应以创新高等教育发展模式、优化资源配置为重点,充分利用现有投入要素,释放高等教育发展潜力,发展多样化适度规模经营,使高等教育的规模效应充分促进全要素生产率的有效提升。
基于我国31 省(区、市)2003—2018年高等教育投入产出面板数据,运用Fixed-Window-Malmquist 指数法对高等教育的全要素生产率变化、技术效率变化和技术进步进行分析,并对效率变动分区分类研究,主要得出以下结论:(1)我国高等教育高投入、高产出凸显,区域间发展不平衡,资源配置和利用效率亟待改善;(2)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实现增长,主要受技术进步“单因素”驱动,技术效率有待提高;(3)当前我国高等教育的增长点仍属于以要素投入为主的“粗放型”模式,转型升级迫在眉睫;(4)不同地区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来源略有差异,但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速整体变缓;(5)省级层面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增长及决定因素各异,为发掘高等教育新动能提供了新路径。
(1)优化高等教育资源投入体系,协调区域平衡发展。我国高等教育资源投入不平衡,存在明显的空间异质性,因此,要做到“投入—产出”的提质增效,关键在于科学完善的资源投入和配置体系建设,分区施策和分类指导。基于高等教育产出效率和规模报酬实际[16],对症下药,做到资源的精准投放,可以避免高等教育资源投入产生重复和冗余。因此,各级政府要握紧对高等教育宏观调控、统筹管理“有形的手”,契合不同地区不同高校在年际间的发展实际,既充分给予高校自由发展的权利,又要解决各高校间资源配置结构失衡的问题,同时要打破行政区域“空间壁垒”,避免产生区域间的公平马太效应。此外,应建立健全高等教育资源监管体制机制,加大对高等教育投入资源的整合力度,严格落实责任机制,从而推动高等教育向提高全要素生产率模式转变,实现我国高等教育的高效率和协调发展。
(2)强化先进技术转化推广成效,提高高校发展动能。高校担任科研机构的角色,肩负着创新产出的重要使命,但是当前我国高等教育技术进步乏力,技术效率低的问题凸显。进一步提高全要素生产率,释放内涵发展新动能,关键在于稳定技术进步,不断提高和推广技术效率。先进的仪器设备、技术手段、顶尖人才可以促成科研生产技术的进步,但往往是依靠众多项目和平台的支持及基础经济的投入[17]。因此,要通过创新高等教育的办学模式、引入先进教学管理技术、注重高等教育体制机制变革,推动人力、物力、财力“存量”改革,重视高等教育资源的规划配置,从而挖掘发展潜力,激发内生动力,提高技术效率。在高校技术效率推广辐射的过程中,要发挥高等教育技术高效率地区的正向扩散作用,打造示范性高等教育集群,形成良性带动效应,缩短高校技术消化周期。
(3)细化效率增长限制区域差异,促进高等教育高效。研究发现,不同地区高等教育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限制因素各异,省级层面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差异较大,因此要因地制宜,切合各省(区、市)的短板有的放矢,制定切实有效的措施促进全要素生产率增长。对仍处于规模报酬递增的地区,要视具体发展基础适当增加教育投入,同时加强交流合作,引入先进技术,提升产出效率;对规模报酬递减的地区,要改善要素投入的质量和结构,激发资源合理配置的最大潜能,杜绝设施闲置和资源浪费[18]。总之,为保证高等教育的可持续良性发展,高校应坚持提高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水平,调动各项资源相互支撑、相互补充、相互依托,将提高全要素生产率作为自身发展的重要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