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母亲

2021-11-12 05:54王淑敏
火花 2021年8期

王淑敏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年了,回忆她平凡的一生,点点滴滴,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母亲娘家在山西省河津县城东南方向的米家湾。我小时候每年都随哥哥去舅家,从光德村自北向南下县坡,经过一个最大的路口时东拐,沿着县城六、七十年代那条最宽的长街前行300米再折向南,就来到了河津县的老粮站,再转向东,远远就望见米家湾了!那里的环境和这美丽诗意的名字一样,在我遥远的记忆里满是金黄色的轻盈靓丽的油菜花;纵横交错的田畦远远望去四四方方,间隔着一簇簇碧绿的应季菜蔬和附着在田畦四周五颜六色的小朵繁花;地角头巨轮般的水车吱吱扭扭,扬起串串晶莹的水珠,薄雾般氤氲在空中。1921年农历正月二十四,母亲就出生在这里一户米姓人家,取名秀洁,因为白净,大家叫她“白娃”。我姥爷弟兄四个,姥爷排行老二,是“二门”。据《河津老城》记载,“一门”在河津老县城开办京货铺,经营绫罗绸缎,注册“2000金”,商号为“昌盛鸿”。二门我姥爷在县城北坡方向、时属商贾云集地的樊村镇,同样开办京货铺,经营绫罗绸缎,商号“昌盛义”,注册也是2000金。我在樊村中学上高中时就听说姥爷当时的店铺占了半条街。姥爷在樊村镇诚信为本,苦心经营,终于在光德川(现在三联集团周边)置地百余亩,盖房数十间。母亲自小聪慧自信温柔善良,守规矩知礼仪,抗日战争前夕以“嫁妆箱子摆了一巷”的风光,嫁给了小她三岁的我的父亲,含辛茹苦一生,直至1991年农历辛未羊年十一月初三去世。

透过盈眶的眼泪,我看见了母亲:一贯地穿着黑色、白色、深浅灰色有襟上衣、满脸慈祥、腰板直挺、双腿盘坐在北厦炕头,边做针线活边哼着熟悉的眉户小调。身边,是竹篾小箩筐和慵懒的小花猫;阳光,正穿过玻璃窗户,照亮了暖暖的炕头,照亮了美丽的母亲。

母亲如花,静谧尊贵。

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这是针对男性而言。我的母亲婚后被这个“大三”定了位。母亲理所当然地不仅仅是以勤劳节俭、吃苦吃亏、善良贤惠担负起一个家庭的一应事务;她包容着小丈夫的任性:父亲1924年五月初三出生,爷奶因生养的孩子相继夭折,为求菩萨保佑活命,遂给唯一的儿子起名“收子”。从名字想象我父亲在家里的地位吧!我在家里最小,母亲的心里话都是和我姐姐说的,但我记得我们曾面对面坐在一起,母亲低着头、淡淡地述说小夫妻闹意见后我的父亲就会扭(躲的意思)到爷奶房间,面也难见;她为父亲担惊受怕。1937年全面抗战后,父亲怀抱一腔热血改名“守志”,在樊村读书时就加入了中共中央北方局直接领导、可以公开身份进行斗争的抗日牺牲救国者同盟会(牺盟会),以实际行动抗日爱国,随时准备献出生命,不久后又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这一时期,日本鬼子的炮楼就在北坡,母亲既料理家务孝顺双亲,又下地劳作伺弄庄稼,多少个寂寞的长夜,仅仅十八九岁的母亲置身空荡荡的屋子,盯着小小煤油灯轻轻摇曳的微光,听巷里一阵阵“汪汪”的狗叫声和“咚咚”奔跑的脚步声,该是多么地恐惧无望、心惊肉跳啊!

之后的几十年,母亲一直在动荡不安中度过,母亲心里有多苦,暗自落了多少泪,无人处怎样地捶胸顿足……我没有见过母亲呼天抢地,感觉她总是宁静平和地操持着一切,送走一个又一个寒冬。

假若时空穿越、爷奶健在,看到诸多晚辈意气风发奋斗在各条战线,该是多么地欢喜!勤劳善良的父亲和母亲向双亲诉说时的泪水,该会怎样地奔涌!

母亲柔刚,任尔狂风。

母亲宽容。三年困难时期,大队把我家变成了“大食堂”,父母被迫搬到本家一个二十平米、又暗又潮湿的磨坊里,后来都患上类风湿关节炎,几十年求医问药痛苦不堪。母亲双腿行动不便,关节肿胀,手指骨节严重变形。我家大院较为空旷,但患病后母亲再不能从北厦门口的三个台阶上自自在在地下到院里。她总是强忍疼痛小心翼翼、左摇右晃向东转南,先下一个台阶,再扶着东厦正墙慢慢往前走。

大家猜说病因可能在磨坊里,可母亲,能抱怨谁呢?

我爷奶去世的那一年,母亲二十四岁,已生育两个女儿。一门、二门的媳妇一个接一个生男孩。母亲没有了婆母的呵护,认为生不下男娃是自己没有做下赢人事,面对旁人的指点无处诉说,第三个女儿出生后无奈地硬了心肠,含着泪水将孩子送到了万荣农村!

我问过母亲为什么第三个女孩子就送人时,她早已没有眼泪,只是轻轻地叹息。母亲以她博大的胸怀接纳、隐忍了方方面面的磨难,以她坚韧的脊梁承担岁月的苦难和人生的艰辛!

母亲至诚。我小时候就听说,邻家的孩子难养活,看我姐姐们长得好看又能干,就央求母亲让自家娃随我家姐姐长着吧,名字也带“淑”,母亲爽快地答应了;一个婶婶生了女孩,婶子索性让娃给我父母做干女儿,起名也有“淑”字;母亲会给小孩子揉肚子化积食,常有邻里乡亲抱着蔫蔫的孩子前来,母亲与来者面对面稳稳坐下,手往娃肚子一搭,边说笑巧逗边轻轻捏抚,一顿饭功夫手到病除,孩子便挣开怀抱蹦蹦跳跳!我上小学时,本族老姑王玲,因为大脑受过刺激,经常喊我母亲“妈妈”,其实我的母亲应该叫她“姑姑”。原来王玲老姑随父母在外多年,回到家乡时无立脚处,和自家老人一直住在我家另一处院落。母亲对回乡的老者及时问候、餐饭照应,与王玲老姑亲密相处,直到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屋。每当老姑脑子不清来找“妈妈”的时候,母亲总是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或者拿出好吃的,给她讲只有老姑能听懂的故事,待老姑情绪稳定了才放心地叫我送回去,俩人在一起的神态和情景让我老觉得她俩就是“母女”!河南遭遇水灾,老张叔叔一家人来到光德村,住在我家东厦里,老张叔叔一家和父母成了一辈子的好邻居。还有山东过来的贵民哥富玲嫂,都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受到母亲周济,在我家的院子里度过了初来乍到时最艰难的日子。

母亲含笑,泽被子孙。

在和亲人一起纪念母亲百年诞辰的日子里,我的思绪、心理经历了一次逐步升华的过程。历史如同河流,曲折难免,然而总是奔腾向前。

敬爱的母亲永远活在我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