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满江红》中“车”字的读音问题

陈广忠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岳飞《满江红》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其中的“车”字，当代出现了两个读音，就是chē和jū。哪个读音是正确的？依据何在？为什么会出现分歧？

一 音读分歧

现今对于“车”字的读音，标示的音读有3种：车(chē)；车(chē、jū)；车(象棋棋子，jū)，主要分布在两个方面：

其一，朗诵读音不同，有2种。

《三国演义》中曹操的扮演者鲍国安、朗诵工作者康庄，把“车”字读作jū。

中央电视台播音员方明、影视演员王刚，把“车”字读作chē。

其二，工具书标音不同，有3种。

《新华字典》：“①chē，陆地交通工具。②jū，象棋棋子的一种。”《现代汉语词典》：“车(車)，chē。①陆地上有轮子的运输工具。”“jū，车(車)，象棋棋子的一种。”这是当今汉语语音规范工具书的标音。

《汉字形义分析字典》：“古代‘车’有两读，一为jū，一为chē。现代除表象棋的一种棋子时读jū外，其他各义通常都读chē。”这是北京大学语言学专家的标音。

《汉语大字典》：“车，chē(又读jū)《广韵》尺遮切，平麻昌。又九鱼切。鱼部。”这是当今最重要的大型汉字工具书的标音。

《汉语大词典》：“車〔车〕。〔chē《广韵》尺遮切，平麻，昌。又九鱼切，平鱼，见。〕” “車〔车〕。〔jū《广韵》九鱼切，平鱼见。又尺遮切，平麻，昌。〕象棋棋子之一。”这是当今大型汉语词典的标音。

《辞源》：“車，chē，jū。尺遮切，平，麻韵，穿。九鱼切，平，鱼韵，见。”这是大型汉语词语探源工具书的标音。

《辞海》：“车，〔車〕。(chē，旧读jū)。”这是大型百科词汇工具书的音读。

《古汉语常用字字典》：“车，chē。车子。”这是专科的古代汉语音义的工具书。

《故训汇纂》：“车，chē。《广韵》尺遮切，平麻昌。又九鱼切。鱼部。”这是大型专业的文字、词汇、训诂、音义及文献的工具书。

二 文献记载的读音演变

《说文》系列著作(三种)中的“车”字，按照反切标音，今音读作chē。

东汉许慎所作《说文解字》：“车，舆(yú)轮之总名也。夏后时奚仲所造。尺遮切。”

南唐徐锴所撰《说文系传通释》卷二十七：“车，舆轮之总名也。夏后时奚仲所作。象形，凡车之属皆从车。臣锴按：《周礼》曰：‘一器而工聚者，惟车为多。’《山海经》：‘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是始以木为车。’注云：‘父子共作也。’称木邪切。”

清代王筠撰《说文句读》：“车，尺遮切。”

唐代韵书系列(二种)中“车”字的标音反切，今音皆读作chē。

唐代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平声九“鱼”韵未收“车”字。平声三十四“麻”韵：“车，昌遮反。”今音读作chē。

成书于唐末的《韵镜》内转第二十九开齿音、麻韵、三等收“车”字，今音读作chē。

内转第十一开牙音、鱼韵三等，并未收“车”字。

到了宋代，“车”字的标音出现了分歧。

北宋陈彭年、丘雍等所作官方韵书《广韵》，标音、释义比较审慎。书中虽然收入“车”字的两音，但是对其内容严格加以区别。

其中一个义项指“车辂(lù)”，今音读作jū。

《广韵》“鱼”韵：“车，车辂，九鱼切。又，昌遮切。”车辂，指车辕上的横木，供牵挽之用。

另一个义项指“车”、姓氏，今音读作chē。

《广韵》“麻”韵：“《古史考》曰：‘黄帝作车，引重致远。少昊时加牛，禹时奚仲加马，周公做指南车。’又姓，出鲁国、南平、淮南、河南四望，本自舜后。陈敬仲奔齐为田氏，至汉丞相田千秋以年老得乘小车，出入省中，时人谓之车丞相，子孙因以为氏，汉末避地于鲁。又复姓二氏。《世本》有齐临淄大夫车遽氏，又有车成氏，亦虏复姓。魏献帝命疏属车焜氏，后改为车氏。尺遮切。”

《广韵》记载了“车”的发明和不断完善的历史，又介绍了“车”姓、复姓的产生。最后加以标音，定为“尺遮切”，今音为chē。

而对“车”字两音起到关键作用的是东汉的刘熙，直接影响了宋代的标音。刘熙用声训来解释“车”的读音来源，他认为当读如“居”。我们知道，上古音“居”字读音拟作〔kǐa〕，中古音拟作〔kǐo〕，今音读作jū。

刘熙撰《释名·释车》卷七中说：

车，古者曰车声如居，言行所以居人也。今曰车。车，舍也。行者所处若车舍也。

这位北海(今山东省潍坊市昌乐县)人，用声训(或疑用汉代山东半岛方言)的办法，来解释古代名物制度的起源，不乏穿凿附会。他认为上古音“车”“居”二字同音(其实上古音二字声纽不同，韵部相同，并不同音)，从而来确定“车”的命名依据。他的依据有两条：“车声如居”和“居人”。从现存甲骨文、金文的字形构造来看，“居人”的说法，也是不能成立的。可以知道，造成“车”字的读音混乱，东汉刘熙的《释名》，就是始作俑者。

南朝顾野王所作《玉篇》，开始收“车”字的并列二音。《玉篇》：“车，尺奢、古鱼二切。夏时奚仲造车，谓车工也。一云：黄帝已有车也。”

宋代丁度等编《集韵》，也开始收入。平声“鱼”韵：“车，舆轮总称。《释名》：今者声如‘居’，所以居人也。古曰‘车’，声近‘舍’，车舍也。韦昭曰：‘从汉始有居音’。”这里并列jū、chē两音。

平声“麻”韵：“车，昌遮切。《说文》：舆轮之总名，夏后时奚仲所造。又姓。”今音读作chē。

宋代的官方韵书《礼部韵略》，沿袭《释名》《玉篇》《集韵》的失误，二音并列。

属于近古音平水韵系统的《诗韵》，上平声“六鱼”列“车”字，读jū。下平声“六麻”亦列“车”字，读chē。而其中的组词，则没有任何区别，使用非常混乱。这代表的是元、明、清时代，“车”字两音并列的情况。

这种正确、错误不分的现象，一直延续到今天，导致今人所编的各种权威的、专科的、综合的工具书，以及有声的朗读作品，面对“车”字的读音，陷入无所适从的困境。

三 结论

宋代岳飞《满江红》中“驾长车”的读音，应该依据《说文》《刊谬补缺切韵》《韵镜》《广韵》等符合音理的科学标音，读作chē。

而《释名》根据“车”子发出的“居”声和“居”住人，读作“居(jū)”音，缺少科学的音理依据，完全属于臆测。《玉篇》《集韵》《诗韵》等文字、音韵学著作，不加分析甄别，收入《释名》的错误说法，贻误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