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庆伟
(1.山东财经大学 国际经贸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2.山东管理学院 经贸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7)
制造业是强国之本,从根本上决定着国家的综合实力和国际竞争力。经过40 多年的高速发展,中国成为“世界工厂”,制造业实现了巨大腾飞,创造了经济发展的奇迹。然而在劳动力成本优势不断弱化、资源约束逐渐加大的今天,要素禀赋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原来以数量扩张、低价竞争的粗放型发展模式难以为继,处于全球价值链低端的中国制造业,核心技术和关键零部件仍存在受制于人的局面,尤其是在新冠肺炎疫情和贸易保护的外部重大冲击之下,保障产业链安全,围绕“双循环”新发展格局重构价值链,推动制造业向全球价值链高端攀升刻不容缓。当前以互联网、大数据、智能制造为特征的新一轮科技革命正在酝酿之中,制造业正加速向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方向推进,新技术革命为中国制造业带来百年不遇的机会窗口,分析判断中国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演变特征,是实现转型升级的关键环节。
2010 年中国制造业增加值超过美国,跃居世界第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全部工业门类,在世界500多种主要工业产品当中,有220 多种产量占据全球第一,成为名副其实的制造业大国,但离制造强国的目标还有很大差距,长期存在产品附加值低、创新能力不强等问题。如手机电脑等组装加工行业利润薄如刀刃,还面临印度、越南等低工资国家的“逐底竞争”,可能在遭遇“核心技术瓶颈”和发达国家“俘获效应”下跌入“低端锁定”陷阱。面对国内外不确定的经济环境,中央提出要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中国制造业在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的新时期,其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程度、地位和国际竞争力如何? 这是认清发展路径、动力、实现转型发展要回答的问题。
近年来,以国际投入产出表为基础数据的增加值贸易分解方法,成为测算全球价值链的重要分析工具,和传统的总值贸易核算方法相比,增加值贸易分解方法能更准确测算和刻画制造业的新特征,厘清真实的比较优势水平,摆脱传统核算方法对产业国际竞争力的误判,更加清楚地认识到制造大国和制造强国之间的差距,因此有必要利用增加值贸易分解方法,重新认识中国制造业参与国际分工的动态变迁特征,从而为价值链重塑和融入新发展格局提供理论支撑。
Hummels 等[1]最早用单国投入产出表测算经合组织(OECD)国家的垂直专业化程度,认为一国通过后向参与(进口中间品用于生产出口品)和前向参与(出口中间品供他国生产出口品)的方式参与国际分工,以VS(出口品中包含的进口投入品价值)、VS1(出口品中被其他国家作为中间投入用于出口的部分)指标衡量一国参与国际分工的程度。Fally[2]、Antràs 等[3]构建了生产链长度、上游度和下游度指标,衡量一国参与全球价值链(GVC)的程度和分工位置。然而上述研究囿于单国投入产出表的测算方法,忽略了第三国间接增加值贸易的影响,不能说明进口品价值来源和出口品价值去向。随着全球价值链理论和分析方法的进展,以及世界投入产出数据库(WIOD)、全球贸易分析项目(GTAP)等大型跨国投入产出表的编制成功,更多的文献在多国分析框架下测度全球价值链。Johnson 和Noguera[4]基于GTAP 数据库,使用VAX(国内增加值出口与本国总出口的比值)指标实证分析了各国的增加值贸易;Koopman 等[5]把一国总出口分解为四部分,并根据出口品价值去向细分为九部分,改进了VS、VAX 指标,提供了更为成熟的分析框架[简称KWW(2014)方法],但KWW(2014)方法仅限于国家层面的分析,不能深入到部门或双边层面。Wang 等[6]则把一国总贸易分解方法扩展,从国家、部门、双边多层面进行分解,细分出口贸易为16 部分,建立了以增加值为基础的核算方法,把增加值贸易分解方法推向完善。Wang 等[7]把总贸易分解为纯国内需求部分、传统贸易部分、简单GVC 和复杂GVC 部分,改进了现有的GVC 参与度指标,可以更准确刻画国内增加值多,但出口量少的部门(如采矿业)的GVC 特征,弥补了现有GVC 评价指标的缺陷,更加全面、完整地描述国家、部门在全球价值链中的角色。
国内学者使用增加值贸易分解方法和测度指标,研究了中国制造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的问题。王岚[8]测度中国制造业各行业参与GVC 的分工地位,发现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锁定”效应十分明显;周升起等[9]、岑丽君[10]、苏庆义[11]的研究结果显示,中国制造业整体及各细分行业仍处于全球价值链低端,以出口上游度衡量的分工地位出现了改善的趋势[12];还有观点认为,中国制造业向“制造强国”迈进,已成长为全球中间品的最大供应国[13];与欧美日等发达国家相比,中国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逐年上升[14],日益在“共轭环流”中居于核心枢纽地位[15],未来需要发挥超大规模市场的优势,扩大内需,在构建国内价值链的微观基础上,打造国内国际双循环的价值链[16-17],抓住新技术革命带来的机遇,推动制造业向价值链中高端攀升[18-19]。
通过梳理以上文献可以发现,增加值贸易分解方法提供了一个分析中国制造业参与国际分工的崭新视角,Wang 等[7]的增加值贸易分解模型可以更系统地刻画GVC 特征。下文从前后向参与方式角度,描述中国制造业融入GVC 程度,分析其国际分工地位。同时从贸易增加值角度来看,传统的显性比较优势(RCA 指数)忽略了一国的总出口中包含部分国外增加值的因素,可以在增加值贸易分解的基础上,修订新RCA 指数来衡量制造业的国际竞争力。与现有文献相比,本文的可能边际贡献是:一是基于2016 年发布的世界投入产出(WIOD)数据库,在Koopman 等[5]、Wang 等[7]的研究方法基础上,学习借鉴国内外学者的拓展性研究成果,系统考察2000—2014 年中国18 个大类制造业参与GVC 的程度和分工位置,为相关研究提供参考;二是采用增加值贸易测算的新显示性比较优势指数,更加准确地阐述全球价值链视角下的中国制造业国际竞争力;三是揭示中国制造业参与GVC 的新特征,提出以国内价值链为基础的双循环价值链构建框架,丰富现有文献。
假设全球共有G个国家、N个产业部门,总产出X可以分解为两部分:中间产品AX和最终产品Y,其公式为:
所以国内增加值、最终品生产都可以分解为:
公式(3)中行向量加总,根据流向何处(前向联系),把国家/部门层面的国内增加值分解为:
把公式(3)中列向量加总,最终品生产的增加值根据来源分解为(后向联系):
其中V_D、Y_D不涉及贸易,是本国生产并被本国吸收的国内增加值;V_RT、Y_RT是包含在最终品出口中的国内增加值;V_GVC_S、Y_GVC_S是指只跨越边境一次的简单GVC 活动,是包含在中间品出口中的国内增加值;V_GVC_C、Y_GVC_C是指跨越边境超过一次的复杂的GVC 活动,涉及第三国的间接贸易。
在公式(4)(5)的基础上,构建全球价值链前向参与度指数(GVC_PA_f)和后向参与度指数(GVC_PA_b),衡量一国部门层面参与GVC 的程度为:
前向参与度指数(GVC_PA_f)衡量的是一国行业创造的增加值,占其中间品出口全球中包含的国内增加值的比例,说明他国对本国中间品的依赖程度,是从生产角度计算的增加值,和Hummels 等[1]提出的VS1 相类似,但VS1 是贸易中的总值比例;后向参与度指数(GVC_PA_b)是从增加值角度衡量本国使用中间品的比例,说明本国对其他国家中间品的依赖程度。传统的VS、VS1 指标不能反映一国参与的是简单GVC 还是复杂GVC,以总值计算,对于直接出口很少的行业(如采矿业),VS1 指标可能非常高,改进的指标能更好地反映一国参与GVC 的程度。
根据Wang 等[7]的定义,“GVC 位置指数”的公式为:
其中PLv_GVCir代表基于前向联系的r国家i部门生产长度,i部门离最终需求的距离越远,则数值越大;PLy_GVCir代表基于后向联系的r国家i部门生产长度,i部门离所有产品部门的初始投入端的距离越远则数值越大。公式(8)用上游度与下游度的相对比值,衡量国家—部门层面的GVC 位置,与Antràs[3]用单一上游度的衡量方法相比,能准确度量GVC 的相对位置,更好地刻画一国参与GVC 生产活动的特征。
传统RCA 指数用某产业在该国出口中所占的份额与世界贸易中该产业占世界贸易总额的份额之比来表示。大于1,表示该国这一部门具有显性比较优势;小于1,表示具有显性比较劣势。从全球价值链角度看,传统RCA 指数忽略了间接出口,即一部门的增加值隐含在国内其他部门的出口之中,同时也没有考虑总出口中包含有部门国外价值的情况,需要基于国内增加值的出口量加以修正。根据上述的分解方法,可得新的国际竞争力指数为:
NRCA即为国家—部门层面的新显示性比较优势指数,DVA为s国i部门出口的国内增加值。
现有的主要跨国投入产出数据库有WIOD、OECD-ICIO、GTAP-ICIO 和ADB-MRIO,其涵盖的国家、产业部门和时间跨度等各不相同。世界投入产出数据库(WIOD)中的国家GDP 总和占全球80%以上,可以较好地反映全球主要经济活动,因其连续性、权威性而被广泛采用,所以下文数据来自WIOD。最新版的WIOD 数据年份为2000—2014 年,包含43 个国家/地区和56 个行业门类(按ISIC Rev.3 编码),为了便于对照,表1 列出了制造业细分行业代码、名称。
表1 WIOD 制造业细分行业代码、名称表
1.制造业总体GVC 参与度分析
根据WIOD 数据库,测算了2000—2014 年中国制造业参与GVC 的程度,如图1 所示。
图1 2000—2014 年中国制造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参与程度
由图1 可以看出,中国制造业主要以后向参与方式参与国际分工,说明中国制造业主要依赖进口中间品的供应,凭借廉价劳动力优势嵌入GVC 的加工组装环节,主要以“加工贸易”方式参与全球分工,这也是入世以来,“加工贸易”占我国进出口贸易半壁江山的现实写照;同时我国出口中间品,如电子及通信设备的零部件等产品,以前向参与方式参与国际分工,是许多国家中间品进口的来源国。
从参与度的时间动态演进轨迹来看,2001—2007 年,前向和后向参与度处于不断上升之中,参与程度分别从14.2%、11.1%增至20.7%和17.6%,表明入世后,中国参与国际分工程度不断加深,制造业深度融入全球价值链;2008 年受全球金融危机的冲击出现短暂下滑,分别降至2009 年的16.6%、13.1%,危机冲击消退后逐渐回升;2010—2014 年,贸易保护倾向日益严重,逆全球化思潮蔓延,前向后向参与度分别从14.5%、18.8%降至14.3%和15.9%,出现了Timmer 等[20]所述的GVC“脱钩”,全球产业链内向化的趋势。值得注意的是,与2012 年以来后向参与度逐年下降相比,前向参与度不断上升,中国制造业正在由进口中间品使用者,向出口中间品的提供者转变,在以国内增加值代替进口的国外增加值、从“价值输入”到“价值输出”的动态转换中,加工贸易转型升级取得初步成效。
2.制造业细分行业GVC 参与度分析
基于WIOD 数据库,测算2000—2014 年中国制造业各细分行业的前向参与度、后向参与度的状况。其中,前向参与度较高的行业有C13(橡胶与塑料制品)、C17(计算机、电子和光学产品)、C16(金属制品),最高数值分别达到0.287、0.276、0.273;前向参与度较低的行业为C05(食品饮料及烟草加工业)、C12(基本医药产品和医药制剂业)、C21(其他交通运输设备),2014 年的数值分别为0.047、0.058、0.071。后向参与度较高的细分行业是C17(计算机、电子和光学产品)、C10(焦炭和精炼石油业)、C13(橡胶和塑料制品),最高数值分别达到0.392、0.256、0.249;后向参与度较低的行业为C05(食品饮料及烟草加工业)、C12(基本医药产品和医药制剂业)、C22(家具业,其他制造业),2014 年的后向参与度值分别为0.074、0.092、0.111。
各行业参与度指数呈现三个特征:一是计算机、电子和光学产品等中高技术行业参与度较高,原因在于一国很难在中高技术行业的全产业链生产制造中占据优势,此类行业对中间品的进口和出口依赖程度较高;而食品饮料、纺织服装等劳动密集型低技术行业参与度较低,主要依靠劳动力优势承接国际产业转移,参与分工程度有限。二是从时间趋势来看,细分行业的前后向参与度变动趋势与前述一致,2000—2011 年间处于上升之中,中国制造业全面融入GVC,逐渐成为“世界工厂”;2012—2014 年间,以计算机、电子和光学产品为代表的先进制造业的前向参与度持续上升,反映了我国先进制造业国内增加值稳步增加,引领制造部门结构升级;所有行业的后向参与度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表明对进口中间品的依赖程度减弱。三是总体来看,制造业的GVC 参与程度由技术含量程度高的行业向技术含量低的行业递减。
3.中国制造业国际分工地位
为了评估中国制造业的国际分工地位,测算了WIOD 数据库中43 个国家/地区的2000 年、2005 年、2010年和2014 年四个年份的GVCPs数值,中国四个年份的GVCPs指数分别为0.943、0.908、0.916、0.836,在43 个国家/地区中排名分别是第25、37、35、39 位,总体上处于下游位置;虽然2010 年中国制造业增加值首次超过美国,成为全球制造业第一大国,但在全球价值链位置反而向下游移动,出现“低端锁定”的迹象。
澳大利亚、俄罗斯、挪威等资源出口国处于GVC 的上游,日本、德国等制造强国处于GVC 中上游,印度尼西亚、土耳其等新兴经济体处于GVC 中下游。以GVCPs指标衡量分工位置,主要是从中间品供他国使用出发,因此出口资源和原材料的国家处于GVC 上游位置,但这些国家大多处于从属地位,如果考虑中间品贸易的科技属性,美国在全球制造业格局中主导全球科技创新中心,日本、欧盟深耕高端制造领域,出口供给高端中间品,中国主要从事组装加工环节,尚处于中低端制造领域,成为制造强国尚需时日。
4.国际竞争力分析
显示性比较优势指数(RCA)是当前普遍采用的,衡量一国产业国际市场竞争力的指标,在当前主要以全球价值链贸易为主的分工体系下,采用新显示性比较优势指数(NRCA),能更准确地刻画中国制造业细分行业的产业国际竞争力。
表2 描述的是基于增加值分解测算的,2000—2014 年中国制造业出口细分行业的新显示性比较优势指数(NRCA)。
表2 2000—2014 年中国制造业出口细分行业的NRCA 指数
根据表2 测算结果可以发现如下特点:从行业差异来看,C06、C13、C14 和C22 的NRCA 指数均大于1,具有显示性比较优势,但从时间变动趋势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降,说明以纺织服装为代表的中国传统劳动密集型行业,在面临劳动力成本上升、资源环境约束增强时,比较优势逐渐弱化,价值增值空间下降,国际竞争力呈下降趋势。但NRCA 指数一直大于1,表现出持续的显示性比较优势,表明中国的低技术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仍然拥有较强的国际竞争力。这些行业看似增加值不高,但是增加值总量创造效应巨大,在吸纳就业方面发挥着“主力军”的重大作用。
NRCA 指数均小于1、表现出持续的显示性比较劣势的行业有C12、C15、C20 和C21,此类行业属于中高及中技术行业,具备资本密集型甚至知识和技术密集型特征,我国从事了GVC 分工中高端“产业”的“低端环节”;但从发展趋势上看,一部分产业的NRCA 指数,总体呈现略微上升的发展态势,此类产业的比较优势正在悄然变化,积极向着升级方向演进。值得注意的是,在高技术制造业中,C17 的NRCA 指数表现出显著改善,NRCA 指数从2000 年的1.06,上升到2014 年的1.84,显示性比较优势不断增强,国际竞争力大幅提高,朝着价值链攀升的方向不断迈进。
融入全球分工网络的中国制造已经创造了举世瞩目的“中国奇迹”,相关行业初步具有了国际竞争优势,然而总体上仍处于全球价值链低端环节,国际代工方式容易实现产品升级和工艺升级,但俘获型网络和层级型治理的GVC 模式,不利于中国制造的功能升级和链条升级。未来的发展路径至关重要,可能在发达国家的封锁和控制下,陷入“贫困性”增长和“逐底式”发展的困境,也可能通过发挥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和研发投入实现价值链跃升。
传统增长模式中,中国被动融入发达国家主导的价值链分工体系,存在各种路径依赖现象。长期在跨国公司制定的技术与采购标准下进行生产,根据发包商要求进行大量的专用性资产投资,逐渐形成了对外源性技术和国外订单的依赖,在原有发展模式上所形成的生产能力、组织体系和沉没资产将使得企业转换成本巨大,在发展中自我强化被锁定;企业在利用国外先进设备和技术时,只注重引进,忽视消化吸收再创新,高级人力资本积累不足导致技术溢出的吸收能力较弱,从学习能力向自主研发能力升级滞后,多数技术升级属于集成创新,处于跟随阶段,源于本土的自主创新和技术突破比较有限,高精尖设备和技术仍然依赖进口,关键零部件、核心技术受制于人;企业发展观念偏向成本创新重于研发投入,成本领先重于技术领先,偏好差异化产品创新而不是精益求精提高产品质量。在制度、技术、理念层面的路径依赖带来一系列负面影响,如发展新兴产业受阻、提升生产率困难,很难在全球创新网络中保持主导地位。
中国制造向价值链中高端攀升时会遭遇“俘获效应”。一方面跨国公司通过知识封锁,控制与中国代工企业的知识距离,利用市场和技术上的优势维持自身利益,导致代工企业在控制与压制下失去技术升级能力,通过战略俘获把代工企业控制在代工—微利—创新能力缺失的循环路径之中;另一方面国内企业过度依赖技术引进而缺乏自主研发动力,创新能力不足,如汽车产业经过多年大规模技术引进仍不能自立,缺乏有竞争力的国际品牌。随着我国人力、土地、能源、资源等要素成本整体上升带来的比较优势减弱,发达国家制造业的综合要素成本与中国的差距不断缩小,美国等发达国家通过减免税等政策推动高端制造业“回流”,印度、东南亚等新兴经济体打造“成本洼地”,吸引中低端制造“分流”,中国制造还面临着“脱钩”和“挤出风险”。
制造业的国际竞争力依然存在“大而不强”的突出问题,产业链中仍然面临缺“芯”少“核”的短板,相当一部分企业是跨国公司的代工厂,缺乏有竞争力的知名品牌。承载就业主力的劳动密集型行业虽然具有比较优势,但受劳动力成本弱化的影响出现了下降趋势,在纺织、鞋类等行业面临越南、印度等低工资国家的竞争,出现了一些出口加工制造业外迁的现象,需要通过提升劳动生产率、打造自主品牌等方式提升附加值,专注耐心地把传统产业做精做细,方能增强持久竞争力;在电子信息等高新技术产业上具备了庞大的生产能力,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但是芯片等核心零部件仍依赖进口,是全球最大的芯片进口国,利润滚滚流入美日韩等国的口袋;在光刻机、数控机床、航空发动机等高端制造业领域还有待重点突破,急需突破核心技术受制于人的瓶颈,打破发达国家的制约和封锁,尤其是在当前疫情冲击和保护主义蔓延叠加时,不确定性因素带来供应链断裂的隐患。
我国东部沿海地区率先加入GVC 中劳动密集型环节,并迅速成为“世界制造基地”,成为中国经济增长的引擎,中西部的自然资源等廉价生产要素不断流向东部,沦为低端要素供应地,但人口因要素市场分割等因素滞留闲置,经济地理中的“胡焕庸线”长远影响区域发展格局;被动嵌入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价值链,影响了中国东中西三大地带的产业布局和分工,使得产业发展由“体内循环”转向GVC 框架下的“体外循环”,客观上造成东中西部生产和人口发展失衡,差距日益加大,中西部的产业发展空间和机遇受到极大抑制。
经过多年发展,中国已是最大的货物贸易国,基础设施完备、产业体系完整、制造能力雄厚,成为连接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价值链枢纽。但在融入发达国家主导的“中心—外围”式循环中,主要是通过发挥国内廉价要素的成本优势,采购国外原材料、利用他国成熟的市场销售,是“两头在外、大进大出”的循环模式。这种发展战略在初始阶段取得了巨大成功,但随着中国经济发展的水平不断提升,价值链攀升遭遇“天花板”,作为大国经济,内外部环境已发生了巨大变化,我们已拥有百万亿的内需市场规模,在保护主义日益严重的今天,西方国家不愿容忍我国巨大的产能与其竞争。在新冠疫情冲击、美国“边缘化”中国政策和新一轮信息技术革命等百年变局背景下,亟待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发展格局,这需要从建立自主创新体系、数字化转型和构建双循环价值链等方面用力,推动中国制造业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攀升。
由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是制造业突破“低端锁定”的发展方向,也是提升在全球分工体系中地位的根本途径。通过创新推动传统产业向研发设计、营销品牌等高附加值环节升级,促进产品、流程和模式创新,努力向“微笑曲线”两端攀升;加大基础研究投入,在财政金融配套政策上,鼓励引导企业和机构对共性关键技术和行业技术难点进行探索,我国的高铁、核电、航空航天领域的成功就在于长期的聚焦核心技术和研发攻关;新形势要求超越单一的技术创新,实现“由点带面”的突破,促进制造企业、科研院所和金融机构等创新主体有效协同,强化技术标准制定和技术平台建设,构建良好的技术创新生态环境,在更高水平上融入全球创新链,虹吸全球先进科技资源,利用国内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长期积累的雄厚物质技术基础,在研发领域中不断突破。
新技术革命将引发国际分工和竞争格局发生深刻变革,带来各国竞争优势的更迭,也为我国“换道超车”提供了难得的机会窗口。利用数字化转型重塑产业链上下游生态,促进制造业各个环节的深度融合,加速生产型制造向服务型制造转变,推动新业态、新模式的出现。在我国成本比较优势减弱的背景下,数字化不但可以优化产业结构,细化地域空间分工,加快劳动密集型制造业的工艺改进,而且可以显著提升先进制造业的技术创新水平;借助5G、大数据、云计算和物联网等数字技术,对制造业全链条、全方位改造,推进数字基础设施建设,打造工业互联网和数字化平台,完善制造业发展的生态系统,将推动制造业向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迈进。
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下依靠国内市场为主体,通过提升制造业竞争力实现供需相互促进,不断提升前向参与度,减少对产业链的后向参与的依赖。从上文制造业行业差异来看,前向参与度较高的是化学、橡胶制品等资源型行业;后向参与度较高的为装备制造等加工装配行业;而以计算机、电子光学制品为代表的高技术产业前后向参与度都很高,深度融入全球分工网络,金融危机后产业链不断升级,后向参与度持续下降,实现了对中间品进口的减少和替代;现代服务业尤其是生产性服务业,可以为制造业提供配套服务,增加研发要素和技术含量,有效提升国内增加值,大力提升服务业的参与度,推动制造业向服务端延伸,可为制造业全产业链提升核心竞争力提供重要支撑。
1.打造国内价值链,奠定价值链环流的微观基础
中国制造业的发展困境并非完全取决于外部因素,更重要的是要找准内部整合不足,从发挥国内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和内需潜力出发,通过构建国家价值链,降低对上游的进口依赖;依托本国市场,建立由本土企业主导的生产网络体系,“链主”企业凭借核心技术、品牌研发或销售网络的优势,充分整合国内的原料采购、生产加工、物流配送等环节,形成基于内生增长的循环模式,构建两类分工形式的国内价值链:一类是融入全球价值链分工的国内价值链(NVC1),国内企业的生产销售属于全球价值链的一部分,是全球价值链分工在国内生产的延伸;另一类是基于内生的国内价值链(NVC2),依靠国内市场和资源,从初始投入到最终消费的整个价值链布局在国内,是突破“低端锁定”、实现国内产业升级和区域间协调发展的重要途径,更是保障产业链、供应链稳定和经济安全的基础。
2.沿“一带一路”构建以我为主的新型区域价值链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与我国产业互补,在技术、资金、装备等方面存在优势互补和潜在需求,通过共建“一带一路”可以重构经济地理,搭建产业结构优化的平台。中国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加大了高铁、核电、通信等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优势产业的投资,促进上下游产业布局,通过梯度转移形成“以我为主”的区域价值链。如目前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大力合作的我国高铁产业价值链,包含原料零部件、施工、设计、装备、运营等环节,在国内已形成拥有世界一流核心技术的完整产业链,通过发包或分包的方式把东道国的企业纳入以我为主的高铁区域价值链,实现从国内价值链到区域价值链的转型升级。同时“一带一路”区域价值链和全球价值链双向嵌套,重塑新型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如图2 所示。
图2 中国制造业的“双向嵌套”全球价值链分工新体系
中国依托超大规模经济和优势产业,在中亚、西亚、东欧等“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引领发展中国家构建区域价值链,同时嵌入到美日欧等发达国家主导的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中,形成“双向嵌套”的全球价值链分工新体系。中国从原来的低端依赖型嵌入模式,升级为中高端的枢纽嵌入模式,起到承上启下的桥梁功能,既可以对现有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补充和再平衡,也可以实现摆脱低端锁定的困境,带领沿线发展中国家实现国际分工地位的提升[21]。
3.形成内外良好互动的价值链环流
中国2013 年已成为全球货物贸易第一大国,货物进出口总额占全球份额为11.8%,其中进口额占世界进口总额的10%以上,是全球第二大进口市场,在全球贸易中起着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在全球“双环流”价值链体系中,一个环流是中国与发达经济体之间的价值循环体系,另一个环流是中国和发展中经济体之间的经贸合作循环体系。依据世界银行数据库测算的中国与188 个国家和地区的中间品和最终品贸易占比情况可以发现,无论是从出口和进口角度来看,中国都是各国重要的供给方和需求方,中国从发达经济体进口中间品,出口最终品,处于价值链中低端位势;而中国和发展中经济体之间是进口最终品,出口中间品,通过贸易投资等方式带动发展中国家融入新型价值链分工体系。在两个环流中,中国处于全球贸易的关键节点位置,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22]。
如图3 所示,中国多年积累的技术创新以及人力资本和物质资本形成的综合竞争优势,以门类齐全、配套设施完善为支撑,构建基于内需市场的国内分工体系,形成中国东部“链主”企业带动中西部地区企业,良好互动、区域协调发展的国内价值链。
图3 中国制造业为中心的新型价值链环流
在此基础上拓展延伸,打造引领发展中经济体的区域价值链,同时融入发达经济体构建的全球创新链。在“双环流价值链”循环中,中国连接发达经济体和发展中经济体,中国制造在轮轴—轮辐式贸易格局中发挥桥梁作用,在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中发展升级。
本文利用最新的世界投入产出数据库,测算了2000—2014 年中国制造业参与全球价值链的程度、位置和国际竞争力,并从细分行业和国际对比角度进行比较分析,结果发现:(1)中国制造业主要以后向参与方式参与国际分工,前向后向参与度在入世后持续增加,在2008 年金融危机冲击下短暂下降后回升,2012 年以来出现“脱钩”趋势,但先进制造业前向参与度进一步提升,出现向GVC 中高端攀升的迹象。(2)中国制造业虽然整体还处于GVC 低端,知识和技术密集型制造业还没有显著的竞争优势,但已具备“制造强国”的特征。劳动密集型制造业NRCA 指数持续处于“高位”,虽然出现了下降趋势,但仍然保持较强的国际竞争力;资本密集型制造业出现突破“弱比较劣势”的临界水平向更高阶段发展,预期未来将获取新的比较优势。(3)中国已成为全球中间品的最大供应国,对发达国家后向依存度减弱的同时,成为多数国家中间品的来源国,在GVC中处于枢纽的关键节点。
面对错综复杂的国内外形势,产业结构变迁是激发内生新动能和推动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主要驱动力,而中国制造业参与全球价值链是促进产业结构变迁的重要路径[23]。上述研究结果不仅有助于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制造业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特征,而且对于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价值链具有重要意义。第一,融入新的循环模式是制造业升级的方向。融入全球价值链是中国制造业飞速发展的重要原因,但始终处于价值链低端,随着保护主义兴起和国内要素禀赋的改变,原有的市场、资源两头在外的国际大循环动能明显减弱,面临“低端锁定”和“挤出风险”,发展模式需由原来的出口导向转为内需拉动、创新驱动,向国内大循环为主体的方向转变。第二,通过充分利用国内超大规模市场,可以培育产业竞争力。大国经济在发展中依靠外需拉动增长,容易受到国外市场的冲击,尤其是在特殊情况下,产业链的安全易受保护主义的封锁,制造业供应链安全不能保障。通过发展模式的转换,利用国内消费升级带来的契机,以品牌打造、产品创新,向价值链的高附加值环节升级,构建以我为中心的价值链。第三,在新技术革命中打造制造业竞争新优势。推动5G、大数据和工业互联网等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制造业深度融合,向智能制造方向发展,引导企业开展换芯换线、机器换人等技术改造,提升制造技术创新能力,带动关联技术升级;加快发展先进制造业和战略性新兴产业,解决行业关键共性技术、专业设备、工艺材料等共性问题,依靠龙头企业延伸链条,协同发展优势产业集群,形成国内外市场联动,以内促外的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