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物画中的线描表现语言刍议

郭粒

摘要：线条是中国绘画的独特语言，看似简单却具有极强的艺术表现力。它能显现出画家所处时代的文化及其自身的精神境界。从唐代吴道子的“吴带当风”到宋代李公麟的白描画法，两位画家笔下的线条虽然均具运动感和美感，但在形式和气韵上却有着不同的风格：吴道子的线描更圆厚明润，而李公麟的线描则更严谨细腻。两种不同的风格造就了他们笔下的不同意境。

关键词：线描;吴道子;李公麟;莼菜条;游丝描

中国人物画作品的感染力是通过线描赋予人物生命张力来体现的，线描可以视为中国绘画的代表符号，其以洗练的表现形式向观者传达出微妙的生命意识。谈起中国人物画线条，必定想到吴道子和李公麟两位大师。李公麟继承了吴道子“莼菜条”技法的特点。两位的线描均具运动感和美感，但不同之处在于吴道子的线描更圆厚明润，而李公麟的线描则更严谨细腻。两种不同的风格造就了他们笔下的不同意境。

一、“百代画圣”——吴道子

吴道子，又名“吴道玄”，其“凡画人物，佛像，鬼神，禽兽，山水，台殿，草木皆冠绝与世，国朝第一”（《唐朝名画录》）。他是唐代伟大的全能画家，盛唐时期活动于上层统治集团;同时他也是俗文化的代表，与初唐阎立本不同，他的受众不是少数贵族而是广大京城百姓。

《历代名画记》记载：“圣唐至今二百三十年，奇艺者骈罗，耳目相接，开元天宝，其人最多。”[1]15吴道子处于盛唐，这个阶段是大唐最为繁荣昌盛的时期，经济、文化以及艺术都处于鼎盛状态，也即所谓的“大唐气象”。

吴道子幼年失去双亲，生活的困苦促使他格外勤奋。同时代最出名的书法家张旭和贺知章皆为他学习的榜样。唐代张怀瓘《画断》说：“吴生之画，下笔有神，是张僧繇后身也。”[2]苏轼在《王维吴道子画》里说：“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3]吴道子在总结学习贺知章书法的基础上，又兼容了张旭书法“狂逸”的特点，作画不以精工见长，而是“众皆疏于盼际，我则离披点画，人皆谨于象似，我则脱落其凡俗”。线条的粗细变化，将狂草用笔融入其中。这些早年学习经历都为他中年时期创作人物画线描提供了坚实的笔法支持。随着唐代佛教的盛行，吴道子创作的作品以佛教题材为主，在长安、洛阳有几百幅佛教题材的作品，其高超的线描技术赋予每一幅作品不同的生命意识。

吴道子将线条从单一僵硬发展到有粗细变化，生动自然地突显出衣褶的飘动感与厚度，他的线描被称为“莼菜条描”。吴道子作品中的人物裙带飘扬在空中，线条极具韧劲，同时在画面中有着满屏风动的效果，因此又被赞誉为“吴带当风”。北宋书画家米芾的《画史》是最早记录了吴道子使用“莼菜条描”手法的一本绘画鉴评作品。《画史》中记载：“行笔磊落，挥霍如莼菜条，圆润折算，方圆凹凸，装色如新。”吴道子绘画作品中的线条的形和煮熟后的莼菜外形相像，莼菜叶子边缘是卷起来的，有一定厚度，故其线描被称为“莼菜条”。该法在结合了自然万物各自所独有的艺术形态之后，对线条技艺进行不停的提炼，从而形成了独特的技艺。他通过粗狂而又轻细的线条，巧妙地将佛教绘画中虚无缥缈的翔云和各色各样的神仙鬼怪的内在气韵展现出来，悠长的衣物飘带和宽松的衣袍漫游在墙壁上。唐人以胖为美，与魏晋时期的“瘦骨清像”形成鲜明对比，人物服装变得宽阔松弛且大多是长袍飘带的样式，这就形成了“吴带当风”的线条，富有身体意象之美[4]。吴道子凭借所取得的巨大的艺术成就，便有了“画圣”之誉。他的“莼菜条”线描具有极强的艺术表现力，使唐代绘画具有被后世难忘的视觉形象，也为后世留下了丰厚的遗产。

二、“白描之祖”——李公麟

李公麟，一直隐居在安徽舒城的“龙眠山庄”，他喜好书画并以此为乐趣，因此自称“龙眠居士”。李氏“为舒城大族，家世业儒”。李公麟出身名门大族，从小便深受文化的熏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具有渊博的知识并且精于鉴别古器。早在2000多年前，白描画作为一种简单基础的绘畫技巧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李公麟将它发展为一种独立画种，因此被后人称为“白描之祖”。作为北宋著名画家，他的绘画才能首先表现在其绘画题材的多样性上，比如擅画马、佛像、人物和山水等。李公麟在临摹学习前人作品时学习掌握到许多绘画技法，举一反三，对之前的技法进行突破。其白描绘画堪称一绝，他还将气韵和意识融入线描之中，在吴道子原本的技法基础上又进行了创新，使线描的内在品格得到升华。在当时，士大夫们的眼光都聚集在朴素而又浪漫的作品风格上，所以李公麟的“游丝描”风靡哲宗朝。到了宋代，士大夫阶层受到理学和禅宗思想的感染，好平淡天真的书画风格。李公麟白描画朴素的风格恰恰反映出当时士大夫们追求的安逸淡泊之风，其淡雅风格具有“照亮”画作的意象的宏观作用[5]。

李公麟在学习吴道子线描画法的同时还融入了其士大夫气质，富有浓郁的书卷气息。他的线条与一般画家不同，充满了文化意蕴，这是因为李公麟曾着重研究古代青铜器上的装饰纹样，并将古朴的线条吸收到其白描画法中，使线条产生了朴素动人、优美典雅、内敛简洁的视觉效果，对人物画笔法做出了巨大贡献。方熏把李公麟用的这种线条称作“游丝纹”或“游丝描”。他在《山静居画论》中说：“衣褶纹，如吴生之兰叶纹，卫协之颤笔纹，周昉之铁线纹，李公麟之游丝纹，各极其致。”[6]

毫无疑问，李公麟是一位优秀的绘画大家。他不仅具备深厚的知识涵养，还继承发展了古代杰出的绘画技法。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敢于突破固有的绘画程式，进行思考创新，创造出了白描画，奠定了他在中国美术史上的地位，同时也对后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三、吴道子与李公麟

人物画线条的对比分析

白描，是单用墨色线条、不着色彩描绘物体的形象。画家运用线条的多种变化对描绘对象进行外在形体以及内在意蕴的描绘。用墨的浓淡、手腕发力的轻重都是不容忽视的作画要点。画家并不是将描绘对象的轮廓刻板地勾勒出来，“线”并非肉眼所见的客观存在，而是画家依据对象去“触象而构”的审美产物[7]。所以，吴道子和李公麟各自形成了不同的线描风格，纵然两位大家画同一个物体，其线描所显现的艺术表现力也必然不同，画面所呈现出的整体氛围亦存在差异。

吴道子一生作品颇丰，代表作有《送子天王图》《十指钟馗图》等。这些作品描绘的对象都是鬼神人物，他们的胡须和头发线条十分纤细且根入肉中，给观者一种强大的力量感。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中记载：“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根出肉，力健有余。”[1]53《送子天王图》中的线条具有鲜明的粗细变化，所塑造出来的人物，衣袖、飘带都有随风飘舞的动态感，“吴带当风”的韵味十分明显。同样是刻画衣纹的转折处，吴道子在《送子天王图》中的线条停顿尤为强烈。朱景玄形容吴道子用笔“立笔挥扫，势若风旋”。“立笔”是指将笔直立起来，利用毛笔的中锋作画，“挥扫”则是指利用毛笔的侧锋作画。朱景玄还形容吴道子作画运笔时速度极快如风一般。他绘画创作时运笔者行云流水一般，抑扬顿挫，皆成章法。相较之下，《维摩演教图》亦彰显了李公麟高超的白描技法，不同的是，他的线条十分圆润，众多的人物衣纹刻画，看似随意穿插，实则丝毫未乱，整体画面井然有序。

四、结语

中国人物画中的线条有着极强的艺术表现力，线描的发展随着时代审美评判准则的变化而变化，基于不同画家的理解与感知，呈现出不同的线描风格。唐代吴道子、宋代李公麟都是中国人物画线描发展史上的杰出大家。本文通过对吴、李二人人物画线描风格的研究，总结出其内在原因，从而加深我们对线条的独特性和重要性的认识。从两人的比较中了解到线条已然融入了画家的气质，也反映了画家的知识修养和当时的审美倾向。我们在不断研究古人的精髓时，还应该“出奇立意”，依循传统发展的逻辑脉络，通过现代转型来创造“新传统”[8]。在21世纪的今天，画家的独特性和时代的精神是不容忽视的。我们相信，现代优秀的国画作品是以中国线描文化为基础的，我们一定会创作出更多符合时代要求的精品绘画线描作品。

参考文献：

[1]张彦远.历代名画记[M].朱和平，注释.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6.

[2]周积寅.中国画论辑要[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5：278.

[3]周积寅.中国历代画论[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13：441.

[4]简圣宇.后人类纪语境中的身体美学问题[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3）：30-37.

[5]简圣宇.论叶朗的现代意象美学建构[J].学习与探索，2020（12）：170-178.

[6]方薰.山靜居画论[M]//周积寅.中国画论辑要.江苏：江苏美术出版社，2005：281.

[7]简圣宇.当代语境中的“意象创构论”——与朱志荣教授商榷[J].东岳论丛，2020（12）：111-120.

[8]简圣宇.“意境”范畴的现代阐释尝试——从20世纪中叶的系列论争谈起[J].中国文艺评论，2021（1）：71-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