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罡,韩建芳,周央中,宋 丹,夏京华,秦 岩,陈丽萌,李雪梅*
(1.中国医学科学院 北京协和医学院 北京协和医院 肾内科,北京 100730;2.青海省人民医院 肾内科,青海 西宁 810007)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简称新冠)暴发于2019年12月,现已发展为全球性的大流行[1]。新冠改变了维持性血液透析(简称血透)患者的治疗和管理模式:一方面,血透患者具有高度的流动性,增加疫情暴发时期的院内感染风险;另一方面,血透患者整体年龄偏大,合并多种基础疾病如心血管病、高血压、糖尿病和肺部疾病[2-4],且潜在免疫抑制状态,一旦感染新冠,容易发展为重症,增加死亡风险[5]。疫情之初,北京协和医院肾内科结合以往经验和临床实践,在国际期刊撰写疫情期间血透患者[6]和紧急透析患者[7]的管理流程。
新冠的暴发和大流行不仅考验血透患者的身体疾病治疗,也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导致焦虑和抑郁的发生[8-9]。向血透患者传播正确的疾病科普知识,讲解手卫生、口罩佩戴、咳嗽礼仪和个人防护的细节,是血透中心工作人员的职责[5],不仅有助减轻院内感染的风险,还可消除患者面对疾病的恐慌心理。然而,在疫情流行期间,集中授课和讲解的方式增加潜在暴露风险,不利于疫情防控,分时段小规模的科普形式增加医护人员的工作负荷,不利于坚持。
得益于近些年中国互联网科技的发展和智能手机的普及,微信已经成为患者慢性疾病管理和健康知识传播的有效工具[10-11]。在难以实现大规模当面交流的疫情流行期间,微信公众号或许可以跨越现实的障碍,搭建医生和血透患者的弹性沟通平台。北京协和医院肾内科建立面向透析室血透患者的公众号,在14 d内每日更新一篇科普,传递正确可靠的新冠基础知识和防疫手段,并在干预前后采用国际通行的ZUNG氏焦虑自评量表(self-rating anxiety scale,SAS)和ZUNG氏抑郁自评量表(self-rating depression scale,SDS)评估血透患者焦虑和抑郁状态的变化。这两份量表自20世纪80年代引入中国,在临床心理的分析评估方面至今仍具有较好的适用性[12]。
选择2020年4月在北京协和医院血透中心的血透患者作为本研究对象。纳入标准:1)病情稳定,能有效沟通;2)患者知情同意,愿意配合本次调查;3)透析龄≥1年。排除标准:1)因疾病导致智能和意识水平下降、无法配合本调查;2)不愿意参加;3)因病情需要临时在北京协和医院血透中心接受治疗的患者。
选择符合纳入排除标准的血透患者,由医护人员亲自发放问卷,协助患者填写并当场回收检查,避免漏填,保证回收率。对于不理解问卷内容、视力及听力下降、或正在进行血液透析双手无法配合的患者,由调查者为患者逐条宣读并解释。
调查问卷由人口学资料、流行性传染病认知和心理问卷、焦虑和抑郁自评量表组成。人口学资料包括:性别、年龄、透析龄、文化程度、职业和婚姻状况;流行性传染病认知和心理问卷的内容包括:1)平时对待传染病的意识;2)传染病发生后的治疗选择;3)是否接种疫苗;4)是否愿意定期接受传染病预防宣教;5)控制传染源的意识;6)预防传染病的注意事项;7)预防传染病的生活习惯;8)了解新冠的渠道。
SAS量表和SDS量表各由3部分20条目构成,采用4级评分制,分别含有5条和10条反向计分条目。SAS和SDS分别计评分,方法如下:量表各条目得分相加为总粗分,总粗分乘1.25并取整数部分为总标准分;SAS标准分<50分为无焦虑,50~59分为轻度焦虑,60~69分为中度焦虑,≥70分为重度焦虑;SDS标准分<53分为无抑郁,53~62分为轻度抑郁,63~72分为中度抑郁,≥73分为重度抑郁。
基线的问卷包含人口学资料、流行性传染病认知和心理问卷,以及SAS及SDS量表等全部内容。之后,血透患者自愿关注北京协和医院血透中心设立的微信公众号,血透中心医生每日发布关于新冠、传染病基础知识和日常预防措施等相关内容的科普知识,并推送给关注的血透患者。传播内容经过血透中心医生审核,语言尽可能通俗易懂;而对未关注血透室公众号的患者,则推荐数个医护人员认可的纸质媒体和声讯媒体,嘱咐其自行查阅上面的新冠科普;14 d后,对所有血透患者进行第2次问卷调查,此次问卷仅由SAS和SDS量表组成。
综合两次问卷调查的结果,描述分析患者的人口学资料,分析患者焦虑和抑郁程度的相关性要素,按是否关注微信公众号将血透患者分组,比较不同干预方式对患者焦虑和抑郁程度的影响。
首次调查发放问卷111份,回收106份,检查回答完整性后全部纳入统计分析,问卷有效率为95.50%;第2次发放问卷110份,回收106份,问卷有效率为96.40%。
比较自行查阅组(29例)和微信干预组(77例)的人口学资料。两组患者男女比例近似,自行查阅组中男性15例(51.72%),微信干预组中男性40例(51.95%);自行查阅组的平均年龄高于微信干预组[(63.07±8.75)岁vs.(55.36±11.71)岁,P<0.01],两组透析龄无显著差异[(11.35±5.29)岁vs.(9.78±5.84)岁]。两组患者的职业类别、教育程度和婚姻状况的构成没有显著差异。在平时对传染性疾病的关注程度,以及疾病发生后的治疗选择方面,两组患者没有显著差异。在传染性疾病的预防方面,自行查阅组中,从未接受疫苗注射的比例显著高于微信干预组(86.21%vs.62.34%,P<0.05),不愿意定期参加传染病宣教的比例也显著高于微信干预组(17.24%vs.5.19%,P<0.05),两组患者在传染源控制的意识方面无显著差异。平时生活中,在健康行为习惯方面,两组患者也没有显著差异。在了解新冠资讯的途径中,微信干预组比自行查阅组更多采用手机和网络的方式(87.01%vs.55.17%,P<0.001),自行查阅组比微信干预组更习惯通过报纸杂志获得资讯(55.17%vs.22.08%,P<0.01)(表1)。
表1 血液透析患者基线资料Table 1 Demographic data of the hemodialysis patients
续表1
在基线心理状态评估中,自行查阅组和微信干预组患者的SAS评分和SDS评分均无显著差异,而不同程度的焦虑或抑郁状态构成在两组中的分布也无显著差异(表2)。
微信公众号科普干预后,患者SAS评分较前显著下降(29.97±5.62vs.35.91±8.77,P<0.001),SDS评分同样较基线显著下降(33.52±10.13vs.39.48±10.95,P<0.001)。自行查阅科普组患者的SDS评分较前也显著下降(30.82±9.76vs.38.88±12.47,P<0.01),但SAS评分没有显著下降。微信公众号科普干预后,患者无焦虑状态的百分比较前显著增加(98.70%vs.90.91%,P<0.05),无抑郁状态的百分比(92.21%)也较干预前(81.82%)增加。自行查阅科普组中,第2次量表时患者无焦虑和无抑郁的百分比也较基线评价时增加,但无统计学显著性(表2)。
表2 血液透析患者疫情中SAS/SDS的基线和干预后评分Table 2 The SAS/SDS scores before and after inter-vention for hemodialysis patients during the COVID-19 outbreak
分析基线第2次SAS/SDS评分和性别、年龄、透析龄、教育程度,及有无配偶之间的相关性。患者基线SAS和SDS评分与性别、年龄、教育程度和有无配偶之间均无显著相关性,但基线SDS和透析龄呈现显著正相关性(P<0.05),患者透析龄越高,基线SAS同样呈现增加趋势,但不具有显著性;在鼓励自行查阅或实施公众号干预后,第2次评估中长透析龄患者的SAS和SDS评分整体降至和短透析龄患者的相似水平(图1)。患者第2次的SAS和SDS评分与透析龄、年龄、性别和有无配偶之间均无显著相关性,而第2次SDS评估和教育程度呈现显著相关性(P<0.05),教育程度越高,SDS评分越高。
在现有已知的文献中,本研究首次呈现了在新冠暴发期间血透患者的焦虑和抑郁状态,以及在实施科普干预后患者心理状态的变化。研究表明:在新冠期间,医学科普知识的传播能够降低血透患者的焦虑和抑郁程度;与医生主动开展科普的方式相比鼓励患者自行查阅科普能够更有效地改善患者的焦虑状态。透析龄较长的患者新冠期间的抑郁程度更高,更需要医生的重视。
血透患者随透析龄的增加,在疫情期间的基线SAS和SDS评分均呈现升高趋势,其中SDS评分和透析龄的增加显著相关,在自行查阅资料或微信干预后,不同透析龄血透患者的SAS和SDS评分均降低;SAS.ZUNG氏焦虑自评量表;SDS.ZUNG氏抑郁自评量表图1 血透患者基线第2次SAS/SDS评分和透析龄的相关性Fig 1 Correlation of baseline and the second SAS/SDS scores and dialysis vintage in hemodialysis patients
自20世纪60年代,血透在中国开始普及和推广,目前已成为终末期肾病患者的重要治疗手段,越来越多的肾衰患者的生存期得以延长。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逐年增长的人群中,由于日常治疗的疼痛、肾衰并发症、透析带来的经济负担,以及患者在社会和家庭中角色的改变等因素,50%以上患者存在严重心理问题,包括焦虑和抑郁状态[13-15]。血透患者的焦虑抑郁状态损害患者的生活质量,导致治疗依从性下降,还可能引发自杀行为,增加患者病死率[16-18]。新冠作为重大公共卫生事件,其暴发不仅冲击大众人群的心理[9],甚至医护人员的心理[19],透析人群及其家庭的心理负担更是明显加重[8]。在新冠暴发期间,为血透患者提供安全治疗的同时,给予科学的心理护理具有重要的临床意义。
突发的新冠流行存在大量未知,血透患者抵抗力低,对新冠感染的担心导致焦虑和抑郁,其程度远超普通人群[8]。本研究通过普及新冠知识,增进患者的防护意识,在短时间内就能显著改善患者的负面心理状态。仅仅是鼓励患者自行查阅新冠相关的科普知识也能够显著调整患者的抑郁情绪,但对焦虑状态的缓解不如医生直接的微信公众号知识传递。新冠暴发初期的一项调查表明,互联网是大多数(93.5%)民众的首要信息渠道,多达90%的民众在互联网上定期更新有关新冠传播路径、预防手段、治疗进展和疫苗动向的信息,70%的受访者对于互联网信息表示满意[9]。由此可见,互联网已经成为中国医学科普的重要工具,由于新冠流行期间社交距离的必要性,互联网知识传播手段更具有取代传统面对面教学的趋势。近些年,社交媒体在医学科普中的作用已逐步呈现[20],微信作为国内重要的社交媒体,应用于新冠科普具有普遍、及时和方便的特点。但由于信息渠道多元化,网络科普难以保证科学性和专业性,患者自行查阅具有一定的局限性,甚至可能被误导。血透患者相较其他住院患者有其自身的特殊性,在本研究中,由血透室主管医生组织微信科普的内容更贴合血透患者的特点,写作和甄选的科普文章也更具有亲切性、针对性和科学性,其对患者焦虑心理的改善优于自行查阅的组别。
本研究提示透析龄越长,患者面临突发重大事件时的焦虑和抑郁程度也随之增加。新近的一项透析队列同样表明焦虑和抑郁状态更多见于长透析龄的患者[18]。推测可能的原因是,透析患者普遍认识到当前的透析技术仍不完美,只是延缓生存的一种手段,随着透析龄的增长,透析患者对于生存的担心程度也可能增加。调查表明新冠暴发时超过70%的受访者担心自己罹患新冠[9],这种人群普遍易感治疗方式尚不明了的突发疾病,更会令血透患者担心自身的健康。
本研究存在一些不足。首先,开展问卷调查的时间并非在国内新冠疫情暴发的极期,研究期间国内疫情的好转趋势在一定程度上有助第2次心理评测的改善。其次,微信公众号的阅读量不等于患者对科普文章的彻底理解,尽管我们尝试通俗的语言写作,但难以客观量化患者的接受程度。最后,研究中微信公众号推送组和自行查询资料组是根据患者的意愿区分,并非随机分组,同样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结论。若要进一步评判微信科普形式在患者中的有效性,今后的研究需要尝试客观量化患者的阅读理解能力,并尽可能进行随机对照研究。
本研究发现疫情期间血透患者的心理建设能够有效缓解患者的焦虑和抑郁情绪,而社交平台作为一种医学科普的载体,具有潜在的发展空间。在血透工作中,适时评估、发现和干预透析龄较长患者的不良心理状态,是患者透析治疗的重要组成。本研究验证了医学科普的重要性,应用新形式开展科普具有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