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 季
(内蒙古师范大学蒙古学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水浒传》是一部流传广泛,版本极为复杂的汉族文学经典作品。其版本分属三大系统,即120回本系统、100回本系统和70回本系统。蒙古族译者曾对此三大系统中的数个版本进行多次翻译,产生了诸多蒙古文译本。目前蒙古国国家图书馆藏有三种蒙古文《水浒传》抄本,分别为黄色封面的70回本抄本、蓝色封面的70回本抄本,以及一种尚未确定翻译底本的红色封面抄本。迄今为止,学界对该馆所藏《水浒传》蒙译本的研究多集中于前二者的比较、流传方式、改创策略等方面。如,扎拉嘎在《清季蒙译本〈水浒传〉二种述略》一文中对该馆所藏70回本《水浒传》蒙译本及我国所藏一种100回本《水浒传》蒙译本之底本进行了考证,并且通过比对两种蒙译本共有的第22回内容,对两种译本之间存在的地域性差异及其成因做了详细的阐释。[1]金荣的博士论文《喀尔喀蒙译本〈水浒传〉研究》及著作《清代蒙译本〈水浒传〉研究》中均对该馆所藏70回本《水浒传》蒙译本进行了较为全面的研究[2-3],惜仍未涉及另一种未知底本范围的抄本。对于此译本,目前仅有蒙古国学者E·图门吉日嘎拉先生的《宋朝凉(梁)山故事》略有简述,推断其可能为19世纪的译著,并列举两例指出该译本或许译自1953年出版的一种现代汉文版本。[4]然而从考据学角度来讲,该结论并不可靠。笔者认为,只有通过《水浒传》蒙译本和《水浒传》不同汉文版本之间的跨语言文字比对,才能解决该藏本的所依底本问题。故本文援引相关蒙汉文文献,通过逐字逐句地对读这一翻译底本不详的《水浒传》蒙译本和多种《水浒传》汉文版本,限定其最为精确的底本范围。为便于论述,本文中将此译本简称为“蒙古国藏本”。①
蒙古国藏本目前收藏于蒙古国国家图书馆蒙古文古籍特藏部,残存5册,分别为第一册、第二册、第三册、第四册、第八册。索书号依次为7487/96、7488/96、7489/96、7490/96、7491/96。册叶式线装本,毛笔抄本,人名、地名、官名等汉语词汇均以满文书写。叶高25厘米,宽26厘米。红色布质封面,封面叶中间从上到下竖题书名及册次,如,“Sui kö juwan-u bicig,-duGar/dUger debter”(汉义“水浒传,第×册”)。封面上方钤有一枚正方形蓝色藏印,印文为“m ongGol arad ulus-un sinjilekUi uqaGan-u kUriyeleng-Un nom-un sang-un tem deg”(汉义“蒙古人民共和国科学院图书馆印章”)。封面中部左侧另钤有一枚长方形蓝色藏印,印文为“ulus-un nom un sang”(汉义“国家图书馆”)。五册封面的情形均相同,但是扉叶不尽相同。具体来说,第一册扉叶未题任何文字,仅钤三枚藏印,即上述两种藏印和一枚正方形朱文印,印文为“ulus-un nom un sang”(汉义“国家图书馆”)。第二册扉叶题“Sui kö juwan-u bicig”,复钤上述蒙古人民共和国科学院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藏印。第三、四册扉叶题“Sui kö juwan-u bicig”,亦复钤“蒙古人民共和国科学院图书馆印章”和“国家图书馆”两种藏印。第八册扉叶题“Sui kö juwan-u bicig naim aduGar debter”,仅钤一枚蒙古人民共和国科学院图书馆印章。
正文书写纸张呈白色。前无序文后无跋文,亦无任何批语。第一至四册所属章回为单句回目,共含26回内容,即第一至二十六回内容。具体而言,第一册包含8回内容,即第一至八回内容,正文每半叶14、16行不等,每行字数不等。第二册包含6回内容,即第九至十四回内容。第三册包含6回内容,即第十五至二十回内容。第四册包含6回内容,即第二十一至二十六回内容。第二至四册之正文每半叶均为19行,每行字数不等。蒙古国学者E·图门吉日嘎拉先生曾披露该抄本,并介绍其第一至四册共含有24回内容,即第一至二十四回内容。[4]然而,经笔者仔细检读原书得知,第一至四册的实际回数为26回,并非24回。其内容则对应《水浒传》汉文版本100回本(或120回本)之第一至十三回内容。需要说明的是,第三册之第十五回、第十六回回目为“Gau-tai-iui dung-coo siuwan-ba-nar-i surGaju lin-cung-i alay-a kem egsen,lu-zhi-San cereg-Un arad-i daruju lin-cung-i tusalan kUrgegsen”,汉文意思为“高太尉命董超薛霸杀害林冲,鲁智深制服军兵并护送林冲”。显然,此两回回目与其他回目相比,别具特色,应为译者根据内容所提炼出的自命回目。并且,其与我国所藏《水浒传》蒙译本之对应回目亦有明显差别。
另外,第十九回、第二十回回目前写有“SUi kö juwan-u bicig-yin arbaduGar debter-Un Uliger bulai”(汉义《水浒传》之第十册故事)字样,第二十一回、第二十二回回目前写有“SUi kö juwan-u bicig arban nigedUger debter-Un Uliger bulai”(汉义《水浒传》之第十一册故事)字样,第二十三回、第二十四回回目前写有“SUi kö juwan-u bicig arban qoyaduGar debter-Un Uliger bulai”(汉义《水浒传》之第十二册故事)字样,第二十五、第二十六回回目前写有“SUi kö juwan-u bicig arban GudaGar debter-Un Uliger bulai”(汉义《水浒传》之第十三册故事)字样。这些字样不仅交代了第一至四册译自《水浒传》的信息,而且也传达了其译自所依翻译底本之第几册的信号。第八册所属章回则为双句回目,共4回内容,即第三十二至三十五回内容。正文每半叶12行,每行字数不等。
从回目考察,蒙古国藏本五册中前四册与第八册底本来源不属于一种版本。具体说,第一至四册的回目与汉文原著诸版本之任何一个版本的回目均不同。而第八册回目则与汉文原著诸版本的回目完全对应。由于第一至四册与第八册回目特点有异,故本文将蒙古国藏本分成第一至四册、第八册两个部分进行底本探考。不同版本间的文字对勘是考证版本源流的最基本且最可靠的方法。[5]若要考察蒙古国藏本的底本来源,须对蒙古国藏本与《水浒传》汉文原著进行部分对应内容的比勘。在此,选用能够说明问题的7种汉文版本。即120回本系统中的郁本②、100回本系统中的天本③、容本④、钟本⑤、芥本⑥、李藏本⑦、三大寇本⑧。
我们首先将第一至四册与上述7种汉文版本进行比对。
在探索蒙古国藏本第一至四册所依底本时,本文选取了具有代表性的5例,对与上列郁本、天本、容本、钟本、芥本、李藏本、三大寇本中的对应内容逐字逐句地进行了比对。如表1:
表1
据表1的例1-3中不同版本之间的异文可知,蒙古国藏本第一至四册均同于100回本之天本、容本、钟本,异于120回本之郁本、100回本之李藏本、芥本、三大寇本。因此,我们可以基本排除第一至四册译自郁本、芥本、李藏本、三大寇本的可能性。我们又从表1的例4-5中在不同版本之间的异文可以看出,蒙古国藏本第一至四册同于100回本之天本而异于100回本之容本、钟本。这进一步印证了蒙古国藏本第一至四册几无译自袁本系统(袁本、郁本、宝翰楼本)、涤本系统(李藏本、芥本)及三大寇本的可能性,而与天本具有亲密的关系。质言之,相对而言蒙古国藏本第一至四册的翻译底本很可能是100回本系统中的天本。
下面,再考察回目上与前四册明显相异的第八册的底本来源。
探求蒙古国藏本第八册所依底本时,本文用郁本、天本、容本、钟本、芥本、李藏本、三大寇本与第八册共有的3首诗文的文本对应关系进行了探索。如表2:
表2
由表2的例1可知,第八册中的诗文与上述天本、容本、钟本中的诗文不对应,而与郁本、芥本、李藏本、三大寇本中的诗文完全对应。因此,蒙古国藏本第八册绝非译自天本、容本、钟本。再由表2的例2又可以发现,郁本、芥本、李藏本、三大寇本对刘高妻子容貌的描写从“……生定天资秀丽”后面一句开始有所不同。
具体而言,郁本与芥本、李藏本作:
云含春黛,恰如西子颦眉;雨滴秋波,浑似骊姬垂涕。②⑥⑦
三大寇本作:
云鬟半整,有沉鱼落雁之容;星眼含愁,有闭月羞花之貌。恰如西子颦眉日,浑似骊姬涕泣时。⑧
蒙古国藏本第八册之对应诗文的译文作:
jiGasun-i sibUgUlekU GalaGu-i unaGaqu,
saran-u gerel-i duradqu ceceg-i qubiraGulqu baidal boi.
erten-U si-zi m anglai aturiGsan,larqi uilaGsan adali.①
蒙译本的汉义为:
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恰如西子颦眉日,浑似骊姬涕泣时。①
通过细细对读以上举例文可知,蒙古国藏本第八册译文同于三大寇本中的对应诗文,只是未保留“云鬟半整,星眼含愁”这两句。到此可以初步认定第八册的底本是三大寇本的可能最大。但是,表2的例3又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第八册既以三大寇本为依据翻译,同时也参考了其他版本。因为,第八册中译出了三大寇本里所脱落的诗文。但是此结论只是基于笔者目前所掌握的资料而做出的判断,第八册是否译自与三大寇本属同一系统并与第八册完全对应的版本,则另当别论。
通过对蒙古国藏本版本特点的介绍及相关蒙汉文文献的一系列比勘,笔者初步认为蒙古国藏本第一至四册与第八册分属两种译本,即第一至四册为一种译本,第八册则另属一种独立译本。其中,前4册除了诗文的有意删节及个别字句的漏译外,其余译文则较为忠实于原著。且较我国所藏其他蒙译本而言,其语言风格繁丰、表达充分、描写细腻,将原著翻译得极为透彻,对其中大多数方言俗语、行话的理解都比较准确,不难看出译者的翻译水准之高,亦充分表明译者汉学造诣较高。至于第八册,我们不能因为它残存一册而忽略它的学术及文献价值。笔者认为,它可能是另一种独立译本的残存部分。经与原著及其他蒙译本对读发现,第八册语言风格相对简练,在不影响阅读与理解的前提下,对一些语句进行了有意删减。
本文研究结果已充分表明,仅蒙古国国家图书馆就藏有四种《水浒传》蒙译本。这些译本与国内外所藏《水浒传》蒙译本遥相呼应,共同丰富了蒙古国所藏《水浒传》的译本种类和版本体系。作为一种汉族古典文学的经典作品,被翻译成如此多的译本,足以表明蒙古族读者对它的赏识与青睐。
大量汉文小说被翻译成蒙古文并在蒙古族读者中广为流传,不仅丰富和发展了蒙古族文学和汉族文学,也促进了蒙汉文学和文化的相互交融。因此,全面搜集和整理国内外现存的汉族古代小说蒙古文译本,不仅有助于蒙古族翻译史和文学史的研究,对蒙汉文学接触与交融的研究也具有重要的推动意义。
注 释:
①施耐庵.《水浒传》(蒙古文手抄本),现藏于蒙古国国家图书馆.
②郁郁堂刊本《忠义水浒全书》,共120回,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
③万历十七年(1589年)新安刊刻的带有天都外臣序《忠义水浒传》(所谓天都外臣即汪道昆之托名),原本已佚。今存康熙五年(1666)石渠阁补修本,共100卷100回,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
④容与堂刊本《李卓吾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共100卷100回,中国国家图书馆、日本国立公文书馆、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上海图书馆、天理图书馆等地均有馆藏。
⑤《钟伯敬先生批评忠义水浒传》,共100卷100回,巴黎国家图书馆、日本东京大学综合图书馆、日本京都大学附属图书馆均有藏本。
⑥芥子园刊本《忠义水浒传》,共100回,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
⑦李玄伯藏本《忠义水浒传》,全书共100回,存44回,即第1-44回,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
⑧三大寇本《忠义水浒传》,共100回,存66回,即第1-20回、第26-71回,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