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茜玥 杨书训
关键词 身份认同;儿童文学;趣缘群体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21)05-0084-03
在新媒体语境下,大量网络趣缘群体涌现。当代少年儿童作为“互联网土著”,更是活跃于各种网络社区,其交往活动呈现出较强的代际特征。如何更好地走进儿童世界,建构更为健全的儿童文学生态成为不可忽视的问题。
社会身份认同的理论创始者Tajfel提出,一个人的社会群体成员身份和群体类别是自我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主张人们努力地获得和维持积极的社会认同[1]。而在以儿童为中心的儿童本位观的观照下,作为儿童读者的身份认同形成对儿童文学发展有着重要作用。笔者于2020年3月17日加入《儿童文学》杂志故事版读者QQ群“故事·童萌·梦の窗”,开展为期9个月的网络民族志考察。结合对QQ群的网络民族志观察,笔者对以下问题进行了深思:该儿童文学网络趣缘群体的身份认同是如何构建与维系的?这种群体认同有什么意义?面临哪些问题?在此基础上能针对儿童文学及其趣缘群体的发展提出什么建议?
2.1 共同趣缘:区分“我们”与“他们”的一本杂志
趣缘物《儿童文学》杂志创刊于1963年,被誉为“中国儿童文学的一面旗帜”。作为杂志积极适应新媒体时代的产物,该QQ群由《儿童文学》杂志编辑于2013年7月创建,旨在为读者提供交流和交友的平台。群内共有871名成员,包括杂志社的三位编辑和数百位儿童读者。研究者通过对群成员的问卷调查发现,75.87%的群成员是由于喜欢《儿童文学》杂志,在杂志或其微信公众号上看到群号后加入了该群。共同的兴趣,是他们彼此认同的基础。访谈结果也证明该群体中的活跃成员基本都是《儿童文学》的忠实粉丝。活跃成员“糖浆鸭子”(14岁)是较有代表性的一员:
“到现在一直都在看的,主要是都很好看,故事也有温暖到我,算下来大概有五六年了。”
该群设置有入群的必答问题——“‘童萌是什么?”。这就为加入该群体设置了基本门槛,即想要入群的人必须对《儿童文学》一定的了解。同时,该群成员的年龄被限定为18岁以下,“我们”与“他们”的界限由此初步形成。
这一以对《儿童文学》杂志的兴趣为联结起点的网络群体,在实际交流互动过程中十分活跃,话题发散到学习生活、兴趣爱好等方方面面。尽管该群成员的身体并不属于同一场所,但他们利用电子媒介构建起虚拟本体,实现了一种虚拟的“在场”,通过虚拟本体在该群进行交流[2]。虚拟的本体在情景化的群里会黏合成一个无意识关注对方的整体。
由于该群体有着共同的兴趣和关注点,群内编辑通过群公告发布的《儿童文学》杂志相关活动也得到群成员的响应。自2020年5月起,几乎每月一次的“写作真好玩”栏目征稿、不定期的读者意见征集和儿童文学作家直播预告等都得到群成员的广泛参与。这些活动除了发挥着产品营销的效用,还促进了儿童读者同趣缘物《儿童文学》杂志的联结,为该群体的身份认同提供了仪式规范,使得群体内部的认同感进一步加强。
2.2 鲜明群规:外在的“道德感”
该群的群规(图1)由群成员共同商讨拟写、《儿童文学》杂志的编辑审核后形成,制定过程体现了较强的民主性和参与度。同时,“童萌进群先改马甲,格式:童萌-xx”“不能过分霸屏”“不谈论游戏、明星”等规定都具有鲜明特色,有别于其他群体。
从群规的实际效力来看,对群规的服从和维护在群成员看来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不遵守群规会面临被群管理员惩罚的境地,轻则被禁言一段时间,重则被移除群聊。群规在群管理员以及被访谈的群活跃成员中被当作外在的“道德”,他们对群规的维护让该趣缘群体群聊不同于常规聊天群。群成员的规则意识、维护群管理员的“权威”体现较为突出。例如由于根据群规,长期潜水的成员会被移除群聊,大部分学生成员都会于上学的时段标注“开学,勿踢”字样,主动向管理员“请假”,以防被移除群聊。
上述这些都使得该群的群规作为一种特殊的存在塑造和强化着群体内部身份认同的形成。
2.3 日常仪式:线下生活的参与
该群有一个特殊的日常仪式,即每天在群内互道“早晚安”。仪式每次的发起者并不固定,时间也常有变化。但这一仪式极具稳定性和持续性,自笔者3月进入该群,大规模道“早晚安”的情况从未间断。在工作日,该仪式每天应答的人数约为30人,节假日期间每天参与“早晚安”的群成员能达到近百人。通过访谈发现,群成员对于这样一个仪式是感到自豪的,他们认为这样可以维持该群的热度和情感联系。在日复一日的强化中,这一看似简单的仪式已然成为该群的一个符号,构成了丰富的内蕴,为群成员提供了身份认同的能指。
特定的现实生活仪式让这一网络群体得以在线下生活中有所依托,而更为个人化的日常生活话题则进一步加固了群成员的现实联结。问卷结果显示,兴趣爱好、日常生活是该群体的主要话题。例如一些群成员乐于分享自己宠物的照片、讲述自己的生活习惯;还会直接在群内探讨自己的作业题目。这体现着网络社区交流向线下现实生活的渗入。关于日常生活的互动让群体内部认同黏性进一步增强,群成员的情感联结也更为紧密。
共同的趣缘物吸引他们加入该趣缘群体,而同龄人的身份、共同关注的话题、固定的仪式、一定的群体规范,都成为确立和增強和他们之间身份认同的推动因素。而一定程度的身份认同又会推动互动交流的持续进行。
3.1 读者身份认同初步形成,主体地位凸显
读者在文学发展中应有的地位不容小觑,实际发挥的作用却微乎其微,主要症结就在于读者群体的意见传播渠道并不通畅,无论是内部的读者间讨论,还是对外的与作者、编辑的沟通,都较为困难。传统媒体时代,读者之间的交流往往是地缘的、小范围的,且具有暂时性,难以形成长期而稳固的群体联系。有研究者针对这些现实问题,呼吁优化编辑、读者和作者的关系,即以读者为中心、尊重主创地位、发挥编辑先导作用[3]。
互联网技术的崛起正为读者成为中心提供了可能,有力呼应了上述构想。以该QQ群为例,对《儿童文学》杂志有共同兴趣的儿童读者聚集同处一个社交群,有更多机会进行即时性交流。除了围绕《儿童文学》杂志,读者彼此之间也可以进行互动,形成了网状结构。如图2所示。
此外,与持续高频度的线上交流互为因果的读者身份认同,有助于激发读者文学参与的热情,形成良好的互动氛围,推动文学发展。例如在访谈中,编辑“乐心”就提出:“成员能比较积极地参与群里发布的写作互动,毕竟都有情怀。读者投稿的稿件具体数据不好统计,我负责的故事版每天几十封稿件是有的。”
3.2 儿童本位的新可能:开辟儿童读者专属文学讨论空间
以往的儿童读者很少有独立表达自身文学阅读感受、文学主张的机会,互联网则为这些儿童文学爱好者提供了良好的交流场所。
一方面,网络社交中的匿名化,隐去了知识阅历等差距,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儿童在独立发表阅读感受时的心理负担。当教师、家长等成人权威角色走到幕后时,儿童能够畅所欲言。互联网的匿名性让他们破除身份概念,自如地聊日常生活、张扬个性、宣泄情感。在这一场景下,每个儿童都是平等的,他们都有自己发表言论的权利。
另一方面,此类社交群属于同辈群体,同辈关系的平等化带来了儿童间高交往的互动性。儿童同辈之间实际上是一种非层级的关系,熟悉感和身份认同催化出的是一种伙伴文化[4]。这在该QQ群建立初期制定群规时就有所体现。据《儿童文学》故事版杂志编辑介绍,该群的群规是由儿童拟定的,并非编辑等成人管理人员强制制定。这彰显着儿童在该网络空间的主体地位,也赋予了他们更多参与热情。这种规则制定的“去成人化”收效也十分明显,数年来的群体规范一直受到儿童自觉的维护。
在群成员内部,由于进群年份的不同,群成员年龄客观上有一定分层。例如“喵皇”“铅味老哥”等大学生作为较早加入该群、年龄较大的群成员,不仅被赋予了一定群体管理权限,而且在一些话题讨论中他们的发言往往更有权威性。尽管如此,线上的交流场景还是消解了这种权威性,现实生活中儿童畏惧、依赖权威的心理在虚拟社区中得到改善。在实际交流中这些大龄成员“更多是朋友”。
此类平等的、去中心化的儿童专属文学讨论空间对于我国儿童本位观的深化有较大现实意义。读者交流群让在文学领域并不具备专业性的儿童也可以畅所欲言,同时编辑也可以及时吸纳他们的声音,为窥见儿童的内心世界开了一扇窗,很有可能“再生产”成为新的杂志内容。客观上讲,这为儿童文学儿童本位的凸显与观照提供了便利。
4.1 困境:文学色彩淡化,作为儿童读者的身份认同有待提升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互联网帮助塑造的这样一个去中心化的、专属儿童的社交空间,在加强读者的公共文学讨论方面发挥的作用并不明显。读者间建立联系变得容易了,实现交流也不再是难事,但关于文学本身的讨论似乎退居其次。在本QQ群,群成员的主要聊天内容实际上并不是《儿童文学》。他们的话题广泛,谈论的内容呈现出娱乐化、日常化特点。尽管该群的部分成员表示会发邮件找笔友,在微信公众号也有一些针对《儿童文学》上作品的讨论,但在QQ群中却很少。即使谈及文学话题,也只是停留在文学读物的推荐,往往很难深入到阅读感受或一些专业研讨的层面。
由此可见,许多群成员并没有产生足够强烈的作为儿童读者这一重要主体的文学参与意识。这样一个网络趣缘群体平台并没有孕育出公共性的文学讨论,而是更多停留在日常“狂欢”。在网络时代,每一天都是“狂欢节”,“狂欢”的广场随时开放,趣缘群体的联结更容易了,围绕趣缘物的讨论却显得较为松散。相较于豆瓣小组、读书打卡群等专门化的文学交流群体,该读者QQ群的文学讨论并不深入,这固然与群成员低龄特征、互聯网时代人的碎片化交流习惯有关,但并非是不可改善的。
4.2 建议:“编”“读”共生,强化读者身份认同与文学参与感
突破“文学读者群不聊文学”困境的根本路径在于进一步增强群成员作为读者的文学参与自觉,强化该群体作为儿童文学读者的身份认同。
编辑作为群内为数不多的成人和专业的文学工作者,应发挥更大的主导作用,推动形成编辑主导、儿童主体的社群生态。目前编辑在群里直接发言较少,往往只在发布杂志相关写作活动时发言。过度的“隐身”会导致群内缺乏一定的引导,可能会加剧这一有着近千人的大规模社交群的松散程度,甚至削弱现有的身份认同。因此,编辑在不过分干涉群成员交流的前提下,积极进行话题引导,组织与儿童文学相关的讨论。
与此同时,编辑应“开垦”“守护”好这一儿童读者的“自留地”,注重观察儿童在该群的互动交流,及时总结其代际特点,真正把握住当代儿童的思想动向,从而为儿童文学的编辑工作提供参考依据。应当注意的是,强调儿童本位并不等于一味迎合儿童口味,而是在尊重儿童、走近儿童甚至融入儿童的同时,坚持文学传播者的引导担当。正如此前有研究者提出的,在成人与儿童的两极世界中,新型的当代儿童文学的儿童观应当是,成人与儿童的任一方都不会再以中心话语地位自居而否定对方的存在价值,而互为主体地独立存在[5]。
在互联网时代,共同的趣缘物吸引着人们加入相应的网络趣缘群体,而同龄人的身份、共同关注的话题、固定的仪式、一定的群体规范,都成为确立和增强和他们之间身份认同的推动因素。相应地,一定程度的身份认同又会推动互动交流的持续进行。同时,身份认同的强弱又影响着其交流活动围绕趣缘物的中心化程度。
以《儿童文学》杂志故事版读者QQ群的线上交流和身份认同情况为例,该群形成了持续性强、参与度高的日常交流,儿童读者开始以一种成规模的主体存在参与到文学活动中,主体地位逐渐凸显。然而,其读者身份意识和文学参与自觉仍十分有限,这也导致文学群体很少谈论文学的尴尬局面出现。破局的关键,就在于编辑、读者共生的文学互动模式,而这一模式的形成离不开儿童读者与成人编辑的共同参与。唯有如此,方能助推尚带有理想色彩的“儿童本位观”真正“落地”,开出健康绚烂的中国儿童文学之“花”。
参考文献
[1]张淑华,李海莹,刘芳.身份认同研究综述[J].心理研究,2012(1):21-29.
[2]皮海兵.内爆与重塑:网络文化主体性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114.
[3]史海英,孙协胜,高凌杰.接受美学视角下编辑、读者和作者的关系及其优化[J].天津科技,2020(11):89-92.
[4]郑素华.儿童文化引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133.
[5]李利芳.与儿童对话:论儿童文学的主体间性[J].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3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