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鑫
上世纪60年代,1800多名幼小孤儿从上海来到内蒙古辽阔大草原,在蒙古族母亲的悉心照料下健康成长,演绎了一段超越地域、血缘、民族的人间佳话,沪蒙两地结下一段难忘的情缘。“草原额吉”都贵玛正是这些蒙古族母亲中的一员。5月21日,市十五届人大常委会第三十一次会议决定,授予都贵玛同志“上海市荣誉市民”称号。
“我是最幸福的!我一出生便成了孤儿,似乎预示了自己人生的不幸,但一路走来,我是幸运的、幸福的。我要特别感谢我的‘草原母亲都贵玛,是她用蒙古族人民的温暖怀抱在最困难的时期接纳了我们。老人所付出的心血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她对待孤儿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没有任何私心,那种伟大我找不到任何一个形容词来形容……”
作为“人民楷模”都贵玛先进事迹宣讲团的成员,孙保卫每次说到草原母亲都很动容。今年61岁的孙保卫,身高超过180厘米,体格健壮。“你能想象吗,60年前,在我一岁左右从上海到内蒙古的时候,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到了一岁多,小脑袋还立不起来。”正是在草原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孙保卫的身体状况才逐步改善,并很快被当地家庭收养,“是草原母亲给了我活过来的机会”,孙保卫的眼眶湿润。
孙保卫出生的年代正值我国遭遇严重的三年自然灾害,上海、江苏、浙江、安徽等地的孤儿院里,大批孤儿面临粮食不足的威胁,在周总理的指示下,内蒙古自治区党委政府决定将孤儿接到内蒙古,由牧民们抚养。“三千孤儿入内蒙”的动人故事成就了一段蒙汉一家亲的民族团结佳话。在内蒙古接收的3000多名全国各地的孤儿中,有约1800名从上海出发,分别被安排到9个盟市。
孙保卫口中的“草原母亲”就是当时乌兰察布盟四子王旗临时保育院里年仅19岁的保育员都贵玛,她主动承担了照顾28名婴幼儿的重任,最长的时间达500余天。她成了这些“国家孩子”来到草原后的第一位“额吉”(蒙古语“母亲”)。“我记得周总理和自治区主席乌兰夫的指示,接一个,活一个,养一个,壮一个”,7岁就没了父母的都贵玛对这些孤儿有着特殊的感情,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孩子们在健康状况改善后由当地家庭领养,全部活了下来。
5月21日,孙保卫的这位草原“额吉”有了一项新的称号——“上海市荣誉市民”。上海市十五届人大常委会第三十一次会议决定授予都贵玛同志“上海市荣誉市民”称号,以表彰都贵玛为上海社会福利事业和对外合作交流所作出的突出贡献。
19岁的临时妈妈
“都贵玛是四子王旗脑木更苏木(苏木相当于镇)牧民,由于念过书、做事认真,被选到四子王旗保育院当保育员。”四子王旗旗委宣传部外宣办干部张智超是唯一见过都贵玛抚养过的全部28个“国家孩子”的人,对老人和“国家孩子”的故事如数家珍。
如今,从上海浦东机场出发,经过近3个小时的飞行抵达内蒙古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再驅车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隶属乌兰察布市的四子王旗。而在61年前,从上海出发的孩子们,乘坐绿皮火车,再辗转其他交通工具,经历了比现在漫长得多、艰辛得多的旅程才来到这里,他们中最小的未满月,最大的不过五六岁。营养不良加上舟车劳顿,孩子们很虚弱,哭成一片。都贵玛初见孩子们,觉得他们太瘦小了,就像小羊羔一样。
双亲早逝的都贵玛知道,失去母亲的羊羔是多么可怜,于是她叮嘱年迈的姨妈保重身体,将羊群托付给生产队,毅然当起了孩子们的临时妈妈。
一接到孩子,都贵玛给他们全部换上了新衣服,这是蒙古族的传统习俗,孩子们穿上全新的衣服,意味着这些孤儿将在草原上重获新生。然而,刚到草原,孩子们水土不服,可急坏了年仅19岁的都贵玛。在四子王旗保育院调养了4个月后,孩子们的身体才逐渐适应环境,都贵玛将其中28个孩子带回脑木更苏木保育院。
喂奶、把尿、换尿布、洗衣、做饭、和孩子们玩、陪孩子们睡……照顾孩子的工作比预想的要艰辛很多,都贵玛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在脑木更苏木保育院的蒙古包里,她把孩子们的床摆成圆形,自己睡在中间,年龄越小离自己越近,这样晚上有孩子哭了,一伸手就能快速安抚。不然,一个哭全都哭,又要重新把尿、换尿布、哄睡,折腾很长时间。
都贵玛最怕的是孩子生病,她时刻关注孩子的健康,通过观察孩子尿液和粪便的颜色、形态来判断孩子的身体状况,一旦发现孩子生病了,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天气,她都会跳上马背,冒着被狼群围堵的危险,在凛冽寒风中奔波几十里去找医生。在她的悉心照料下,28名孤儿没有一个因病致残,更无一人夭折。“真的很感激老人!”孙保卫激动地说。
逐渐适应草原环境、身体结实之后,孩子们陆续被牧民家庭收养。每送出一个就是一次离别,都贵玛都要仔细交待抚养方法、注意事项。孩子被抱走后,她就跑到保育院后面的山坡上,偷偷抹眼泪……
60载的牵肠挂肚
“我有4个母亲:亲生母亲、都贵玛额吉和两任养母。”64岁的扎拉嘎木吉和都贵玛有一段特殊的母子情缘。他是都贵玛照顾时间最长的一个孩子,也是现在和额吉最亲近的一个孩子。
当年对收养“国家孩子”的家庭有严格的要求,但都贵玛还是不放心孩子们在养父母家的生活,经常会骑着马去偷偷地看。扎拉嘎木吉到内蒙古的时候是3岁左右,在都贵玛身边调养了一段时间之后被第一任养父母领养。“有一次,大概是我四五岁的时候,额吉来看我,发现养父母照顾得不好,我吃喝得不好,在外面捡牛粪,小手上还长了冻疮,像小萝卜一样,于是把我接回自己家,又照顾了6个月”,扎拉嘎木吉边说边伸出自己的右手给大家看。都贵玛和公社说“国家的孩子,不能受罪”,然后,把扎拉嘎木吉又带回自己身边精心照顾,同时亲自物色合适的领养家庭。
由于年龄太小,扎拉嘎木吉对都贵玛的印象不深,直到快10岁的时候,第二任养父母把扎拉嘎木吉领到都贵玛家,他才真正认识到都贵玛是照顾自己的第一位草原妈妈,并且第一次对都贵玛叫了一声“额吉”。自那以后,扎拉嘎木吉就经常到额吉家串门,走动频繁。
机缘巧合的是,30年前,扎拉嘎木吉的妻子即将临盆,都贵玛刚好路过,因为在四子王旗医院接受过助产培训,她帮忙接生了扎拉嘎木吉的三女儿。从此,两家人的关系更加亲近了。
如今,扎拉嘎木吉和都贵玛都住在四子王旗乌兰花镇上,尽管扎拉嘎木吉的腿脚不便,需要拄拐,但每隔几天,他就会骑十几分钟的电三轮车到额吉家,吃个饭、聊个天、躺一会……
几十年间,都贵玛虽然牵挂但从不愿去打扰孩子们在养父母家的生活,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想念。许多“国家孩子”长大后才逐渐了解这段历史,并开始联系老人,相约去看望老人。
“参加工作后,我们几个‘国家孩子到脑木更苏木乌兰希热嘎查(嘎查相当于村)去看望都贵玛老人,远远地,我就看见老人家穿着标志性的蓝色蒙古族长袍、戴着黄色头巾、扎着黄色腰带,站在门前半坡上迎接我们,她颤抖地拉着我们的手进屋,把一早就准备好的奶茶、手把肉端上来,亲手喂到我们嘴里,生怕我们吃不上。还问我们家庭和工作的情况、孩子们的情况,让我再次感受到母亲般的温暖。”孙保卫对第一次见到额吉的情景记忆犹新,每次想起都不自觉地落泪。
如今,老额吉也搬到了乌兰花镇,孙保卫从自己經营的兽药店开车到额吉家不过5分钟左右,“现在看望老人更方便了,当年的‘国家孩子还建立了微信群,额吉也在群里,大家经常语音聊天”。
“下雨了吗” “刮没刮风” “下了几个羔子”……自从有了微信,语音聊天成了都贵玛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这个叫“老乡群”的微信群里有20多个都贵玛当年照顾过的“国家孩子”。“老额吉不会打字,就用一个手指点语音发送,一说就是一长串,她经常关心这些‘国家孩子的生活,慢慢地就越来越熟悉了”,张智超说,都贵玛照顾过的28个“国家孩子”中,有3个已经去世,有几个在其他地方帮忙带孙辈,还有十七八个留在四子王旗,现在主要通过微信联系。
前些年,都贵玛身体比较好的时候,不管哪个“国家孩子”家办大事或者子女结婚,老人都会赶去参加。“大概10年前,我女儿结婚的时候,只是和老人简单说了一句,还交待说不收礼,结果她不仅来了,还拿了一块砖茶当礼物,用哈达包得漂漂亮亮,不收都不行”,孙保卫对老人的淳朴、善良、博爱印象深刻。
一辈子的无私大爱
从19岁的未婚姑娘到“中国十大杰出母亲”、最美奋斗者,从脑木更牧民到“人民楷模”,都贵玛奉献一生,赢得无数赞誉。
在都贵玛家里摆放着各种奖杯、奖状、证书、照片,她最珍视的是2019年9月29日由习近平总书记颁授给她的“人民楷模”奖章。“她用哈达包了好几层,珍藏在衣柜里,谁都不知道具体在哪。”张智超笑着说。
都贵玛曾是自治区、市、旗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出席了全国第五届妇女代表大会,自治区成立60周年、70周年庆典,受到中央和自治区领导的亲切接见。“所以她关心时事,每天不看电视,不出去溜达,就在手机上看蒙语新闻。”197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都贵玛曾说,虽然老了,但不能停下学习的脚步,只要自己身体还行,就要继续为党和国家多作贡献。
时光匆匆流淌,当年的保育院已寻不到丝毫遗迹,人们只能在张张旧照和模糊影像中追忆当年那段蒙汉一家亲的大爱故事。和普通人相比,这些“国家孩子”的人生起点是坎坷的,但换一个角度看却又是那么的幸运。内蒙古大草原用宽广的胸怀接纳了他们,如今,都贵玛抚养过的28个孩子已深深扎根在草原上,有国家干部、有人民教师,还有在草原上辛劳的牧民,他们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额吉,是草原上最伟大、最神圣的一个称谓;额吉,是世界上最温柔也是最坚强的角色。“草原额吉”都贵玛60年来一如既往的关爱让这些孤儿们从未缺失父母之爱,她用一辈子的真情付出生动诠释了超越地域、超越民族、超越血缘的人间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