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窟发现西夏第七幅玄奘取经图

2021-07-16 08:45邢耀龙
西夏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文殊玄奘榆林

邢耀龙

由于玄奘大师西行求法的壮举和在译经事业上的伟大成就,使其成为闻名中外的圣僧。也正是因于此,自唐初伊始,有关于玄奘的画像就已经流传开来,成为一种独立的图式。有关于玄奘的图像类型很多,如真容像、取经像、行僧像等,但就本文而言,我们主要探讨的是西夏时期的玄奘取经图像。

从现存的玄奘取经图来看,以瓜州县域内的榆林窟和东千佛洞保存的绘制于西夏时期的玄奘取经图年代最早①樊锦诗:《玄奘译经和敦煌壁画》,《敦煌研究》2004 年第2 期,第1 页。,现共有5 幅。近年来,在位于甘肃省张掖市肃南裕固族自治县祁丰藏族乡的文殊山石窟古佛洞中,又发现了一幅绘制于西夏时期的玄奘取经图,在分析瓜州县域内的玄奘取经图时,有必要对其做简单介绍②张小刚、郭俊叶:《文殊山石窟西夏〈水月观音图〉与〈摩利支天图〉考释》,《敦煌研究》2016 年第2 期,第8—15 页。。

一、瓜州县域之外的一幅玄奘取经图

古佛洞约开凿于北魏,洞窟内出现重层壁画,表面西夏壁画经过烟熏导致焦黑难辨,而在此窟前壁门上绘制着两幅《水月观音图》,其不论从构图、赋彩,还是绘画风格,都跟榆林窟和东千佛洞的《水月观音图》极为相似,显然受到了统一粉本的影响,绘画技法上也应该有较为亲密的师承关系。略有不同的是壁画边框装饰风格的差异,后者多为黑色边框,而前者为红色,体现出不同地域的色彩审美。两幅《水月观音图》中的观音像呈现出面对面互相对视的构图效果,在右侧水月观音的左下角,就出现了一幅玄奘取经图。

图中玄奘站立在一块独立的岩石之上,双手合十,正抬头面朝观音菩萨虔诚礼拜,身披着红底黑边田相袈裟,内着深绿色交领宽袖僧衣,僧衣盖地,遮蔽了僧鞋。身后有一人,头发茂密,头戴着黄色束带或头箍,穿着淡青色圆领短衫,褐色缚裤,腰间束着黄色腰带,小腿上缠有青蓝色绑腿,露出白袜,脚穿着平底布鞋。左手抬起至额前,圆睁双目,作眺望状,右肩似扛一黄色镀金锡杖①张小刚、郭俊叶在《文殊山石窟西夏〈水月观音图〉与〈摩利支天图〉考释》解读为“右手持长棍”,但笔者通过观察图像,发现长棍顶端残见图像似乎跟法门寺出土的玄奘葫芦形锡杖极为相似,这类图像在莫高窟和榆林窟的壁画中也是非常常见,当然,对图像的确定性识别还待与诸位专家再作讨论。关于此类锡杖的形象,可参见日本学者萩原哉:《在佛教工艺史研究方面敦煌壁画的意义》,载于《敦煌石窟研究方法论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8 年10 月,第361—380 页。。其身后站立着一匹浅棕色马,马身上有一副红色马鞍,鞍下挂着一件绿色布囊或皮囊,应是水囊或行李等物。其他部分脱色和损坏严重,无法辨识。

对比来看,东千佛洞第2 窟《水月观音图》中,玄奘取经图和“度亡人物”同绘于一幅画中②关于在《水月观音图》中出现的云层或火焰中的这组人物的身份,可参见常红红:《敦煌西夏玄奘取经研究——以东千佛洞第二窟为例》,载于《敦煌石窟研究方法论国际学术研讨会》2018 年10 月,第250—262 页。,而在文殊山石窟的《水月观音图》中,却将两者分置在了两幅观音像中。另外,其中猴相行者肩扛锡杖和远眺的形象似乎影响到了东千佛洞第2 窟中的两身分别持棍和远眺的行者形象,显示出文殊山石窟的玄奘取经图在图像上的独特组合方式与瓜州县域内现存玄奘取经图的互动关系。

总之,文殊山古佛洞出现的玄奘取经图打破了学界以往认为的西夏时期玄奘取经图仅在瓜州的分布,其出现的图像组合和布局位置对于研究瓜州县域内保存的玄奘取经图有重要的意义。

图1 文殊山古佛洞玄奘取经图

二、瓜州县域内现存的六幅玄奘取经图

关于榆林窟和东千佛洞中出现的玄奘取经图研究,最早起自于段文杰先生,1953 年敦煌文物研究所考察榆林窟,在第2、3 窟中发现了玄奘取经图,但一直以来未做详细论述。直到1980年,在第9 期《文物》期刊上,刊载王静如先生文章《敦煌莫高窟和安西榆林窟中的西夏壁画》一文,才详细地介绍了榆林窟现存的3幅玄奘取经图①王静如:《敦煌莫高窟和安西榆林窟中的西夏壁画》,《文物》1980 年第9 期,第62 页。。后来,又在榆林窟第29窟和东千佛洞第2 窟中发现了玄奘取经图,于是,就在1990 年的敦煌学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段文杰先生发表了一篇《玄奘取经图研究》,第一次全面介绍了瓜州县域内发现的6 幅玄奘取经图②段文杰:《玄奘取经图研究》,《1990 敦煌学国际研讨会文集·石窟艺术篇》,辽宁美术出版社,1995 年版,第5 页。。对于第29 窟玄奘取经图的辨识,目前学术界仍有争议。段文杰先生将这幅图解读为玄奘和行者在西王母蟠桃园偷桃的故事,而刘玉权先生根据敦煌研究院侯黎明先生对该窟水月观音的复原临摹线描稿及观音信仰的相关佛典,认为《水月观音图》底部岸边的八人是一个完整的组合,是描写“有志要去观音道场瞻仰菩萨而不畏艰险的朝圣者”,从而认为榆林窟第29 窟的《水月观音图》中并无玄奘取经图。③刘玉权:《榆林窟第29 窟水月观音图部分内容辨析》,《敦煌研究》2009 年第2 期,第3 页。笔者赞同刘玉权先生的观点。

受图像识读条件的限制,上述学者对这些壁画的几处细节并未详述,因此,笔者依靠近年来进步迅速的数字技术,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瓜州县域内5 幅玄奘取经图的保存状况做详细的介绍。

(一)榆林窟第2 窟主室西壁北侧《水月观音》右下角玄奘取经图

壁画颜料层有轻微的剥落,整体保存较为完整。图中玄奘法师双手合十,站在河岸边礼拜主尊观音菩萨。他身披淡褐色袈裟,内穿宽袖长袍,袖口为青色,腰间束有腰带,腰带两端垂于脚部,脚穿平底麻鞋。玄奘法师身后跟随着一胡人,胡人眼鼻处有三个黑点,应该是氧化所致,以表现北方胡人高鼻深目的样貌。头发浅棕色,略长,头上戴有束带或头箍,身穿淡绿色圆领短衫,领口为黑色,腰间束腰带,并系灰色蔽膝,下身穿黑色长裤,画面小腿至脚处剥落严重,隐约可见绑腿和麻鞋。他挽起袖口,右臂举至额头处,呈眺望状,左臂弯曲,左手放于胸前。左臂下方有一绳子系在身后马头部,马匹呈黑色,仅露头部与颈部的一小部分,这匹马的颜色原来应属红色,现存壁画中还能看到一点点红色的色斑,可见是有铅红氧化变色而呈黑色。画面周围环境除平整的河岸之外,在画面的上方还有一丛小树。

图2 榆林窟第2窟《水月观音》中玄奘取经图

(二)榆林窟第3 窟主室西壁南侧《普贤变》中部玄奘取经图

这是唯一一幅以白描的手法绘制的玄奘取经图。图中玄奘法师以侧面像站立在河岸边,双手合十,指尖朝下礼拜主尊普贤菩萨,与榆林窟第2 窟不同的是,其头部有头光,鼻子更为突出,头部线描有明显改过的痕迹,使得前额突出。其上身穿中袖长衫,下身穿松口裤,外罩袒右式袈裟,腰间束有一长带,小腿处有绑腿,脚穿麻鞋。在玄奘法师左后方,站立着一位猴相行者,毛发很长,双目圆睁,龇牙咧嘴,随着玄奘双手合十,指尖朝上,举至下巴处,小臂上有长毛。其上身穿长袍,衣袖上卷,腿穿黑色小口裤,小腿部有绑腿,脚穿麻鞋与白马并排站立。白马仰头上望,口微张,马鞍上驮莲花台,台上有装着经文的布包袱,经包周身大放光芒。玄奘与行者二人身后有祥云环绕,远处有几丛小树。

多地银行信贷部门负责人向记者反映,企业在政府部门的工商、税务、信用信息等,对贷款审批具有十分重要的参考价值,现在调取企业信息需要额外付费,这增加了银行放贷成本。

图3 榆林窟第3窟《普贤变》中玄奘取经图

图4 榆林窟第3窟《十一面千手千眼观音经变》中行者(段文杰绘)

(三)榆林窟第3 窟主室东壁北侧《十一面千手千眼观音经变》下部玄奘取经图

这是唯一一幅将玄奘与猴相行者分割开来的图像。玄奘法师位于画面的左侧,头部有头光,内穿袒右式宽袖长袍,外罩袈裟,与榆林窟第2 窟衣着类似,双手合十,正目视前方。画面右侧画着猴相行者,亦有头光,头发很长,头戴一青色束带,末端处打成蝴蝶结。眼窝很深,嘴鼻连在一处,十分突出,完全仿照猴子的形象创作出来。身穿长衫,下穿小口裤,腰束腰带,脚穿毡靴,肩部扛一长棍,长棍顶端挑一经盒。经盒下部为长方形,盒盖为覆斗形,这与东千佛洞第2 窟北壁西侧《水月观音》图中的经盒极为相似,左手高举额前,两眼圆睁,眺望远方。由于画面脱落和氧化问题比较严重,其他细节基本无法辨别。

(四)东千佛洞第2 窟主室南壁西侧《水月观音》中部玄奘取经图

画面中的玄奘法师身穿褐色交领僧衣,肩披土黄底红边袈裟,僧衣修长,盖过脚面,下露出朱红色云头履。其头部有头光,正双手合十,拜谒观音菩萨。身后一胡人,长发披肩,头戴发箍,相貌十分奇特古怪,圆眼、宽鼻、下颚浅而突,嘴唇紧闭,但三颗牙齿外露。他身穿青绿色圆领长衫,腰束红色蔽膝,下身穿褐色小口裤,脚穿麻鞋。左手抬起,四指紧攥而拇指伸开,指向后方,另一只手贴于胸前,在其身后有一匹褐色马,背面站立,头扭向玄奘一侧,绿色马鞍上空无一物。马的臀部两侧各挂小灯笼,马尾长垂至地,中间打结。

图5 东千佛洞第2窟南壁西侧《水月观音》中部玄奘取经图

(五)东千佛洞第2 窟主室北壁西侧《水月观音》中部玄奘取经图

画面中的玄奘法师穿褐色交领僧衣,肩披袈裟,头有头光,正在前部双手合十,拜谒观音菩萨。身后站立一胡人,穿淡青色短衫,腰间系褐色蔽膝,下穿褐色小口裤,小腿上缠有青蓝色绑腿,脚穿云头平底鞋。左肩扛一长棍,头向后方眺望。其身后有一匹棕褐色马,马身上有一副胡桃色马鞍,旁侧系红色布袋,马的臀部也挂一红色小灯笼。其他部分脱色和烟熏严重,无法仔细辨别①在玄奘取经图的描述中,部分服饰辨识参考黄能馥、陈娟娟编著:《中国服装史》,中国旅游出版社,1995 年版,第5 页;袁杰英编著《中国历代服饰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 年版,第127 页;于硕:《唐僧取经图像研究——以寺窟图像为中心》,首都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 年,第12—17 页。。

图6 东千佛洞第2窟北壁西侧《水月观音》中部玄奘取经图

三、第七幅玄奘取经图的发现

自2016 年敦煌研究院启动“数字敦煌”项目,通过网络公布了30 个洞窟的高清数据图像资料,其中就有榆林窟第3 窟,这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高清的图像支持。榆林窟第3 窟是目前西夏石窟中体量较大的一个洞窟,高度在5—6 米,导致很多图像无法用肉眼观察,今天我们借助“数字敦煌”网上清晰的洞窟图像,才能对榆林窟第3 窟普贤变中的玄奘取经图进行仔细地观察。就在笔者比对文殊变和普贤变的绘画风格和组图方式时,意外地在文殊变中五台山图的左下角发现了一个人物,似乎是玄奘取经图中的玄奘法师,其位置也与普贤变中的玄奘取经图呈现出很强的对应关系。因此,很有必要对文殊变中的这个人物做详细考定。

文殊菩萨专司智慧,称为“智慧第一”,与“德行第一”的普贤菩萨常常是释迦牟尼的两大胁侍菩萨。在榆林窟第3 窟主室西壁门两侧就分别绘有文殊变与普贤变,文殊与普贤尊像两两相会,众协侍人物向门口的中间位置集中,体现出很强的对应组合关系①刘永增:《榆林窟第3 窟的阿閦净土变与观无量寿经变——兼谈初盛唐时期所谓的触地印如来像》,《藏学学刊·第17 辑》,中国藏学出版社,2017 年版,第19 页。。西壁门北的文殊变绘文殊菩萨及眷属在云海中行进,上部有雄奇的山水为背景。文殊菩萨手持如意安详地坐在青狮背莲花座上,目光专注地俯视下方,形象丰腴、俊雅、坚毅、沉静,身上的飘带随风飘扬,神情优雅,身姿婀娜,宛然一位温文尔雅、慈祥和善的贵妇人形象,在月光般头光和身光的映衬下,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峻美。象征威猛、智慧的青狮足踏红莲、步伐矫健,西域式武士形象的昆仑奴左手握鞭、右手使劲往后拉着桀骜不驯的狮子。周围的帝释、天王、菩萨、罗汉、童子等圣众,错落有致地簇拥在文殊周围,怡然悠闲地漫步在云雾茫茫、飘飘荡荡的云海之上,12 位侍从形象形成了共同渡海前行的壮阔场面。画面远处的背景中,群峰耸立、奇石突兀、山峦楼宇,隐现于环山烟云之中。这便是《华严经》描绘的文殊菩萨的道场——清凉山,在中国便是五台山了。此幅《文殊变》以大幅的水墨山水为背景,奇峰突起、雾锁山腰,古刹隐藏于幽谷、彩虹横跨于山峦,一道灵光从山洞中射出,使得所描绘的仙山琼阁愈显神秘而幽静。整幅山水画构图采用中国画传统的透视方法——散点透视,将不同角度的人像和景物在同一平面和空间中自然地表现出来,体现了画史中所记载的“咫尺之图,写千里之景”的意境,堪称古代山水画的杰作①邢耀龙:《榆林窟讲解简稿》,属榆林窟文物保护研究所讲解资料。。

图7 榆林窟第3窟《文殊变》中玄奘取经图

就在这幅文殊变中五台山图和白描人物出行图相交的位置,有一块独立的山石,山石之上站立着一僧人模样的人物。僧人有头光,周身云气弥漫,衣物上现仅能识辨出腿部的僧衣和脚部的僧鞋,这里的僧衣不是普贤变中的玄奘小口裤、绑腿、麻鞋这种紧束的出行装备,而是像榆林窟第3 窟南壁观无量寿经变中站立的僧人所穿的僧袍,风格相对休闲,僧鞋是在脚尖稍有翘角的布鞋。由于门口右侧的墙体在早年间脱落,导致画面残损严重,其他部分的图像没有保存下来。从目前保存下来的图像来看,是玄奘取经图的可能性较高,推导思路如下:

第一,从位置上看。如图8,这幅疑似的玄奘取经图位于山水画和白描人物出行图的过渡地带,同普贤变一样也是一块以斧劈皴绘制出来的独立山石。如下图所示,榆林窟第3 窟文殊变和普贤变的构图分为3 个区域,最高处是水墨山水,中间部位是菩萨出行图,下部是天众接引图②邢耀龙、沙武田:《敦煌西夏石窟观无量寿经变的新样式——瓜州榆林窟第3 窟净土变的释读》,载《丝绸之路研究集刊(第5 辑)》2020 年,第335—353 页。,在水墨山水和菩萨出行图的中间1 号位置就是上面提到的独立区域。文殊变和普贤变与释迦说法图组成的华严三圣结构,自初唐伊始就形成非常稳定的组合,五代宋时期一直承袭了下来,如莫高窟的第159、172、9、12、36 等窟,到了西夏,文殊变和普贤变的对应关系似乎变得更为密切,这一点,笔者在《榆林窟第3 窟及东千佛洞第7 窟净土变考释》一文中已做交代,这里不再详述了③邢耀龙、沙武田:《敦煌西夏洞窟净土变的新样式再研究——东千佛洞第7 窟净土变的释读》,待刊。。在普贤变中,这块区域绘制的是玄奘取经图,在文殊变中这块区域残存的人物亦有头光、僧衣、僧鞋、周身云气等形象,其绘画空间的大小也与普贤变中的玄奘取经图相近,这身人物的身后很可能也绘制的是一人一马。所以,不论是对应关系的布局还是人物的绘画风格,与玄奘取经图都有很高的相似度。

图8 榆林窟第3窟《文殊变》《普贤变》组图方式

第二,从出行人物来看。文殊菩萨的形象早在西魏285 窟就出现了,但作为经变的形式出现,则是到了初唐时期。文殊变中往往有较多的配属人物,从胁侍菩萨到文殊三尊像,再到文殊五尊像,最后到逐渐形成了善财童子、昆仑奴、于阗国王、文殊老人、佛陀波利等固定形象,沙武田先生在其文章《敦煌P.4049“新样文殊”画稿及相关问题研究》中做过详论,暂不赘述了①沙武田:《敦煌P.4049“新样文殊”画稿及相关问题研究》,《敦煌研究》2005 年第3 期,第26—32 页。。榆林窟第3 窟文殊变显然是一幅“新样文殊”②沙武田:《敦煌“新样文殊”画稿研究》,《敦煌归义军史专题研究四编》,2009 年,第650—669 页。,在菩萨出行图中,善财童子、于阗国王、文殊老人、佛陀波利等常见的配属人物全部出现了,而且还出现了胁侍菩萨、天众、力士、天王等形象。这些固定的配属人物同文殊菩萨居于一朵祥云之上,组成一个完整的图像,与顶部的五台山和底部的“天众接引图”相互呼应,唯独1 号位置的人物孤立于上述三者的呼应关系之外,是一个具有独立意义的图像。但是,1 号位置并不是完全孤立的,否则它在文殊变中就失去了意义,其中的人物礼拜文殊菩萨,明显是中部出行图的从属图像,当然,这种从属关系并不如善财童子、于阗国王、文殊老人、佛陀波利等人紧密,从而形成一种既从属又独立的微妙关系。这种关系很显然是一种参拜关系,排除了在图像上已经出现的上述人物之外,似乎仅剩玄奘取经图能够解释这种若即若离的组合关系。

综上所述,榆林窟第3 窟文殊变中的1 号位置极有可能是一幅玄奘取经图。

四、现存玄奘取经图的构图特点和迭代关系

上文中笔者简述了河西走廊保存的确定及疑似的玄奘取经图,除了它们全部都是绘制于西夏时期之外,图像在很多细节上都有比较大的差别,显示出西夏在绘制同一主题壁画时的识记变形和丰富的创意。因此,很有必要对这些玄奘取经图的特点进行归纳和梳理。

表1:河西走廊现存西夏时期玄奘取经图的分布情况

表2:河西走廊现存西夏时期玄奘取经图的图像特征

综合上述玄奘取经图的图像特征,可以明显看出它们之间存在相互影响的现象。通过仔细分析图像上的细节变化,我们就能厘清这7 幅玄奘取经图的迭代关系,具体思路如下:

第一步,确定区分绘制年代的标准图像。在上文提到的各种图像特征之中,玄奘有无头光和周身云气是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因为它代表着玄奘从较为写实的“圣僧崇拜”开始向神话人物的转变,因此可以作为一个判断时间先后的标准图像。其中,头光的出现比云气的出现要早,所以按时间先后可分为无头光和云气、有头光无云气、有头光和云气三个阶段,其中,榆林窟第3 窟东壁北侧《十一面千手千眼观音经变》下部玄奘形象虽无周身云气,但与同窟《普贤变》中玄奘取经图属同期作品,只是因为布局的需要,所以才出现独特的形象。

第二步,充分利用标准窟。笔者通过对比高平开化寺弥勒上生经变、文殊山万佛洞弥勒上生经变、榆林窟第3 窟观无量寿经变、东千佛洞第7 窟无量寿经变等宋夏时期的图像,得出榆林窟第3 窟应于1189 年左右的西夏晚期营建①邢耀龙:《敦煌西夏洞窟净土变的新样式再研究——东千佛洞第7 窟净土变的释读》,待刊。。另外,沙琛乔在《榆林窟第2、3、4 窟山水画探源》一文中认为榆林窟第2 窟水月观音图山水受金代山水的影响较大,因此认为是金代前期的作品②沙琛乔:《榆林窟第2、3、4 窟山水画探源》,载《敦煌西夏石窟研究青年工作坊论文集》,2021 年4 月,第275 页。,故榆林窟第2窟开凿年代应不早于金收国元年(1115)。因此,两窟中出现的玄奘取经图是西夏时期绘制的玄奘取经图历史分期的重要标尺。

第三步,图像元素之间的相互影响。玄奘取经图中出现的行者服饰、外貌、持物、手势等图像元素之间有明显的影响关系,如行者从无持物到肩扛长棍、经匣的演变过程;行者从人像到猴相的演变过程等。这些是判断河西走廊现存西夏时期绘制的玄奘取经图之间互塑关系和迭代关系的重要图像。

综上所述,7 幅确定或疑似的玄奘取经图之间的迭代关系如下表:

总结上表可以看出玄奘取经图及所在经变画的特点:

第一,7 幅玄奘取经图之间有较明显的演变关系,它们按时间先后的排序是榆林窟第2 窟玄奘取经图→文殊山古佛洞玄奘取经图→东千佛洞第2 窟两幅玄奘取经图→榆林窟第3 窟三幅玄奘取经图。由此可以推导出有玄奘取经图的这4 个洞窟开凿年代,榆林窟第2 窟、文殊山古佛洞、东千佛洞第2 窟开凿时间应在1115—1189 年间,属西夏中期洞窟;榆林窟第3 窟开凿于1189 年左右,属于西夏晚期洞窟。所以当我们探清榆林窟、东千佛洞、文殊山石窟等石窟西夏时期出现的同一题材“玄奘取经图”的迭代过程,就如同发现一条贯穿西夏石窟开凿始末的线索,为西夏石窟的分期断代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第二,在榆林窟第2 窟、文殊山古佛洞等窟中都出现了两幅对称分布的水月观音,但只有其中一幅中有玄奘取经图。到了东千佛洞第2 窟中,两幅水月观音中都出现了玄奘取经图,表明玄奘取经图与水月观音有越来越亲密的配属关系。

第三,玄奘取经图最早是水月观音的配属图,在西夏中期石窟中一直比较固定,到西夏晚期石窟中突破了与水月观音的固定配属关系,开始在其他经变中出现,表明玄奘取经图的信仰和应用范围进一步扩大。据此可知,榆林窟第29 窟水月观音图中并不是玄奘取经图,因为刘玉权先生在《榆林窟第29 窟窟主及其营建年代考论》一文中考定榆林窟第29 窟建于乾祐二十四年(1193),是西夏石窟分期的重要标尺。①刘玉权:《榆林窟第29 窟窟主及其营建年代考论》,《段文杰敦煌研究五十年纪念文集》,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6 年版,第130—138 页。可见榆林窟第29 窟的开凿时间或同时或晚于榆林窟第3 窟的开凿,此时,玄奘取经图已经脱离了与水月观音的固定组合,所以此时水月观音中再无玄奘取经图。

第四,在榆林窟第2 窟中,玄奘取经图与观音的胁侍人物——善财童子同时出现;在文殊山古佛洞中,出现了与玄奘取经图对应的新图式——度亡图像;在东千佛洞第2 窟出现了度亡图像与玄奘取经图的组合;在榆林窟第3 窟中出现了天众接引图和玄奘取经图的组合。可见玄奘取经图开始与度亡、接引等图像结合起来,体现出其独特的功能。

五、小结

本文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借助数字敦煌的数据手段,通过对河西走廊现存西夏时期绘制的玄奘取经图进行识读,基本上厘清了它们之间的互塑关系和迭代关系。玄奘取经图在河西走廊,特别是瓜州的频繁出现,其根本原因在于玄奘经行瓜州时发生了众多故事,尤其是玄奘和其弟子石槃陀(孙悟空原型)之间的历史事实。从7 幅玄奘取经图之间的迭代关系来看,很好地保存了玄奘取经故事从写实到神话的图像细节,为我们梳理玄奘取经故事的嬗变和《西游记》的成书过程提供了较为清晰的叙述脉络和故事线索。除此之外,在对比玄奘取经图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榆林窟第3 窟所存的3 幅玄奘取经图与其他石窟中的玄奘取经图相比,呈现出独特的创新力,如玄奘和行者有了头光和云气、出现经包和经匣、第一次将玄奘和行者分置两边等新图式。更重要的是,它突破了仅在《水月观音图》中出现的固定范式,分别将其绘制在《普贤变》《文殊变》《十一面千手千眼观音经变》中,丰富了玄奘取经图的组图方式和内容,是研究晚期玄奘取经图应用场景的重要图像。

最后,本文提及的第七幅玄奘取经图的发现,为西夏石窟的分期、玄奘取经图的分布和组图方式等方面的遗留问题提供了另一种思路。同时,与敦煌西夏石窟研究中频频出现的度亡、往生信仰发生了图像上的联系,如榆林窟第3 窟文殊普贤变底部出现的“天众接引图”,它与玄奘取经图有非常紧密的图像联系,关于它们之间的组图关系,笔者将另做专题论述。

总之,榆林窟第3 窟文殊变中发现的玄奘取经图,就像玄奘取经图像研究的一个接口,将孤立的图像和碎片化的研究弥合起来,对玄奘取经故事的演变和西夏时期洞窟分期断代研究有较大的意义。

猜你喜欢
文殊玄奘榆林
文殊菩萨
沿着习近平总书记指引的方向前进 在追赶超越中加快榆林高质量发展
美好教育三秦行
印度帕拉时期的文殊菩萨造像
太宗&玄奘:西游前后的帝与僧
开创新时代榆林发展新局面
玄奘的晚年很凄凉
陕西榆林海关正式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