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玄奘:西游前后的帝与僧

林晓冉

贞观元年（627年），由于不满足于国内佛学大师提供的知识量，26岁的玄奘打算出国留学。他本想上奏政府混个公费出差，却没得到批准。贞观二年，他混在被放出去讨饭的草根队伍里，终于偷渡出国，一走就是十几年。

玄奘路过高昌地界时设坛开讲，受到高昌王麴文泰的赏识。麴文泰热爱佛学，支持玄奘西行，為他赞助粮草，还与他结为兄弟——这才是呢称“御弟哥哥”的由来，与唐太宗没啥关系。玄奘与麴文泰约好，取经归来就给他们上课，结果他在贞观十八年回到高昌一看，那里早已插满大唐国旗。

出去一趟再回来，天子还是当初那个天子，真郁闷，佛才知道太宗会不会给自己定个偷渡之罪。玄奘无奈，只得继续向前，走到于阗，打算带几块和田玉回去买个人情。于阗人盛情接待玄奘，玄奘安顿下来以后，亲自给太宗写了一封信，并用PPT的形式梗概了17年来的精彩见闻。他拜托已是大唐人士的高昌旧部马玄智，随丝路商队一起出发，将信呈给太宗。等回复的过程中，玄奘闲着没事，又在于阗开了几场学术讲座。

太宗收到信，高兴倒是挺高兴，不过当时他可忙着呢，既要收拾表叔留下的烂摊子，又要为儿子开个好局——攻打朝鲜半岛。所以，他只是说了一番好话，而这番好话在路上跑了七八个月才传到玄奘的耳朵里，让玄奘没能赶上贞观十九年的大唐春晚。

收到回复，归心似箭的玄奘马上告别于阗人，顺便掐指一算，发现这个国家的命数也进入倒计时了——一年后，于阗将成为大唐安西四镇之一。当然，于阗人对和田玉即将变成“大唐造”的事毫不知情，一听到天可汗的命令，就赶快准备了一支队伍护送玄奘。玄奘愉快地重游新疆诸国，这次的心情与18年前完全不同。他穿过沙漠，爬过楼兰，来到飞天乱舞的敦煌，总算踩到了大唐的泥巴。

敦煌境内早已摆开阵势，群众用大西北话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这都是太宗让房玄龄安排的，玄奘感到无语——出去时，你对我爱答不理;回来时，欢迎我的是总统和总理。玄奘快走到长安时，太宗命人在《大唐日报》上发布了新闻简讯，广大吃瓜群众也很热情，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喜笑颜开地蹲在路边等玄奘，造成交通阻塞。知道的说是玄奘大受欢迎，不知道的还以为吃了唐僧肉真能长生不老，所以导致哄抢。

房玄龄算着日子，本以为玄奘抵达长安还有一段日子，却没想到玄奘的坐骑脚力了得，提前到了长安郊区。房玄龄急得不行，赶紧派右武侯大将军快马相迎，又让长安的大小寺庙成员做好准备，每个人都手捧香烛和鲜花，站在道路两边。玄奘见到这种场面，感动得热泪盈眶，亲切地叮嘱群众：追星千万条，安全第一条;火烛不小心，亲人两行泪。

那么，此时太宗又在做什么呢？打算御驾亲征朝鲜半岛的他，正在洛阳整装待发。忙成这样，还惦记着为玄奘远程提供接机服务，可见一片真心。贞观十九年正月，玄奘终于赶到洛阳，去见“热心网友”太宗。出征在即，但太宗还是抽空见了他。

初次见面，空气忽然有些安静。太宗想着玄奘是世外高人，问候方式应该独特一点，于是主动开口：“在吗？”与此同时，玄奘感念太宗的盛情接待，也激动地问：“吃了吗？”太宗暗想，难怪江湖传言唐僧肉很好吃，原来玄奘对美食颇有研究。就这样，两人从美食的话题开始，一路聊到印度佛法及西行路上的传奇经历，不知不觉就聊了一整天。第二天，太宗要去辽东，但玄奘的睡前故事讲得太好，他还没听够，于是提出不情之请——希望玄奘能跟自己一起出发，做个“行走的故事机”。玄奘暗道：才见了一面，陛下也太自来熟了吧！于是以“杀伐之事是佛家禁忌”为由婉拒了。太宗只好作罢，但又趁机提出第二个要求——劝玄奘还俗，为政府部门工作。玄奘深感震惊，感情充沛地说：“陛下是雄鹰，而贫僧只是一条小船，只能在水上工作，一离开水就变成烂木头了。”听到这么浪漫的比喻，太宗不好再勉强，但要求玄奘必须暂时抛下其他工作，先把西行路上各个国家的概貌整理出来，与魏王李泰的《括地志》凑成大唐的“地理双雄”。

攻打朝鲜半岛回来，太宗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再次请来玄奘唠嗑。听玄奘讲因果报应、轮回转世的大道理，太宗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而玄奘也顺便拍了个马屁，说起印度王询问“秦王破阵乐”的事迹，把太宗乐坏了。太宗说玄奘是个人才，玄奘说太宗颇有佛性，从此两人开启了我劝你还俗、你劝我皈依的模式。

贞观二十三年，太宗已病得不轻，还是每天都把玄奘叫进宫来聊天。只有听玄奘讲起那些流金岁月时，缠绵病榻的太宗眼里才会闪烁光芒，直呼相逢恨晚。玄奘暗自腹诽：我年轻时就曾向你发起好友申请，只是被你的服务器冷漠拒绝了而已。

一日，太宗起床后觉得头痛，便留玄奘多住了几天，让他讲些经文帮自己舒缓心情，顺便客观描述了一下人死后的世界，从而减轻面对死亡的恐惧。太宗的预感没错，第二天他就在翠微宫薨逝了。在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年和最后时刻，玄奘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这对被后世编排成结拜兄弟的知心老铁，就这样才重逢又永诀。

从两人的交往轨迹来看，太宗是真心佩服玄奘，想让他为大唐和自己的心理建设做出一点贡献;而对于玄奘来说，他早已许身佛门，又年过半百，还要担负翻译经文这样繁杂的工作，废寝忘食都怕来不及，太宗却动辄发来“在吗”的问候，这个陛下真是有点烦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