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郭刘勃
在《本草纲目》中,关于道教传统的“长生药”,李时珍狠狠批判过一些。他怼过水银,认为它是“至阴之精”,毒性大得不得了;怼过芫花,认为它是“下品毒物”;怼过服用玉屑、生吞蝙蝠的中二行为;还怼过茶叶,有人指望靠喝茶轻身换骨,他说那是痴心妄想。因此,李时珍被贴上了唯物主义者的标签。
但实际上,李时珍不可能完全走出巫医杂糅的医学传统和时代氛围。
他富有“交感巫术”的思维,因此在《本草纲目》中写:女人要想回乳,就用男人的裹脚布在胸口勒一晚上;一个人要是疯疯癫癫,就用吊死过人的绳子烧成灰给他吃下,就能使他变成一个安静的美男子;鱼刺卡喉咙里了,因为渔网克鱼刺,就吃烧成灰的渔网;女人要是难产,服用箭杆、弓弦烧成的灰,孩子就如离弦之箭一般生下来了……
他也笃信万物有灵,所谓“古书所载冷僻之物,无不可用者”,就看你会不会用了。所以看《本草纲目》,会深深感到“现代化”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如可以治病的水有屋漏水、古冢中水、车辙中水、三家洗碗水……可以治病的土有道中熱土、鞋底下土、床脚下土、尿坑泥、粪坑底泥……各有妙用。比如每年第一天都会举行祈祷粮食丰收的仪式,皇帝要亲自下地推三下犁。皇帝的犁掀起的泥土,不但有治疗惊悸癫邪的效果,打官司前吃一点还有助于提升勇气。
连人身上的一些东西都可入药,这在一个有正常卫生习惯的现代人看来,是很颠覆世界观的。如梳子上的头皮屑叫“百齿霜”,中了蛊毒之类,把头皮屑混在米汤或酒里喝下,就可把毒吐出来;被毒蛇、毒虫咬了,可在伤处涂耳屎。另外,李时珍记录了每味药的气味,如头皮屑是“咸、苦、温、有毒”,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亲自尝过,对他的勇气肃然起敬。
他还善于放地图炮。讲到梅毒时,他说古代没有这个病,近些年才在岭南出现,迅速传遍四方。这个判断相当靠谱,梅毒是随着国际贸易由欧洲人从美洲传来的,所以的确是在作为对外窗口的岭南最先出现,但接下来对广东人进行道德批判可就不对了。
归根结底,李时珍是个“正常”的明朝人。他成就卓著、医学水平高,是以当时的标准而言的。他也不是一艘一辈子“逆流而上的小船”,恰恰相反,他行事的逻辑大体还遵循着当时的社会评判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