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斯科特·麦基
“很高兴你加入我们,卡里奇先生。”加州农民保险公司的首席调查员亚历克斯·米利亚坐在办公桌上说道,“不得不说,你是我们公司有史以来最年长的实习生,可是你在萨克拉门托州立大学的经历令人印象深刻。”
“谢谢,请叫我雷。很感激贵公司接纳我这个老家伙作为实习生。”在萨克拉门托州立大学当了22年教授后,刚满52岁的我就退休了。现在,我在这里作为私人侦探强制性实习生开始了我的第二个职业。
米利亚是个40岁上下的小个子男人,相貌清俊,留着细软的黑色长发,他不时地把眼睛上方的一缕头发撩开。他说17年前从萨克拉门托州立大学毕业后,就在加州农民保险公司工作,一步步升到现在的位置。
“通常,我们的实习生要由一位经验丰富的调查员带上几个星期。”米利亚说,“可是,凭着你丰富的生活阅历,我们觉得让你独立完成一项任务也许更好。”
“听起来不错。”成为私家侦探要求至少4000小时的带薪调查工作。我想尽可能快地完成4000小时的工作量,以便能开一家自己的调查公司。如果在加州农民保险公司能独立调查一个案子,我就会完成更多的工作量。
“有几个搁置起来的案子,我们的全职调查员没时间重新调查。这些案子让公司赔了很多钱,可我们认为有欺诈的嫌疑。”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马尼拉文件夹翻阅着,边看边点头,然后合上,从桌面上推给我。
“这张保险单我们赔付了150万美元。我们认为这是欺诈,可是没有一个调查员能够证明,警察也不能。”
“警察?这是哪一类的案子?”
“定性为意外死亡,可是看情形像是谋杀。”
我拿起文件夹,调查谋杀同我以前评估新生们的演讲、期中考试、听爱吹牛的教授在员工会上自夸才华的生活大不相同。
“蒂法妮·贝特,”我说,“我在新闻上看到过这个案子。她死于兩年前,一氧化碳中毒。”
“是的。26岁,与加勒特·贝特结婚四年。她死前一个多月,他为她买了150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埋葬了可怜的蒂法妮后没几天,他就开始同一个来自‘明星秀的脱衣舞女交往,舞女的名字叫坎迪·凯恩。”
“这个妻子不是同她的情人一起死的吗?她对丈夫不忠。”
“没错,但那罪不至死,而这暗示了出自一个嫉妒丈夫的杀人动机。”
瞥见这份案卷第一眼时,我的心跳就开始加速。这是真实的。进入私家侦探领域并非易事,但那对我来说只是理论上的。在做决定前,我已经对自己的技能和职业在哪些方面可能用得上进行了充分评估。
拿着文件夹,我感觉到了它的分量。这份案卷详细说明了这个不幸的女人在有机会开始真正的生活之前就被杀了。为她做正确的事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要为蒂法妮·贝特尽最大的努力,查明她是被人故意杀害还是的确死于意外。我深吸了两口气,想镇静下来,却感觉心仍然在怦怦直跳。
“有证据证明是丈夫杀了妻子吗?”这份案卷几乎有两英寸厚,我得花些时间才能看完。
“没有,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我只是想抓住那个傲慢自大的狗杂种。”
在说嘿酒吧,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阅读蒂法妮·贝特的案卷,这时卢比娅从柜台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你还不赶快喝,等着啤酒跑味呢?”
“我在工作。”我说。
“我听说,你上次走出大学校门就辞职了。”卢比娅漫不经心地说。
“真有趣。”
卢比娅有着一张码头工人的嘴和一颗修女的心,喜欢行动胜于分析。她是我在萨克拉门托州立大学任教时的学生。这个娇小的女人在青少年时期曾误入歧途,整天和街头混混们搅和在一起,两只前臂上刺满了文身。她脾气暴躁,两年的牢狱生活都没能改变掉这点。但她最终看清了事实,决定改过自新,只用三年就获得了通信专业学士学位。大学毕业后两年,她从叔叔那里继承了位于萨克拉门托兰德公园附近的说嘿酒吧。
“你真的要干这个私家侦探的屁事吗?”
我从老花镜上方责备地看着她。
“好吧,你真的要干这个私家侦探的事吗?”
“这就对了。”自多年前她进入我的班上起,我就努力清洁她的语言。
“嘿,要拿回你的钥匙吗?”
“不,你留着吧。”几个星期前我给了她一把钥匙,以便我去洛杉矶看望女儿时她能帮我照料一下家。
“下次你不在的时候也许我会在你家开舞会。”
“随你的便。”我把注意力回到案卷上。
“你在忙什么?”她问。
“一起可疑的死亡案件,至少保险公司认为疑点重重。”
“这个屁事——哦,活儿——不是有点超出你的能力了吗?”
“你了解我,这并不比应对那些声称扑灭了家里的火灾、参加了祖母的葬礼,或给小狗做了人工呼吸后忘记写作业的大学生难。”
“我只使用过其中一个。”
“你以为我为什么用这个做例子?”
“那,这是什么案子?”卢比娅拿起我的杯子,把它添满。
“一个叫蒂法妮·贝特的女人因一氧化碳中毒,死在塔霍湖的度假屋里。她丈夫得到了150万美元刚为她买的人寿保险赔付。他还得到了她在银行的所有存款,独占了他们在塔霍湖和萨克拉门托的房子,加在一起有300多万美元。”
“我记得那个案子,她同一个男人在度假屋里鬼混。他们两个都死了,对吗?”
我点点头,“男人的名字叫哈利·考恩,是塔霍湖那边一个建筑公司的工人。显然,贝特太太和他经常在一起。她到塔霍湖去‘滑雪或‘远足,却没日没夜地同考恩先生厮混。”
“所以那个丈夫就想要杀了那个婊子,我是说妻子。”
“理论上是这样,问题在于他们被杀时,加勒特·贝特正在萨克拉门托市发表演讲。他说已经几个月没去塔霍湖了,没人能证明他在说谎。”
吧台上方的电视里,国王队和公牛队正在比赛。国王队的中锋一记惊人的扣篮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想看看回放再继续我们的谈话。我呷着啤酒,看了三次慢动作的回放。
卢比娅到吧台另一头去接待两位新来的顾客。我思索着过去几个月我的生活发生了哪些改变,尤其是接受了这个案子几小时后。过去六七年我过着一成不变的教学生活,渐渐感觉像行尸走肉一般。我进入学术界是为了教学和发现,到头来却发现几乎一事无成。时光如流水般匆匆而过。成为调查员似乎是个重启自我的开始,我必须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这个加勒特是做什么的?”卢比娅回到我身边问道,打断了我的沉思。
“他是自家房地产经纪公司的高级经理。意外——或无论我们怎么叫它——发生的那个晚上,他正在萨克拉门托房地产经纪人颁奖晚会上发表演讲。我们有雇员、客户甚至竞争对手发誓他们整天同他面对面地有过接触。不仅如此,警察有无数目击者签了名的宣誓書,证明凶杀发生前至少两个月他没离开过萨克拉门托。”
“也许那就是个意外。”
“我也这么想,”我说,“只是似乎有人在取暖炉的烟道上扎了一个洞,洞旁边还有一堆烟灰堵住了一半的烟道,那可以使一氧化碳泄漏到房子里去杀死他们。几个月前,加勒特对房子进行了改造,使它更节能。他安装了更多的保温材料,使用了三层玻璃窗,堵住了所有的缝隙。总之,房子像蚕茧一样被包裹起来,外面的空气进不去,里面的空气出不来。”
“保留一氧化碳的好办法。”
“对。”
“所以可能是那家伙干的。”
“也许,可是他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
加勒特·贝特迎接我时做出一副假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看起来潇洒气派,穿着奶油色全棉裤子和一件蓝色拉夫劳伦衬衫,袖子卷到胳膊中间。肩头上搭着一件浅色毛衣,松松地系在脖子上。他个子挺高,大约6英尺4英寸,比我高了2英寸。他体格健美,灰眼睛,浓密的棕色头发。他刚刚从一辆墨绿色捷豹车里出来,车就停在美丽橡树大道上的贝特房地产经纪公司门前。这条大道被称为“萨克拉门托的罗迪欧大道”。
“想买新房子?”我走近时他问,把我当成了潜在的客户。他关上驾驶座一侧的门,打开后排的门,拿出一个鳄鱼皮公文包,“你来对地方了,我们是城里最好的。”
我伸出手。他握得过于亲密了点,时间也过于长了点。他盯着我的眼睛,直到我不得不把目光移开。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我看出他对自己的相貌很有自信,渗透出一种优越感。可是,虽然有着好莱坞男明星的硬朗外表,但他眼睛透出的冰冷之光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叫雷·卡里奇,是加州农民保险公司的调查员。”
他用遥控钥匙锁上车,脸上的假笑消失了,耸了耸肩膀,说道:“我能为你做什么?”他试图听起来乐于相助,但声音无法掩饰他的愤怒。
“只是几个关于塔霍湖事件的问题,同时请接受我迟来的哀悼。”十多年前,我经受了失去妻子的痛苦,现在仍然思念她。
他微微点点头,看着办公楼的方向。现在是3月上旬,山谷的雾气勾勒出一幅凄冷的风景,一个模糊而沉寂的灰色世界。“有个客户在里面等我,所以你来的真的不是时候。另外,我之前回答过你们公司的问题了。保险金已经赔付,案子结束了,就是这样。”
“也许是这样。我们只是想解决一些遗留问题,让一切如你所说的那样完美无瑕。”我拿出记事本和笔,“意外发生时你说你在哪儿?”
他翻翻眼睛,摇摇头,像一个任性的六岁孩子,“真的吗?我们必须再经历一次吗?你们公司开始重新调查了吗?因为如果真是这样,我想我得联系我的律师。”
“只需证实几个问题,为准确起见。”
“你们已经有报告了。哦,看在上帝的分上,为了摆脱你们,我愿意把两年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我在萨克拉门托市的克罗克艺术博物馆为400名房地产经纪人做演讲。演讲前后,我坐在前面的一张桌旁。不到11点活动就结束了,我们随后去餐厅喝鸡尾酒。我喝得有点多,所以在L街上的凯悦酒店订了个房间。监控摄像头显示我凌晨1点入住,早上7点吃了送到房间的早餐,8点退了房。就像监控摄像头所显示的,这期间我没有离开过房间。现在满意了?”
他说的同两年前的证词完全一样。“我知道有人在办公楼等你,我陪你走过去,节省一点你的时间怎么样?”
“我倒希望你别跟着。”他朝100英尺外的办公楼走去,我跟在后面。
我们经过一辆红色奔驰轿车,一个魅力四射的老妇人刚从车里出来。“早上好,加勒特。”她说。
“妈妈。”
“你有空时,我们得谈谈汤普森那处房产的事。”她对儿子说,然后看向我。她中等个子,身材苗条,时髦的黑发里夹杂着几缕银丝,穿着黑色长裙和灰白相间的高领毛衣。
见加勒特没开腔,我做了自我介绍。
“阿曼达·贝特。”她说,握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看得我几乎红了脸。
“卡里奇先生是你的客户吗,加勒特?”
“不是,我们只是闲聊了几句。”他不自在地说。
“很高兴见到你,卡里奇先生。”她冲我粲然一笑,朝办公楼走去。
“你应该介绍我的,”我说,“让我自我介绍,弄得我很没面子。”
他怒视着我,不再装模作样了。
“你爸爸也在这栋办公楼上班吗?”我向办公楼努了努下巴。
“不是,爸爸和妈妈在我12岁的时候就离婚了,他同我们公司没有任何关系。”
“哦,对不起。我们说到哪里了?哦,对了,你妻子出意外时你不可能在塔霍湖,因为你在萨克拉门托。”
“对,所以谈话结束了。”他不耐烦地说。
“你们的婚姻有问题吗?”这话即便说不上粗鲁,至少也有点尖锐,但我必须要问。我已经不喜欢这个人了,更难和他成为朋友,所以如果有可能让他多透露出点信息,粗鲁一些也未尝不可。
“没有。”
“没有?但据我所知,她是在与一个男人幽会时被杀的,而你也在同其他女人交往。”
我们大步穿过雾气时,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们没有问题。”
“报告说你们有。”
“报告错了,我们相亲相爱。我讨厌你——以及你们的公司——暗示我在导致她死亡的意外中做了什么手脚。”
“你可以从我们的角度来看……”
“我不从你们的角度看!我只看到一个市值数十亿美元、每年挣的钱超过大多数国家国民生产总值的公司,试图反复骚扰它的客户。我支付了保险金,你们有责任给予我应得的赔付。”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如果他不是一个傲慢无礼的家伙,我可能会赞同他。也许我的确是在骚扰,尤其是如果他说的是实话。我们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你说的是什么?”
“什么?”
“你的演讲,说的是什么?”
他停下来看着我,得意地笑笑,“你应该自己去看,YouTube上有。那个演讲妙趣横生,引得观众不断起立鼓掌。”说完,他拉开玻璃门走进办公楼,把我丢在门外的雾气中。
从谷底开车,穿过绵延起伏的丘陵,向上进入内华达山脉,花了两个多小时。这天是周三,80号州际公路上的车不多,我得以舒舒服服地以70英里的巡航时速向前疾驶。山谷里的雾气被塔霍湖晴朗的蓝天所取代。天气很好,午后时气温不到30华氏度,几乎没有风。
湖边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一支支施工队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不是在兴建新房子就是在翻修老房子,与经济衰退时的景象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时房主们都急于降价抛售度假屋,而现在的大兴土木则让当地建筑商乐开了花。
来之前我给克兰建筑公司打过电话,问到了工地的地址。我披上夹克,从车里下来,看到了要找的施工队。
两个人站在框架搭了一半的新房子前,看着铺在皮卡车引擎盖上的图纸。还有三个人在房子里忙碌着,电动圆锯的呜呜声和锤子的咚咚声在山里回响。
“哪位是比利·克兰?”我扯开嗓门问。
房前的两个人警惕地看着我。“你是谁?”个子矮点的男人问。
我做了自我介绍,说明我为加州农民保险公司工作。
“我就是比利,”那人说,“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比利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和我握了握手,我感觉像抓住了接球手的手套。他身上散发出烟草和汗水的味道,同新砍伐下来的松树味混合在一起。如果睾丸素有味道,那就是这种。
“是什么风把你从萨克拉门托吹到这里来的?”虽然比利个子不高,但看上去可能会比我重30磅。他的胡子至少有三天没刮了,下唇上残留着一小撮烟草。
“我们还在调查两年前贝特意外死亡一事。你知道,一氧化碳中毒。”
“知道,用不着提醒我。我知道得很清楚,那次我失去了一个最好的员工。”
“哈利·考恩是你的雇员?”案卷中可没提到这点。
“是的,先生,很难再找到像他那么优秀的木工了。只是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小鸡鸡,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同贝特太太相好了多久?”
“鬼才知道。”
“是从你们为贝特家翻修房子时开始的吗?”
“我说了,我毫不知情。在我知道前他可能同她相好几年了,贝特夫妇来这里有些日子了。”
我考虑顺着考恩同蒂法妮·贝特的关系追问下去,虽然并不确定会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介意我问你几个问题吗?关于你们为贝特家翻修房子的事?”
“当然,请问吧,我知无不言。”他朝车轮边的泥地上吐了口含有烟草的唾沫。
“加勒特什么时候打电话找的你?他要你对他的房子做些什么?”
“该死,我记不得他找我的具体时间了。也许是我们动工前的一个月,暮夏的某个时候,我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很急。当我告诉他要等到第二年春天才能动工时,他有点不高兴。”
“为什么要那么迟?”
“因为我们忙得要命。”
“可是你说你们动工前一个月他就联系了你。”
“没错,”他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他说如果我們能在感恩节前完工,他会付双倍的工钱,因为他想舒舒服服地享受冬季。如此一来,我们只能把别的项目先放一放。”
“他想让你们具体做些什么?”
“他想要节能。你别看今天天气相当不错,事实上这里的冬天可不好过。他说受够了这里的寒冷,所以要不惜代价把房子翻新一下。我们很快就完成了工作。”
“你觉得他的要求非同寻常吗?”
“算不上。在这里,冬天你要想让屋内始终温暖如春必须舍得投入。我们选的材料很贵,但可以用很多年,他通过节能就能把花费弥补回来。另外,他会过得更舒服。”
“你们使用了更多的保温材料,对吗?”
“凡是你叫得出名字的,我们都用了。所有窗户都用了三层防风玻璃——那可得花一大笔钱。加厚了墙壁和阁楼的保温层,堵住了门外边的缝隙,门框上贴了挡风软条,还有其他几样东西。”
“火炉呢?你们没有安装一台新火炉吗?”
比利又吐了一口唾沫,“没有,这事太不可思议了。我对他说换个颗粒型壁炉供热系统花钱不多,但他说他更喜欢火炉。于是我告诉他那台火炉已经用了20多年,新型号的效果会好10倍。但他扯高了嗓门,说他不在乎,无论如何要保留那台老炉子。天哪,光这一项就会让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大打折扣。”
“正是那台炉子泄漏一氧化碳,夺去了他妻子的性命。”
“可不是吗,真是件令人耻辱的事情!”
我约了塔霍湖警察局的哈里森·罗伊尔在南塔霍湖市的鲍克斯酒吧会面。我先到,要了份炸鸡块和一杯咖啡。下午3点,店里只有我一个顾客。哈里森看到了我,走过来坐下,谢绝了我为他点餐的好意。
“我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告诉你。”我们自我介绍后,他说。
我饿坏了。同加勒特·贝特谈过话,又去塔霍湖会见比利·克兰后,我一直没时间停下来吃东西。我叉起一个鸡块,在辣沙拉酱里蘸了蘸,嚼了两口就吞了下去,然后喝了一口咖啡。罗伊尔惊讶地看着我。他30岁上下,像许多年轻人那样剃了光头,以此来掩饰过早的秃顶。我不太明白其中的逻辑,但在大学里见过不少这样的学生。
“不好意思,我午饭还没吃。”我说。
“加州农民保险公司真的要重新调查蒂法妮·贝特和哈利·考恩死亡一案?”
我点点头,开始吃第二个鸡块。
“在我看来似乎没有必要,”他说,“请勿见怪,事件发生后你们的人可是像我们一样进行了彻底调查。我认为你们最好把财力用到别处。”罗伊尔的眼睛里透着疲惫,暗示他在30年里比别人60年里见到的都多。
我吞下鸡块,“我是个每小时挣20美元的实习生,所以我们实际上并没有乱花钱。”
“实习生?作为实习生你是不是老了点?”
“说来话长,我要换一种职业。”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大学教授。”
他眨了眨眼,皱起眉头,“大学教授作为实习生不是降格了吗?请勿见怪。”
“没关系,我讲过了,说来话长。”
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个文件夹。“我把案卷带来了。”他说,把文件夹递给我。
我用餐巾纸擦了擦手,接过几英寸厚的文件夹,“这里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吗?”
“说不上,里面的东西你们公司的案卷里可能都有。”
这些纸的顶部打了两个孔,用尖齿夹子装订在一起。我开始逐页浏览,翻到南塔霍湖市消防部门的调查报告时,不禁仔细阅读起来。上次,我跳过了公司案卷里的这份报告,这次想看看会不会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没有。这份报告推断,火炉烟道里的堵塞,加上堵塞处烟道下面的孔洞,导致一氧化碳泄漏,最终造成了屋里人的死亡。调查员说堵塞的部位和尺寸以及孔洞颇为可疑,但没有证据证明烟道被动过手脚。验尸报告证明两名遇难者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你们对消防部门发现的堵塞和孔洞怎么看?”我问。
罗伊尔耸了耸肩,“这是台老炉子,烟道里积累了许多残留物。至于那个孔,可能是在日常维修时被意外刺穿的。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压力使得孔越来越大。”
“你相信吗?”
“不相信。我认为有人把一堆烟灰塞到了那里,然后用螺丝刀把烟道戳通,再用老虎钳把孔扩大。”
我扬起眉毛,回味着他的看法。
他摊开双手,又耸了耸肩,“嘿,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就是这样。”
“有加勒特在现场的物证吗?”
“有,那里到处都有他的指纹,还有毛发和皮屑。可那是他的房子,几个月前他在里面住过。但放置火炉的壁龛里没有他进入的任何痕迹。”
我翻了几页纸,看到几张装在塑料袋里的彩色照片,“我可以看看这些照片吗?”
“请便。”
我拿出一张8英寸×10英寸的卧室照片。一个金发女人趴在床上,赤裸的肩膀和胳膊露在绿色被子外。她旁边躺着一个男人,眼睛紧闭。他们应该是在睡梦中吸入了过量的一氧化碳。我把照片拿给罗伊尔看。
他点点头,“死了,我们发现他们时就是这样。那天上午9点30分我们接到哈利·考恩父亲的电话。哈利没有去上班,所以比利·克兰打电话给他父亲——考恩住在家里。父亲说没看到儿子,随即开车去找他,看到哈利的皮卡停在贝特家的门口。想到儿子不去上班,却同女人鬼混,他非常生气。他敲了正门,没有回应,于是找到侧门进去,五分钟后打电话报了警。”
我突然没了胃口,即便看到鸡块和沙拉酱都使我感到恶心。于是我盖上盖子,把它们推到一边。我把照片放回塑料袋,又抽出几张。没有什么新发现,只是不同角度的同一个场景。最后一张照片是烟道上孔洞的特写。我必须承认,罗伊尔对孔洞形成的描述十分恰当。
“你们有萨克拉门托凯悦酒店的监控视频吗?”我问。加州农民保险公司的案卷里缺少相关的视频材料。我们的报告依赖于塔霍湖警方提供的书面描述,说他妻子死亡的时候,监控摄像头捕捉到了加勒特·贝特。
“有,萨克拉门托警察局在这方面帮了我们许多忙。他们调取了凯悦酒店所有的监控视频,给我们发了数字文件。我们花了几个星期才看完视频和酒店的官样文章。我親自审查了一切,写了这份调查报告。如果你想要,我可以传给你一个视频的链接。”
我给了他我的电子邮箱,然后继续道:“我们公司的案卷说验尸官把死亡时间定在午夜。”
“没错,误差在前后一个小时之内。”
这个时间段让我很困惑。即使贝特在克罗克艺术博物馆开完颁奖晚会后能即刻动身,也没法及时赶到塔霍湖去对烟道做手脚。见鬼,也许会还没开完他们就已经死了。
“贝特有可能提前对烟道做手脚吗?比如提前一两天,甚至一个星期?”贝特在死亡发生前几星期都有不在场证明,但他有可能晚上溜过来,第二天早上再回去。
“没有。我们所有的专家都赞同,那个孔洞要泄漏出足够杀死屋里人的一氧化碳,火炉应该运行几个小时以上。蒂法妮在那里待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如果烟道被提前动了手脚,她早就中毒而亡了。”
“也许她没有打开火炉。”
罗伊尔摇摇头,“那个星期冷得要命,她在那里时火炉可能就没停过,煤气表证实了这点。”
我以为自己想到了新的可能性,可是我想到的警察和加州农民保险公司的调查员都想到了,我的聪明到此为止。
“他会不会雇个凶手?他可能雇人趁贝特太太外出的时候进入房子,对烟道做手脚。”
“这方面我们花了不少力气,审查了他所有的银行账户和资产。一年来,他没有一次从自动取款机上取钱超过40美元。他的账户上也没有大笔转账。除了两处房产和汽车,他没有其他重要财产,我们通过他们的业主保险公司证实了这点。除了贝特太太的订婚和结婚戒指,他们没有任何昂贵的珠宝。我们仍然在监控他的资产,以防,你知道,延迟付款,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我们甚至动用了最好的线人去打听,可是他们说没听说有人在炉子上做过什么。”
“可能是个外来人。”
罗伊尔伸手掀开盖子,抓起一个鸡块,“不介意吧?”他举起鸡块,耸了耸肩,“这种可能性很小。不过再一次,没有任何人,在任何地方收到钱的迹象。我只是搞不明白。”
“除了贝特,还有其他嫌疑人吗?”
“我们同他们在这里认识的所有人都谈过话,没有人有杀蒂法妮或哈利的动机。我们同贝特房地产经纪公司的幾个人谈过话,但此路不通。在萨克拉门托,我们找不出蒂法妮有任何敌人,或任何能从她的死亡中获利的人。”
我翻过案卷的最后一页,这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其他”,“这是你的笔迹吗?”
罗伊尔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对,是我写的,调查时我总是想到什么就随手记下。这些没什么用处。”
不管有没有用,我还是浏览了一下,看到一处注释时停了下来:汤姆·奥贝托说,谋杀那晚7点他在塔霍马附近的第七大道800街区看到了嫌疑人。我把案卷转过去,以便罗伊尔能看到,“这是什么?”
“无关紧要,”他看过后不屑地说,“汤姆是当地的酒鬼,他相信所有市场上的阴谋论。我们每个月都要接到他两三次电话,声称这个或那个邻居正在制作冰毒。他听说了这件事,想当然地认为是丈夫干的,醉醺醺地给我们打来电话。就算他看到了贝特,也不可信。他的证词一文不值。”
晚上我留在了塔霍湖,在湖西和湖南的所有饮酒场所寻找汤姆·奥贝托。我从阳光酒吧开始,那里的服务生从没听说过奥贝托这个人。我不能确定他一定会出来喝酒,他有可能是个在家喝酒的酒鬼。不过,从罗伊尔的话中听来,奥贝托像是当地一个怪人,整个社区都认识他,这样的人更可能在人多热闹的地方喝酒。我用手机在网上搜索他的信息,但一无所获,没有手机号码,没有地址,没有数字或社交媒体的足迹。如果奥贝托是罗伊尔所描述的阴谋论者,那他游离于数字世界就不奇怪了。
在走进肥猫烧烤酒吧之前,我已经几乎找遍了当地所有的酒吧。在那些酒吧,我滴酒未沾,现在决定要杯啤酒,盘算是否到湖东和湖北也走一遭。那将是漫长的一夜,但总比再待一个晚上或完全放弃汤姆·奥贝托这条线索要好。
我坐在吧台一端的凳子上,那里一共坐了十个人,都是中青年男人。吧台是弧形,中间有八只凳子,两头各有一只。在我对面,吧台的另一端,一个头戴绿色棒球帽、身穿法兰绒衬衫的男人正在慷慨激昂地说话。
“我告诉你们,那些狗娘养的外来者正在接管我们的生活。”棒球帽说,声音大得我这头都听得很清楚,“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家伙在店里买了本《阁楼》杂志和一瓶杰克丹尼威士忌。他妈的怎么回事?他高高兴兴地出来,同一个美国小妞搭讪。搞什么鬼?”
服务生走过来,把我要的啤酒放下,我顺便问他:“那个戴棒球帽的家伙是谁?”
“汤米·欧,”他没有回头看我指的是谁,“要是他打扰了你,对不起。他每次都是几杯酒下肚后就再也停不下来。”
“没关系,我只是好奇。”
奥贝托继续对不同的话题发表长篇大论,从美国国税局、全国橄榄球联盟,到反枪支运动和动物解放阵线。他的夸夸其谈吓跑了旁边的人,剩下他在那里自说自话。我拿起啤酒,走到离他两只凳子的地方坐下,冲他点点头。
“你怎么看?”他问。
“看什么?”我走过来时没听到他最后的话题。
“全球变暖。一派胡言,对吗?”
尽管很想同他争论这个科学问题,我还是忍住了。“对。”我举起酒杯,示意奥贝托也这样做。
“我叫汤姆·奥贝托,不过你可以叫我汤米,或汤米·欧,大家都这样叫我。”奥贝托身宽体胖,长着酒鬼的大酒糟鼻子,胖乎乎的脸上胡子拉碴。
“很高兴见到你,我叫雷。”
“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刚来一天。”
“出差?”
“对。事实上,也许你能帮我一点忙。”
“我?怎么帮?”
我站起来,坐到他旁边,朝他歪过身子,“你认识一个叫加勒特·贝特的人吗?”
“对,我认识那个混蛋,几年前他耍过我一次。我帮他清除了几乎半英亩的灌木,并把它们拖走。我们说好400美元的工钱,而他只给了200美元,说这工作只用了我说的一半的时间。他骗我干了那么辛苦的活。”
我同情地摇摇头,“实际上,我是为调查两年前他妻子和哈利的意外死亡而来。”
“你是警察?”
“保险公司的调查员。”
他点点头,拿起酒杯,将剩下的琥珀色液体灌了下去,又从一瓶百威啤酒里喝了几大口。
“你知道,当时我告诉警察那不是意外,一定是那个狗娘养的加勒特干的。那晚我看到了他,离那座房子不到50英尺,穿着一身黑衣。我走过去时他扭过脸,可我知道那人就是他。虽然是晚上,月光足以让我看清是他。”
“可是警察不相信你,是吗?”
“我说什么他们都不相信。要是他们相信我,这里的毒品问题一个晚上就能解决,我可以告诉你住在这里的每一个毒贩。可是警察不听我的。”
“你确定那晚看到的就是加勒特·贝特?”
“绝对是,我敢发誓。”
“我这样问请勿见怪,那晚看到他时你喝醉了吗?”
“没错,那又如何?我每晚都喝酒,但不会影响我的视力和记忆。正因如此我才走路回家,我不想酒后开车。”
离开肥猫烧烤酒吧,我开车到南岸的豪生酒店,准备在那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回萨克拉门托。
罗伊尔警官说得对,汤姆·奥贝托是个酒鬼和狂想家。这种人总想成为瞩目的焦点,声称自己出现在犯罪或车祸现场,目击了事件的发生,或有个密友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得出,如果他站在证人席上,辩护律师完全不会相信他。不过,凭直觉我相信他看到了加勒特·贝特。
我已经对这次调查不抱幻想,相信这只是公司为了打发我故意安排的一项不切实际的任务,以免妨碍其他员工的工作。但奥贝托的断言给我带来了一丝希望。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电子邮件。罗伊尔很守信用,已经发给我塔霍湖警察局一个视频网页的链接,并附上访客登录的密码。我打开链接,登录上去,观看两年前加勒特·贝特从多层停车场的二楼进入凯悦酒店大厅的视频。日期和時间打在画面的左下角,显示他凌晨1点13分进入凯悦酒店。镜头切换,第二个监控摄像头拍摄到他穿过上层大厅,朝下行的自动扶梯走去。第三个镜头显示他在前台进行登记,然后走向电梯。接下来的镜头捕捉到他出了电梯,穿过走廊进入房间,在1点21分关上房门。
快进的画面显示出晚上到第二天早晨走廊里的其他客人和雇员。早上7点后,当送餐服务员进入加勒特·贝特的客房时视频恢复了正常。然后又快进到8点11分,此时贝特离开了房间,走进电梯。
我又看了一遍,然后是第三遍,希望能发现与加勒特·贝特证词中不一致的地方。似乎没什么不寻常,除了贝特说他喝醉了不能开车。视频里,他看不出明显的醉态。不过,也许他酒量很大而且非常谨慎,即使血液里酒精含量很少也不冒险开车。我好奇他为什么宁愿花200多美元独自在酒店住一晚,也不肯叫辆出租车或网约车回家。
贝特说他的演讲被录下来上传到了YouTube上。我登录了这个网站,很快找到链接。视频可能是手机拍摄的,画面晃来晃去而且模糊不清。虽然一开始就不喜欢加勒特·贝特,但我发现他的演讲确实很吸引人。他就不同类型的购房客户的风险进行了15分钟的精彩评估,从花瓶型二奶、同性恋伴侣,到苛刻的家庭主妇——她们认为每一处装饰都太俗气,每一处要价都太昂贵。他用一种尖利但不失风雅的方式巧妙地阐述了这个话题,对于酒足饭饱的专业人士来说,这是种完美的平衡。
看第二遍时,我把之前见到的贝特同YouTube上的这个贝特作比较。在我看来,两者的头发、髭、胡须和西装都相符。当YouTube上的视频结束时,页面的侧边栏显示出当晚另一段视频的链接,标题是“格雷西·尼克松获得最佳经纪人奖”。我点击了这个链接。
镜头指向一张大圆桌,贝特和九个人坐在那里,亚麻桌布上放着水晶酒杯和几盘吃了一部分的甜点。插着白色和紫色郁金香的水晶花瓶摆在桌子中间,成为简单而有品位的装饰。
男人们穿着燕尾服或西装,大多数女人穿着优雅的晚礼服,配以华丽的耳环和闪闪发光的项链。贝特坐在一个红衣女士旁边,她同另一边的男士谈得正欢。我无法把眼睛从这个女人身上挪开。她衣着得体,向上盘成高髻的金发突出了她的颧骨和细长的脖子,一眼看去既漂亮又高雅。当画面外的主持人宣布大奖得主时,她正对着同伴的耳朵说悄悄话。
“获胜者是……”主持人顿了顿,以求获得戏剧性的效果,“来自贝特房地产经纪公司的……格雷西·尼克松!”
贝特向左边看去,仿佛在寻找格雷西。在他的右边,红衣女士的表情震惊了几秒钟,双手捂住嘴,流出了眼泪。她的男伴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这时,贝特才把注意力转向他们,脸上没有表现出喜悦、嫉妒或别的任何情绪。当格雷西起身去领奖时,他握了握她的手。在她挥了一下拳头,面带微笑大步走向领奖台时,视频结束了。
格雷西·尼克松、阿曼达·贝特和加勒特·贝特都在贝特房地产经纪公司上班,加勒特怎么会不知道格雷西·尼克松就坐在他的身边呢?他们在不同的办公地上班,他在美丽橡树大道,她在几英里外的柯蒂斯公园那边,这可以解释报出她的名字后加勒特四下寻找她吗?
在塔霍湖待了一晚上后,我在回萨克拉门托的路上给格雷西打了个电话,说我对他们公司代理的一处房产感兴趣。如果提到要见她的真正原因,我怕她会拒绝。在她看来,同一个试图给她的老板加上谋杀罪名的调查员谈话,不是明智的职业行为。
我站在一座房子前的人行道上,这座房子面对着绿树成荫的柯蒂斯公园。这个静谧的公园比拥有足球场、橄榄球场、棒球场、高尔夫球场、动物园、两个小型主题公园、烧烤区、各种池塘和喷泉的兰德公园小多了,这些区域柯蒂斯公园都没有。但正因为小,这里的行人和车辆也少,使它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城市避难所,一个适合小跑、漫步、打盹以及晒日光浴的好地方。
房子的前院里有块贝特房地产经纪公司的租售标志牌,上面印着格雷西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像附近许多房子一样,这座房子用老式的英国砖建造,西班牙瓦构成陡峭的屋顶。我已从网上查到它占地1800多平方英尺,三室两卫。
格雷西开着一辆冰白色讴歌传奇停了下来。这些房地产经纪人都是开着豪车上班吗?
“卡里奇先生?”
“请叫我雷。”
“格雷西。”她伸手和我握了握,随即在手袋里翻找出一把钥匙,满意地说了声“啊哈”。
YouTube上的视频没能完全表现出她的魅力。虽然那晚她穿着红色衣服很漂亮,但眼前的她显然更加美丽。她金色长发,蓝眼睛,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她体形优美,是普拉提健美操和形体训练相结合的杰作。
她带我走向前门,用钥匙打开门,我跟着她进去。
“如你所见,全都是实木地板。厨房最近刚刚翻新,马上就会看到。”
房子里空荡荡的,没有家具,也没有地毯,前住户唯一留下的是挂在面朝公园的落地窗上的窗帘。
“你在电话里说你在寻找小一点的房子?现在你住在哪里?”
“我在兰德公园那边有一座四室三卫的房子,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这并非完全是谎话,自从四年前女儿萨拉去上大学后,我就在考虑搬到一座小一点的房子里。现在,她又被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法学院录取,我想她以后是不会再回来住了。我没有增加家庭成员的意愿,只是偶尔有想养条狗的冲动。
我们穿过厨房,里面有狼牌系列厨具、冰箱,以及其他超过我最低预期的储藏和烹饪设备。她领我看了带卫生间的主卧室,另两间卧室、餐厅、起居室,还有第二个卫生间。
“你觉得怎样?”我们回到门厅的时候,她问。
“都很好,”我用手摸着下巴,目光从起居室扫向餐厅,然后假装惊讶地看着她,“我以前见过你!两年前,我参加了一场房地产经纪人颁奖晚会,你是年度最佳经纪人!”
她红了脸,微笑道:“谢谢!那晚你在那里干什么?”
“嗯,我的,嗯,女朋友当时也是房地产经纪人,我在那里陪她。”我慌忙继续编故事。
“噢。嗯,谢谢你还记得。对我来说,那是个重要的夜晚。”
“我注意到你和加勒特·贝特坐在一起。获奖时与老板同坐一桌,感觉一定很棒。”
她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努力回忆,“哦,是的,我差点忘了。”
“你与他合作密切吗?”
“加勒特?”
“对。”
“不,谈不上,至少目前如此。那时候更谈不上,因为我不在美丽橡树大道上的办公楼上班,那里是总部。”
我们的谈话又转回到房子上。价格、邻居,以及要是我决定对这座房子出价,是否愿意把我的房子委托给她。
“你知道,”我说,“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你是多么兴奋。这可以理解,那是个大奖。可是加勒特·贝特似乎有点,我说不好,对你的获奖感到惊讶或意外。”
她笑了起来,“你说的那个很有趣,我记得当晚跟丈夫谈起过此事。加勒特整晚都处于游离状态,没有与同桌的任何人说话,而我们都是贝特房地产经纪公司的雇员。然后,他发表了非常有趣的演讲。那是欢乐的一晚,我永远忘不了在所有同事面前获奖。”
“年度最佳经纪人,此刻在带我看房子。”
“是的。现在,你打算出多少钱?”
我对她说会好好考虑的。她又努了把力,展示出一个年度最佳经纪人的销售技巧,但当我说上班要迟到了的时候她让步了。
那天上午晚些时候,我回到加州农民保险公司,敲了敲亚历克斯·米利亚办公室半开的门。他热情地请我进去,仍然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贝特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你关于他不在场证明的话是对的,那看起来几乎无懈可击。”
“没错,那是个无法逾越的障碍,不是吗?再查一两天吧。你第一天上班就接了我们公司最难的案子,这对你不公平。要是你愿意,我可以给你另安排一个任务。我这里有一个客户在超市滑倒的案子,看起来有猫腻。要是你愿意,可以和我一起干。”
在一个超市索赔案上作为副手,是获得工作时间和经历较为容易的方式。我需要足夠的小时数来取得执照,而如何获得小时数并不重要。可我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不了,谢谢,我已经开始调查这个案子了,不想轻易放弃——至少现在还不想。”
“我再给你几天吧,要是到时候还没有进展的话,我会给你一个新任务。”
“你有什么发现吗?”我给说嘿酒吧的卢比娅打电话。
“你需要提高谈话技巧。我接了电话并说‘这里是说嘿时,你应该说声‘你好或‘嘿。”
“会话管理。真不敢相信你还记得一些传播学的知识。”
“那是建构主义理论的四大技巧之一。”
“现在,你在炫耀吗?”
“你说过,我在你的课堂上总是睡觉。”
“我确定你是。”
“要我再说出另外三个技巧吗?”
“不用了。现在,关于坎迪你发现了什么?”
“坎迪·凯恩(Candy?Cane),”她说,“你会喜欢这个名字——拐杖糖(Candy?Cane在英语里是拐杖糖的意思。——译者注),又甜又有曲线,溶化在你的嘴里。很有创意。”
“别让我难堪。”
“我想我已经这样做了。”
“我在等着呢。”
“她真名叫曼迪·库普兰,25岁,住在市中心,正在攻读天体物理学和核能工程博士学位。”
“你是说真的?”
“哈哈,只是开个玩笑。她几乎是个职业脱衣舞女,虽然她在城市学院学习美容术。”
“你怎么发现的?”
“我认识一个家伙,他认识‘明星秀里的一个保镖。坎迪主要在那里工作,不过有时也到一些报酬丰厚的演奏会上走走穴,旧金山、里诺、拉斯维加斯都去过。”
“她在磨炼技艺。”
“是的,磨炼技艺。我会记住这句话,教授。”
“你得到她的地址了吗?”
“是的,花了我20美元。”
“我会给你报销的。”
“你真干脆。”她把地址告诉了我。
我前往第28街,找到了榆树公寓。这是幢三层高的综合楼,建在一个中间有游泳池的广场上。从一楼公寓的门牌数字上看,住在三楼的曼迪·库普兰应该远离游泳池。
我敲了敲门,一个女性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谁呀?”
我把加州农民保险公司的名片举到猫眼前,“雷·卡里奇,女士,来自加州农民保险公司,希望占用你几分钟时间问几个问题。”
锁响了一声,门开了约4英寸的缝,门链在她的下巴下方拉得紧紧的,“什么样的问题?我没有要求索赔或别的事。”
“哦,这同你本人无关……”
“既然与我无关,那你来干什么?”
“嗯,也许有一点关系,我想同你谈谈加勒特·贝特。”
她关上门,我以为她给我吃了闭门羹。可是几秒钟后,我听到链子滑动的声音,门开了。“请进。”她说。
这套公寓装备齐全,起居室和就餐区的墙壁漆成奶黄色。起居室里整洁而雅致——一张皮沙发,两把柳条椅,一张玻璃面的茶几放在椅子中间。一面墙上的壁龛里摆放了电视机和立体声音响,还有一个花瓶。不是我预想中的脱衣舞女的住所。不过,我得承认,我对起居室里的不锈钢舞杆和闪光灯的预期有点不靠谱。
“非常漂亮!”我赞叹道,在柳条椅上坐下来,驱除掉脑海里的钢管形象。
她穿着白袜子,蓝色牛仔裤,宽松的绿色毛衣,看起来不像靠脱衣谋生的人。我猜我本想象她会穿着红色蕾丝胸罩和丁字裤来开门。我告诫自己,不要对有异国情调的舞蹈专业人士在家具和穿戴上抱有成见。
曼迪坐在沙发上,身子前倾时双脚踩着地面。她长着一张“阅尽世事”的脸,一个见过一切、听过一切、做过一切的人,对不认识的人没有多少同情心。
“你怎么知道我同加勒特交往过?”
“我们的案卷里有。”
她扬起眉毛,面露不悦之色,“为什么要问加勒特的事?”
“你们现在还在交往吗?”
她眯起眼睛,张开鼻翼,“那个杂种。不,我们分手将近一年了。”
“恕我冒昧,你们为什么吹了?”
“这要问他。他只是有一天给我打电话,说我们结束了,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不过我认为他是厌倦了我,决定把我蹬掉。他就是那种人。他会喜欢上什么东西,比如一支乐队,一家餐馆,或无论什么。然后,过不了多久,他就不想再同它有任何关系了。举个例子,他有段时间痴迷国王队,花高价买了球馆第三排的季票。我们去看了四场比赛,然后有一天他突然间说了句‘我讨厌篮球,就不再去了,连季票都懒得转让,白白浪费掉了。”
我不了解加勒特,可是曼迪对他性格特征的描述并没有让我感到吃惊,“介意我问你们交往了多久吗?”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问加勒特?”曼迪反问。
“因为涉及他妻子的保险赔付问题。”
“蒂法妮?他痛恨那个婊子。这是又一个例子。当加勒特在俱乐部遇见我,邀请我出去时,我对他说不,因为他已经结婚了。他说他要离开她,想和我在一起,真不敢相信我竟然爱上了他。”
“那是多久前?”
她用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将近三年前。”
“就是说,他妻子出意外的时候你们已经在交往了?”我问。
“是的。”
“她死的时候加勒特显得很难过吗?”
她笑了起来,“他难过?你在开玩笑吗?他说离婚要让他至少损失100万美元,他说这不公平。反倒是我为她感到有点难过,也许她并没有加勒特说的那么不堪。”
“我们来谈谈离婚这件事。加勒特采取任何行动了吗?”公司的案卷里没提到这一点。
“没有,他那么说只是为了哄骗我。据我所知,他甚至没跟律师谈过此事。可是蒂法妮找了律師,至少加勒特是这么说的。”
“蒂法妮开始了离婚诉讼?”
“她还没有采取实际行动,只是有这种打算。加勒特告诉我的。”
我点点头,身子前倾了一下。蒂法妮告诉加勒特她打算离婚那天,也许就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你知道加勒特为妻子买了份150万美元的人寿保险吗?”
“不知道。”
“关于加勒特和蒂法妮,你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我知道他对她在塔霍湖同别的男人上床非常愤怒。她每个月溜到湖边的度假屋几次,与人幽会,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知道。”
“蒂法妮知道你吗?”
曼迪摇摇头,“不,我们很小心。我不想成为那种女人。”
我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无论她多么小心,蒂法妮死后不久他们就吹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个脱衣舞女同一个有钱的已婚男人交往。我已经是那种女人了。但在当时,我相信他会与她离婚,而我和加勒特是认真的。”
我相信她,真的相信。“最后一个问题,加勒特说过要杀了妻子之类的话吗?无论她死前还是死后?”我又抛出问题。
她沉默良久后说道:“他从没说过什么,不过那事一发生我潜意识里就认为是他干的。只是那时我们情投意合,所以我没有多想。现在,是的,我认为很有可能。正如我说的,他厌倦起东西来真的很快,最终一弃了之。”
凭直觉,我认为加勒特·贝特杀了妻子,虽然他有不可辩驳的不在场证明。通过短暂的调查,我已经看清了这个人的品性。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揭开最后一道帷幕。
如果我想进一步了解加勒特,他母亲阿曼达·贝特似乎是个很好的突破口。我之前见过她一面,知道她是个热情奔放的老女人,这样的人容易打交道。
说实话,我没有透露我在为加州农民保险公司做调查,只说我们前一天在停车场见过,认为她可以对我的换房需求提供专业意见。我故意用沙哑的喉音吐出“需求”这个词。
我们约定晚上在阿登山网球俱乐部见面,每个工作日晚上她都在那里打网球。她把我的名字留在了这家私人俱乐部的客人名单上。我坐在桌旁,呷着一杯啤酒等着她。这里看起来更像是高级餐馆而不是网球俱乐部,吧台用深色重木打造,铺着白色大理石台面。墙上挂着原创的大幅油画,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新剪下来的鲜花。
她迟到了大约一刻钟,穿着长及大腿中部的灰色网球裙和印着日落图案的T恤衫,拉链开着,露出乳沟。即使在这种年纪,她仍然拥有回头率超高的体形。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打了一场俱乐部排名挑战赛,花了很长时间。”
“你赢了吗?”
她笑了笑,把手放在我搭在桌子上的前臂上。“亲爱的,我总是赢。”她眨眨眼。我对她不甚了解,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很高兴你给我打电话。”她的手仍然放在我的前臂上。
定好与她见面的时间后,我花了一整天思考如何与她周旋,一直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我可以为你买杯饮料吗?”我的计划也就这些了。
“伏特加吉姆雷特鸡尾酒,大杯,不加冰。只要对调酒师说是我要的,他就知道了。”
我端着高脚酒杯返回来。
她猛喝了两口,杯里的酒少了一半。“你是怎么认识加勒特的?”她转向我,问道。
“我们之前并不认识,那次在停车场是首次见面。我们刚随便聊了几句,你就来了。”
“我记得。”她拍拍我的前臂。
我冲她笑了笑,喝了口啤酒,“他妻子的事太让人遗憾了。”
她脸上的愉悦和轻浮之色消失了,换成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她垂下眼睛,双唇紧闭。“对不起,我仍然很伤心,那么年轻就走了。”最后她说,用食指擦了擦眼泪。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我真是不会说话,”我说,“我们换个话题吧。”
“好主意。你在电话里说要换房?你是打算搬离原住地?还是做房产投资?”
我不想同她玩之前和格雷西·尼克松玩过的游戏。我不介意一点点欺骗,但至少要给被欺骗者不同的台词,即使我们这些厚脸皮的人也有准则。“我们先不谈业务,暂时不谈。我觉得在社交场合见到你也很高兴。”
“为这个干杯。”她举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杯里已所剩无几。
“再来一杯?”
“当然。”她把剩下的酒喝完。
我又为她要了杯鸡尾酒,为自己要了杯啤酒。这次我们碰了杯。
“你看,我们只在昨天有一面之缘,我还不是很了解你。你叫雷·卡里奇?”
我给了她一点真实的个人简历,包括我从萨克拉门托州立大学退休。我告诉她,此刻我正处于职业转换之间,但很享受退休生活,直到我想好生命中的下一步怎么走。
她点点头,举起酒杯,“为你的下一步干杯!”
“现在轮到你了,给我说说你。”
“短版本还是長版本?”
“长版本让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喝酒。”
“来,来。”她又举起酒杯,我也举起来。
她出生并成长在萨克拉门托,同中学时的恋人结了婚,15年后离婚。“我喜欢男人,别误解我的意思。”她说,眨了眨眼,“可我再也不想承受让别人天天开心的压力了。”
这话让我迟疑了一下。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永远成不了企业家、房地产大亨或企业高管。我缺少将事业置于家庭之上的动力。我享受让妻子帕姆幸福,珍惜能为她做晚餐或用一件礼物给她惊喜的机会。我从心底相信,帕姆也有同样的感觉。上帝啊,我真想她。
阿曼达继续讲述她的故事。她和丈夫从萨克拉门托州立大学毕业后,开始为科威国际不动产公司工作,五年后创办了贝特房地产经纪公司。“我们一开始就很成功,也许太成功了。我们都专注于生意,很快开始忽视对方。加勒特12岁时我们离了婚。”
“真抱歉。”
她摆摆手,“多年前的事了。”
“你的前夫现在在哪里?”
“他们搬到了俄勒冈州西北部的塞勒姆市。我的前夫在那里有些关系,觉得塞勒姆是开展房地产业务的好地方。我们商议最好一个人留在这里,免得彼此竞争,他大度地选择离开。他喜欢打高尔夫球,而塞勒姆有许多优良的高尔夫球场,所以那里十分适合他。”
“你说‘他们搬到了塞勒姆,他们是谁?”我疑惑地问。
“我的前夫亚历山大,和我们的另一个孩子杰克。我们让两个孩子自己选择跟父亲还是跟母亲。加勒特选了我,而杰克想跟爸爸搬到俄勒冈。老实说,这让我有点受伤,可是我理解。两个孩子与我们的亲疏还是有所不同,加勒特与我更亲,而杰克与他爸爸更亲。”
我们又要了一轮酒。阿曼达的手从我的前臂向下移到我的膝盖上。再来几杯,这只美洲狮就会扑上来。我太老了,不适合充当美洲狮的猎物,但我有一种感觉,她很快就会扑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喝完这一轮酒后,我坚持要了两杯咖啡。最后,我把她送上了车。她靠过来索要一个吻,于是我们吻了几秒钟。
“愿意过来喝杯睡前酒吗?”她问。
“改天吧。”我说,一方面为再次说谎感到内疚,另一方面又为由她引起的欲望感到难堪。
第二天早上,我沿着50号高速公路向西行驶,穿过了萨克拉门托河。近来的雨使得流速缓慢的河水涨到离堤坝顶不到两英尺,再来一场大雨河水就可能要漫过堤坝了。美国陆军工程兵团一直在关注这个问题,他们把萨克拉门托称作下一个新奥尔良。过了河的第一个出口是杰弗逊林荫大道,从那里向南再行驶3英里,9点之后我就可以到达鹧鸪大道上的目的地了。
虽然近几十年来,西萨克拉门托经历了城市化改造,这一带的乡村却仍然保留着。许多住在小农场和大农场的居民拒绝他们的西萨克拉门托人的身份,宁愿被叫作绍尔伯特人,这是这块地区的老名字。
蒂法妮·贝特儿时的家坐落在街边一条50英尺长的碎石车道的尽头。两辆旧皮卡和一辆新凯美瑞停在车道上。前院里有几道高身花槽,里面各种各样的秋季蔬菜生长良好。几棵高大的橡树和槭树把树影投在房子上。侧院和后院共有几英亩,我看到加装了铁丝网的木头栅栏里至少有两匹马和三只羊。
我把车停在街边,朝房子走去。一座不大的农场式房子,漆着蓝白相间的条纹。这地方使人想起在美国具有中坚力量的中产阶层。
“你就是打电话的那个人?”我还没走到房子前,一个男人推开纱门,走出来问。他是个大块头,圆脑袋,大肚子。
“是的,我叫雷·卡里奇。”
“我叫弗兰克·菲尔茨,不过你可以叫我帕帕,大家都这么叫。请进。”
我跟着他穿过起居室走进厨房,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牛仔裤和长袖棉布衬衫的女人正在把餐具放进洗碗机。
“这是我的妻子,多丽丝。多丽丝,这就是早先打电话的那个人。”
她点点头,警惕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悲伤。我笑了笑,做了自我介绍。她又点点头,朝洗碗机转过身去,把后背留给我。老雷·卡里奇的魅力再次发挥了作用。
“我还有点活儿要干,所以希望你不介意我一边干活一边说话。”帕帕说。
我跟着他走出厨房,来到后院。我们沿着一条碎石子路向前走,这条通向一座大谷仓后门的小路把泥土地面的后院均分为两部分。两匹马仰着长脖子看着我们。
“看看它们,知道要喂它们了。”
我们来到谷仓,帕帕拿起一把干草叉,开始把燕麦秆和长长的绿草往一辆大独轮手推车上装。
“好啦,我太太听不到了,告诉我保险公司再次调查我女儿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停下手中的活,下巴紧绷着盯着我。突然间,这个之前看起来还像西部牛仔的男人变成了冷峻、威严的黑帮教父。
“我们想看看这个案子是否会有新的转机。当然这不意味着我们已经发现了什么,只是想重新审视一遍。希望这不会让你们再次陷入悲伤。”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要是你说你认为我那个混蛋女婿杀了我女儿,那我洗耳恭听。我一开始就这么说,可是没人能够证明。”
“是的,我也在考虑那种可能。”
“可是你说你们没有什么新发现?”
“也未必,有些东西我想进一步调查一下,以便能对两年前的事有更清晰的认识。”
“比如什么?”
“比如,我想更深入地了解加勒特和蒂法妮。他们怎么认识的?他们的婚姻状况如何?”
他开始重新装车,“你见过我女儿吗?”
“照片上见过。”除了事故现场的照片,案卷里还有蒂法妮的两张头像。
“那你知道她是个美人儿,身边总是不乏追求者。她喜欢那样,把他们耍得团团转。她在一场马球比赛中认识了那个混蛋。她所在的公司是赞助商,她也的确喜欢马。她负责端茶送水,加勒特看上了她,两人就交往了,一年后结了婚。”
“他们在一起有多久?”
“她死的时候,他们刚刚过了四周年结婚纪念日。”他聲音沙哑地说,抬起手捂住嘴,眨眨眼不让泪水流出来,“对不起,我仍然很伤心,仍然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我明白。真抱歉,又让你想起这些伤心事。”我咬着下嘴唇,对这个男人的悲痛感同身受。我失去了妻子,他失去了女儿。时间并不总能淡化失去亲人的悲伤,有时你的痛苦反而会更加强烈。那个活生生的蒂法妮已经不在了,我看到的只是她的几张照片和案卷对她死因的概述。
新的泪水流了出来。几秒钟后,他镇静下来,用袖子擦擦混浊的眼睛,“如果这意味着你能揭露他的真面目,那我愿意再提起此事。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他们的婚姻状况怎么样?”
“他们结婚前的一年,以及婚后的头一年,还好,蒂法妮似乎真的很幸福。”他缓缓地摇摇头,仿佛回想起了过去的一些画面,“我和妻子从来不喜欢他。他傲慢自大,认为我们是一对愚蠢的乡下人。”他停下手头的活,把干草叉插在泥地上,“大约那事发生的……六个月前,蒂法妮回家来看望我们。她哭了,说她认为加勒特对她不忠,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告诉她先同离婚律师谈谈,然后再通知加勒特她想离婚。”
“她这样做了吗?先同律师谈,然后告诉丈夫要离婚?”
“是的。”
“她对你们说过她丈夫是什么反应吗?”
“她告诉我们,那小子不同意离婚,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跟别的女人断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信守诺言,可是蒂法妮没有把离婚进行到底,至少一开始没有。后来,她认识了塔霍湖工地上的那个木工,并与之相好。我们知道了这事,劝她停止。可是她说他待她真的很好,一点儿也不像加勒特。我想在某种程度上,那能帮助她恢复对生活的信心。她说现在她有了真心爱她的人,她可以与加勒特离婚,搬去同情人住在一起。”
“她后来有没有再次跟加勒特提起过离婚的事?就是在她同那个木工——哈利·考恩,好上之后?”
他摇摇头,“不知道。她说了离婚计划后,我们就没再谈过这事。”
“恕我冒昧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蒂法妮的订婚和结婚戒指怎么处理了?”
他哼了一声,“在加勒特手里。我们从没打过两枚戒指的主意。但那个狗娘养的在葬礼结束两周后把戒指通过快递寄给了我们。只有一个小盒子,没有纸条或别的东西。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让我们睹物思人?让我们卖掉?还是对我们完全不屑一顾?我们从没想明白。他知道我们讨厌他,所以从没打电话来解释一下。”
加勒特的这一行为不仅令弗兰克·菲尔茨百思不得其解,也让我困惑不已。然而仔细想了一会儿后,我终于明白了,“你是怎么处理那两枚戒指的?”
“我把该死的戒指扔到河里了。它们没能让我们想起蒂法妮,只能让我们想起他。”
我乘坐11点55分从加利福尼亚州萨克拉门托市到俄勒冈州最大城市波特兰的航班,于下午1点20分准时落地。我提着随身携带的一只旅行包前往汽车租赁公司设在航站楼的业务柜台,希望尽快办完事,能在当天下午晚些时候飞回萨克拉门托。我已经给卢比娅打过电话,今晚去说嘿酒吧和她好好聊聊。
在萨克拉门托我习惯了开日本的紧凑型轿车,可是租车公司在机场只剩下一辆黑色道奇中大型轿车战马。一开始,我感觉这辆车似乎过于结实和笨重。但开了几英里后,我开始享受它的澎湃动力和男子汉气概,以及新车皮革的浓烈气味。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一个布鲁斯风格的音乐专辑,我把声音调大,将车子开上快车道,又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戴上太阳镜的自己。雷·卡里奇,一个驰骋江湖的老家伙。卢比娅要是看到我在车里的这副模样,一定会笑倒在地。
我沿着5号州际公路朝俄勒冈州首府塞勒姆市驶去,低低的乌云在天空中舒卷,一块块明亮的蓝天透过乌云向下窥视。这辆道奇战马穿过连绵起伏的绿色群山,驶过一个又一个村镇。下午路上车很少,我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来到了塞勒姆。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把肚子填饱。今天到目前为止,我只是在上午9点去见蒂法妮的父母前吃了一个苹果,喝了一杯咖啡。
我进了一家叫“科兹”的三明治店,店主是一对夫妇——戴芙·科兹和德布·科兹。我点了培根、生菜、西红柿和牛油果酸面包。等餐过程中,我浏览了一下门口处的公告栏,上面列了几家出租或分租的公寓,租金比萨克拉门托便宜得多。一份威拉姆特大学的橄榄球赛程表显示他们同林菲尔德学院有一场比赛。公告栏上还有两张为两天后公开举行的喜剧竞赛做广告的传单。我注意到竞赛的赞助商之一是贝特房地产经纪公司时,不由得扬起了眉毛。
我大口吞下三明治,发誓下次要是再来塞勒姆,一定还会来这里。
作为州府,塞勒姆市以拥有许多可以追溯到19世纪40年代的古建筑为荣。要不是街道上来往穿梭的新型汽车,我会以为自己置身于20世纪中叶甚至19世纪。我在闹市区离州大街十字路口不远的自由大街停下车,步行半个街区,看到了贝特房地产经纪公司的拱形镀金招牌。这座两层高的楼房占据了四分之一街区的长度,至少有100年了,现在是几家公司的办公地。建筑的下半部由砖头砌成,墙上随风翻滚的帆布篷下面是大型落地窗。透过贝特房地产经纪公司的窗户,我看到五张空桌子,一个老人正在台式电脑前工作。在公司的大门上贴着一张我在科兹三明治店看到的喜剧竞赛的广告传单。
我进去时,老人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友好地冲我笑了笑。
“我找杰克·贝特,他会很快回来吗?”我扫视着办公室,确认没有人在进行复印、走出卫生间或忙于其他工作。
“你有預约吗?”
“没有,只是顺便来访。”
“杰克是我的儿子,一个小时前带人去看房子了,应该几分钟后就会回来。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吗?”
“没关系,我可以过一会儿再来。”我站在离他几英尺的地方,注意到桌上有个相框,里面是他同另三个人手握高尔夫球杆的照片,照片底部印有一行字:希尔思乡村俱乐部男子高尔夫球冠军争夺赛。
“我来对地方了,”我说,“你打高尔夫?”我想起贝特太太前一天晚上提到过这个。
“高尔夫球手打高尔夫,高尔夫球迷享受高尔夫。”老人这样回答。
我笑了,“我听说这里有不少很棒的高尔夫球场,希望找到个可以推荐的人。”离开大学后,我考虑过再次挥动球杆。我曾是个优秀的高尔夫球手,可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工作和家庭使我无暇顾及这项运动。
“希尔思,”他指着照片,“是家私人俱乐部,你必须是会员才能在那里打,不过有几个公共球场可以推荐。我最喜欢的是塞勒姆高尔夫俱乐部,球场美得醉人,只是地面有些硬,20世纪20年代就有了。”
“谢谢,我会去看看的。”
“你说想来这里打球,你从哪儿来?”
“萨克拉门托。”
“真的吗?”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过来同我握手,“亚历山大·贝特,我也是从萨克拉门托来的,我喜欢那里。不过,我不怀念那里的夏天。”他同加勒特一般高,甚至更帅气,长着一头狮子鬃毛似的花白头发,眼睛里闪烁着极具感染力的火花。
“但那是干热。”我俩异口同声道,重复着公众对萨克拉门托105华氏度高温的习惯性说法,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哦,不过现在这里是我的家了。我和儿子搬来好多年了,我们在这里过得很好。”
几句闲聊之后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这时我在贝特的办公桌上又看到一张喜剧竞赛的传单,于是指着它问道:“我看到你们在赞助当地的喜剧竞赛,这要提供一笔不小的赞助费吧?”
“算是吧。自从三年前杰克获胜后,我们已经赞助几年了。”
“你儿子赢得了喜剧竞赛?”
他点点头,“是的,他连续三年获胜。”
“他是职业喜剧演员吗?”
“不,不是那样。他全天在这里上班,喜剧只是业余爱好。他是个极具幽默的演讲者,所以几年前去试了一次,从此就总是获胜。”亚历山大微笑着摇摇头,“嘿,说曹操,曹操到,他来了。正在说你呢,孩子。”
我转过身去看这个从前门走进来的年轻人,感觉脸上瞬间没有了血色,嘴里也突然发干。站在面前的分明就是另一个加勒特·贝特呀。同样的身高,同样的体形,同样的面孔,同样的发型,同样的衣着品味。我观察到的唯一小小的不同是一道粉红色的疤,大约1英寸长,在下巴的边上。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亚历山大说。
“雷·卡里奇。”我的声音几乎出卖了我的震惊。
“他从萨克拉门托来,杰克。”
“太棒了。欢迎来到塞勒姆,想在这里找新房子吗?”
“不,不是。”我喃喃地说,脑子开始飞快地运转。
“你没事吧?”杰克问道,嗓音和加勒特一样低沉。
他的问话猛然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以前见过你!”
“见过我?真的吗?记得在哪里吗?”虽然和加勒特一样拥有好莱坞男明星的硬朗外表,但他眼睛里散发出加勒特所没有的温暖。
“真的,那是在两年前。那晚在克罗克艺术博物馆,我和女朋友出席了萨克拉门托房地产经纪人颁奖晚会,你发表了专题演讲。你非常有趣。”
他笑了,“是的,那棒极了。我——”他突然停住口,红了脸,“不,那不是我,我从没在萨克拉门托做过演讲。我想你说的是我哥哥。我们是同卵双胞胎,他的业务在萨克拉门托,你见到的一定是他。”
晚上6点30分回到家后,我立刻打开案卷,来证实我已经知道的东西——没有一份报告提到过双胞胎兄弟。没提到父亲。很少提到母亲,只提到她和加勒特在同一座办公楼上班。
双胞胎兄弟的发现及其对这起案子调查的意义让我激动不已,但我实在累坏了。我给卢比娅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需要睡上几个小时,但会在9点到说嘿酒吧去找她。晚上天气转冷,所以我打开了恒温器,给自己倒了杯人头马白兰地。我一口喝下去,又倒了半杯,把手机闹铃设置在8点30分。半杯酒喝完后,我靠在皮椅上小寐,脚搁在软垫凳上。
没等第二杯白兰地的酒劲上来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过去几天我的生活犹如一场旋风,与以前按部就班的教学生涯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方面,我感觉害怕,害怕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新领域,自己能力有限,完不成任务。另一方面,我感觉兴奋,因为我终于摆脱了庸常乏味的生活。
很快,我做了一个美梦:妻子从天堂回到我身边,和以前一样笑语盈盈……
突然,美梦变成了噩梦:一群头戴面罩的武装分子冲进我家,带走了妻子;我只能在一旁无助地看着,一动也不能动,好像胳膊和腿被人死死摁住了。
我听到远处传来闹铃的声音。或许根本就不是闹铃。电话?声音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群狗的狂吠。我还没来得及逃跑,恶狗就从所有的窗户和门闯进来,疯狂地撕咬我。再一次,闹铃响了又停。我摇摇头,试图让自己醒来,清除掉脑子里的幻象,但转瞬又沉沉睡去,再次进入一个恐怖场景——有人抓着我,撬开我的嘴,同时另一个看不见的人把滚烫的毒药灌进我的喉咙。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感到窒息和恶心。我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直到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吐。我倒在地板上,翻过身看着椅子和呕吐物。一切都看不真切,因为睡觉前我把台灯调暗了。
我不是在做梦。我生病了。有人给我下毒了吗?白兰地?眼睛闭上前我只记得喝了酒。我头昏脑涨,感觉眼前一片黑暗。
黑。静。如此地安静。
我就这样躺了很久很久。
“雷!雷!雷!”
有人不停地用一只手拍打着我的脸,同时用另一只手按压着我的静脉。我睁开眼睛时眼前一片模糊。我努力想看清对方,可是只能看到几重人影。
“你没事吧?”是卢比娅的声音。
我摇摇头,至少我认为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炉子。”
“什么?”
“炉子。”
“什么?”
“关……掉……炉子。”
卢比娅向恒温器冲去,然后我听到她打开窗户和门的声音。
“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我打了911。你能动吗?”
我点点头。她扶我起来,把我搀到外面。她架着我的腋窝,让我坐在门廊的台阶上,以便呼吸到新鲜空气。警笛声由远及近而来,很快,一辆消防车和一辆救护车停在我家门前。
“你怎么进来的?”几分钟后,我问。
“你给过我钥匙,记得吗?”
我看着她,耸了耸肩。我的头疼得要命,反应迟钝,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们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直到一个穿着制服的人走过来。
“我想是一氧化碳中毒。”卢比娅对这个人说。他立刻把一个氧气罩套在我的鼻子和嘴上,打开氧气瓶上的开关。我感到一股清澈的新鲜空气涌了进来,不过仍然感觉摇晃和恶心。
救护人员不理会我的抗议,坚持把我送到萨特综合医院,让我在那里接受一个晚上的强化氧疗。卢比娅来医院陪护,就睡在病房的一张可调式躺椅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除了一点点头疼,我感觉好多了。护士给我送来早餐——培根煎蛋,同时带来两片治疗头疼的药。自从多年前最后一次来医院探望朋友后,医院的伙食改善了很多。我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早餐。
“至少给我留点。”卢比娅说,从躺椅上站起身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她的眼睛通红。
“我想你去了三次自助餐厅。”
“两次,最后一次差不多过去一个小时了。”
一阵尴尬的沉默。卢比娅把拉平的躺椅復原,坐在上面。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你怎么知道我遇到麻烦了?”
“你是个守时的人,说好9点来说嘿酒吧,可9点半也不见人影,我就知道情况不对头。我给你打了多次电话,但你一直没接,于是关上店门直奔你家。进屋后,我看到你躺倒在地板上,吐得到处都是,一团糟。”
“谢谢你在我危难之际现身。”我感激地看着卢比娅。
“你睡着的时候警察来过了,”她说,“他说煤气公司的人查看了你家的炉子,烟道里被塞进了一些保温材料。烟道上还有一个洞,一氧化碳就是从那里泄漏的。警察说救护人员告诉他,再耽误20分钟你就没命了。”
我想说些有趣的话来调节气氛,可是一时想不出适合的词。我感觉自己真没用,差点就丢了性命。我也很愤怒,竟然遇到一个如此歹毒的家伙,为了自身的利益而不择手段,“是加勒特·贝特干的,我确定。”
“房地产经纪公司那个杀了妻子的家伙?”卢比娅问。
“正是。”我把知道的一切告诉了卢比娅,包括他有个住在塞勒姆的双胞胎弟弟。
“看起来你认定他是凶手了。”她说。
“不,还没有。虽然我知道是他干的,但我证明不了。没人能否定他的不在场证明。”
卢比娅开车把我从医院送回家。我的头有点沉,但不再感到眩晕和恶心。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烟道上的洞。煤气公司在洞边贴了张红色危险标志,警告炉子再次使用前,需要由煤气公司的技术人员检查和修理。常燃小火已经熄灭,阀门关得紧紧的。同样的危险标志也贴在恒温器上。
我检查了所有的门和窗户,看看有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接着检查落地玻璃门外的门把手,注意到两扇门之间有个小小的压痕,好像有人插进一把扁平的螺丝刀,把锁上的斜舌顶开。我不能肯定。这无关紧要,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给塔霍湖警察局的罗伊尔警官打了电话。他说他正忙,忙完后再回我电话。我于是给加州农民保险公司的亚历克斯·米利亚打电话,把调查的最新进展告诉他。然后我与一家安保公司约好为安装警报系统估价,又同一家暖气和空调公司联系修理炉子。快到中午时,罗伊尔回了电话,我们约好见一面,然后我就出了门。
碰过头后,我在豪街上一家餐馆吃了份蔬菜沙拉和一杯水的清淡午餐。现在,我头脑清醒,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又是雾蒙蒙的寒冷的一天,这种天会让你祈祷要么下雨,要么出太阳。我受够了雾。从餐馆到美丽橡树大道只用了五分钟。停车花了点时间,所以我走进贝特房地产经纪公司时,已经将近2点30分了。
接待室不大,只有两把椅子和一张靠墙的桌子,上面散放着几本杂志。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女接待员捧着一只大杯子坐在桌旁,茶包上的细线和纸标签从杯子边缘垂下来。
“我能帮你什么吗?”她问。
“我找加勒特·贝特。”我在假装愉快的声调上加上一个微笑。
“他正在开员工会议。”她指着我的右边。透过玻璃隔板,我看到约15个男女职员围坐在会议桌边。桌子的一头,加勒特站在那里,正在做PPT演示。
“要开很久吗?”
“还要一个小时。你要不要过会儿再来,或者约个时间?”
“我愿意等。”
她喝茶时似乎不高兴我坐在离她10英尺外的椅上,尽管我的注意力集中在隔壁的加勒特身上。大约10分钟后,他完成了演示,用遥控器关掉投影仪。回到座位上时,他透过玻璃看到了我。他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他对桌子另一头的母亲说了些什么,向会议室的门口走去。
“你想干什么?”他进入接待室后,把门关上,恼怒地低声问。
他站在我身边时,我正翻看一本家居与园艺类杂志。我晾了他几秒钟才开口:“见到我你似乎很惊讶,我想这不能怪你。”
“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重新设计我的家庭办公室,你觉得这种风格怎么样?”我把杂志转向他,以便他能看到页面,“你做房产中介,一定见到过许多优秀的家庭办公室设计。”
“我想你应该离开。”他回过头,看向年轻的女接待员。
“我想我们应该去你的办公室,除非你想在这里谈。”我提议。
他的脸仍然因震惊而变得僵硬。他朝会议室那边看了一眼,然后看着我,“好吧。”他扭头就走,我跟了上去。
他的办公室在后面,经过一排开放的小隔间和三个独立的办公室。阿曼达·贝特占据着远端角落里最大的办公室,加勒特占据着旁边第二大的。他摔上门,拉下门边细长窗户上的百叶窗。他没坐,也没请我坐。
“怎么不说话了?”我问。
“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对你这个不速之客我没什么好说的。”
“呵呵,别装了,加勒特,我知道你昨晚企图杀了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你显然不明白我怎么会没死。”
“什么?”他装作无辜地问,可是装得不像。
“够了!我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我缓缓说下去,“昨天我在塞勒姆见到了你的父亲,他是个好人。后来又见到了你的弟弟,你的同卵双胞胎弟弟,杰克。所以,在我离开俄勒冈州之前,我打赌杰克给你打了电话,说一个叫雷·卡里奇的家伙来过。你认为我可能把所有信息汇集起来后就能得出真相:你让弟弟代替你出席房地产经纪人颁奖晚会,而你却偷偷潜入塔霍湖。你不能放任潜在的风险,所以你在晚上闯进我家,在炉子上做了手脚。”
加勒特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既没反对,也没佯装愤怒。
“顺便说一句,你应该换个手法。都两年了,你不能老在炉子上打主意。”
“去你妈的!”
“去你妈的!”我走近一步,离他仅一臂之遥,“让我们把时间拨回到两年前。你妻子要离婚让你心烦意乱,或至少,你为自己将损失一半家产而心痛不已。你不能一枪打死她了之,你得想出一个完美的杀人计划。”
“你自以為了解真相,可是你根本没法证明!”
“你有个同卵双胞胎弟弟,这使你想到了一个混淆视听的妙计。但他的下巴上有道疤,你必须想办法遮掩这一点。于是你们都在下巴上蓄了胡子,终于达到了让人难以分辨的目的。”
他仔细听着每一句话,显然想知道我到底了解多少实情。
“可是我看了一晚上YouTube上颁奖晚会的视频——顺便说一句,谢谢你的建议——注意到他根本没有与同桌的同事们说话。那可以理解,因为他无法与他们进行只有朋友和同事才能进行的谈话。他甚至不认识格雷西·尼克松,年度最佳经纪人就坐在他旁边。”
他紧紧地抿着嘴唇,脸涨得通红,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你弟弟的演讲字字珠玑,妙趣横生,惊艳全场。他不愧是塞勒姆喜剧竞赛的三连冠。不过,我很吃惊他会同意帮助你杀害你的妻子。那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加勒特笑了,脸色从先前的愤怒变成了满足。他知道我什么都证明不了。他似乎很自豪有人见识了他的才华——策划并实施了无人能证明的完美犯罪。
“我对他说我那晚在同一个人玩个恶作剧,我在别的地方,却要让朋友以为我是在颁奖晚会现场。他什么都没问。后来,他可能有所怀疑,可是我们再没提此事。”
“我可以查查颁奖晚会前后他有没有订过往返机票。”
“别费心了,这点我早想到了。他是开车去的。”
“你是个心理变态者,对自己的恶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看看你那得意的样子。”
“那婊子是自找的。”
我把脸凑到他跟前,“我要把这些报告给警察,他们会找你的麻烦。就算他们不理,蒂法妮的父母也可以进行非正常死亡诉讼,举证责任比刑事审判要少得多。此事一曝光就会毁了你。”我撤回身子,“可是你很幸运,因为我会对双胞胎兄弟一事守口如瓶,只需要区区5万美元封口费。”
“你想得美。我不会付你一个子儿。那天晚上,酒店的监控摄像头拍到了我,我的朋友也会证明我和他们在一起。”
“必须承认,你计划得很周全。杰克故意借口喝醉了而住进了酒店,进而被监控摄像头拍到,让你有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的假象。”
“谢谢,我也这么认为。他花250美元在酒店美美睡了一晚,同晚那个婊子与她的情人在度假屋死于非命。”他自顾自地笑道。
“你怎么肯定那晚她的情人也在度假屋?”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那里。我只是要杀她,他在那里只是我额外的收获。他自找的。”
“有件事我想不明白,那一晚你在哪儿过的?在塔霍湖吗?”
他摇摇头,“不是。那晚我早早开车赶到塔霍湖,趁他们出去吃晚饭时在炉子上动了手脚,晚上10点回到萨克拉门托。我把车停在离家五个街区的地方,从后门溜了进去,没人看到我。”
“你知道警方可能会考虑到雇凶杀人,对吗?所以你把蒂法妮的戒指寄给了她的父母,以让他们不会猜测你把它们卖掉,来付杀手的钱。”
“我倒是很想把两枚戒指卖掉,去度一个美好的假期,那将是甜蜜的正义。可是,掩盖所有可疑之处更重要。”
“我还是想要5万美元封口费。你若不给,我就去报警。”
“你是个讨厌的家伙,别做梦了。”
“你肯定吗?”
“当然,绝对肯定。还有句警告——昨晚我也许失败了,但难保没有第二次,从现在起你最好小心点。”
我咧嘴笑了,甚至笑出声来。
“什么事这么好笑?”
我从衬衫口袋里掏出手机,“这玩意儿很奇妙。你可以用它来拍照、发短信、发电子邮件,做几乎所有电脑可以做的事。10年前,这些都不可能。我还记得用固定电话和只有五个频道的电视机的时候。现在,一部智能手机就可以做任何事,太神奇了。你甚至可以用它来录下谈话并传送出去。”
“你录下来了?”他惊恐地用手捂住嘴。
我点点头。
“没关系,”他很快恢复了镇静,“我所说的都没有事实支撑。”
“你没听懂我的话。我不只是录下了,还传送给了别人,一个带着法院指令的人。”
“你在吓唬我。”
这时办公室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和女人的尖叫声。几秒钟后,门被猛地推开了,几个警察冲了进来。
当警察给加勒特戴上手铐,宣读他的权利时,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警察搜他的身时,他看向别处。
“祝你过个美好的一天。”我对他说,走出办公室。
20多个雇员目瞪口呆地站在大厅、小隔间和办公室门口,默默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看到罗伊尔警官走了过来。
“都收到了?”我握着手机问。
“收到了。一旦萨克拉门托警察局立了案,他们将在几天内把监管权移交给我们。”
外面仍然灰蒙蒙的,寒冷刺骨。我来到路边上了车,双手捧着头,把前额顶在方向盘上。我在车里坐了一个多小时,让下午的时光慢慢流逝,直到感觉身体快要冻僵了,才启动了发动机离去。对我来说,明天将会不一样。它不会更好,也不会更坏,但就是不一样。
过去四天发生的一切在我的脑子里乱成一团,仿佛有人把我所有的想法和情緒堆放在搅拌机里,让它高速运转。我知道开车时最好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做不到。要理解刚刚发生的事,以及它对我和其他人的深远影响,可能需要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将一个凶手绳之以法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会义无反顾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