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红
“‘象征主义’是现代主义文学运动中最早的一个流派,它的出现,是欧美传统文学和现代派文学的一个分界线。”[1]它起源于19世纪中期的法国,后来传播到欧美多国,盛极一时。象征主义运动大致可分为前后两期。前期主要是指从19世纪中期到19世纪末期,主要代表人物包括法国诗人波德莱尔、魏尔伦、马拉美等。后期指20世纪初期到20世纪20年代,象征主义由法国传播到欧美各主要国家,内容不断发展丰富,主要代表诗人有瓦雷里、艾略特、庞德、叶芝、里尔克等。在中国,主要是留学生最先接触到象征主义。“早在‘五四’之前中国就有大批的留学生在国外,他们自然要接触包括象征主义创作在内的外国文学,受到其启迪和影响”[2],并在自己的创作过程中运用象征手法。下文将以李金发《弃妇》为例进行分析。
李金发是我国象征主义最有影响的代表人物,也是最早接受象征主义并深受其影响的诗人。留学法国期间,李金发在接触到象征主义后便对其产生兴趣,阅读了大量象征主义作品,如波德莱尔的《恶之花》等。后来他创作了第一本诗集《微雨》,之后又陆续创作了《食客与凶年》和《为幸福而歌》两本诗集。创作过程中,他坚信的理念是:诗是用来记录个人的灵感的,不是为了让别人了解的。他的诗歌中隐喻颇多,但所用的喻体新颖奇特,与众不同,确实令人费解;他还创造了一系列独特的意象,如“夕阳之火”:因此他被称为“诗怪”。本文研究的《弃妇》便是其第一本诗集《微雨》中的第一首诗。这是一篇非常典型的象征主义作品,诗人运用“弃妇”这一形象作为象征,表达人生命运的孤寂、悲苦。
《弃妇》这首诗歌共有四节,这四节诗歌以递进式的内在抒情为线索:从第一节的恐惧,到第二节的哀戚,再到第三节的隐忧,最后到第四节的绝望。诗人通过“弃妇”这一形象,暗指当时社会的黑暗,同时表达他对社会的不满。《弃妇》[3]不是那种“一部分一部分可以懂,合起来却没有意思”[4]的诗。细读作品,虽然有些晦涩难懂的地方,但依然可以体会这首诗歌每一节的内在联系以及将它们联系起来的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线索”——作者的抒情线索。
象征主义者在创作上极力追求象征化,认为文学的目的就是通过暗示、隐喻等手段,让读者去挖掘隐藏的真实。象征主义诗人的艺术审美原则就是“象征性”,他们在创作中总是通过隐喻和象征等手法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在象征主义诗人的眼中和笔下,表面的美不是真正的美,真正的美是深藏不露的,它是隐藏在现实的丑和恶之下的,需要深入挖掘才能发现,而能进行这一挖掘的媒介就是诗歌。
在《弃妇》这一诗中,几乎句句都在运用象征手法,每一个实词都有所指,也就是所隐喻、象征的对象,从而营造出诗歌朦胧美的意境。诗的题目“弃妇”看似在描写一个被社会、被家庭所遗弃的妇女,读完全诗不难悟出,这里的“弃妇”其实是诗人一种厌世、不满和悲叹之情,象征着诗人对命运、对社会的不满。第一节中的“枯骨之沉睡”隐喻极度的冷漠,枯骨本就够冰冷、寂寞和可怕了,诗中却用“沉睡”来修饰,象征着这种孤寂和幽暗之深之久。这里借助喻体“枯骨”来指人们思想的腐朽。第二节中的“游蜂”隐喻弃妇自己。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弃妇”是无数居无定所、无业游民的化身。本无关联的“游蜂”和“弃妇”两个意象,在诗中通过上下文语境很自然地联系在了一起。诗句“靠一根草儿,与上帝之灵往返在空谷里”告诉读者,“弃妇”所象征的这一类人处于一种极度孤独、寂寞和痛苦的状态,在现实社会中没有亲戚、没有朋友,他们的痛苦与哀戚无处能诉,只有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上帝”才是唯一能倾诉的对象。此外,诗中的“黑夜”“短墙之角”“空谷”等词语既是弃妇生活的真实的自然环境,又是诗人所处的真实的社会环境的象征。这首诗中,诗人充分运用了象征手法,用有形的具象来隐喻无形的精神,用有形的丑来象征无形的美。
诗歌的结构安排也极具象征意义。第二节的结构安排上,长短句错落有致,逐行缩短的阶梯式结构与诗中象征性词语“空谷”“游蜂”“悬崖”“红叶”的巧妙搭配,能让读者看到“弃妇”的悲哀和艰难,也能体会到诗人的孤寂、哀戚和情绪的逐渐低落。整首诗中,诗人没有写实描写,没有直抒胸臆,而是通过一系列具象来象征、隐喻,从而达到曲折地表现自身思想和情感的目的。这样的写作方法,使得这首诗具有朦胧的美学特征。
在语言方面,象征派诗人常用通感法,造成意象联络的奇特性。兰波的《彩色十四行诗》给每一个字母都赋予了颜色,便是这一理论的有力实践。语言搭配上,诗人也会把看似没有太多关联的词语用在一起,使得这样的语言新奇,表达更有力度。
在《弃妇》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长发披遍我两眼”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弃妇的形象是邋遢而颓废的,外表不被人们喜欢。紧随其后的“隔断”“羞恶之疾视”“鲜血之急流”“枯骨之沉睡”却告诉读者,弃妇表面的颓废是其痛苦内心的真实写照。未梳妆的“长发”披在眼前不仅遮挡了弃妇的视线,更像是她企图遮挡社会丑陋现象的一个屏障。然而,随着夜幕降临,黑色与蚊虫却可以越过这道屏障,侵扰这份坚守,体现弃妇的哀戚与无助、孤单与痛苦。通过这一形象,读者也会体会到诗人的孤寂以及对社会的不满。接下来的“裙裾”“哀吟”“徜徉”“丘墓”等词语写出了弃妇在经历过人世间的种种不幸遭遇和痛苦之后,以一种哀戚的心境来到了她生命的最终归宿地——墓地,体现出她对命运的绝望。根据日常的表达手法和语言搭配,“裙裾”和“哀吟”似乎并无关联,此处通感手法的运用,把两个并无关联的词语搭配在一起,使读者能够在读诗的过程中,用心去体会、去感悟作者的心境是怎样的凄苦和绝望。“徜徉”和“丘墓”通常情况下也是不会出现在一起的,因为一个是美好的体验,一个是死亡的象征,看似矛盾的词语用在诗中却更加突出了弃妇的孤单寂寞和与世隔绝的心境。
与此同时,诗人在写诗时更加追求的是内心感受的婉转表达,不完全遵守传统诗歌的押韵规则,而是根据情感表达的需要灵活安排。读者在每一小节中都不能找到相同的韵脚,更不必说全诗了。这样的诗歌,读起来没有古诗那种铿锵有力或是朗朗上口的感觉,但诗中新奇的意象,能使读者通过联想、猜测等方式体会诗人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弃妇》一诗整体勾勒出一种情调,一种心境,并用这种情调和心境来感染读者。可见,诗歌不是必须严格遵守押韵原则。某种意义上,象征主义诗作促进了中国新诗走向格律自由。
总之,李金发通过《弃妇》一诗中奇特的联想和新奇的语言,能给读者深刻的启示:表面上看这是一首表现颓废、丑恶和消极的诗歌,实际上这首诗通过这些消极、丑恶和颓废的意象来表达诗人对现实的不满,表达他厌世的情绪和内心的隐秘,并借此表达出诗人对未来的期待、对美的赞颂。
李金发留法期间本来学习的专业是雕塑,但是后来受到西方象征主义的影响并为此着迷。在象征派诗人的作品中,李金发尤其喜欢波德莱尔和魏尔伦的诗作并渐渐陶醉于象征派的写作风格。此后,李金发开始创作类似的作品。写出《弃妇》这样的诗歌,既有内因也有外因。内因是李金发的性格。从李金发的回忆录可知,他从小外出求学,先后去过上海、香港等地,后来又出国去了法国、德国等国家。他热爱读书,把大量时间都用在读书上,不仅读专业书,也读文学书。就这样,波德莱尔等象征派诗人的作品进入他的视野,引起了他的创作兴趣。外因主要是赴法留学后李金发在生活和情感上的经历。这些经历使他深刻认识到了社会的丑恶面貌,体会到自我内心的孤独寂寞并产生了悲观厌世的情绪,而象征主义恰恰能满足他这种情感表达的需要。于是,李金发开始了他的象征主义诗歌创作之路并成为中国象征派诗歌的开创人之一,极大地推动了中国新诗的发展。
秦 云纹 淳化县董家村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