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闽南侨批业的发展
——以厦门地区为例

2021-05-11 13:32蔡历丞
文化学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侨乡南洋闽南

蔡历丞

侨批,又称“番批”,是闽南语方言对侨信、侨汇的俗称,是海外华侨华人将汇款连同家书一起寄回国内的信函,是一种“银信合一”的结合体[1]。侨批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产生的:闽南地区人多地少,人民不得不奔赴海外谋生。早期华侨只身前往海外,把家眷留在家中,形成了“两地一家”的跨国生存模式,华侨在他乡拼命赚得血汗钱后,便千方百计地将其汇回故乡赡养家眷。侨批理应随着华侨一同出现,但是正式有侨批的记载却比后者迟得多。据李天锡、王朱唇考证,石狮大仑《蔡氏族谱》中记载明朝嘉靖年间就有族人从海外汇款回乡[2]。明代虽有侨批的出现,但是由于早期华侨人数不多,加之明清实行海禁政策,又无银行兑汇业务,与家人通信、汇款赡养者寥寥无几,侨批业的发展不成气候。真正的侨批业形成应该是在近代以后,也就是19世纪中叶以后,中国的大门被西方列强打开,尤其是沿海地区被辟为通商口岸后,大量契约华工组成的移民导致侨汇数量暴涨,侨批业正式形成,并在此后迅速发展。

一、近代厦门侨批业兴起的原因

近代闽南侨批业的兴盛是由于移民人数暴涨,这与近代中国社会变迁不无关系。鸦片战争以后,清政府被迫打开国门,华侨与侨乡的关系由此发生了根本变化。1860年,《北京条约》第五款规定:“凡有华民情甘出口,或在英(法)过所属各处,或在外洋别地承工,俱将与英(法)民立约为凭,无论单身或愿携带家属,一并赴通商个口,下英(法)船只,毫无禁阻。”此条约迫使清政府给西方列强招诱华工出洋取得合法权利,为各国前来招募“契约华工”大开方便之门[3]。成批的中国劳工被肆无忌惮地诱拐出洋,在19世纪50至70年代形成了契约华工出国的高潮。

厦门被辟为通商口岸以后,大量华侨出洋的现象随之出现,仅在1879年至1889年之间,从厦门港运送的契约劳工高达415 074人次[4]。在这种移民潮出现的情况下,在黄遵宪、薛福成的竭力推动下,清政府于1893年批准了薛福成奏请的《请豁除海禁招徕华民疏》,正式废除海禁以及对海外移民的限制,使华侨在自由出入的同时获得合法身份,侨批业随之兴起。郑林宽《福建华侨汇款》一书中统计了1905—1930年厦门侨汇数额,如表1所示。

表1 1905—1930年厦门侨汇数额(单位/国币元(1)北洋政府时期,1914年2月,北洋政府为了整顿币制、划一银币,颁布《国币条例》十三条,决定实行银本位制度。关于国币的单位、种类、重量、成色、铸发权及流通办法,均有明确的规定,条例规定银币四种,镍币一种,铜币五种,均以十进制计算,以一元银币为主币,其余都是辅币。 )

从表1可知,1905—1930年间的厦门侨汇总量约占全省侨汇总量的90%,1905—1911年间,厦门侨汇数量达12 940万元(单位:国币元)。此后,1912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前,时局不稳导致闽南侨乡治安混乱,进而影响了侨汇的数量。1912—1920年,厦门地区侨汇数量增长幅度不大,仅有15 010万元,每年的侨汇量均未超过2000万元。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以后,南洋各地经济恢复,华侨经济实力也得到了加强。1921年以后,闽南侨乡的侨汇数量开始大幅增加,尤其是到了世界经济大危机发生的时候,银价大幅下跌,有利于华侨汇款回国,又值厦门大兴建设,华侨竞先汇款回国投资房地产与工商业,侨汇节节上升。总的来看,1921—1930年这段时期是闽南侨乡侨汇数额的一个高峰期,厦门在该时段侨汇总数高达46 530万。

二、近代厦门侨批业的形成和发展

侨汇数量的增多必然导致侨批业的繁荣。在侨批业还没正式出现以前,早期帮海外华侨运送侨批、侨汇的是名为“水客”的群体。“水客”来往于中国闽粤地区与东南亚之间,闽南地区将其称之为“客头”[2]。“水客”最早是一群专门从事海外贸易的小商人,他们从国内运送一些茶叶、丝绸、瓷器到南洋出售,并从南洋带胡椒、布匹回国,从中获利,俗称“走水”。这些经常往返于中国与南洋的“水客”被急切想要与家乡建立联系的华侨所看中,于是便有华侨托“水客”携带银信回国内的现象出现。后来,这些“水客”还从事一些带领“新客华侨”出国的业务,他们兼顾两头生意,因此亦有“客头”之称。之后,“水客”逐渐脱离了原来的含义,成为职业经营收发侨批者的代名词[2]。“水客”携带侨汇通常有两种方法:一是将华侨的原银、原信带回家乡交付华侨家眷;二是将侨汇垫作资本,购买货物到国内贩卖,之后再按数目分发给侨眷。由于收发侨汇利润可观,专门从事经营侨批的“水客”日益增多。据统计,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水客”十分兴盛,闽南厦门、漳州地区有“水客”1000多人[5]。另有说法称,单厦门地区就有“水客”1200人[6],足见其规模之庞大。“水客”的出现,不仅使得南洋与侨乡地区形成了以侨汇为纽带的金融网络,同时构成了南洋与侨乡的移民网络[7]。

“水客”的侨批经营方式大多仅建立在有限人脉的基础上,有很大的局限性。“水客”所采取的收汇、承转、解付的一条龙服务[8]17,经营范围狭窄、业务量有限,效率低下也是常态。此外,早期由“水客”携带侨汇返乡的形式周期长、帮次少,携带数量有限,无法满足大批华侨与侨眷的需求,在此期间,便有1876年新加坡“华人小邮局”,1878年英国汇丰银行厦门分行的出现。邮局、银行的相继设立,为银信业务在收汇、承转和解付上分工提供了条件。为了提高效率、扩大业务,适应侨汇业发展的需要,19世纪70年代,一些富裕的“水客”便开办批信局(批馆),专营侨批业。

批馆有总馆和分馆之分,通常总馆设在南洋,分馆设在靠近华侨家乡的地点。华侨如需汇款,需要到批馆缴款,批馆将其折算成华币(2)陈达著,《南洋华侨与闽粤社会》第95页,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此处的华币指代兑换成的中国货币。,并付给汇款者收据一纸,汇款者留下家信一封,信中叙述家事并声明汇款,封面上标注汇款数目,俗称“批款”。批信抵达厦门以后,由该分馆发送侨批,俗称“派批”。华侨家眷收到侨批以后需回书一封,此信将在批馆作为收据,在南洋的汇款人视为回信,俗称“回批”。“回批”寄回南洋后由总馆交付汇款人,并取回汇款时所付的收据[9]95。

早期,厦门的批信局有三种形式。第一种,由民营批馆兼营。由国内的民营批馆接受“水客”委托,兼营转汇银信业务,同治十年(1871)开办的郑荣顺批馆为厦门最早的民营批馆。第二种,由侨栈兼营。侨栈专门接待新旧侨客进出口岸,同时代理“水客”银信业务,当时厦门的“新顺和”“晋利”“连春”等原来都是贩卖华工的货栈,后来发展成为批信局[2]。第三种,“水客”自设的侨批局。厦门早期“水客”自设的机构有1877年永春人黄日兴在厦门开设的民信局以及1880年龙溪人郭有品在厦门开设的“天一信局”。近代,侨批局数量不断增加,据调查,1930年南洋各地专门经营福建汇款的民信局有464家[10]。1882年厦门设有侨批局23家,此后逐年增加,至1937年得到邮政总局发给许可证者达114家。在这一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以厦门为中心的侨批网络,其经营范围辐射整个闽南地区[11]。

三、侨批业对近代厦门的作用

据估计,1905—1948年,厦门侨汇总额高达136 220万元,数额庞大的侨汇对近代厦门的社会经济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6]。近代闽南侨汇的具体用途主要有三种:一是养家,二是投资,三是兴办教育。

(一)赡养侨眷

近代的闽南侨汇绝大多数流入农村地区,作为侨眷的生活费用[12]。据估计,近代厦门有80%的家庭需要依赖华侨汇款维持生活[9]93。1934年,陈达先生在其调查之中发现,华侨家庭每月平均收入是66.2元,其中53.9元来自南洋汇款[9]296。此外,据陈达先生对1935年间每100户非华侨家庭与华侨家庭月生活费的调查显示,非华侨家庭月收入14.99元以下者高达52户,占半数;月收入在35~80元的户数仅有9户。而华侨家庭月收入19.99元以下者仅有17户,月收入在20~49.99元者有49户,月收入在50~250元者有34户。可以看出,侨汇对于华侨家庭生活的改善作用十分明显。此外,除生活费外,侨汇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用来进行房屋建设[13]。华侨将侨汇寄回乡以后,为了彰显其华侨身份以及炫耀乡里,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建造房屋。在侨乡,修盖房屋是一种“人人都能看得见”的炫耀品,以房屋夸耀乡里则是华侨社区的一种普遍风气[9]123。郑林宽先生曾说:“过去有过好几次机会到闽南沿海一带旅行,沿途都有许多红砖高楼矗立在村头村尾,一望而知是受了西洋影响的华侨住宅,这些住宅的主人或许还在南洋。”[14]侨汇使得近代厦门出现了许多南洋风格的建筑,今天思明区中山路的骑楼群与鼓浪屿的华侨洋楼正是于此时期大量兴建的。

(二)城市建设

据林金枝先生的调查,1875年至1949年,近代厦门的投资企业共2668家,投资金额达到了8749.65万元,该数字占近代华侨投资福建总额13 920万元的62.88%,占近代华侨投资国内企业资金总额的12.49%[15]。厦门华侨投资的重点是房地产业,在1927年首次实行市政建设以前,厦门市容堪忧,后来由于侨汇的参与,厦门城市建设有了很大改观。1927—1932年厦门进行市政建设时,吸引了大量的华侨前来投资。据估计,1927—1937年,华侨在房地产投资的户数达2145户,投资金额为4500万元左右,占这一时期华侨投资数量的2/3以上,房地产投资对于厦门市政建设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除房地产外,商业投资高达1150万,占比13.14%,此外金融业与工业分别投资了580万元与1105万元,占比6.62%与12.62%[15]。

近代侨汇投资对厦门的社会经济发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首先,促进了厦门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其次,侨汇参与厦门市政建设奠定了今日厦门市容面貌的基础,是侨汇投资最关键的部分;再次,以侨批业为基础逐渐形成的金融业极大地推动了厦门经济的发展;最后,以侨汇创办的企业起到了沟通商品流通、平衡外贸逆差的作用,大大弥补了厦门外贸入超的颓势。总之,近代厦门华侨汇款渗透到城市的许多经济活动之中,并加速了厦门城市的近代化[16]。

(三)兴办教育

侨汇除了赡养侨眷、投资侨乡以外,还有部分用于兴办文化教育、改善医疗卫生、支持公益慈善等项目,这部分侨汇在培养人才、救死扶伤、稳定侨乡社会中发挥了积极作用[8]29。兴办教育以陈嘉庚先生最为突出。“民国光复后余热诚内向,思欲尽国民一份子之天职,愧无其他才能参加政务或公共事业,只有自量绵力,回到家乡集美社创办小学校。”[17]51913年,集美小学校落成。此外,由于当时全省师范学校仅有福州一校,陈嘉庚认为唯有“先办师范学校,收闽南贫寒子弟才志相当者,加以训练,以挽救本省教育之颓风”[17]6,便在新加坡募集四万余元,于1917年遣舍弟敬贤回梓,负责建校事务,集美学校师范部于1918年落成,是为今日集美大学之前身。此后,陈嘉庚先生先后捐资添办水产航海学校、农林学校、女师范幼稚师范及商科学校。1919年,陈嘉庚感念“闽省千余万人,公私立大学唯有一所”[17]18,决定倡办厦门大学,并率先认捐100万元开办费,后复认300万元经费。此外,陈嘉庚还积极在南洋募捐建校款额。在其努力之下,厦门大学于1921年4月6日举办开学典礼。难能可贵的是,在当时世界经济长期不景气的情况下,陈嘉庚先生断然表态:“企业可以收盘,学校绝不能停办!”纵观陈嘉庚一生,其为国家及社会培养的人才数不胜数。据统计,其仅对教育的投资就达1亿美元[12],实乃“华侨旗帜,民族光辉”。

四、结语

综上可知,近代闽南侨批业的发展与近代中国社会变迁是密不可分的。从近代闽南侨批业的发展中可以看出,侨批业由“水客”这种个人性质的群体逐步演变为初具规模的批信局,反映了华侨强大的社会经济力量以及浓厚的爱国爱乡情结。同时,侨批业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侨汇,加速了厦门近代化城市建设与社会繁荣,并为闽南侨乡注入了一股新活力。可以说,如果没有侨批业的发展以及众多侨汇的流入,厦门难以成就今日之辉煌。

秦 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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