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泰
(重庆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重庆 401331)
明末清初思想家王船山的哲学是以气为核、以人道为依的哲学,其目的是为了拯救社会和人心而达到天下安身立命。船山哲学中是否有人本思想?船山哲学的最终要旨是以人为依和以人为本,人本思想是船山哲学的重要思想。船山哲学的人本思想指向三个方面:与道统精神的和合、与气用思想的和合、以开新体用的和合,由此,逻辑上船山人本思想在体、用、和三个方面得到确证,如图1。
图1 船山人本思想要旨确证逻辑图
船山人本思想的确证从哲学的体、用、和三个视阈上展开,即是说这三个方面的意思:船山人本思想是中国传统道体的本根传承和延续,是精神之体;船山人本思想是船山气学思想的运用展现和发用;船山人本思想是时代开新致用的体用合一。本文拟从船山是否有人本思想的视角来确证船山哲学有人本思想的重要内容。
船山人本思想得到确证的第一层逻辑是船山人本思想与儒家人学、民本和人本思想一脉相承,实现了人本思想与儒家道统传承的一致性,也即与传统本根保持了逻辑一致性。儒家思想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的主流,儒家思想以人道为依。船山的学术思想依据古圣先贤的经典,又超越圣贤思想,入古建今,古今融合,凸显了人的天理与致用的双层建构。船山哲学对人的思考彰显了古圣先贤的思维趋向,将民本论发展为人本论,从以民为本的思想走向以人为本的思想,“夫功于天下,利于民物,亦仁者之所有事”[1]826。以人为本的思想是船山哲学的核心要义。中国古代哲学多提以民为本,以民为本思想是基于以民众为中心的理论和人以仁为本的理论,其目的是为了维护帝王的统治,突出官民等级区分。船山提出以人为本的思想是基于明清时期的启蒙思想而提升人的地位,将民众的地位提升为具有人种的、作为人的地位的人,突出了天下人人平等的思想。民本和人本的核心思想都主张以仁为本,人本是民本的延续。船山人本思想符合中国儒家道统思想的本根,是古代儒家思想的传承和延续,符合儒家精神的本体,体现哲学视阈中的“本”与“体”。
人本即是指以人为本,以人为根本。“人”在《说文解字》中是指“天地之性最贵者也”[2]161,“本”即是指木下的根本。《说文解字》解:“木下曰本,从木,一在其下。徐锴曰:‘一记其处也。’”[2]118木的下面即是根本,是树木的核心、关键和来源。因此“本”字是指根本,有原来的、固有的含义,包含本质、本能、本性、本意的意思。“人本”即是指以人为根本,把人作为思维的本质核心和中心;人本论即是以人作为思想和学术的中心和核心,立足于人、关心人和关照人,处处以人作为思考的中心。《管子》述及“以人为本”:“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为本。本理则国固,本乱则国危。故上明则下敬,政平则人安,士教和则兵胜敌,使能则百事理,亲仁则上不危,任贤则诸侯服。”[3]472意思是以人作为政治的根本,国家则稳固。以人为本实际上也指以民为本,《尚书》说:“民惟邦本,本固邦宁。”[4]156民众是国家存在的根本,以民为本的国家治理是根本的治理,人民安宁,则国家稳固。
人本论是指以人为本的哲学思想,而不是指西方的人本主义哲学思想。人本主义探讨人的价值和尊严,从生物学的视角进行探讨。人本论主张以人为本的思想,从社会、道德和实践等视角对人的地位、价值和尊严进行探讨和观照,人是社会主体、道德主体和实践主体,而不仅仅是一个生物体。从本原上说,人本主义追求人的生物本性,人本价值是生物意义上的价值。以人为本的人本论更注重人存在的社会意义和道德意义,从人的道德仁爱上探讨人的价值和尊严;人本价值是道德意义和政治意义上的价值,以人为本需要通过社会实践得以实现。
中国儒家哲学的人本论实质上是以人为本的思想,认为天下、国家的根本在于以民为本和以人为本。儒家哲学关注家、国、天下的一体性,它所思考的是人、家、国、天下,而人又是国家、天下的根本,可以从社会、道德、政治等多重意义上思考人本身,这样人既是道德人、社会人,还是实践人。儒家注重君子之道,君子之道是社会、道德、实践三方面结合的道。《系辞》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4]78君子既是道德主体,还是日用实践主体。“君子范畴是内涵深刻同时具有普世性的古代人物形象,既是内涵本质也是外在形象的名词称谓,君子已经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儒家形象的化身,既是一个现实的价值目标形象,又是一个意义与美学的形象。”[5]98因此,以人为本的人本论,以追求社会意义、道德意义和实践意义为根本,不以追求生物意义为根本。
船山是明末清初儒家的重要代表,其思想凸显了儒家的人本论,以人为本为其思想的核心问题之一。这里的人本论不是西方哲学中的生物学意义上的人本主义思想。船山的人本论以儒家的民本论为宗旨,依人建极,解决人、家、国、天下的冲突和矛盾,其核心观点最终凸显了以人为本,推动人、社会、国家的和合生生,以人本的视角推动儒佛、古今、理气、夷夏等矛盾的解决和融合。船山的人本思想是对古圣先贤民本思想的和合,既综罗先儒百代而广博精微,又返本诠释而和合创新,达到人本思想与道统传承的逻辑和合。船山人本思想与儒家道统人本思想一脉相承,实现与道统本根的逻辑相和合,这是船山人本思想得到确证的第一层逻辑。
船山人本思想得到确证的第二层逻辑是船山人本思想与气学思想和合:气的使用凸显了以人为本,人本即是以气为本思想的运用。一般来说,学术界认为船山哲学以理学、气学为中心问题,通过对理气、形神、体用等问题的关系辨正,解析理、气、器、欲等范畴的内涵。船山哲学以气学为本宗,以理学为切入点,兼容理、气、心、性、欲的关系考辩,形成了以气学为大全的哲学思想。张立文教授认为船山学是“气体学的集成”[6]1395。气学突出了人的地位、人欲的合理和生存的重要性,人本思想是气学思想的运用,体现了人本思想与气学思想运用的和合逻辑。所谓气学提升了人本思想在于人欲是人的根本之气,气本理末,颠倒了理学体系中的理本气末思想,提升了人的合理欲望的合法地位,突出了以人为本的思想,即以人的基本生存、生活为根本。船山气学主张气本理末,无疑彰显了人的基本生存、生活的根本,实现了气学思想与人本思想的和合。
学术界对船山哲学的研究多专注于哲学形而上学的追踪,突出了船山理气关系的探赜和省察。船山哲学中确有人本思想,船山哲学凸显了人本问题的思想研究,经常提到“本者”“本也”“人之本”“立人之本”“仁之本”“义之本”等语辞,即人本思想问题。“仁之经纬斯为礼,日生于人心之不容已,而圣人显之。逮其制为定体而待人以其仁行之,则其体显而用固藏焉。”[7]9仁既是人的本,又是人的用。“《记》之与《礼》相倚以显天下之仁,其于人之所以为人,中国之所以为中国,君子之所以为君子,盖将舍是而无以为立人之本,是《易》、《诗》、《书》、《春秋》之实缊也。”[7]9仁是君子成为君子、人成为人的根本,仁是中国成为中国的根本价值思想。船山人本思想的丰富性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以人为依。船山哲学的人本思想在“人”的问题上可以得到确证,即是船山哲学重视人的主体性问题,强调以人的问题为要本,符合气学思想。船山哲学的指向是要解决人的存在问题,即人的地位问题,也就是人要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明白自己是主体、自己是根本。苏格拉底在自然哲学盛行的时代主张先关注人的问题而不是首先关注自然的问题,“认识你自己”[8]74。船山认为人是世界的根本,一切以主体人为最终的思考对象和依托。苏格拉底与船山在哲学关注问题上具有一致性。船山说:“道行于乾坤之全,而其用必以人为依。不依乎人者,人不得而用之,则耳目所穷,功效亦废,其道可知而不必知。圣人之所以依人而建极也。”[1]850天地之道是世界的大全,但最终必须以人为用,人运用天地大道,天地才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哲学问题是依人建极,只有人去思考人与世界的关系,没有人则世界的终极存在结果也无从谈起,因为没有主体就没有谁去思考建立终极世界的问题。哲学和思想的中心问题都要以人的问题而建构和展开。显而易见,依人建极的问题就是以人为根本、以人为中心的问题,这是人本论、人本思想的形而上学建构。船山以人为依、依人建极的思想与阳明学思想具有相似性:心外无物,没有主体的存在,客体世界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没有主体也就没有客体。正是基于以人为依、依人建极的思想路径,船山认为人为天地定位,即人确立了天地的位置和价值。船山说:“以人为依,则人极建而天地之位定也。”[1]852以人的问题作为哲学的中心问题,则人的根本问题就得以建立,那么天地在世界中的位置和价值就得到确立。天地之位取决于主体人的需要,人为天地定位,人为自然立法,说明哲学以人为根本。船山说:“自然者天地,主持者人,人者天地之心。”[1]885天地是自然客体,人主持天地,是主体,人是天地的根本,人是天地的思考者和意识者,以人为依,依人建极。依此而言,船山以人为依、依人建极思想将朱子理学的“理”、阳明心学的“心”统合起来,心统性情,依人建极,达到以人为本的学术思想建构。综合起来看,船山哲学的问题是以人为中心的问题,它解决人本论的指向性问题,从理的层面上说明了人本思想建构的原因:人是至上之理。
其次,珍视生命。船山哲学的人本思想在“生”的问题上可以得到确证,即是船山哲学重视人的生命,强调以人的生命为根本,符合气学思想。以人为中心命题说明人是根本性的问题,人的根本性问题凸显以人为本,这一问题的展开则关注人的人生、生命、性命和欲情。人的生存、生命和欲情是人的基本要素,也是基本的生存权利,因此关注人的生存、生命和欲情则体现了以人为本。船山说:“既已有是人矣,则不得不珍其生。生者,所以舒天地之气而不病于盈也。生,于人为息,而于天地为消。消其所亢,息其所仅,三才胥受成于圣人,而理以流行。阴性柔而德杀,则既反乎其所以生,虽欲弗治,其将能乎?”[1]869意思是:人既然已经生出来,来到世间就必须珍惜其生命,因为有生命之人是天理流行的必然结果,是天地阴阳之气运动消长的结果,必须正视人的存在发展,正视生命是世界发展变化的必然,不能视生命之人如草芥,总之,正视人的生命,以人为本。船山从宇宙天地运行不息的规律视角论证以人为本,突出了“生”的意义,以人的生命为根本。
船山还从人生为贵上论证以人为本。人生不同于禽兽和草木,要以人生为根本。他说:“且天地之生也,则以人为贵,草木任生而不恤其死,禽兽患死而不知哀死,人知哀死而不必患死。哀以延天地之生,患以废天地之化。故哀与患,人禽之大别也。”[1]889人的生命不同于生物的生命,人生有知性意识,生物没有知性意识,因为人生的意识能够认知世界,构建世界大同,延续世界的价值生命,因此人之生比生物之生贵重,更有价值,要以人生为根本。《礼记》曰:“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船山章句:“仁义者,阴阳刚柔之理以起化者也,人道于是而立,以别于万物之生,是‘天地之德’也。”[7]561人形成于天地灵秀之气,仁义是天地之德,一般的物性没有仁义,只有人性有仁义,人生是有仁义之性的人生,是五行灵秀之气的人生,它不同于万物之生,人生比物生更贵重。既然人生有仁义,人生更可贵,就要以人为根本,即以人为本。
船山还从人情调节上论证以人为本。人生有情与理,情与理成就人生,但关键是人生要善于调节情与理,它不同于动物的物性。船山说:“夫生理之运行,极情为量;迨其灌注,因量为增。情不尽于所生,故生有所限;量本受于至正,故生不容乖。则既生以后,百年之中,阅物之万,应事之赜,因物事而得理,推理而必合于生,因生而得仁,因仁而得义,因仁义而得礼乐刑政,极至于死而哀之以存生理于延袤者,亦盛矣哉!”[1]889生物之情的产生是生理运行的结果,情的发展有一定的限量,不能超出正常的限量,这是必然规律,不能违背。人生善于调节人情物理,推广仁义,因此人情以理为重,调节的结果是遵循仁义。既然人生是情与理的结合,人生比万物之生贵重,则要以人为本。
其三,天人相续。船山哲学的人本思想在“天”的问题上可以得到确证,即是船山哲学是重视天人关系的哲学,强调天人关系的延续具有重要性。为了延续天人关系则重视人,以人为本;天人互补,人承天性。船山说:“人物有性,天地非有性。阴阳之相继也善,其未相继也不可谓之善。故成之而后性存焉,继之而后善著焉。言道者统而同之,不以其序,故知道者鲜矣。”[1]1006天有大道,人继承天道而生成人性,以天道成就人性则是善,天人相继的结果是善。如果没有人,天道不能得到遵循,也就没有天道之说,因此善的形成是人继承天道的结果;天离不开人,没有人继天道也无所谓天。“故成之者人也,继之者天人之际也,天则道而已矣。道大而善小,善大而性小。道生善,善生性。道无时不有,无动无静之不然,无可无否之不任受。善则天人相续之际,有其时矣。善具其体而非能用之,抑具其用而无与为体,万汇各有其善,不相为知,而亦不相为一。性则敛于一物之中,有其量矣。有其时,非浩然无极之时;有其量,非融然流动之量。故曰‘道大而善小,善大而性小’也。”[1]1006意思是天人相继、天人相续,善成就了道与性和天与人,没有人也就无所谓善与不善。“天人相绍之际,存乎天者莫妙于继。然则人以达天之几,存乎人者亦孰有要于继乎!”[1]1007天人相继、天人相续的奥妙就在于人继天道,而人继承天道便完成了天人相续。“夫繁然有生,粹然而生人,秩焉纪焉,精焉至焉,而成乎人之性,惟其继而已矣。道之不息于既生之后,生之不绝于大道之中。”[1]1007天道与人生相续而相继,永远没有停息。船山认为天人是相续的,在天为道,在人为性。人性来源于天道,人依天道而行成就“善”。天人是整体,没有人就没有天,因为没有人就没有谁知道天道。人存在的最大奥妙和功用在于延续了天人一体,能够探索天的无穷本体。正因为天人相续,必须正视人的存在,要以人为本。
其四,以民为本。船山哲学的人本思想在“民”的问题上可以得到确证,即是船山哲学重视民众的生存、生活,强调以民众的生存为根本。要保障民众的基本生命和生活,一是统治者不能断绝民众的生存,二是民众自己要学会自保。船山说:“民之有生也,恃上之不绝其生也;上能保民之生也,必先知自保其生也。”[9]1123通过统治者和民众自身实现民生的保护,通过民众的生存、生活实现民众的基本生存欲望,以民为本。《尚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船山解释说:“征天于民,用民以天,夫然后大公以协于均平,而持衡者慎也。故可推广而言之曰:‘天视听自民视听’,以极乎道之所察;固可推本而言之曰:‘民视听自天视听’,以定乎理之所存。”[10]327意思是天子以天的旨意治民,天的旨意即来源于民众的旨意,重视天则要重视民,治理天下和国家要将天与民的旨意结合起来以达到平衡,这样天下和国家才会得到有效治理。船山的意思是不能只重视天,不能假借天的旨意而剥夺民众的生存、生活的权利,必须重视天与民的双重统一和双重调节,将民众的地位提升,实现以民为本。“由乎人之不知重民者,则即民以见天,而莫畏匪民矣。由乎人之不能审于民者,则援天以观民,而民之情伪不可不深知而慎用之矣。”[10]327-328船山反对只重视天而不重视民的情况,因为这样民众就被搁置一边,同时也反对只重视民众而不重视天,因为民众的欲情也不完全可靠,因此,以民为本是对天与民的双重重视和调节。“居民上矣,则有使民之权,而求其酌乎宜以令民者鲜也。君子之道,以定理制定法,必其义之所当为也。”[11]417意思是说要给民众基本的权利,使他们有合适的生存权利。以民为本是船山人本思想的直接体现,以民众的基本生存、生活为政治的根本是气学思想的运用。
总之,人本思想是船山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以人为依、珍惜生命、天人相续和以民为本四个方面得到证实。船山的人本思想不是西方哲学意义上的人本主义思潮范畴,它远远超出了西方人本主义视角中的生物学意义上的人本思潮。船山人本思想从船山的“人”“生”“天”和“民”四个指向上可以得到证实,船山人本哲学的问题包含了哲学问题、生命问题、宇宙问题和政治问题,囊括了形上和形下、人性和物性、宇宙和人生、伦理和政治等问题,远不只是西方人本主义的视角。因此,船山的人本思想是船山气学思想的运用,这是船山人本思想得到确证的第二层逻辑。
船山人本思想得到确证的第三层逻辑是船山人本思想与气学的经世致用在现实社会中达到开新和合。船山哲学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实现了体用合一而致和。“和”是符合时代的需要,即思想符合时代,思想与现实和合即是理与气的相和。船山哲学确有人本思想,并且人本思想是其哲学思想的重要内容之一,船山人本思想的产生与船山本人和船山所处的时代、时势有重要的关系。船山人本思想是明末清初时代精神的精华,是当时时代大势的反映,也是船山本人个性的体现和展现,还是时代核心话题转换的结果。
其一,经世与时代的需要。船山人本思想的产生与他对时代核心话题的关切有极大的关联。船山是明末清初的儒家,其哲学思想的出现与时代变化紧密相联,可以说船山思想契合了时代发展的需要。船山所处时代的核心话题是民生问题,即民众的生存与生活。船山的学术思想是对明末清初社会动荡、激烈变化的回应,船山人本思想则是其学术思想的一部分。船山的学术思想博大精深、纵贯古今、涉猎广泛。张立文教授说:“纵贯周秦百家和两汉经学,魏晋玄学,隋唐佛、道之学和宋明理学;横摄经学、史学、子学、集学;博通诗、词、歌、赋。其学术思想之广大,成就造诣之高深,在中国学术史上可谓罕有者之一。其学术思想的心路历程,是以救世救心为主旨。”[12]1船山人本思想贯穿在博大精深的思想中,是时代精神的反映。时代的社会矛盾需要人本思想来解决,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官民矛盾的解决需要统治者以人为本,还民以欲。明末清初,封建统治者腐败、腐朽,残酷压迫农民阶级,农民和手工业者基本的生存、生活得不到保障,民不聊生,社会矛盾激化,多地发生农民起义。清兵入关后建立的清王朝,对汉人和知识分子采取高压政策,民众不能满足基本的生存欲望。解决官民矛盾和满汉矛盾需要从哲学上推行人本思想,希望统治者还给民众基本的生存、生活权利。二是社会风气的纠正需要以人为本、以德化民。自明代中期以后,封建道德日益腐朽,成为统治鱼肉百姓的工具,封建统治不断强化,同时这个时期一种新的道德关系在萌芽。“在社会道德生活上,王船山生活的时代,也是一个物极必反,风习始变的新旧杂陈的时代。”[13]7士风日下,民风低俗,表现为阳奉阴违、奴颜婢膝、随波逐流、道貌岸然,许多士人人前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趋炎附势、唯利是图,失去了士人的基本人格和作风,封建道德的腐朽和虚伪暴露无遗。为了纠正社会的不良风气,需要以人为本,即是说人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成为一个有道德责任感的人,而不是一个伪君子。船山说:“人之所以为人者,仁义而已矣。受之于性,而含之于心,其存其去,而善恶分焉。”[14]727船山认为人的根本是仁义,以人为本则要以仁义为根本。正是基于士风、民风败坏的社会现象,船山提出人本思想,希望以人本思想纠正败坏的社会风气。总之,船山人本思想的产生与时代民生的核心话题息息相关,时代需要以人为本的思想推行来调解官民矛盾、纠正败坏的社会风气。
其二,转型与开新的必然。船山人本思想的产生与其诠释文本的转换有极大的关联。张立文教授说:“哲学家必须凭借对一定文本的学习、思索和诠释,才能准确提炼时代精神的核心话题,全面融入民族精神及其生命智慧的人文语境,为哲学思想的不断创新打上属于自己的名字烙印。”[15]34船山思想可以说是对明末清初学术界思想的转型与重构。船山思想的文本依据是宋明理学,但没有照着宋明理学的文本讲,而是将“理”朝着“气”的方向上发展,将理学思想逐渐转换成气学思想。船山以气本论为宗旨,论证了气存在的合理性,将理本气末颠倒过来,形成气本理末,为情与欲的存在提供了形而上的哲学依据,说明理不再具有至高无上的哲学本体地位,人欲也是天理,天理不可随便压制人欲,换而言之,世界本体是气,人欲也是气,人欲的存在具有合理性和合法性。“人之所见为太虚者,气也,非虚也。虚涵气,气充虚,无有所谓无者。”[16]30以气为根本,证明人欲存在具有合理性。在朱子理学中,理本气末,舍末求本,人欲是气,理气矛盾最终以“存天理、灭人欲”来解决。船山说:“廉耻刓而欲知足,礼乐之实丧而欲知阜,天地之大,山海之富,未有能厌鞠人之欲者矣。故有余不足,无一成之准,而其数亦因之。”[17]394意思是人有富有贫,判断人欲的标准不一,人人都有基本的需求,不能抑制弱者合理的人欲。船山将“理本论”转换成“气本论”,其所依据的文本也进行了转换,从宋明理学单一文本转换成子学、经学、理学等多种文本。诠释文本的转换使船山对理学思想进行了转型与重构,船山思想“独成一脉”。梁启超说:“非朱非王,独立自成一派,当推王夫之(船山)。船山是湖南人,他这一派,叫湖湘学派,在北宋时为周濂溪,在南宋时为张南轩,中间很消沉,至船山而复盛。他独居讲学,并无师承。”[18]62船山哲学思想独成一派,是对朱子理学的转型与重构,实现了返本和开新,“六经责我开生面”[19]84。文本的转换是实现开新的重要原因。自明代以来,吴廷翰、王廷相和颜元等一大批思想家的学术思想都是对宋代理学、阳明心学进行转型和重构,气学成为明清时期的显学。船山人本思想的产生是这一时代诠释文本转换的必然结果,彰显明清哲学的经世致用思路,为清初思想的启蒙起了重要的带动作用,刘宗周、黄宗羲、王船山、顾炎武等明末清初思想家都是这一时期的代表。
其三,文化与责任的催生。船山人本思想的产生与其个人的文化品格和社会道德责任有重大的关联。文化就是责任,个性就是品格。船山著述很多,思想博大精深,哲学、文学、政治、教育等思想丰富,人本思想暗含其中。这些思想的产生与其文化积淀、个性品格有重要关系。曾国藩评价王船山道:“独先生深闭固藏,邈焉无与。平生痛诋党人标谤之习,不欲身隐而文著,来反唇之讪笑。用是,其身长邀,其名寂寂,其学亦竟不显于世。荒山敝榻,终岁孳孳,以求所谓育物之仁,经邦之礼。穷探极论,千变而不离其宗;旷百世不见知,而无所于悔。先生殁后,巨儒迭兴,或攻良知捷获之说;或辨《易图》之凿;或详考名物、训诂、音韵,正《诗集传》之疏;或修补《三礼》时享之仪,号为卓绝。先生皆已发之于前,与后贤若合符契。虽其著述大繁,醇驳互见,然固可谓博文约礼,命世独立之君子已。”[20]5船山读书很多,文化功底深厚,其学问无所不窥,深谙天下大道至理和百家学说,这为其人本思想的产生提供了可能条件。知识渊博可以增强致思的能力,文本参照,思想尽显。船山意志坚定,个性独立彰显而直行,风雨不动安于山,人本品格安身立命。船山有坚定的夷夏观,与满清政府坚决不合作,穷守衡阳石船山著述立说,体现出鲜明知识分子的个性品格,其行为是人本思想的践行。船山人本思想的产生是一种文化的实践,是一种文人品格的笃行,是社会责任的担当。
总之,船山人本思想确证的第三层逻辑是船山气学思想与现实的和合,即是气学是理气的现实致和,是体用和合,体现了气学在现实中的和以致用,达到“和”。现实之和即是体用之和,表现为经世与时代、转型与开新、文化与责任的现实致和,通过人本思想达到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