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五四”开始,若以“十年”为一代,儿童文学作家与儿童诗诗人则经历了整整十代。1949年以來的几代儿童文学作家与诗人是共和国发展的见证者,也是当代儿童文学和儿童诗发展的实践者,他们的儿童文学与儿童诗创作,有的是自觉地紧跟时代,有的是热情地拥抱社会,有的是发自内心地崇拜童心、关注儿童,有的是心甘情愿地追求诗艺并表现趣味。当代儿童诗在经历了集体主义与群体代言人、个体主义与个性化多元化、市场经济与文化边缘化、童心主义与世界主义旨向的发展阶段,呈现出其特殊的生长特点,也取得了重大收获。
关键词:生长与收获;当代儿童诗;时代语境;艺术转变;观察
中图分类号:I28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862X(2021)02-0172-007
1949年至今,当代儿童诗发展已经经历了七十余年,涌现了七代诗人和数以万计的诗篇。这七十余年也是当代儿童文学曲折发展的历程,因此,考察当代儿童诗的发展历程,总结其成绩,分析其问题,既要把它放到百年现代儿童文学发展演进的过程里去考察,又要把它放到当代文化与儿童文学的语境里去考察。[1]
一、现代儿童文学和儿童诗:十代人的耕耘
如果自“五四”始,以“十年”为一个代际的话,儿童文学与儿童诗经历了整整十代作家和诗人。
第一代主要代表人物有鲁迅、郭沫若、周作人、朱自清、叶圣陶、茅盾、冰心、郑振铎、刘半农、刘大白、冯雪峰等。其中,作为新文学旗手的鲁迅翻译了当时很有影响力的《爱罗先珂童话集》,同时他还译介了《桃色的云》《小约翰》《小彼得》等外国儿童文学作品,叶圣陶创作发表了《小白船》和《稻草人》等童话作品,冰心创作发表了儿童散文《寄小读者》;在儿童诗方面,周作人发表了《儿歌》,朱自清发表了《睡吧,小小的人》《小草》,刘半农发表了《拟儿歌》,郑振铎发表了《我是少年》和《春之消息》,刘大白发表了《两个老鼠抬了一个梦》,叶圣陶发表了《儿和影子》《成功的喜悦》,应修人发表了《小小儿的请求》,郭沫若发表了《天上的街市》;在儿童戏剧方面,郭沫若发表了《黎明》《广寒宫》,黎锦晖发表了《葡萄仙子》《麻雀与小孩》等。这一代儿童文学作家与诗人是现代儿童文学与儿童诗的先驱,也是最早树立现代儿童观并把儿童文学推进到小学教育的开拓者。值得一提的是,“五四”开启的新文学是以短篇小说和白话诗为序幕的,儿童诗也参与了这一新文学实践,以上提及的几位诗人的诗虽然并非全部为儿童而写,却深受儿童的喜爱。有学者认为,“一九二一年初成立的文学研究会,其成员如沈雁冰、郑振铎、叶圣陶、许地山、耿济之、王统照以及后起之秀冰心、赵景深、严既澄等从事创作,几乎都始于与儿童文学相关的白话诗。”[2]460
第二代主要代表人物有张天翼、陈伯吹、苏苏、高士其、孙犁、郭小川等。他们是20世纪30年代儿童诗或者在儿童文学创作上有重大影响的作家和诗人,是承接“五四”儿童文学传统并引领当代儿童文学的一批宿将,也有一些是受到左翼文学深刻影响的作家。1931年成立的左联就相当重视儿童诗歌的创作与出版,所创办的《小说月报》就拟定发表儿童文学作品。周扬曾就该刊要出版《儿童文学》附刊,提出附刊宗旨:“使读者可以拿来赠送小朋友。内容将尽量采译一些面对现实的、趣味的儿童文学读物。”虽然计划未能完全实行,但还是选登了很多作家为儿童写的诗歌,如杨骚的《小兄弟歌》,表达了对旧中国的憎恶,歌颂暴风雨式的斗争与幸福,反映国民党统治下儿童的不幸遭遇,预祝“红的光赶走了一切黑暗和阴霾”。[2]464值得特别提及的是,高士其是第二代儿童文学作家、诗人中专门写科学文学和科学诗的,1935年他就在读书生活出版社出版了第一部儿歌集《我们的抗敌英雄》,随后,他出版了《细菌与人》《细菌的大菜馆》《抗战与防疫》和《菌儿自传》等。1951年他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了科学诗集《我们的土壤妈妈》,是新中国第一部儿童科学诗集。
第三代主要代表人物有何公超、金近、任德耀、刘御、严文井、陈模、管桦、孙毅、沈百英、贺宜、圣野等。他们在20世纪40年代创作并出版了大量的儿歌集、儿童诗集和童话集,其中刘御、严文井和陈模还接受过延安文艺熏陶,是经受过革命斗争的锤炼并在革命队伍里成长起来的诗人和作家。这一时期的主要作品,在新中国成立后颇有影响。如贺宜反映贫苦儿童悲惨生活的儿童诗《捡垃圾》《奇唱歌,怪唱歌》和《天上星》等,金近的《小毛的生活》《小魔王的歌唱》和《小河唱歌》等儿童诗,郭风的《叶笛集》《蒲公英和虹》《英雄和花朵》等童话散文诗集。
第四代儿童文学作家和诗人由旧社会进入新社会,可谓承前启后,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代儿童文学作家和诗人。主要代表人物有任溶溶、袁鹰、浩然、叶君健、郑文光、乔羽、任大霖、任大星、杲向真、宗璞、王路遥、柯岩、刘饶民、管用和、柯蓝、阮章竞等。他们在20世纪50年代开始创作并出版作品集,这一代诗人里,阮章竞的长篇童话诗《金色的海螺》成为时代经典,柯岩的儿童诗《小兵的故事》《大红花》和《最美的画册》等颇有儿童生活趣味,任溶溶的儿童诗创作成就特别突出,“较之少数多产诗人来,数量不算多,但他的作品极有特色,卓然成格。他的儿童诗,都写得很有趣,有趣中透出一种睿智的诙谐和幽默,几乎每一首都有情节,有一个小故事。”[3]这一代儿童文学作家、诗人融合了新旧两个时代的生活经验,向后来者树立了儿童文学和儿童诗的抒情范式与审美标准。
第五代主要代表人物有叶永烈、秦牧、杨啸、金波、张继楼、孙幼军、樊发稼、张秋生等。其中,金波在1959年就以一首《勤俭是咱们的传家宝》的歌曲“唱遍了祖国的四面八方,几乎家喻户晓”。[4]136其他作家大多是在20世纪60年代开始创作并发表作品,或有作品集出版,如叶永烈在1960年出版的第一部科普作品《碳的一家》,杨啸1965年在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长诗《草原上的鹰》。这一代儿童文学作家、诗人都自觉与时代共鸣,他们的作品都有鲜明的创作特点,很多作家成为了文体创新的带头人。
第六代主要代表人物有李凤杰、鹿子、冬木、李少白、蒲华清、谢采筏、孙华文、潘与庆、尹世霖、滕毓旭等。他們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创作并发表作品或出版作品集,有的是在“文革”中写红小兵诗的。这一代儿童文学作家和诗人由于受到“文革”的影响,作品影响力相对较低,没有形成鲜明的个性。但他们的创作努力,使得儿童文学免于断层。
第七代主要代表人物有高洪波、罗辰生、曹文轩、郑渊洁、肖复兴、张之路、刘先平、秦文君、钱万成、冰波等。他们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创作并发表作品,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报刊常见他们的作品,也有出版作品集的,他们是新时期儿童文学艺术观念变革的一支重要力量。高洪波、邱易东、钱万成是第七代儿童文学作家中儿童诗创作的杰出代表,至今还在出版诗集。
第八代主要代表人物有彭懿、汤素兰、安武林、彭学军、林彦、张玉清、闫耀明、郁雨君、杨红樱等。他们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创作并发表与出版作品,由于亲身经历社会朝着市场经济的转型,他们更具读者意识,进入21世纪后,他们也很自觉地融入童书市场化大发展的潮流,一部分人率先成为畅销书作家。
第九代儿童文学作家是21世纪第一个十年开始创作并发表作品的,他们先后在《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和《东方少年》等杂志发表作品,并开始出版作品集,是获得各种儿童文学奖的作家和诗人,主要代表人物有李东华、李秀英、谭旭东、翌平等。这一代作家里成分比较复杂,有几位作家按照年龄来说,应该属于第八代作家,但他们比较晚地由其他领域进入儿童文学创作阵容,因此应该归于第九代作家,其中李秀英的儿歌《在一起》入选教育部审定的人教版义务教育教科书《语文》(一年级上),她的儿童诗深受孩子们的喜爱。
第十代儿童文学作家和诗人主要是2010年后开始创作并出版作品的,主要代表人物有柳伟平、陈诗歌、陈曦、刘青鹏、张牧笛、潘云贵、袁博、卢梓仪、吴依薇等。他们中的柳伟平、陈诗歌、陈曦、刘青鹏等为“80后”,其他多为“90后”,是在童书出版进入快速发展阶段成长起来的儿童文学作家和诗人。
值得一提的是,1949年以来的几代儿童文学作家和诗人是共和国发展的见证者,也是当代儿童文学和儿童诗发展的见证者与实践者,他们不同时段的写作,都是时代旋律的演练,也是个人艺术的尝试。这几代诗人的儿童诗创作,有的是自觉地紧跟时代,有的是热情地拥抱社会,有的是发自内心地崇拜童心、关注儿童,有的是心甘情愿地追求诗艺并表现趣味的。无论如何,当代儿童诗在与共和国同行之路上,展示了自己的风采,留下了难以忘却的痕迹。
二、当代儿童诗的基本题材与主题
1949年以来,儿童诗经历了多个发展阶段,如第一个阶段就是1949年至1966年,然后就是“文革”十年,后来是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再后来就是21世纪初。这几个阶段,儿童诗创作感应时代的变化和文学的转型,以及社会文化和媒介的转型,无论诗人各自的表现手法是什么,他们的作品大体包含八种题材和主题:
一是革命抒情。新中国成立之初至“文革”时期,“革命”这个主题词是不少文学作品,包括儿童文学的主题,书写战争,表现抗日题材,揭露帝国主义的罪恶,抒发革命之情,是一个潮流,它符合特定时代政治的主题与主流意识形态的需要。茅盾的《一九六〇年少年儿童文学漫谈》一文,就以1960年至1961年5月前的儿童文学为例,指出了“革命”和红色主题成为当时儿童文学的主要内容。如他这样评述,《红色少年》第八、九集,共收短篇13篇。就儿童诗而言,雁翼的叙事长诗《东平湖的鸟声》写的是抗日战争时期游击队小队员的英勇活动,《革命红旗满山岗》是一部革命儿歌集,一共82首,“这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流传于苏区和游击队的歌谣的集子,内容歌颂党、毛主席、红军,有若干首诗暴露蒋帮和白军的罪恶的。”“《红旗飞满天》,革命儿歌选,84首。内容与前书同,惟范围更广泛,反映了历次的国内革命战争,也反映了抗日战争。有少数几首与前书重出。”“《太阳拜节》,贺宜,诗集,其中有赞美中苏、中保儿童友谊的诗,有暴露帝国主义罪行的诗。”“《少年诗歌》,这都是少年们的作品,共68首,其中歌颂党和毛主席的有10首,歌颂三面红旗的有10首,其余各首歌咏水库、水电站、公路、拖拉机、丰收、养猪、学文化、民兵、炼钢、绿化、除四害等等,包罗万象。”[5]可以看出,革命抒情与时代抒情相结合,也与以下要提及的中国抒情相吻合。
二是中国抒情。程光炜在当代新诗史里说过:“在1949年到1976年间,最引人注目的历史事件是新中国成立和‘文化大革命的终结。”他还认为“20世纪四五十年代,中国新诗进入了一个特殊的时期:它不仅成为文化调整政策的对象,更承担了这一调整中歌唱与礼赞的使命”。[6]新中国成立后,儿童诗诗人也自觉地加入当代新诗这一合唱,歌唱新中国,礼赞新生活,把爱国主义与教育主义结合起来,使儿童诗成为主旋律的一部分。袁鹰就说过:“儿童文学工作者,同教师、保育员一样,被人们称为园丁,可见他们对培育祖国的幼苗同样负有一种神圣的职责。这就需要我们通过各种形式的作品,在孩子们幼小的心田里努力培养纯正的、高尚的、健康的思想感情。要教育孩子们热爱祖国,热爱人民,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要教育他们放眼世界,关心天下大事,关心人类命运……”[7]255如袁鹰的《两代红领巾》和邵燕祥的《星星火炬》,“从不同角度抒发了少先队员决心继承革命传统、为祖国现代化建设做贡献的理想和情操”。[8]田地的《我爱我的祖国》、王宜振的《为祖国塑像》和腾毓旭的《你好,祖国的早晨》都以儿童口吻直抒胸臆,表达了儿童对祖国的热爱,传达了时代之声,也把成年人的愿望表现出来。吴珹的朗诵诗《黄河,在地图上流淌》则充满爱国主义激情。这些抒情的儿童诗,有特定时代的对主旋律写作的和唱,也充满着诗人们的时代真情。
三是亲情表达。儿童文学是关注儿童成长、表现儿童成长的文学,儿童文学有助于儿童成长。“大自然是儿童成长的自然环境,母爱是儿童成长的人文环境,而顽童是有成长天性的儿童。”[9]12因此,儿童诗很自然地就会集中表现“大自然”“母爱”和“顽童”的主题,尤其是“母爱”和“亲情”是一体的。在儿童诗里,当代诗人大多数站在孩子的视角表达对母亲的爱、对妈妈的感恩。如高洪波的《我想》,看似是孩子天真愿望的表达,也从侧面反映出孩子对爸爸妈妈的信任。孙友田的《糖葫芦》,带着北方的生活气息,但诗里有孩子对妈妈质朴的爱;而糖葫芦的甜,不但是新生活带来的甜,也是妈妈的爱的味道。还有傅天琳的《在孩子与世界之间》,书写的是她做母亲后的感受,蕴含着一位母亲对女儿的无私的爱。刘丙钧的《妈妈的爱》里,诗人选取朴素的生活细节,传达出孩子对妈妈的爱与眷恋。谭旭东的《孩子,因为有你》,表达的是一位父亲因为有了孩子而内心变得柔软并充满爱意。安武林的《妈妈,抱抱》里,妈妈的怀抱象征着甜蜜、温馨和美好,妈妈的怀抱也是最安全的、幸福的港湾。在当代儿童诗诗人的笔下,亲情表达是诗人爱的情感的自然流露,也是诗人面对童心世界所生发出的本真之心的袒露。可以说,展开每一部当代儿童诗集,都可以找到温馨的亲情,找到孩子对温暖的亲情、家庭之爱的期待。
四是童心的流露。优秀的儿童诗诗人都是怀有童心的人,儿童诗,就是童心的流露,也是童心的诗性表达。金波认为,诗人要和儿童的心灵相通,这是写好儿童诗必不可少的条件。[10]8树才在论诗时说过:“诗是生命中最善(心意)、最美(想象)、最真(直觉)的那些瞬间,它们闪闪发光。诗是生命自身闪耀着的光。光的源头呢?就是那颗童心。”[11]儿童诗一般是成人诗人为儿童写的,有的难免带有“成人味”,但大多数儿童诗写作的一个内在动力,就是童心的自然流露。所以当代儿童诗里,即使有革命抒情和中国抒情,但也随处都可以感受到诗人们的童心。如冰心的《别踩了这朵花》,第一节诗人就直抒胸臆,“小朋友,你看/你的脚边,/一朵小小的黄花。/我们大家/绕着它走,/别踩了这朵花!”这首诗里诗人如孩子,内心柔软而富有爱。柯岩的《帽子的秘密》,从儿童游戏中获得灵感,抓住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冲突,作为诗里的基本情节。诗一开头就吸引了读者,使读者和诗里的妈妈与弟弟一样感到奇怪:哥哥的帽子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帽檐老是掉下来?当弟弟偷偷跟踪,终于发现了哥哥的“秘密”,却被扮演海军的孩子们(哥哥的部下)抓住了。作者原生态地展示了儿童游戏生活,表现了儿童的天真和快乐。樊发稼的《小雨点》:“小雨点,/你真勇敢!/从那么高的天上跳下来,/一点儿也不疼吗?”可谓语出天真,表现了孩子的好奇心,以及对美好事物的追求与独特的想象力。
五是儿童生活的书写。如任溶溶的《你说我爸爸是干什么的》《我家的特大新闻》《我的哥哥聪明透顶》和《告诉大家一个可以大喊大叫的地方》,都用叙述性语言,讲述孩子的生活细节,展示孩子的日常生活状态,表现孩子与家人、同伴的交流,诗里亲子关系和谐,有儿童快乐的生活。金波的《挂钥匙的孩子》以诗的方式,描述了一个脖子上挂着钥匙的双职工的孩子,坚强地在忙忙碌碌、颇为艰苦的环境中生活。“我的家,就挂在/我的脖子上”这一行诗点破了多少家庭的窘境,也点破了多少儿童平凡而琐碎的生活。陈官煊的《日历老人》来自生活,以儿童的视角表达了对“日历老人”的感悟与思考,这是儿童尝试着理解复杂生活的诗意表达。程逸汝的《最亮的星星》里,“最亮的星星”这个意象是老师对孩子的看法,也是老师爱的传达,这首诗里有和谐的师生关系,也传达了孩子对爱的感受与感悟。张继楼的《劳动小能手》是一個六岁孩子的自白,里面有孩子对生活的爱。这些儿童诗表现儿童生活是相对突出的,诗人们善于从生活中捕捉诗意,让趣味在儿童诗中成为吸引孩子的核心美学元素。从张继楼的诗里不难看出,诗是根据诗人自己的经验写的,因此“诗的巧妙构思不是外加的,得在生活中善于捕捉那些巧妙的、可以入诗的东西,写下来就可以成为巧妙的诗,否则冥思苦想也无济于事”。[7]244
六是自然美的发现。儿童的心理是原始心理,亲近自然,对自然世界怀着好奇,又期待适应外部世界,是儿童精神的一个特质。因此,书写自然,表现自然生活,满足儿童的好奇心,激发儿童的想象力,就要把诗、童心与自然结合起来。如圣野的《欢迎小雨点》取材于大自然,大地上的小蘑菇、荷叶、水塘、野菊花对“小雨点”的热切欢迎,还有这些自然之物的生动形象,不但描绘出下雨时自然界的纯净,也表达了童心对自然的感应。他的《小河骑过平原》,从儿童视角描绘小河的景象,渲染出共和国成立时的快乐情调。关登瀛的《我把那只蓝蜻蜓放了》里有一个孩子对蓝蜻蜓的生命的呵护,这是儿童诗里自觉的生命意识表达。雪兵的《春天》通过春雷、春雨、春风、春燕对“小柳树”充满爱意的行为情态的描摹,将春天生机盎然的情景呈现出来。邱易东的《五个丫杈的小树》和《到你的远山去》书写大巴山的景物,表达山里儿童的梦想。薛卫民的《为一片绿叶而歌》宣扬了儿童的绿色意识,表达了儿童对美好自然的呼唤。张秋生的《倾听乌云的交谈》和谭旭东的《我用耳朵倾听秋天》有童话诗的幻想,也有抒情诗的细腻,诗人从自然里得到灵感,把童心融入自然之物的感悟之中,显示了诗人的想象力,也符合了童心对大自然的天然亲切。其中,“倾听”是一种姿态,是儿童内心生活与自然贴近、理解的姿态,这是当代儿童诗难能可贵的一种姿态和立场。
七是成长的思绪。儿童文学是不同于其他文学类型的,它包含丰富的文体样式,也有自己特殊的审美内涵和精神质地,儿童文学因为其接受对象的独特性,就有不一样的看法。儿童文学的接受对象是儿童,而儿童是成长的生命,他不但面临身体的成长,也面临精神的成长,因此,儿童文学也可以说是成长文学。[9]6如柯岩的《十字路口》是一首写给女孩子的诗,诗人贴心地和孩子说话,叮嘱她们慎重地选择人生的道路。这首诗也是关于“成长”的诗,启发儿童感悟成长。李少白的《自己去吧》这首童话诗展示了儿童自我成长的智慧和愿望。邱易东的《妈妈,不要送伞来》以直抒胸臆的方式,表达了儿童对父母过度呵护的拒绝,显示了新一代儿童的自强自立精神。薛卫民的《少年海总是很帅》以朗诵诗的形式,表达了少年复杂的思绪。柯愈勋的《人生》是一首哲理诗,它表达了儿童在“路上”的思考。
八是儿童的爱。儿童文学要有爱,但儿童文学里的爱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成年人对儿童的爱,二是儿童对成年人的爱,对社会的爱,对自然的爱,对同龄人的爱,对世界的爱。当代儿童诗里,爱的主题,特别是表现儿童之爱的主题尤其有震撼力。这方面,金波的儿童诗比较有代表性,他的《信》就深刻地展示了儿童的爱:一个孩子学会写信了,他的第一封信写给谁呢?读完诗,令人喜出望外,孩子替雏鸟给鸟妈妈写,让鸟妈妈快回巢,因为天已近黄昏;孩子替大海给小船写,让小船快去航海,因为海上风平浪静……这首诗语言细腻,儿童的爱感人肺腑,“诗中涌动着的那种天真、善良、纯洁的感情,像一股涓涓细流,沿着写信的孩子的一个一个动作、愿望,流向你的心灵深处。”[12]金波的《雨》《鸟巢》《春的消息》和《在密林中》等儿童诗都以儿童的爱为主题,展示儿童纯洁美好的心灵。傅天琳的《我是男子汉》写的是一个六岁男孩对妈妈的安慰和关心,展示了儿童内在的爱。谭旭东的《爸爸别怪我》以汶川地震中被埋在废墟里的孩子的口吻写的,表达了一个孩子临死前对爸爸的倾诉和表白。这首诗充满悲剧精神,让读者从灾难体验中感受儿童内心的爱以及对生命的渴望。
除了以上这八种题材和内涵主题外,当代儿童诗创作也涉及了其他题材和主题,但这八种内涵主题基本上揭示了当代儿童诗和儿童文学所关注的外部世界和儿童内心的生活,涉及了革命、现实主义、儿童观、教育观和诗歌美学等多个有价值的领域,多样化的题材显示了老一辈儿童诗诗人的视野和眼光,也折射了新中国、新时代对老一辈诗人和更年轻一些的诗人的审美意识、世界观和儿童观的影响。
三、当代儿童诗的时代语境与艺术转变
自1949年以来,当代儿童诗发展的七十余年间,政治意识形态的调整、社会经济的转型、文化观念的更新以及当代文学格局的重组,使得儿童诗创作在不同的时代语境中经历了四次艺术转变。[13]157-169
一是新社会儿童诗进入“共名”状态,诗人成为集体主义与群体代言人。[13]157-16220世纪50年代至70年代,文学史上通称为“新中国之初”,进入新社会,实行社会主义公有制经济,也是完全的计划经济。在这种社会语境下,文学作为社会主义事业的一部分,作家都主动与主流意识形态相调和。因此,五六十年代的文学基本上是符合主流意识形态主题的,尽管儿童诗的主要受众是儿童,但也被打上了时代的烙印。这一时期涌现出了叶圣陶的具有唯美意味的《小小的船儿》、阮章竞的取材于民间故事的长篇童话诗《金色的海螺》、柯岩的充满儿童情趣的《小兵的故事》《看球记》等纯粹的儿童诗,同时,儿童诗诗人更多還是为了适应时代的需要,讴歌集体主义精神和集体力量的伟大等基本主题。如郭沫若在《新中国的儿童》中直白地宣扬了“我们”的自豪感:“我们新中国的儿童,/我们新少年的先锋,/团结起来继承着我们的父兄,/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为了新中国的建设而奋斗,/学习伟大的领袖毛泽东。”郭沫若的《中国少年儿童队队歌》被谱曲后,成为当时少年儿童人人会唱的一首歌,它的政治思想明显超过了一首儿童诗的容量。管桦的《快乐的节日》被人誉为“一首真正来自小主人心灵世界的动听的歌”[4]58,其背后是时代主题的表达。还有管桦的《营火烧起来了》《绿色的祖国》、田地的《祖国的春天》、魏巍的《红领巾水库的孩子们》、闻捷的《河西走廊少年歌》、乔羽的《让我们荡起双桨》和尹世霖的《红旗一角的故事》等,都打上了明显的时代烙印。
二是新时期儿童诗进入“无名”状态,诗人凸显个体意识,追求个性化多元化。改革开放后,“在比较稳定、开放、多元的社会环境里,人们的精神生活日益丰富,那种重大而统一的时代主题已经无法拢住整个时代的精神走向,于是价值多元、共生共存的状态就会出现。”[14]儿童诗诗人一定程度上回归了审美位置与儿童立场,也意味着儿童诗开始回到儿童文学的正道。同时也认识到关于儿童诗的质的规定性,这一规定性与诗人对儿童的理解以及艺术修养、美学追求和童心品质密不可分。审视20世纪80年代的儿童诗,诗人们都极力发出自己的声音,无论是受到“归来者诗”“朦胧诗”和“后朦胧诗”的影响,还是受到之前的儿童诗及欧美儿童诗的影响,儿童诗的题材挖掘、意象建构与意境的探寻,都显示出正确的儿童观和独到的诗歌观。“这一时期,儿童诗同样遵循着儿童文学承担着塑造未来民族性格的天职的创作原则,同时儿童诗从考虑不同年龄阶段儿童的心理差异与接受机制出发,突破旧有的思维模式与陈规俗套,或展开天马行空的奇特想象,或刻画少年青春的生命活力,或表现儿童对生活独特的感受。这时期的儿童诗,使读者感受到了时代变革给儿童生活和儿童心理带来的影响,使读者感受到了儿童诗正朝着新的审美角度开拓的勇气。这时期的儿童诗,为90年代儿童诗走向完全多元化格局奠定了基础。”[13]160
三是20世纪90年代儿童诗进入“边缘”状态,诗人在市场经济与文化坚守中徘徊。20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引起了人们观念的变化,在文学层面,诗人的文学创作的价值取向也发生了变化。这样的结果是儿童诗诗人对创作的效果和利益极度关注,他们在确定内容题材、选择表现形式,甚至是书籍的装帧设计和营销方式上都更多关注发行的要求和市场利益的最大化。这种“经济人”的思维,对儿童文学创作的明显影响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出版的牵制,即“策略第一,艺术第二”,为了快速发表,诗人需在出版编辑的意图范围内发挥创作才能,呈现出的作品质量就有了很大差异,有的坚守了优美语言的初衷,有的更多地关注创作与教育功用的结合。
20世纪90年代儿童诗与同时代的新诗在整体上区别还是较明显的。新诗处于众语喧哗中,表现出对形式的追求比内容本身更为执着,几乎找不出20世纪80年代或之前的主流声音,但由于没有艺术的“英雄”,精品之作相对匮乏。儿童诗虽然在商业化语境中或分化或放弃,但还保有浓郁的人文关怀,展示一定的美学追求。如金波的“少儿十四行”追求典雅与唯美,高洪波的幽默诗则试图实现叙述性抒情,邱易东的少年抒情诗等则突破传统的固定意象、单纯语符与抒情范式,具有更加辽阔的视野与现代气息。
四是新世纪儿童诗进入“自觉”状态,诗人秉有童心主义与世界主义旨向。进入21世纪,中国文学进入了一个新媒体互动的时代,市场经济和信息社会有机结合,人们对生活对世界的认识进一步扩宽,随着欧美经典儿童文学的大量引进、以及中国童书走出去的战略,促使儿童文学创作开始与世界接轨,童心主义成为自觉的选择,这种追求也是新世界主义的追求。童心主义是“五四”儿童文学的核心,叶圣陶、鲁迅、周作人和郭沫若等都受到格林兄弟、安徒生和王尔德等西方儿童文学作家的影响,因此童心主义一直支撑着现代儿童文学先驱者的艺术追求。新中国成立后,陈伯吹也提出了“童心论”,可惜遭到了批判。1983年,金波在儿童诗的美学思考中就说过:“儿童诗具有永久性。不同国籍、不同时代的儿童,在成长过程中有基本一致的教育内容。他们有共同的美,也是美育的基本内容。儿童诗这种共同的美,反映了儿童共同的年龄特征和心理特征。”[15]笔者认为:“写儿童诗,包括写其他的儿童文学作品,都应该写出童心世界的单纯和干净。”[16]应该说,童心主义一直是儿童文学作家和诗人的心灵底色,但童心主义的真正释放,是进入21世纪以后,包容开放的社会文化环境,加之新媒体的广阔平台,给保有童心、热爱孩子、喜爱写诗的人提供了表现自我的舞台,也给儿童诗创作带来了丰硕的成果。这一时期,童心主义滥觞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儿童诗诗人尽量表现自己的童心,如邱易东、王宜振、谭旭东、王立春、李秀英与张强等写出了很优秀的儿童诗和儿歌,在广大校园里成为诗教的材料。二是一批新诗界的诗人也开始写儿童诗,比如树才、蓝蓝、李成恩、耿立等,写出了一批很有质量、童心洋溢的诗。三是小诗人写诗,成为语文教育的一个潮流。在全国各地也涌现过不少热心于儿童诗教、且能写诗的小学教师诗人,推动了儿童写诗。因为有这三股童心主义的潮流,汇集在一起,就形成了21世纪初期儿童诗的童心主义潮流。
在全球化趋势增强、国际文化交流日益重要的时代,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和诗人面临重要挑战,就是如何提升中国儿童文学的艺术品位,使创作走向世界,实现儿童文学的跨文化对话。童心是没有国界的,童心主义是与世界儿童文学,乃至世界文学接轨的。呵护童心,敬畏童心,表现童心,也是世界经典儿童文学作品的基本品质。正是因为自觉不自觉地倡导和实践童心主义,当代儿童文学与儿童诗更容易走向世界,成为新的世界主义的文学,并有效地传递中国人对童年生命的关注及对童心世界的理解。
结 语
总之,当代儿童诗创作是值得回顾与总结的,在几代儿童诗诗人的不懈努力下,儿童诗发展之路总体是平稳的,而且在儿童文学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虽然它没有兒童小说和童话那么热闹,但儿童诗对少年儿童的价值引领与精神构建是不容忽视的。金波在一篇文章里说:“我们的诗人在默默地耕耘,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他们有些寂寞,甚至有些孤独,但他们能在平稳中求生存、求进步,所以,我们的儿童诗一样地在生长、在收获。”[10]70的确,当代儿童诗,从内容到形式,都在与整个儿童文学,乃至整个文学同步,也保持着与社会生活的同步。虽然受到时代语境的影响以及观念和艺术水平的制约,并不是每一位儿童诗诗人都能创作大量优秀的作品,但儿童诗诗人们一直在用深情的目光,关注着儿童,关注着儿童的成长,关注着儿童与成人、家庭、大自然、生活和世界的对话与交流。因此,可以毫不含糊地说,当代儿童诗虽然走过了曲折的艺术发展历程,但都是童心与艺术结合的生长与收获,其价值与成就不可否认并值得进一步研究,也值得对其进行全面的发展史的书写。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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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许小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