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璐
(南京师范大学 国际文化教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汉字因为具有属于表意文字的特殊性,有关其学习策略的研究从未间断。对外汉语教学界有关汉字学习策略的实证研究主要分为描述性研究和介入性研究两大类。描述性研究包含调查汉字学习观念、学习策略以及变化情况,如王碧霞、石定果、万业馨、江新、赵果、马明艳等的研究;考察汉字学习策略与成绩的关系,如赵果、江新、柳燕梅、江新等的研究。介入性研究主要探究汉字学习策略的培训以及与汉字水平的关系,如柳燕梅的研究。
以上研究多以问卷调查这一定量研究形式为主,采用实验、个案等方法的研究较少。但正如文秋芳[1]、王立非[2]所言,随着研究的逐步深入,如果我们仅停留在对现象的一般性描述上是不够的,个案、实验等方法都有待被融合运用于更进一步的研究当中,从而更深入地探究学习策略对二语学习的影响。并且,介入性研究的关注度不够高,吴勇毅曾指出,教学者应在描述性研究的基础之上将有效的学习策略提供给学生,供其选择,而不是盲目地将所有策略一一介绍。而这些所谓有效的学习策略,则有赖于介入性研究进行考察,以验证该策略的训练是否具有明显效果。[3]
因此,我们采用定性分析的方法与四名分别来自汉字圈与非汉字圈的汉字善学者与不善学者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访谈,并对他们的汉字书写状况进行了细致的观察,以期找出汉字善学者与不善学者在学习动机、学习观念和学习策略选择上的差异,并归纳出善学者相对有效的学习策略。
本文的研究确定的访谈对象共有四名同学,编号分别为1至4号。这四名同学的基本信息可参见表1,汉字圈和非汉字圈各有一位善学者和不善学者参与研究。我们选择这四名同学的原因如下。
表1 参与访谈学生的基本信息
其一,四名同学的文化背景较为整齐。为避免文化背景差异较大使得结果缺乏针对性和说服力,我们选取韩国和美国作为汉字圈和非汉字圈国家的代表,两国各有两名同学(善学者与不善学者各一)参与研究,以尽可能减少其他因素的影响。
其二,四名同学学习汉语的时间较为一致。他们均为刚学习汉语一年左右的初级班学生,这正是他们从无到有逐渐学习并掌握汉字规律的时候,此时策略的选用对汉字的学习效果至关重要,因而这一阶段学生的策略使用情况最能体现主体差异性。
其三,在不同的汉语学习环境中所选择的相似学习策略更能体现策略的有效性。参加研究的两名韩国同学是来自南京艺术学院国际教育学院初级班的学生,他们都在目的语环境中学习汉语;另外两名美国学生是美国贝茨学院(Bates College)中文部一年级的学生,他们都是在非目的语环境中学习汉语。虽然汉字圈和非汉字圈两名学生的学习环境不同,但如果在此差异的基础上仍选择了相似的汉字学习策略,则更有利于我们分析出善学者或不善学者在策略选择上的共性,也更具说服力。
在这一部分,我们采用访谈为主的定性分析法,同时收集了学生的课堂笔记、听写材料和作业。一方面,通过访谈,以轻松的形式与学生沟通,了解他们学习汉字时的所思所感,以及他们实践并认可的学习方式有哪些;另一方面,结合他们的笔记和作业,我们可以从侧面了解学生在课上和课后的学习状态与模式,试图以学生的视角和心理去体验他们学习汉字的过程,从而找出其内在关联。
访谈采用一对一的形式进行,访谈语言采用英语或汉语。当采访韩国学生时,由于他们的汉语和英语水平都不足以进行完整的交谈,我们特意请了一位高级班的韩国学生帮助翻译,如果还有表达不明确之处,我们会借助英语或字典,力求完全理解受访学生想要表达的意思。当采访美国学生时,由于笔者的英语水平可与英语为母语的学生进行无障碍的交流,所以全程用英语,进展顺利。为防止笔记有所遗漏,经受访者同意,访谈内容全程录音。访谈结束后我们对录音内容进行了整理,同时将英文的访谈内容全部转写成中文。
正如林立所言,“交谈”这一形式能让研究者获得学习者有关其学习策略的详尽且细致的描述,学习者也因被感兴趣而乐于分享。[4]我们的访谈过程正是如此,同学们都很乐于和我们分享他们学习汉字的心得,并很认真地思索自己所用到的方法。这都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Oxford和Nyikos指出,动机的强度是影响学习策略选择的唯一重要因素,动机强的学习者相对而言会采用更多的策略。[5]并且,考虑到对于学习策略的调查不能仅停留在具体的语言学习策略上,还应了解到学习者的观念与认知,因此本文采用钱玉莲提出的基于教学的学习策略分类框架体系。加上学习动机,本文将从学习动机、汉字学习观念和管理策略以及汉字学习策略等方面来讨论学生的学习策略。
动机曾被人从认知心理的视角分为“内在动机”和“外在动机”。吴勇毅把学习动机分成“表层动机”和“深层动机”。[6]因感兴趣而产生的动力,可归于“内在动机”或“深层动机”;为了找工作而学习,则属于“外在动机”或“表层动机”。当被问及为什么要学习汉语时,四名学生的回答情况,如表2所示。
表2 汉字善学者与不善学者学习动机对比
四名学生都对学习汉语和了解中国历史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4号同学表示“我就是很喜欢挑战不一样的语言”。但是汉字善学者比不善学者都多了一项为将来工作考虑的外在动机。1号同学发现了汉语的重要性:“现在在韩国,很多人学汉语,可以找更多工作,如果会说汉语的话。”2号同学是听从了父亲的建议,选择了这门“以后可以用到”的语言。
1. 汉字学习观念
汉字学习观念包含方法观、难度观和差异观。方法观是指认为学习汉字与学习拼音文字所采用的方法不同;难度观,即认为汉字学习有一定的难度;差异观是认为性别、年龄等个体差异会对汉字学习造成影响。四名同学对汉字学习持有的观念,如表3所示。
表3 汉字善学者与不善学者汉字学习观念对比
四名同学都认可难度观,即认为学习汉字有一定的难度。1号学生主要难在字义理解和字形把握上:“还有一些字长得很像,刚开始学的时候我需要想一下。”2号学生的困难在于要花时间去理解汉字的意思,因为汉字不只是表音符号,它还具有一定的意义:“这和其他语言太不一样了。”3号学生无法快速根据汉字反应出意思,或是听到了读音,却误以为是另一个音近字的意思,可见字音与字形和字义结合得不够紧密。4号学生难以准确把握字形:“我经常写一个字的时候会漏掉一部分,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在差异观上,2号和3号学生不认为有明显具有汉字学习天赋或优势的特定人群,4号学生认为汉字圈如日韩的学生比美国学生更有优势,再者,儿童也许会比成人学习更容易一些。1号学生也认为儿童可能学习汉字会更快一些,并且特别指出,韩国学生学习汉语是有一定优势的,尤其是语音部分:“因为你知道韩语里面有很多词我觉得和汉语很像。”
在方法观上,善学者都认可了方法的重要性。1号学生除了老师教的“有的表示声音(声旁),有的是意思(形旁)”的方法以外,她也会寻找对自己学习汉字有帮助的方法。2号学生认为“汉字的学习方法和其他(语言的文字)不太一样”,因为学过不仅一种外语,如法语和西班牙语,所以她会更有意识地探索和寻找更高效的汉字学习方法。不善学者在接触学习汉语的初期都忽视了方法的重要性。3号学生在访谈前不久才意识到了寻找合适的汉字学习方法是有必要的,“我以前没有发现(方法重要),主要就是自己写啊写,然后记住。现在觉得方法很重要”。4号学生表示,如果不是接受了这样的访谈,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用一定的方法学习汉字。不过她不赞同先学部件再学整字的方法,她认为一个汉字的整体字形很重要。
2. 管理策略
管理策略属于学生头脑中的认知部分,即学生如何调控和管理自己的学习进程,其中包含监控策略和计划策略两项。监控策略是指学生在学习过程中进行的自我评价、反思和检查等工作,是对自己学习状态的一种内省;计划策略是指学生为达到一定学习目的而自行设立的目标以及为之采取的行动,如复习、预习、更新学习方法和要求进步,是为提高学习效果而采取的计划性行动。四名同学的管理策略使用情况,如表4所示。
表4 汉字善学者与不善学者管理策略使用情况对比
在监控策略上,四名同学都表示会对自己的学习情况进行及时的评价和反思,进而调整学习方法,但通过进一步了解,我们发现善学者与不善学者在监控的程度上有所区别。当被问及“写完汉字是否会进行检查”时,1号和2号学生表示每次写完一个字或者一句话以后都会回头来检查一遍,且都强调了部件的完整。3号学生“会读一下,看看有没有明显的错误,(比如)写错字”。4号学生也会检查,但“当时一般也不会察觉出有问题(少了部件)”。在回答“多长时间会进行一次自我评价和总结”的问题时,1号和2号学生都是每天进行,1号在每次听写或者“小的测验”之后也会及时反思,更新自己的学习方法。3号和4号学生都表示自己隔一段时间会总结一下,“但不是每天”。由此可见,虽然都会使用监控策略,但善学者较之不善学者,他们的监控程度更深、更细,监控频率也更高。
当我们提问是否会给自己定计划或者目标时,1号和2号学生都有明确且具体的学习计划和目标。1号学生每天会设立必须掌握的字词量的要求;2号学生有一套非常固定且详细的学习计划,具体到每一天要完成的任务,以及周期性地复习很久之前学过的内容。3号学生有设定自己的学习目标,但较为抽象,即“要有进步”,但他并“不知道怎么建立一个明确的目标”。4号学生每周也有学习计划,但相对而言比较宽泛,只是规定了一周之内必须完成的任务,如要完成哪些作业,要记住这个星期学习的所有生词等,但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学习水平或进行自我检测,只是觉得每天都要复习。可见,在计划策略上,善学者的学习计划更为具体和明确,不善学者的计划则较为空洞和抽象。
1. 形式操练策略
形式操练策略包括复习、笔画、字形、音义和记忆策略。其中,笔画策略是指注意单个笔画的写法以及笔顺;字形策略注重整体字形,而非拆分成部件;音义策略指的是写汉字时会特别注意读音和意义的结合。四名同学形式操练策略的使用情况,如表5所示。
表5 汉字善学者与不善学者形式操练策略使用情况对比
四名受访学生都经常使用复习策略和记忆策略。在复习方面,四人都坚持每天复习新学的汉字,这也是因为初级阶段刚接触汉字,如果不及时巩固,会直接影响第二天的学习效果。在记忆策略上,四人都会选择自己习惯的方式记住汉字的读音、写法和意思。但鉴于柳燕梅、江新曾对欧美学生进行对照实验后指出,学习汉字字形时,采用先对汉字结构及部件进行分析而后依靠回忆书写汉字再修正的回忆默写法比重复抄写法更有效[7],我们也对受访者的记忆方式进行了进一步了解。当被问及“回忆默写法和重复抄写法,你经常使用哪一个”时,1号和2号学生选择了回忆默写的方式,3号和4号学生倾向于通过重复抄写来记忆。1号学生在记忆汉字时会先看这个字的结构,比如是上下结构还是左右结构。接着,她会观察这个字是否有她学习过的偏旁或者部件,比如看到“氵”,她就猜想这个字可能和水有关。在抄写字词四到五遍之后,她就会借助学习软件自行测试,回忆这个字或者词的意思和字形结构,有时候她会用笔默写出这个字或词语。2号学生也会抄写几遍以掌握字形,但她认为“一直抄写不会让你记住意思”,她的记忆更多是依靠对汉字部件的分析:一是找出这个字或者词当中自己已经认识的部分,结合已学知识如形近字或者偏旁进行记忆;二是为避免漏掉一些复杂汉字的某一部分,她会采用编故事记忆法,如“‘愿意’,‘愿意’的意思是be willing to,所以我就想当你be willing to做一件事的时候,你要全心全意(all with my heart),所以要有两个心”。
3号学生最常用的方法是边大声读拼音边抄写生词,每个词抄写三至四遍,遇到复杂的字可能会抄写十遍,直至闭上眼时脑海中能回忆并默写出字的写法。4号学生会先通过重复抄写加深印象,进而把汉字想象成一幅图画,她认为这样做会帮助她记忆。因此,虽然都运用了记忆策略,但善学者对汉字结构和部件的理解分析使得他们的记忆加工程度更深。
善学者较之不善学者更常用笔画和音义策略,不常用字形策略。在笔画策略上,汉字善学者在抄写生字词时,都会特别注意汉字的基本笔画和正确笔顺:1号学生认为依照笔顺“正确地书写”“这个方法是最快的”。2号学生认为这帮助她记忆写法也写得更顺手,而且形成了习惯之后遇到新的字很自然就知道从哪里开始写。不善学者对笔顺并不关注:3号学生经历过笔画和部件缺漏之后,发现正确的笔顺可以帮助他不漏笔画而且有助于记忆,“我觉得学习汉语是需要了解笔顺的”。4号学生直接表示:“我觉得刚开始的时候(笔顺)挺重要的,但现在我觉得不重要。”在音义策略上,善学者注重汉字读音、字形和字义三者的有机结合,尤其是字音和字义:1号学生是先抄写再朗读并理解意思,2号学生是先了解意思再读音和看字形。不善学者都出现了读音和字义分离的现象:3号学生抄写时会念出读音,但没有关注字义;4号学生采用的图画记忆,是利用字形和字义展开想象,但忽视了读音。所以他们二人都发觉在听到汉字时反应出意思很困难,我们认为这是由于“输入”过程中读音未与字义和字形紧密联系所导致的。在字形策略上,当被问及观察字形结构是不是会分成不同的部件来看的时候,1号和2号学生都倾向于观察汉字的内部结构,关注部件或偏旁,并非直接将汉字视作一个整体来识记;3号和4号学生都倾向于整体认知,即关注这个字整体的字形而非先拆分成部件再合成整体。这一点在他们的记忆方式(回忆默写还是重复抄写)上也有所呈现。
2. 功能操练策略
功能操练策略包括归纳、推测、应用和社交策略。归纳策略是指善于利用音旁与形旁的规律来感知汉字;推测策略即运用已学知识或规律来推测不认识字的读音和意义;应用策略是指尽可能在学习和生活中运用汉字,喜欢查字典,并且爱用汉字发信息和看书等;社交策略是指通过向老师请教、与同伴交流和合作等途径来学习和运用汉字。四名同学的策略使用情况,如表6所示。
表6 汉字善学者与不善学者功能操练策略使用情况对比
汉字善学者更常对汉字规律进行归纳:1号学生会整理已经学过的偏旁,并在学习相同或相近的偏旁时进行比较:“比如‘冫’和‘氵’,我会把两个比较一下,怕写错了。”同时,她也会按词性把生词分组,按名词、动词、形容词和副词这样不同的组进行复习。2号学生认为“要通过问自己问题,然后学会把新学到的知识和以前学的结合起来”,并表示这在学习偏旁以及形近字和音近字的时候尤为重要。3号和4号学生在被问及是否会对已学的知识进行整理时,都表示不太经常整理。3号学生在看到相似的偏旁时,会翻书看一下之前学过的偏旁,但不会特意进行归纳。
在推测策略上,1号、2号和3号学生都会根据这个字的偏旁推测意思,如果有声旁,1号学生也会推测这个字的读音,试着读出来;4号学生则不会利用偏旁或部件进行字义和字音的推测。
在应用策略上,1号学生喜欢看中国的电视剧,当有中文字幕时会格外留心里面有没有认识的字,用微信与中国朋友聊天时,会尽量用汉字发信息。2号学生爱看有中文字幕的中国卡通电影,会利用中文学习网站上所学课文的生词卡片,对自己的汉字掌握情况进行测试。3号学生虽然也听中文歌曲和与中国朋友聊天,但他并没有实际运用汉字的机会,只停留在听说层面。值得注意的是,4号学生虽然会坚持运用中文输入法给朋友们发送汉语信息,但她的朋友并不会说汉语,因而无法与她互动,所以这样的汉字应用机会只是单向的,无法及时发现汉字运用上的错误并加以改正。
在社交策略上,1号和2号学生都能在与他人的交流中学习和运用汉字,她们很乐于结交中国朋友,并在交流中不断改正汉字书写以及运用上的问题。2号学生在课后也会和同班同学讨论和运用新学习的内容。3号和4号学生虽然也会参与有中文的交谈,但真正训练的是听力和口语能力,并未涉及汉字。3号会“听他们在讲什么”;4号坚持参加学校中文部的例行活动“中文餐桌”,并且很开心自己能听懂的内容越来越多了:“你们说的东西我可能一半都听不懂……我能听懂的部分越来越多了,所以我现在会试着说句子……”
3. 母语策略
母语策略是指借助翻译成母语的方法来学习汉字。我们对四名同学汉字学习过程中利用母语的情况进行了交流,提问:“学习汉字时,你会用母语来帮助理解吗?”反馈情况,如表7所示。
表7 汉字善学者与不善学者母语策略使用情况对比
1号学生明确表示会减少母语的使用:“因为我发现如果韩语说得太多了,我再想说汉语的时候会很慢。所以我想那就尽量不要用韩语。”2号学生对母语持近乎排斥的态度,她觉得学习一种语言就应该用那种语言的方式(语法结构)去思考和表达,当被问及在学习过程(尤其是阅读)中是否会把汉语翻译成母语理解时,她表示:“我一般不会真的都翻译成英语,而是尽可能待在汉语的世界里(用汉语思考)。”3号学生也意识到了在学习汉语时要少用母语,他会有意识地用学过的字词或者表达方式去做出反应,只是有时候在向韩国同学请教问题时不可避免地会变成韩语的思维模式,当被问及是否经常向韩国同学请教时,他说:“常常会去问我的韩国朋友。”可见,虽然3号学生意识到了要减少对母语的依赖,但实际学习过程中使用母语请教问题和思考的机会仍然很多,所以算是“较常使用”母语策略。4号学生对母语的依赖程度较高,她认为正是因为看到汉字反应出意思太难了,所以她需要进行英语的标注来提高反应速度:“我也想看到汉字就马上知道什么意思,但是你读文章的时候,太可怕了,有那么多的字,我要想好多好多东西。”
(1)善学者和不善学者在难度观、差异观和复习策略上没有呈现出显著差异。因为汉字既表音又表意的语素文字的特点,与拼音文字有很大不同,因而即使不同学生面临的难点不同,他们都感受了学习汉字的难度。在差异观上,双方都没有取得一致的观点,并且无论善学者还是不善学者,在初级阶段都会坚持每天复习。由此可见,难度观、差异观和复习策略并不是影响汉字学习效率的主要因素。
(2)在监控策略上,双方都会及时反思和调整学习状态。但值得注意的是,善学者的自我监控更为细致,反思更为深入,自我监控的频率也更高。
汉字善学者与不善学者在学习动机、学习观念和学习策略上的差异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在学习动机上,是否足够强烈,或兼具内在和外在双重动机。在学习观念上,是否意识到方法的重要性。在管理策略上,是否有明确具体的学习计划。具体汉字学习策略上,其一,是否经常使用笔画、音义、归纳策略,较少依赖字形、母语策略;其二,在记忆汉字时是否更常使用“回忆默写法”,而非“重复抄写法”;其三,是否采用有针对性的应用和社交策略,真正运用汉字而非停留于口头表达。
具体而言,善学者较之不善学者,在汉字学习过程中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显著特征。
1. 兼具内在和外在双重学习动机
“学习动机会影响学习观念,动机和观念也会影响学习策略的选择。”内在动机令人充满激情,外在动机则帮助学习者树立了一个明确的目标。1号和2号学生都具有内在(兴趣)和外在(职业需求)双重学习动机。内在动机使她们更有热情地投身到学习中去,外在动机则促使她们为了达到一定的目标而寻找更高效的方法,这使得她们的学习更兼具趣味性和目的性。强大的动机对她们的策略选择也产生了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使她们更善于寻找有效的学习策略。而拥有单一学习动机的3号和4号学生的学习更多是凭着一份热忱在支持,并未有意识地去寻找更加有效的汉字学习策略,因而汉字的练习和运用并不到位,进步并不明显。
2. 坚定的方法观和丰富的计划策略
1号和2号学生都坚持学习方法的重要性。她们在汉字学习中不是运用一种方法,而是采用多种方法,例如1号和2号学生在学习汉字时,既会抄写生词熟悉字形,也会辅之以抄写和朗读句子,以期将读音和用法结合起来学习。3号和4号学生都没有意识到汉字学习方法的重要性,认为只要像学习其他语言那样多抄几遍就可以了。善学者的学习中很重要的一环就是学习计划的设定。1号学生每天至少有两个小时用于复习,半小时预习;2号学生更是将整个学期每周的学习任务都计划好了,甚至细化到每天必须完成的内容。借助详细的学习计划和高效的执行力,学习效果稳步提升。3号和4号学生虽然也要求进步,但并未给自己设立一个确切的目标,因此学习状态也较为随意。汉字不同于拼音文字,学习方法肯定有所差别,如果不从观念上进行改变,并辅之以具体的计划,那么汉字的学习效果也无法得到提升。
3. 善用归纳策略,将新旧知识联结
学习一个新的汉字或生词时,两位善学者都会关注这个字或者词内部是否有自己认识的已经学过的部分,例如相同偏旁或者同音字、形近字等,接着会将该生字词与已学内容进行比较分析或者归纳总结。2号学生举例说,如果新的字也是单人旁,那她的脑海中可能会想到已经学的单人旁的字有哪些,双人旁的有哪些;再如“那”和“哪”,两者有什么区别,应该怎么区分;“学习”和“休息”,听上去好像差不多,但是它们的意思完全不同,字形也不相同,需要加以区分。这样的归纳总结一方面能帮助她们复习以前的知识;另一方面可以通过对比分析加深对新学字词的印象,帮助记忆,实为一举两得。而不善学者并不常进行归纳,常常省去这一环节。
4. 重视笔画策略,依照笔顺书写
1号和2号学生的汉字书写都非常工整,这与笔画策略的运用密不可分。她们都表示刚开始学汉字的时候,每天都会按照老师或者书上教的基本笔画和笔顺进行练习,且练习时间较长。尤其是笔顺,她们都认为非常有用。因为她们认为按照正确的笔顺写汉字能让她们的字写得很好看,而且不会忘记笔画。相反,3号(初期)和4号学生并不注重笔顺,而是按照自己顺手的方式书写,却出现了“缺胳膊少腿”的现象。3号学生会将右侧“占”的结构上下颠倒,将“口”写到上面去;“离”的下半部内部,也被写成了“〤”;4号的作业和笔记上的汉字则经常出现部件消失的情况,除此之外,基本笔画不规范、漏写点和撇、形近字误用也时常发生。安然、单鸣韵曾提出,“在对外汉语教学中,只要不影响汉字‘成品’形体上的正确性,可忽略学生的笔顺问题”。该研究讨论的是笔顺是否会影响汉语水平提升的问题。但我们认为,在汉语学习的初级阶段,为了帮助学生养成良好的汉字书写习惯,掌握书写规律,笔顺的重要地位依然不容忽视。
5. 巧用音义策略,关注音形义结合
汉字不同于表音的拼音文字,其属于表意的语素文字。因此,汉字不能仅被看作表音符号,其本身也具有意义。在学习汉字这个形音义结合体时,既要关注字形,也要重视它的意义和读音。1号学生是先抄写再朗读并理解意思,2号学生是先了解意思再读音和看字形。但二人都做到了三方兼顾,才得以在看到汉字时能快速反应出读音和意义,或者听到读音时能马上反应出字义和字形。3号学生抄写时念出读音,仅将音、形结合;4号学生的图画记忆,仅将形、义结合。但正因汉字作为表意文字的特殊性,音、形、义三者的有效结合才真正决定汉字的掌握程度。
6. 善用回忆默写法
柳燕梅、江新在对欧美学生进行对照实验后指出,学习汉字字形时,采用先对汉字结构及部件进行分析而后依靠回忆书写汉字再修正的回忆默写法比重复抄写法更有效,这一点我们在两位善学者身上也得到了验证。1号和2号学生在学习汉字时,虽然都会采用反复抄写的方法练习书写,但更值得注意的是,她们在动笔前对字形结构和部件的分析,Craik Lockhart曾指出,记忆的效果取决于加工的水平和深度。正是这样的深度记忆加工,使得她们的汉字学习更为有效。虽然3号学生在抄写多遍之后会合上书本凭记忆默写,但这仍停留在汉字整体字形的表层记忆上。4号学生也是如此,她倾向于将汉字想象成一幅画来记忆,实际上还停留在对汉字字形的表层加工上,不涉及内部结构和部件,因而不涉及具有区辨性和精细性的记忆编码。正如柳燕梅、江新所说,如果只对学习材料进行表面的加工,那么学习者对于内容的记忆将不甚理想。所以,依赖重复抄写法的两位不善学者在汉字书写时经常出现笔画或部件偏误也就不足为奇了。
7. 有针对性的应用和社交策略
两位善学者课后不仅会寻找方法使用汉语,而且会特意为运用汉字而寻找方法。比如她们共有的看中文电影的字幕,问老师有关汉字的问题。1号学生还坚持每周写三篇中文日记,2号学生会和同班同学讨论汉字的用法和写法,以及请中国朋友为自己写的作业或者句子提出反馈意见等。她们在课后会寻找各种各样的机会把所学汉字加以运用,不会因为害怕“丢面子”而不去尝试,正如Rubin在研究善学语言者后发现,他们共同特征中位列第一的就是“冒险与容忍语言歧义和含混”。[8]因此有针对性地勇敢尝试,也是学好汉字的重要一环。与善学者相比,两位不善学者的应用和社交策略都没有切实练习到汉字的机会。3号学生主要是听广播和歌曲,或者听中国朋友聊天;4号学生是听综艺,听中国老师和学生聊天,偶尔参与。二人真正用到汉字的机会少之又少。
8. 回避母语策略
善学者在学习汉语时都会有意识地回避母语的使用,她们都认为过分依赖母语不利于目的语的学习。2号学生强调这是避免母语负迁移的好办法。1号学生还表示等再学一段时间就准备把手机系统语言改成汉语,迫使自己天天看汉字来练习反应速度。2号学生则是尽可能地用汉语去解释汉语,尽量不把汉字翻译成母语去理解,而是将自己沉浸在汉语的思维模式里。相反,3号学生虽然意识到避免母语的重要性,却难以实施。4号学生则无法摆脱对母语的依赖。
回避母语策略正与Stern总结的成功者十大策略中的内化策略不谋而合。所谓内化策略,是指学习者能有意识地避免将母语作为参照,尽力习得目的语的“内在标准”和“文化”得体性。[9]文秋芳也强调了减少母语依赖对语言学习的重要性,她认为随着英语水平的提高,对母语的依赖程度就会降低。她在对比一组英语学习的成功者和不成功者时也发现了这一点。[10]
以上结论也验证了赵果、江新的研究结论。赵果、江新在验证有效的汉字学习策略时指出,“应用策略”和“利用意符”对汉字学习最为有效。[11]通过访谈我们也了解到,汉字善学者会主动为应用策略的实行而创设条件,比如注意保持自己看电影、问问题、写日记等的习惯,应用策略的使用频率非常高;在学习新字时,善于运用已学偏旁对字义进行推测,即在归纳的基础上借助意符来理解字义。但除了赵果和江新提出的这两点最有效的策略之外,我们还发现了善学者在学习动机、学习观念以及计划、归纳、音义和母语策略方面的共性。
本文通过对四名初级阶段学生汉字学习策略的访谈结果进行描述性研究,尝试找出汉字善学者常用的汉字学习有效策略。在初级阶段的汉字教学中,教师可以帮助学生树立正确的方法观,能有意识地帮助学生学习和调整汉字学习方法;督促制订合理明确的学习计划;同时,加强笔画、音义和归纳策略的引导,如在汉字学习初期借助笔顺了解汉字书写规律,借助部件而非停留在整体字形上去了解汉字结构,注重汉字音、形、义三者的同步融合,并及时将新学汉字与既有知识进行归纳总结;提倡回忆式默写而非机械抄写,促进记忆的深度加工。
个案研究为数据统计的定量分析提供了另一个视角,通过细致的观察和访谈,我们对汉字学习策略有了更为形象且深入的了解。本文主要分析了影响汉字学习策略的主观因素,但客观因素,如目的语或母语环境是否会影响汉字学习策略还有待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