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抒欢
(北京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030024)
对于汉日移动动词“来”和「来る」的对比研究成果比较丰富,下地早智子(1997)通过分析汉语场所指示词“这儿、那儿”与移动动词“来/去”的对应关系以及人称代词与移动动词的关系,指出汉语倾向于将视点放在对话现场中的“咱们”这一领域,并以此为中心来选择移动动词(朝向该点用“来”,反之则用“去”)。她还认为,在进行汉日语移动动词用法的对比时,至少要设定说话人、听话人和说话时、移动时是否在到达点,移动主体是谁(说话人、听话人还是第三方)等标准。彭广陆(2008a)考察了《雾都孤儿》日译本和汉译本中的移动动词「来る」/「行く」和“来/去”,指出日译本中采用中立视点的移动动词不在少数,而且复合移动动词大都采用中立视点(即未使用「~ていく/てくる」),同时两个中译本在使用“来/去”上表现出较大差异性,这说明汉语视点的不固定性(移动性)。盛文忠(2015)从移动主体人称的角度,对移动动词「来る」/「行く」和“来/去”的差异进行了考察。指出汉语移动动词“来/去”的使用受表达者何时在何地这一因素影响较大,日语移动动词「来る/行く」的使用受移动主体人称的影响较大。综上所述,前人研究中的考察和论述是发人深省的,但仍然存在以下四个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其一,学者们的研究对象主要是对话,笔者涉猎有限,并未发现对于小说叙述部分的专门研究。
其二,在先行研究的一些汉语例句中的“来”“去”并不是真性位移(5)参见张言军2015。,不是单独充当谓语或充当连谓结构的前项或后项,它们用作趋向补语成分或构成复合趋向补语。趋向补语成分中的“来”“去”的使用也有制约条件,但不完全等同于移动意义的。
彭广陆(2008a)里有如下例句,日译本的移动动词采用了中立的视点,而中译本一个用了“来”,一个用了“去”。
(1)They bade the company good-night, andwent out.(下划线为原文标记)
彼らは相客たちに別れを告げ、外へ出た。
与别的客人道过晚安,便走了出去。(中译1)
与其他客人互道晚安,走了出来。(中译2)
(2)Anddragged the boy up.
少年を引きずりあげた。
他赶紧把奥利弗拖上去。(中译1)
把奥利弗拽了上来。(中译2)
两个汉语译本中都是趋向动词的“来”和“去”,且在译文中无法省去,“走了出”“把奥利弗拖上”“把奥利弗拽上”是不符合汉语语法规则的。而日译例句的谓语变成「出ていった/出てきた」「引きずりあげてきた/引きずりあげていった」在语法层面是没有问题的,即在汉语中,此处必然出现主观移动表达,而日语中并非必需。笔者认为,两种语言本身特点之差异是导致日译本中较多出现中立视点的移动动词的原因。
其三,正如张言军(2015)中提到的,在第三人称叙事文本中,叙事者在叙述中大多用近向的“来”,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表示近向到达的表达“来到”不存在反义的同样结构的词组“去到”,这种语言本身的限制也可能导致“来”和「来る」使用上的不同。
其四,上述研究基本上是对于具体例句的定性分析,定量研究较少。
综上所述,在对“来”和「来る」进行对比研究时,有必要对于“对话”和“叙事”进行区分,并且在研究对象上应该区分表示真性位移意义和作为其他趋向补语成分的“来”。
本文利用汉日対译语料库CJCS,以汉语小说里叙述部分(narrative)中“来到”的翻译为考察对象,探究“来到”翻译成主观性移动动词「来る」以及其他移动动词的句法以及篇章特点。
具体搜索步骤为:在语料库中将检索对象设定为“原文”,语言选择设定为“中文”,选中全部作品,搜索结果共出现了137句有“来到”的例句,其中有110句中的意义为微观的具体移动,有27句中“来到”的意义是为了谋生、逃避灾难、工作调动等目的的较为宏观意义的移动。
这里所说的“宏观移动义”是相对于微观的具体的移动动作而言的,如例句(3)(4)中话题人物到达的地点是“陕北”“村子”等广阔的地域名,并不是具体的某个处所,意义也不只是单纯的移动,例句(3)中有“背井离乡,到现在所在地方展开新生活”的意义;例句(4)中,“村子里”和“村外”有“故乡”与“外地”对比的意义,有回到自己故乡的意义。
(3)一问才知道,她原是上海知识青年,文革前就去了新疆农垦兵团,七二年随爱人来到陕北,她爱人的老家在这儿。(《插队的故事》)
聞いてみて初めて上海出身であることがわかった。彼女は文革前に新彊の農業開拓兵団に参加し、七二年に夫の故郷である陜北へ夫とともにやって来た。
(4)他觉得非常的难堪:兵们不拿他当个人,现在来到村子里,大家又看他象个怪物!(《骆驼祥子》)
泣きたくなった。兵隊たちからは人間扱いされず、村にくればきたで、化け物でも見るような目つきをされる。
从数量上看,翻译为「来る」「やってくる」的句子有23句,占27句的85.2%,没有翻译为「来る」的为4句,占比14.8%,如例(5),把连动结构“来当雇工”翻译为一个动词「雇われる」。可以说明在表示宏观意义的移动时,“来到”更易翻译为「来る」。
(5)他想,自己来到东北乡“婚丧嫁娶服务公司”当雇工不到两年,附近的人不会认识。(《红高粱》)
抑菌活性测试采用药敏纸片法和二倍稀释法[7-8]。将香蕉枯萎病菌(由中国热带农业科学院环境与植物保护研究所提供)涂布到YPD培养基(酵母浸膏10 g、葡萄糖20 g、蛋白胨20 g、琼脂20 g,自来水1 L)。吸取样品10 μL于直径为6 mm的滤纸片上,待纸片干燥后将其贴于培养基上,倒置于28 ℃培养箱中,培养时间为12~24 h,观察是否产生抑菌圈。酮康唑为阳性对照。对有活性的化合物继续以二倍稀释法测定其最小抑制浓度(MIC)。
俺は東北郷の「冠婚葬祭サービス会社」に雇われてからまだ二年足らずだ?このあたりのやつらはまだ俺の顔を知るまい?
在翻译为主观移动动词的句子中,根据动词出现的位置,即主句谓语、连体小句谓语以及连用小句(6)参见益冈隆志2002:p76谓语中「来る」「やってくる」「~てくる」的使用是否有一定倾向,笔者将例句中的译词使用情况统计如下:
从表2中可以看出,在宏观移动意义的“来到”的日语译文中大部分并未出现在主句谓语中,而是作为连体小句或者连用小句的谓语出现。在主句谓语中,译文都使用了动词「やってくる」,在连体小句谓语中,「やってくる」也比「来る」出现次数多;而在连用小句中,动词「来る」的使用率较高。
表示微观移动意义的“来到”一共有110句(见表1),翻译为主观移动动词的例句有56句,使用其他移动动词的句子为45句,未见明显动词译词的有9句。
表1 不同意义的例句数量统计
表2 宏观移动意义“来到”的日语译文中主观移动动词翻译情况统计
表3 表示微观移动意义的“来到”翻译类型
一共有56句日语译文中翻译为了主观移动动词「来る」或「やってくる」,如例句(6)。
(6)于是他摇摇晃晃,几乎是轻松愉快地来到了小胡同拐弯处的一个“酒缸”。酒缸是一种小酒店,酒店里摆着几个装散酒的大缸,故而得名。(《活动变人形》)
そこでフラフラと、何やら軽快な気分で横町の角にある『酒瓶』へやってきた。酒瓶とは一寸した一杯飲み屋で、店にバラ売りの酒を入れた大瓶を幾つか置いているのでこの名がある。
原文里有“这里”“这儿”等指示词时,10句例句全部翻译为「来る」,如例句(7)。
女囚に化けた女スパイは、すっかり腹をすかしていた。この房へくると、この女は、もうじぷんの醜悪な正体を、隠そうともしなかった。
在翻译为「来る」或「やってくる」的56句例句中,从句谓语和主句谓语中使用的动词呈现不同倾向。
从表4中能够看出,表示微观移动意义的“来到”的译文中,主句谓语翻译为「来る」的例句比例多于连体、连用小句。而且在31个主句谓语译句中,翻译为「来る」的有12句,占38.7%;在17个连用小句中,谓语翻译为「来る」的有13句,占例句的76.7%。
表4 表示微观移动意义的“来到”的日语译文中主观移动动词翻译情况统计
如上文所述,未翻译为「来る」或「やってくる」的例句有45句,如例句(8)。
(8)她立即叫醒自己的丈夫——一位规规矩矩的帐房先生,他在前门外劝业场一家大绸布店供职。帐房先生带着自己的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和“热乎”一起,由静珍引领着浩浩荡荡地来到倪家院落。匆匆走上台阶。(《活动变人形》)
彼女はすぐさま夫を起こした。彼女の夫は記帳面な会計係で、前門外の商店街にある絹織物店に務めている。彼は十七歳になる息子や「お節介」と一緒に静珍に引き運れられて物々しく倪家に駆けつけ、急ぎ石段を駈け上がっていく。
表5是具体译词及数量。译词顺序按由多到少排列。
表5 未翻译为近向主观移动动词的译词及例句数(大于2)
其他只出现了一次的译词如下:
立つ、駆け付ける、紛れ込む、乗りつける、回る、立ち止まる、出かける、駆け込む、連れ込む、押しかける、入る、戻る、近づく、すり寄る、坐る、到着する
在这些动词和它们支配的「に」格或者「まで」格名词构成了表达“到达某地点”意义的词组,除了「行く」是离心性的主观移动动词(7)参见宫岛达夫1984。,其他都是非主观动词。仔细分析这些例句发现有以下三个特点。
1.回忆或言说内容没有翻译为「来る」
当叙述部分是某个人物对于其他人物(动物)的言说或者回忆的内容时,“来到”翻译为了「行く」。如例句(9)中,“老母鸡”的移动行为是“他”说与“静宜”的故事,与人物所在位置没有关系;例(10)中,“道静”回忆了她12岁时一次经历,译文也用了「行く」。
(9)他对静宜说,老母鸡都是这样的。老母鸡带着一群雏鸡来到了田野上,老母鸡发现了一条虫,但是它不吃,它咕咕地叫来了小鸡,把虫给小鸡吃了,它感到最大的满足。(《活动变人形》)
そして静宜にいう、雌鳥もこうだね、ヒヨコの群をひき連れて野っ原へいき、虫を見付けるとコココと呼んで食べさせるのが、一番の喜びなんだな。
(10)九年前,在十二岁那年,道静跟随她的地主父母来到古北口外去收租。(《青春之歌》)
九年前、道静が十二歳のとき、地主の両親に連れられて、古北口の外へ、小作料のとりたてにいったことがある。
2.临时移动到某处所未翻译为「来る」
当叙述部分的移动动作只是偶然经过某个地点,或者这个地点并非对故事接下来的发展有重要影响时,会倾向于不翻译为近向移动动词「来る」。例句(11)中“谭静”从学校回家,“楼门口”只是经过之处,紧接着就要“上台阶”,此句日语译文为「駆けこむ」这个“进入”意义的非主观动词。例句(12)中“大街东面”只是“她”经过的场所,而最终目的地是“邮局”,日语译文中使用了「行く」。
(11)谭静放了学,哼着歌一蹦一跳地跑回家,来到楼门口,正要上台阶,冷不防从门里闪电般蹿出一个人,冲着她的耳朵清脆地大叫了一声:“嗨!”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把她吓了一大跳,定神一看,眼前倏地一亮,禁不住高兴地大叫起来:“嘿,晓梦,你回来了!”(《轮椅上的梦》)
放課後、鼻歌をうたいスキップしながらもどった譚静がアパートの入り口に駆けこむと、誰かが耳元でワッと叫んだ。譚静は飛び上がったが、相手の顔を見るなりうれしそうに声を上げた「あらっ、暁夢、帰ってたの!」
(12)她想:真讨厌!想办件事就这么难——总有人打岔!她本能地横穿过马路,来到大`街东面,啊,邮局!(《钟鼓楼》)
「いやだわ、何かをやろうとすると、いつも横やりが入るんだから」と心の中で呟いた。彼女は本能的に道路を横切り、東側のほうに行った。
3.从家里移动到其他地方
动作主体移动过程是从家里(居住的屋子)到了其他地方,更易于翻译为非近向移动动词。例句(13)中“秦文庆”从屋里走到“后院”,例句(14)中“她”从家里去“师范大学”,日译中翻译为非主观移动动词「出る」「向かう」。
(13)秦文庆离开他哥,穿过堂屋,来到后院。(《金光大道》)
秦文慶は兄のそばを離れると、真中の部屋を通り抜けて裏庭に出た。
(14)穿好鞋,她又戴上一副无框镀金腿平光眼镜。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越照越觉得四不象,但也只好如此,硬着头皮出去闯了。她叫了一辆洋车,来到了师范大学。(《活动变人形》)
靴が片づくと、金メッキのつるの縁なし度なし眼鏡をかけた。鏡に向かって色々に映してみるがどうも様にならない。まあ、いいわ、これよりしょうがないもの、と人力車を呼んで師範大学へ向かう。
小说叙述部分的“来到”除了翻译为移动动词,还有不翻译为动词的情况。如前文提到,共有9句译文未出现对应动词译词。在以下例句中,动词的连动形式中的“来到”被翻译为名词格,作为之后动词的状语出现,如例句(15)、(16)中的「耳もとでなにかささやく」「扉に頭をもたせて」。
(15)法官刚刚问过她的姓名、年龄、籍贯等等,这时从阴暗的大堂后面走出一个西服革履的瘦长男子。他来到法官耳旁叽咕一阵,法官连连点着头。(《青春之歌》)
翌日の午後、かの女は呼びだされた、係官が氏名、年令、本籍などをたずね終ったばかりのとき、暗い大広間の奥から、背広すがたの長身の男があらわれた。男が係官の耳もとで(8)波浪线为作者所画。なにかささやくと、係官はしきりにうなずいた。
(16)负责看守黎江的红卫兵耐不住夏夜的困乏,踏着空洞的回声来到门边,把头歪靠在“囚室”的门上,很快就发出了细微的鼾声。(《轮椅上的梦》)
紅衛兵がひとり黎江を見張りにきたのだが?しばらくすると?夏の夜の眠気に耐えかね「留置場」の扉に頭をもたせて軽い寝息を立て始めた?
刘丹青(2012)中提出连动式作为现代汉语中的显赫结构,不但用于古汉语或其他语言中以并列连词连接的短语,而且用于其他语言中以主从结构(状中关系)表达的短语。笔者认为译文例句中的“名词格”翻译正是中日两种语言的类型差异的表现。
通过对汉日対译语料库CJCS中叙述句里“来到”一词的译文的考察,大致可以归纳出以下四个倾向:
第一,表达宏观移动意义的“来到”更容易翻译为日语相对应的近向移动动词。原文中有“这里”类指示词时,更易翻译为「来る」或「やってくる」。
第二,在“来到”的日译句中,在翻译为近向移动动词时,在连用小句中更多译为「来る」,主句中多用动词「やってくる」或者补助动词「~てくる」的形式。
第三,汉语里“来到”的使用多于日语里「来る」「やってくる」的使用。这与汉语中没有“去到”这一表达有关。在三种情况下,会更倾向于翻译为非近向的移动表达,即一是回忆或言说内容,二是临时移动到某处所,三是从家里移动到其他地方。
第四,在没有翻译为动词的句子中,倾向于把连动结构中的“来到”翻译为名词格,作为之后动词的状语出现。这可能体现了汉日语言类型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