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留学日本的心路历程（三）

陶炳才

周恩来在天津南开学校留影

“哲学的思想，科学的能力”

五月十五日，星期三。

（眉头格言）立身以力学为先，力学以读书为本。（欧阳修）

（治事）早起出外阅报，拍电光相一。归来复阅报。午间轮扉来，单人教授先生亦至。……

5月15日这一日，“拒约罢课归国”热潮中，很多留学生罢课归国或休学了，周恩来受留学生罢学归国的议论，考试的自信心被挫伤不少。“单人教授”又一次主动上门，为何？日本学者考据说，查阅1918 年 5月12 日《东京朝日新闻》上，东亚学校校长松本先生当天有一个讲话，讲述了中国留学生对日本当局的不满，诸如假亲善、当局的不理解等话语，周恩来应该看到的；也许是7 月第一高等学校考试在即，单人教授必是来开导、说服他备考的。欧阳修的警句，仿佛正好就是说的这件事。

五月十九日，星期日。

（眉头格言）守口如瓶，防意如城。（富弼）

（治事）早起至冠贤处，入其新中团体，冠贤介绍的。

我今天在新中会表示我的入会意见，说了一大篇话。大概的意思是：“我们中国所以如此衰弱的缘故，全是因为不能图新，又不能保旧，又不能改良。泰西的文明所以能够发达的原由，是因为民族的变换，地势的迁移，互相竞争，才能够一天比一天新。中国的民族是一系的，地位是永据的，所以无进步而趋于保守。文化不进则退，所以旧的也不能保了。再说我们二千年的历史、思想、学术全都是一孔之见。泰西的文化比较我们的文化，可以说新的太多。他们要是主宰中国，决不能像元、清两朝被中国的民性软化了。我们来到外洋求真学问，就应该造成一种泰西的民族样子，去主宰我们自己的民族，岂不比着外人强万倍不止了么? 所以我刚入这会，见着这个‘新’字，心里头非常痛快，望诸同志人人心中存着这个‘新’字，中国才有望呢。”末后我又说了到日本求学的两大利害，一个是“主动的观察力”，一个是“被动的熏染力”。这两层意思说完之后，我说出两句要紧的话赠给大家：“哲学的思想，科学的能力。”

五月二十日，星期一。

（眉头格言）一国之强弱，视人民之德行。（斯迈尔）

自5 月初“拒约运动”掀起以来，在东亚学校上预科的1000 多名学生，除去代表归国拒约的，大都处于休学状态。5 月19 日是个星期日，周恩来经青年会总干事童冠贤介绍，加入了新中团体，又叫“新中学会”。新中学会是以天津南开学校和天津法政学校的抱有救国愿望的毕业生为中心所组成的团体，它与青年会仅局限于南开同学群相比，人数多了许多。加入这个组织，也就意味着积极投身救国运动，要占去他许多读书学习的时间。新中学会的会址在早稻田大学附近，租的房子，有十七八间，作为会员活动的场所和集体宿舍，每周日上午举行座谈会，要求会员都要参加，不得无故缺席，因此又叫“新中寄庐”。新中学会提倡条件富裕的会员帮助经济困难的会员，周恩来入会后也曾得到过35 元的救助金帮助。

周恩来（前排左一）在上生理课

5 月19 日周恩来加入新中学会的首日，作了入会仪式讲演，他的讲演内容被记录在19 日、20 日两天的日记栏中。我们看到5 月20 日这一页眉头印刷的格言“一国之强弱，视人民之德行”的两头，被周恩来用毛笔各画了个像8字的两个圆圈。联系他的入会演讲，再梳理日记自1 月1 日至此的留言，这个“哲学的思想，科学的能力”，难道不正是周恩来体会、感悟到的结果么？从他离开家乡、学校有规律有纪律的学习生活环境，到一个自由而无约束、但也处处碰壁和无助的陌生人际空间里，他自己给自己打气、定目标，先后悟到要斩断情愫，要“预备”，要有“真正立身的根本”，要“练铁石心肠、钢硬志气”，要“无处不可以求学问”，要“总是心里头有一定主见，轻容易不肯改变的”，要“三新”，要做“二十一世纪之新国民”，要“真有‘混世魔王’之本领、‘中人’之资格”，要“自新不已”，以及“真正之方针”和“自处之地位”，等等，这些不都归结为“哲学的思想”与“科学的能力”么？“哲学的思想”不就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么，“科学的能力”不就是方法论、认识论，包括交友、动手、做事、协商、组织等诸多能力的总和么？周恩来把他出国半年多的体会与大家交流、共享，不正是想说“中国之强弱视你我等之德行”好坏、多寡么？大家如能都记住和实践这“两句要紧的话”，不仅是“被动的熏染力”，也要是“主动的观察力”，“人人心中存着这个‘新’字，中国才有望呢！”后来，在1919 年九十月间觉悟社成立后经全体社员集体讨论的、由他主编和执笔成稿的、刊登在《觉悟》第1 期上的《学生根本的觉悟》中，再次专门提到“这种审察的工具有两种：一种是哲学的精神；一种是科学的能力”。前后连贯，一脉相承。

五月二十三日，星期四。

（眉头格言）有一分衿张，便有一分挫抑。（胡氏弟子箴言）

（治事）至《朝日新闻》社定报，……

十六日签字的中日新约，据今天所见的国内报纸所载十二条急电，……我想现在姑且将它原文录在下面：

……

定报，即是订报。周恩来这一日开始订阅日本原文报纸《朝日新闻》了，说明他的日文有进步，能够读懂日文报纸，直接了解时政发展，也有利于他提高日语的看、念、写等水平。

这一日，周恩来将中文报纸披露的《中日共同防敌军事协定》内容十二条，及他的重点批语，记录下来，占了5 月23 日至27 日共5 天的版面。

“‘情’字真理”

五月二十八日，星期二。

（眉头格言）学所以益才也，砺所以致刃也。（贾谊）

（治事）早起书家信数封，往东亚取信，归来阅报。轮扉来。午后闷甚，与云弟等信连述禅弟事，心尤凄怆，郁郁不乐。晚饭后独自往神田剧场观剧解闷。

因为接到国内一个要好同学“禅弟”的母亲去世消息，周恩来曾得其“视吾犹子，厚吾深恩未报”，心里“郁郁不乐”，“晚饭后独自往神田剧场观剧解闷”。“当着现在的家国艰难、友朋困苦时候，我哪有心取乐也！不过是像‘放酒高歌’的意思，出出胸中的烦恼罢。”周恩来用了5 月28、29、30日3 天的版面，将他所观的剧名《波d 鼓》内容都写了下来。对比1月6 日那天日记，周恩来“晚上还同他们上浅草去看喜歌剧，剧中全是日本话，一点儿也不懂，只觉得跳舞的是不错”，这更说明他的日文水平已经大大长进了，连复杂的剧情也能弄明白。

五月三十一日，星期五。

（眉头格言）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顾炎武）

（修学）夫妇除生育外无功能。

六月一日，星期六。

（眉头格言）观书者，释己之疑，明己之未达。（张横渠）

（修学）恋爱自由，无男无女，无肉体欲。

六月二日，星期日。

（眉头格言）世衰道微，人欲横流，非刚毅之人奚能立足。（朱熹）

（修学）夫妇间非情结合。

六月三日，星期一。

（眉头格言）为学之要务在能勤。（吴鲁齐）

（修学）“情”字决非发生于夫妇。

六月四日，星期二。

（眉头格言）欲得自由，不可不限制自由。（博尔克）

（修学）“情”为一至洁、至白之物。

从 5月31 日至 6月4 日，周恩来在“修学”一栏中集中专门讲到婚姻与情的关系，他更看重“情”字！这段时间内他的“修学”要点，仍然是“不婚不宦，情欲失半”。在随后的6月6 日，他“午饭后往访伯安，谈‘情’字久之，伯安之解‘情’字颇与吾昔日主张相同，惟吾近日所悟颇与相左”；6 月8 日，他“晚间与隔间广西黄君谈‘情’字真理，甚久”；6月9 日是个星期日，新中学会周会的时间，他“讲《婚姻问题与独身主义》，费时一钟有半”。周恩来把他自己逐渐弄明白的道理，与学友分享，也能在朋友那儿得到佐证或批判。

他“晚间独坐斗室，伤心国事、友难，颇不乐，乃至坊间购《留东外史》读之”，一口气“将《留东外史》五册读竟”，再“早起至伯涛处取《中国年鉴》”读之，“数日来受感颇大，夜不能寐矣。”

“试验失败”

六月五日，星期三。

（眉头格言）读书少则自贤，索居多则自是。（张杨圆）

（治事）早起读书，至九钟。往单人教授处。午后温旧课，午间访轮扉，得一高章程，往浅草观电影，十一钟归。

自这一日开始，周恩来往单人教授处学习，也开始温习功课。特别是这天在好友张鸿诰（轮扉）处得到第一高等学校考试的消息，他有了紧迫感。从这一日开始，随后的 6月6 日、8 日、15 日、17 日、18 日、19 日、21 日、24 日、30 日及 7 月1 日临考前一天，他都是在单人教授的教导下上课。

周恩来在紧张地备考期间，仍没有忘记为学友、母校帮忙，如6 月10 日有“为云弟购书两册”，“云弟”是他国内的要好同学；6 月17 日这天，他还为他同住的学友“隔室广西黄君”“请单人教授事”，找松本先生帮忙；6月18 日，他“与轮扉往化学制品所索价目表，为母校购化学物品也”。

周恩来从6 月7 日开始，至7月28 日准备回国探亲，这中间只6 月30 日抄录了《美国参战前后每月经费表》《美国参战后借与各国公债额》和《美国参战后一年间输送欧洲食料值》，占了3 天日记版面；其他都只有“治事”，没有“日记”。

六月二十一日，星期五。

（眉头格言）尊师取友，以成其德。（王集敬妻刘氏）

（治事）……铁卿、东美午后至，往访吉野博士，未遇，归。

周恩来在日本留学期间，日记中记录了两次拜访吉野先生，这一日是第一次，第二次是7 月5日，“下午铁卿、东美来，与访吉野博士未遇”。一次是考试前，一次是考试后，都是陈钢（铁卿）和刘东美两个同学陪同着。

吉野作造（1878-1933）作为日本大正时期民主运动的旗手，曾任袁世凯长子的家庭教师，与在北洋法政学堂读书的李大钊交往过密，不仅在理论方面，而且在争取实现政党政治、普选制等方面，是站在运动最前列的。有专家核对周恩来4 月23 日追述《露西亚》报道俄国十月革命那篇文章中，“大宗旨全不出于‘自由’‘民本’两主义”，用了“民本”而不是原文中的“民主”，是套用了吉野的“民本主义”用词，足见吉野的思想对周恩来的影响。吉野当时是东京帝国大学法科教授，他这时正热心地与来自朝鲜、中国的留学生交流。可周恩来两次都没有见到。周恩来正在实践他的“主观的观察力”。

6月30 日，“单人教授来”，这是单人教授第三次主动上门；7 月1 日，“单人教授来默书”，这是单人教授第四次主动上门，且参照一高标准“默书”（模拟考试）。因为“拒约运动”还在发酵，东亚学校没有上课，考试在即，松本先生（“单人教授”）又一次主动上门授课、“默书”，足见师生关系的亲密。

1921 年，周恩来与李福泉（中）、常策欧（右）合影于伦敦

七月二日，星期二。

（眉头格言）士先器识，而后文艺。（刘直齐）

（治事）今早十钟赴第一试验，上午考几何、代数、算数，下午考日文、日语。余日文书取成绩甚不佳，恐无取望。

七月三日，星期三。

（眉头格言）早起有无限好处，于夏月尤宜。（申涵光）

（治事）早赴一高试验，上午考英文、物理、化学。下午会话、读方，余会话成绩甚劣，更没有被取望矣。

七月四日，星期四。

（眉头格言）自由当以智德得之。（斯非的比里）

（治事）昨、前两日试验失败，心中难堪异常，负友负我，自暴自弃！不胜悲矣！

周恩来在 7月3、4 日两日的空白处，用英文写下了如下警句：

我们必须鼓足勇气，去面对那些小困难，否则这些小困难就会扩大成大的困难。

贯穿在他漫长一生中的是自我牺牲精神，这种精神使他更为光荣，出类拔萃！

那些拥有最好的家庭、社会、法律、政府，最先进的科学和艺术，最纯洁的信仰，最美好的道德和最优秀的智慧的民族，才是最有份量的民族。

时间宝贵！

周恩来预感第二次考试（“试验”）失败，但并未令他跌入绝望的地步。此时的他，对自身的发展，对前途的追求，似乎另有所思，尽管他还会努力争取考官费学校，但已非他唯一的目标！

“酷暑思乡情如何其”

七月五日，星期五。

（眉头格言）不孝父母而尽情于他人无益也。（苏格拉底）

（治事）今早往一高应身体检查，失意之人经心益难堪。下午铁卿、东美来，与访吉野博士未遇。怅然。

酷暑思乡情如何其。

来到日本还说不好日本话，岂不是太可羞了吗！

这叫做自暴自弃，还救什么国呢！爱什么家呢！

不考官立学校，此羞终不可洗！

预感东京第一高等学校考试不理想，访吉野先生又一次次“未遇”，好不“怅然”。周恩来留言4句感叹号话语，也思忖着“酷暑”回乡一趟：听听恩师、学长、亲友们的意见如何。

七月八日，星期一。

（眉头格言）为法律所保护者方为权利。（亦林格）

（修学）二十年华尘与土，惭愧对周郎。

（治事）……十一钟往大草町朝鲜银行换票洋。

七月九日，星期二。

（眉头格言）德行立身之本，才识处世所先。（吕近溪）

（修学）公瑾当年意气，想象神驰。

（治事）……晚饭毕，往本乡见伯鸣偕来神田制衣。

为“拒约运动”忙碌，为考试“预备”，好些天没有他自己的“修学”警句了，7月8 日、9 日接连两天，自题以自勉，“二十年华尘与土，惭愧对周郎”。他也在“预备”着返程的东西。

七月十日，星期三。

（眉头格言）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老聃）

（治事）……出为寻贷间，得之于北神保町。……下午至单人教授处，先生外出未上课。

七月十二日，星期五。

（眉头格言）今日一日等于二明日之价值。（巴礼查得）

（治事）……早起读书，至午外出就食。下午归来大风忽自东北起，房屋为震，继之以雨，终夜不止。

周恩来又为“觅贷间”而搬至“北神保町”，因为便宜缘故吧，条件不好。可他的学习抓得还很紧。

七月十三日，星期六。

（眉头格言）节食优于医师之诊治。（英谚）

（治事）早起往一高看榜，果然落第矣。……为轮扉打电去致贺。下午贺伯安，子鱼与我均未取，意料中事，亦不为怪矣。

周恩来一早至东京第一高等学校“看榜，果然落第矣”，他和另一好友王嘉良（子鱼）“均未取”，与他同一宿舍的好友张鸿诰（轮扉）及杨德埙（伯安）考中了。“意料中事，亦不为怪矣”，考中的两人都比他早一年（1916 年）赴日留学，他分别给他俩送去祝贺。

七月十八日，星期四。

（眉头格言）绮语背道。（李邦献）

（治事）……吾之计划有五成望。下午读《支那漫游记》。

七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眉头格言）爱国之心必基于大义、本于大德。（霍领布克）

（治事）早起整顿行装，九钟至早稻田，归来购物数件。下午四钟行，锡凡、子鱼、伯安、伯涛、勉之、存斋及隔寓两广诸君均送我。

尽管考试（试验）失利，可周恩来仍然在读报、读书、上课、“赴新中例会”。他在“计划”回国探亲，读了《中国游记》《支那漫游记》等。

《学校日记》详细记录了周恩来7 月28 日自东京出发，至8 月1 日到天津的“探亲”路线：7月28日下午4 时“登车”，一路向本州岛最西南端的“下关”码头，29 日晚“抵下关”；“当即登船渡海”，30日上午“九钟舟抵釜山”；30 日上午“十钟由釜山登朝鲜车，晚抵京城”；31 日“今早醒来车已过平壤，十一钟抵安东”；“下车购票向奉天行”，“晚抵奉”；“晚九时复行”，8月1 日“早醒，车已至锦州”，“十钟至山海关，改换急行车”，下午“四钟抵津，乘车归家”。由日本国内乘车再跨海经朝鲜陆路归国到沈阳、天津，一是路费便宜，一是可以顺便看看日本、朝鲜风景，也是好主意。

“言东事，意甚畅”

周恩来“归家”探亲的日子是幸福无比的。他往返于天津、北京之间，每天都人来人往。

先是拜访亲友长辈等，如四姨、四伯父、三伯父母、生父、五伯母等等。8月1 日：“四钟抵津，乘车归家。见四姨、三伯父母、五伯母、四妹、叶太伯母等。”8月12 日“十钟乘车至京兆见弌叔”；8 月16 日“早起与弌叔闲谈”，“八钟归京兆署，与弌叔作竟夜谈”，好不开心。8 月17 日：“连日见生父属（嘱）言东事，意甚畅。”亲情最难割舍。

觉悟社成员合影，后排左三为周恩来

同学间的来往是最多、最紧要的。8月4 日：“早七钟起，屠伯、云兄来，方秉礼姨母继至。下午乃兄、述弟先来，季贤、问凯后至，次之慧弟，再次子先，五钟子先、季贤行。晚仰山来。均十钟行。”8 月7 日：“早起理发，十钟往母校遇同学多人，相识甚多……”8 月22日：“早起收拾来往信件，汇集一处并补记前数日日记。九钟柏荣、问凯来谈至十一钟半，述弟同时亦至，既散。余至公园赴顾君约。顾君已行，失约矣。归来……云弟至，约余赴公园，辞之。四钟，述弟复来约，又辞未赴。五钟半，慧弟偕乃贤至，同出至教育厅观榜，慧弟取第八名，香港定额取五名，慧弟列是谅无望矣……”这天，出现的“柏荣”叫赵松年，是南开学校丁二班的老班长，比周恩来大7岁，直隶临榆人氏，善词令与调解，热心公务，主张实业教育，是一个能够交心之人；“顾君”约周恩来“失约矣”，“云弟”“述弟”复邀约周恩来，周恩来“辞之”“又辞”，为的是赴“慧弟”之约，“同出至教育厅观榜”，得悉“慧弟列是谅无望矣”，因为只取前5 名，第八名当然“无望矣”。这个“慧弟”，即李福景，为周恩来同班，比周恩来小3 岁，在南开时，周恩来、李福景（新慧）、吴国桢（峙之）被人戏称为“三剑客”，最要好。吴国桢最小，比周恩来小5 岁。在吴国桢的回忆中，周恩来经常批阅他的日记；在周恩来《学校日记》中，吴国桢虽然没有同期留学日本，可日记中也常常见到“峙之”来信及回复的记录。这次归乡，“峙之”吴国桢也是必见的，8月11 日，“早起访文珊，谈至十钟，进城访霆翁、拱宸、峙之，在峙之处午膳”。友情最纯洁。

周恩来与友朋“晚饭食于天益坊”，“至茶楼品茶”，“就食青云阁，至广和楼听戏”，“下午至三庆听戏，戏散至北京小馆晚饭”，“游中央公园”，等等，他还曾“独往第一舞台观杨小楼焉”。

8月15 日，周恩来“乘车至京兆署，二钟至图书馆，与黄子坚观《四库全书》及善本书多种”。

8 月21 日，周恩来“十一钟半，余独出至江苏义园拜禅弟母柩，是日为叶母去世百日，又届阴历十五绪怀节义，悲慨无极，联想吾母，伤尤不已”。

8月24 日，周恩来“同时取冠贤带来中洋，至英界正金银行为其改换日金”，他也在为再次赴日留学筹措经费。

8 月25 日，周恩来“此次来京，专为涤非结婚事作男傧相也。……吾与拱宸伴涤非，四钟行，新郎既至；未几，新人亦来。五钟，行大礼，照相。六钟事毕。平生为人作伴郎，此为第一遭也”。“涤非”即张涤非，与周恩来一同留学日本，且考取了日本庆应大学，这次是归国完婚的，周恩来作伴郎，“第一遭也”。

八月二十六日，星期一。

（眉头格言）读书之法，虚心涵泳，切己体察。（朱熹）

早五钟起，雨声甚急，收拾行囊毕，文珊送我至车站。六钟车开，柏荣仍与我同车归津，一路昏睡。偶醒，与柏荣谈我独身主义，伊意在反我所主，而急切间竟不能非我所论。诚哉！真理所在，有令人不能不默许者。呜呼！青春已逝，家世难言，人事沧桑，知心何处！矧吾双亲已没，娱乐之何求？过渡时期，滔滔者天下皆是邪！……归来见乃兄先至，告余以慧弟香港已取。琴伯及其家均主其往香港。余闻之心伤已极，一场空欢喜，顿如凉水浇背，立失知觉。乃兄去后，余殊无语对此事，昏昏睡去乃又睡不着，难受极矣。

“难受极矣”4 个字写到了格子外面了！

前一日的“闹洞房”刚过，一同由北京至天津的火车上，班长兼大哥赵松年（柏荣）便借此开导周恩来，要他放弃“独身主义”，“伊意在反我所主”，可“急切间竟不能非我所论”，没能说服周恩来。周恩来嘴上说着“诚哉！真理所在，有令人不能不默许者”，其实他心里真实的想法是：“呜呼！青春已逝，家世难言，人事沧桑，知心何处！”眼前的理由是：“矧吾双亲已没，娱乐之何求？过渡时期，滔滔者天下皆是邪！”他还处在“过渡时期”，“知心何处”不得知！

可“归来”，又得知“慧弟”将被香港大学录取了，本应高兴的事情，可周恩来就是高兴不起来，还因为日记写不下，“难受极矣”4个字写到格子外面，为何？

八月二十七日，星期二。

（眉头格言）世界大学校也，困苦良师友也。（腓伊果拉）

（修学）最是伤心此日。

南开学校新剧团主要演员合影，后排左一为周恩来

今早生父已四钟行，往南京去。“昨事伤心方未已，今朝又复别严亲。”此情此景不知若何难受。孤单单既离吾家，又复远吾爱友，伤心之极不复再有言矣！

周恩来此日记中的“吾家”，既指他的生父周贻能，要“往南京去”找事做，又指他将离开亲友及祖国再赴日本，“今朝又复别严亲”；连着上一日将“远吾爱友”，指的是“慧弟”李福景要南去香港上学，“昨事伤心方未已”；而他也是“孤单单”的，“伤心之极不复再有言矣”。

周恩来后来 10月25 日那天，在8 月27 日的此页日记空白处，加写了一段文字，以补记他自此后伤心欲绝的心境：“从此页起直至十月二十五日，吾未尝提笔一记，此心伤实历两月。每当月夕风晨、雨窗花前，吾心之念念吾家，想吾慧弟，尤难受也！”字是用毛笔写的，且写得很大很大！这是以前没有过的。

八月二十八日，星期三。

（眉头格言）物竞天择，优胜劣败。（斯宾塞）

（修学）坐卧不安。

八月三十日，星期五。

（眉头格言）无友不如己者。（论语）

（修学）黯然魂消。

别吾慧弟矣！

这是周恩来日记中又有3 次短暂的“修学”警言，一直到8 月30 日离别好友李福景（慧弟，即新慧），也好像事先日记本印刷的眉头格言，也多次契合着周恩来此时心境！

九月四日，星期三。

（眉头格言）德以达才，才以成德。（王集敬妻刘氏）

（治事）安抵东京。

只 4 个字，“安抵东京”，周恩来与同学罗泽霖同行，此日又到了日本东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