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褪色的红色家风

赵新炎

赵世炎（1901-1927）

我的祖父赵世炎，字琴荪，号国富，笔名施英，四川酉阳（今重庆酉阳）人。他是中国共产党早期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卓越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传播者、著名的工人运动领袖、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2009 年，被中央宣传部、中央组织部等11 个部门评为“100 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

祖父牺牲时年仅26 岁，他的一生很短暂，但他在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的历史上写下了不朽的光辉篇章。聂荣臻称赞他是“一个高尚的共产主义者”。邓颖超称赞他对党、对共产主义事业的无限忠诚，认真负责、细致不苟的工作作风，既严肃又和蔼可亲的平易近人的态度和顽强的斗志以及英勇牺牲的气概“表现了共产党员高尚的品质”。

尚俭戒奢品质的养成

少年立志出乡关，1915 年8月，祖父14 岁时和他四哥赵世琨，得到三哥赵世炯的资助，千里迢迢来到文化古都——北京，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中学学习。

附中没有学生宿舍，学生多住在家里或自租房屋住宿。祖父和他四哥赵世琨以及几个四川同学，就住在四川同乡会的“叙府会馆”。虽然他年纪轻轻，而且在北京人生地不熟，但他对自己的生活料理得井井有条，一切都自己动手——“自己照料饮食，洗衣洗裤，补衣补袜”。有的同学每年要用四五百元。他总是精打细算，每年只用一百多元，若有余钱，就用来买书报或接济生活困难的同学。他这样勤俭朴素地过日子，是因为他对生活有自己的见解，他认为：“俭固美德也，然贤者用以律己，不以对人；盖律己曰俭，对人曰吝。”由于祖父善于团结互助，在“叙府会馆”同住的大、中学生十余人，事无具细，常取决于他。他还经常出主意改善大伙的饮食，对外交涉事宜也多由他负责办理，而且总是办得圆满周到。

赵世炎故居堂屋上方的“琴鹤世家”匾额

尚俭戒奢、艰苦朴素、勤俭节约既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是我们党的优良传统。祖父从小养成的优良品质，为他在后来的革命斗争中经受住各种考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920 年，祖父远赴重洋追求真理，在巴黎西郊工业区赛克鲁一个铁工厂做工时，很多人因为工作不下去而惶惶不安，但祖父却主张做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不做寄生虫，而成为真正的勤工俭学者，并用行动践行了自己的主张。

守着巨款吃剩饭

1927 年 7月2 日，一个风雨交加的黄昏。国民党警探根据叛徒韩步先（江苏省委秘书长）的供词，闯进了祖父在上海的住所——四川北路志安坊190 号，并在那里蹲守，当时祖父不在家，我的曾外祖母黄友梅（革命母亲夏娘娘）和祖母夏之栩被围困在屋子里。夏娘娘从窗口望见女婿从巷子远远归来，情急之下她机警地挪到窗口，从窗台上推下一个花盆，以警示祖父赶快离开。可惜风雨太大，花盆掉在地上，祖父没有听见。一进门，他就被埋伏在门里边的特务当场抓住。

1921 年，赵世炎在法国北方做工时寄给朋友的照片

反动派在他家里搜出38832元的钞币，还有小洋4 角，这是当时党的工作经费。为了麻痹敌人，他假称自己是一个商人，叫夏仁章。一开始，敌人觉得生意人家里有巨款非常正常，但当他们转过身，看到饭桌上摆的却是剩饭剩菜，他们便产生了怀疑：“守着巨款，自己却在吃剩饭，这一定是共产党人才做得到。”于是敌人带走了祖父。此时祖父在中共五大上刚当选为中央委员，代理中共江苏省委书记。

被捕后，祖父虽受尽酷刑，却始终坚贞不屈、坦然镇定，一口咬定自己是湖北人，叫夏仁章。后来，由于韩步先、张葆臣两个叛徒的当面指认，祖父才理直气壮地承认，自己就是共产党员施英。

此后，他把敌人的监狱和法庭当成讲坛，大义凛然地宣传党的主张和共产主义理想，揭露反动派的罪行。他曾公开表示：“志士不辞牺牲，革命种子已遍布大江南北，一定会茁壮成长起来，共产党必将取得胜利。”

7 月19 日，祖父被国民党反动派在上海龙华枫林桥秘密杀害，为党、为人民献出了26 岁的年轻生命。

守着巨款吃剩饭，只有共产党人才能做出这样严于律己的事来——这是反动派判断是否是共产党人的逻辑，在他们看来是傻、是痴、是不可思议的，恰恰很直接、很鲜明地映衬出包括祖父在内的广大共产党人献身革命为人民的高贵品质。

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吴玉章在《忆赵世炎烈士》中写到：“赵世炎既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的引路人。”他在诗中高度评价祖父：

龙华授首见丹心，浩气如虹铄古今。

千树桃花凝赤血，工人万代仰施英。

诗中的“施英”正是祖父赵世炎在党和工会刊物上写文章时用的笔名。

祖父的革命精神和事迹，以及他的姐姐赵世兰和妹妹赵君陶在革命队伍中的战斗经历，对家族下一代影响极大。刘仁、赵石英、李鹏等下一代人，都在他们的影响下先后走上革命道路。刘仁受舅父赵世炎的影响，在学生时代就参加革命，长期在京津冀和内蒙等地领导地下工作，解放后任北京市委副书记。祖父的侄子赵石英，抗战时期走出富裕家庭参加革命，曾任国家专利局局长等职务，在国家科委工作时曾力主发文件保护水稻育种专家袁隆平，后者多次说“国家科委的文件救了我的命”。李鹏也受五舅赵世炎影响很大，少年时赴延安学习工作，后任国务院总理、全国人大委员长。

“琴鹤世家”的精神之光

在祖父故居大门上方，有邓小平同志手书“赵世炎同志故居”字迹。院内正门照壁上有一幅松鹤壁画，光彩夺目，恰与中堂所悬“琴鹤世家”鎏金匾相映。

大家现在可以在故居看到的“琴鹤世家”四个字，字纹触手可感，四个妍润娴雅的行楷大字，是龙潭镇上有名的乡绅、清末秀才万选卿在民国初年题写的。

我们家族的“太祖派”一直以八贤王赵德芳为楷模。保存在上海图书馆的《赵氏族谱》十修谱上清楚地记录了我的曾祖父是八贤王赵德芳的第三十一世孙：赵从善，惟纲长子，名和生，字登芝，别号仁辅，国学生，生同治癸亥年。

旷代廉吏赵抃官至殿中侍御史，弹劾不避权贵，在京师号“铁面御史”，被人称为“赵青天”。特别是他骑着一匹瘦马去四川做官，随身携带的东西只有一张琴和一只鹤，这就成为形容为官清廉的成语——一琴一鹤的出处。他用鹤毛的洁白勉励自己要保持清廉的本色；又因为鹤头为红色，勉励自己赤心报国。后人便以此为堂号以示纪念。而“琴鹤堂”三个字，就是要随时警醒赵氏家族以赵抃为镜，坚守清廉传家的规范和操守。我的曾祖父赵从善在武陵山区是少有的国学生，并且是常德商会会长，在当地威望很高。因为家风清廉，所以当地乡绅用“琴鹤世家”来表达对赵庄的敬意。

追终溯源，根据我们家族的谱牒内容记载：在北宋(960 年—1127 年) 与南宋 (1127 年—1279年)年间，赵氏皇室分三派即“太祖（赵匡胤）派”“太宗（赵光义／赵匡义）派”“魏王（赵庭美／赵匡美）派”，御制《玉牒（家谱）诗》42字。诗曰：若乎，元德允克，令德宗崇。师古希孟，时秉光宗。良友彦士，登汝必公。不惟世子，与善之从。伯仲叔季，承嗣由同。三派各取其中14 字，我祖父这一支取的是：德、惟、（从 / 守）、世、令、子、伯、师、希、与、孟、由、宜、（秉、学、顺）。这种方式不仅体现了团结合作、敦亲睦族的传统文化，更体现了一种“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极富韧性的生活态度。

解读赵氏族谱拟定的《玉牒诗》，蕴含了两层含义：一是把从善崇德、诗礼传家作为做人最基本的要求，二是把温、良、恭、俭、让作为家规、家风和家训的核心内容。特别是我们家族以八贤王赵德芳的品行为镜，主要体现在：一方面精忠报国，敢于主持正义，律己律人；另一方面主动作为，不回避矛盾，通过智慧的手段去解决工作和生活中的难题。这种通过家训留下来的精神内化成一种力量，薪火相传，激励我们后人不断超越自我，在大是大非面前，要有勇气和胆识去面对，有胸怀天下的包容思想和大济苍生的崇高理想。

“琴鹤世家”在红色赵庄已经内化成了一种深刻的文化内涵，演绎成家风，从我的曾祖父赵从善开始，作为一种鞭策和勉励，成为赵家的道德操守。我的父亲赵施格一岁就被送往前苏联生活和学习，13 岁才知道自己的父亲。1939 年，周恩来和邓颖超去苏联治病并看望他，给他取名赵施格，希望他发扬他父亲施英的革命风格。

父亲在苏联大学毕业后，攒够了路费就立即回国，投身于祖国建设。在冶金钢铁领域深耕多年，他主持研制的一种特殊材料，曾获国家发明特等奖，为核武器发展立下汗马功劳。即使在“文革”期间被当作“苏修特务”而无辜关押的两年里，仍然坚持理想信念不动摇，坚信党会为自己洗清冤情，继续为国家为人民工作。

2015 年 9月2 日，父亲戴上了“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 周年纪念章”，那时，他是那样安宁祥和、心素如简。这种淡泊人生、清正廉洁的家风，正是红色赵庄留下来的永不褪色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