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方法论的自觉与方法论转换

2021-04-07 10:36王雨辰
关键词:研究范式

王雨辰

摘要:秉承何种研究方法论,决定了研究者的价值立场和理论性质。从研究方法论和研究范式的角度看,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依次经历了“教科书研究范式”“问题式研究范式”“实践唯物主义研究范式”和“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研究范式”,但要真正推进和深化我国的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还必须进一步实现方法论的自觉和转化,从历史维度、文化维度、理论维度和实践维度四个方面进一步完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研究范式”,立足于分析国外马克思主义的“两次转向”的历史,揭示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所提出的理论问题,实现从国外马克思主义流派评介到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问题研究的转换,并把强化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看作是深化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关键和根本途径。在此基础上,以服务于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和现代化实践的价值立场代替以单纯引进和评价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观点的价值立场,科学地揭示支配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实践逻辑与理论逻辑,厘清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在当代中国的理论效应和实践效应,才能真正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的价值和目的。

关键词: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方法论的自觉与转换;研究范式;理论问题研究

中图分类号:B1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099(2021)01-0001-09

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最早开始于学术界在1982年对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系统研究,其标志就是徐崇温先生出版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一书,2005年伴随着“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这一二级学科的设立,而实现了从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到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转换。应该说,我国的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在新思潮、新人物思想的评价,在研究队伍和研究机构的培育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是,由于缺乏方法论的自觉和方法论的转换,一方面使得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看似热闹,但依然缺乏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总体把握,从整体上看显得较为凌乱;另一方面尽管实现了从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到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转换,研究范围和研究视野拓展到了国外马克思主义新思潮和新流派,但是由于研究方法论的制约,使得我们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依然停留在平面化地引进、评价国外马克思主义新思潮、新流派、新人物的理论观点的水平上,不仅难以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内在逻辑、理论问题、理论效应和实践效应,而且也难以把握支配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哲学理念变化的内在逻辑,无法真正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目的和价值。通过研究方法论的自觉和实现研究方法论的转换,进而实现从对国外马克思主义流派的评价转换到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问题的研究和把握,是推进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和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目的的必由之路。

一、实现方法论的自觉和转换是深化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前提

实现方法论的自觉和转换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方法论既决定了研究者的价值立场,又决定了研究者所提出的理论的性质。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不仅把理论家秉承何种方法论作为其理论研究的重要内容,而且认为理论家秉承何种方法论决定了其理论的基本价值取向。

卢卡奇(Gyrgy Lukács)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认为,马克思主义正统与实质,并不在于其具体结论,而在于方法,并把这种方法归结为“总体性的辩证法”。在他看来,“我们姑且假定新的研究完全驳倒了马克思的每一个个别论点。即使这点得到证明,每个严肃的‘正统马克思主义者仍然可以毫无保留地接受所有这种新结论,放弃马克思的所有全部论点,而无需片刻放弃他的马克思主义正统。所以,正统马克思主义并不意味着无批判地接受马克思研究的结果。它不是对这个或那个论点的‘信仰,也不是对某本‘圣书的注解。恰恰相反,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1]47-48。卢卡奇强调“总体性辩证法”既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础与核心,又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研究对象和批判本性。因为“总体性辩证法”既是以实践为基础的主体性辩证法,又是历史辩证法,这不仅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体系只能是以实践为基础的历史唯物主义,而且决定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本性。为了说明这一点,卢卡奇进一步分析了“总体性辩证法”与近代哲学理性主义研究方法的区别。近代理性主义哲学把近代自然科学的实证主义研究方法直接移植到哲学中,其特点是把它所研究的对象放到不受外界影响的理想环境中,并用纯粹的数量关系表现对象的规律。这一研究方法虽然能够促进自然科学的发展,但是这一方法所具有的孤立和非历史的特点运用于社会历史领域和资本主义社会中,既不能真正把握社会总体,而且必然非批判地看待资本主义社会。而“总体性辩证法”则强调只有将具体的社会历史事件置于社会发展的环节和总体中予以研究,才能把握具体的社会历史事件的价值和意义,才能揭示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性质。因此,卢卡奇一方面肯定方法论的性质决定了理论的性质,另一方面又批评那种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自然科学实证论的解释贬损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批判价值功能,无法有效地使西方工人摆脱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束缚和市场经济物化意识的侵袭,无法有效地指导西方革命。

阿尔都塞(Louis Pierre Althusser)则把方法论归结为“理论总问题”,他所谓的“理论总问题”实际上就是理论家的理论思维方式和理论生产方式。在他看来,理论家如何思考、回答和提出理论问题是由存在于其思想深处的“理论总问题”所支配和决定的。“理论总问题”的特点主要在于:决定理论文本价值和意义的是“理论总问题”,其形成和发展离不开理论家同现有意识形态环境的关系,以及由意识形态环境所反映的社会问题和社会结构关系,这就意味着推动“理论总问题”发展的动力在于理论文本所处的外部条件,理论的变革体现为“理论总问题”的变革。他由此运用他所提出的“理论总问题”的研究方法,探讨马克思思想的发展过程和马克思是如何实现哲学革命的。阿尔都塞把“科学”看作是提供科学认识的“理论总问题”,而“意识形态”则是与科学认识无关,只代表一定阶级的愿望和利益的“理论总问题”,二者是一种绝对对立的关系,他由此断定马克思正是经历了从“意识形态”到“科学”理论总问题的“认识论断裂”以实现对近代哲学的超越,而创立了历史唯物主义科学。基于以上认识,阿尔都塞首先批评了当时马克思主义阵营关于“青年马克思问题”中拘泥于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体系与内容的争论,而脱离“理论总问题”方法论,秉承的是一种青年马克思注定要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一样非科学的“未来完成式”的哲学史方法论,既无法从整体上把握青年马克思思想的性质,更无法说明马克思为什么一定要以及怎樣成为“成年马克思”式的马克思主义者这些必须回答的问题。阿尔都塞立足于“理论总问题”的研究方法,强调近代哲学秉承的是非科学主义的人道主义理论总问题,而马克思则是在与人道主义“理论总问题”决裂后,建立以生产方式“理论总问题”为核心的历史唯物主义科学。

方法论的自觉和对方法论的探讨同样成为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学者关注的理论问题之一。对此,张一兵先生在《构境论:不以他人的名义言说》一书中回顾自己的学术研究时指出:“方法论的自觉”是他受他的老师孙伯鍨先生等老一辈学者的影响,在2004—2005年间组织写作《马克思哲学的历史原像》一书中提出的,并在2005年《学术月刊》第10期发表的一组关于马克思思想史方法论的笔谈文章中明确提出:“中国的学术研究特别是哲学思想史研究中一个需要内省的问题是方法论自觉。”[2]2他从方法论的角度总结和分析了马克思主义发展史、西方哲学思想史上的理论家所实现的方法论的创新对他们实现思想创造的推动作用,在反思和回顾自己的学术历程的基础上提出了“构境论”的方法论,其实质是强调在回到理论家理论创造的语境中去理解和把握理论家的理论本身的基础上,进而实现“解构”和“建构”的辩证统一。

可以看出,秉承何种研究方法论,不仅决定了我们能否正确地把握理论研究对象的本质,也从根本上决定了我们如何对待理论研究的对象和能否实现理论创新。张一兵先生对此指出:“一个真正好的哲学家,以他人的名义言说是可耻的……真正的思想家只是述评别人,只去讲别人讲的东西,以他人的名义说话,但非常遗憾,我国国内学术界的很多领域里面,一部分学者都是以他人的名义说话,不管是典籍文化、西方文化或是以马克思的名义言说。……在我们这一辈的学者里,有些人不太想这样一个问题:就是作为一个思想家,我自己的思想是什么?这个思想既不是马克思的也不是孔子的也不是海德格尔的。”[2]23张一兵先生的话同样也可以运用在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中。评介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理论观点是必要和重要的,但我国的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不能仅仅定位于停留在评介其具体理论观点上,还应当进一步探寻他们为什么这样言说,揭示他们在言说的过程中提出了什么理论问题,以及这些理论问题的理论和实践效应,如何在把握他们的理论问题的基础上,结合中国的实际进行理论创新,丰富和发展中国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这就要求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必须具备方法论自觉和实现方法论的转换,从对国外马克思主义流派的评介转换到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问题与理论逻辑的把握,真正使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和理论创新的思想资源。

二、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方法论的演变与研究方法论的重建

事实上,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已经对研究方法论做过长时间的探寻,这主要体现为对研究范式的反思。从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研究范式的演变看,主要经历了脱离西方马克思主义所处的社会历史和理论语境,从以教科书体系为标准的中、西马克思主义具体理论观点的抽象比较研究的“教科书研究范式”;以揭示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理论问题为目的的“问题式研究范式”;以强调立足于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所处的社会历史条件和文化传统入手研究其理论创造和理论得失的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实践唯物主义研究范式”以及强调把国外马克思主义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和现代化实践思想资源,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价值与意义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研究范式”。上述研究范式的演变,不仅反映了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方法论的演变,而且也反映了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不断深化的发展历程。但也应该看到,上述研究范式的演变主要还是服务于对国外马克思主义不同流派的评介这一主题和理论目的的基础上,既无法真正揭示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理论问题、理论贡献和当代效应,也无法满足使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真正成为实现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创新和服务于中国现代化实践的理论资源这一目的,这就意味着我们应当进一步实现研究方法论的自觉和转换,通过将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从停留于对国外马克思主义流派的评介进一步推进到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问题的研究和把握上,从根本上推进我国的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从而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目的和价值。如果我们认同深化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在于实现从对国外马克思主义流派的评介进一步推进到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问题的研究和把握的话,我们就应当在总结原有的研究范式的得失的基础上,实现研究范式的变革和创新。具体来说:“教科书研究范式”的特点是虽然能够清楚区分中、西方马克思主义具体理论观点的差异和不同,但是由于这一研究范式的特点是把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看作是革命导师、革命领袖“一线单传”的思想发展史,看不到马克思主义发展史是由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科学性与革命性辩证统一特点所决定的以马克思、恩格斯思想为源,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各国具体历史条件和文化传统相结合,多流派、多形态的“一源多流”的发展史,并且脱离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所处的社会历史条件、文化传统,这就决定了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无法真正同情地理解国外马克思主义;因此,它無法真正揭示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言说的深层原因,更无法把握其理论问题、理论和实践效应。这不仅使研究只能停留于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具体理论观点的引进和评价,而且其评价标准是我们所信奉的马克思主义的具体理论观点,其结局必然是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虽然能够给我们提供更宽广的理论视野,但是最终却是对国外马克思主义始终是主观批判多于客观研究,无法从根本上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价值和目的。

“问题式研究范式”虽然使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专注于挖掘和整理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所提出的理论问题,标志着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深化和研究水平的提高。但是,这一研究范式的特点是脱离马克思主义发展史,脱离国外马克思主义发展的内在逻辑,拘泥于通过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文本的抽象解读归纳总结出其理论问题,不仅导致越来越实证化、学院化的研究风气,而且也导致脱离对国外马克思主义发展的整体逻辑和理论家之间的理论渊源,抽象地探讨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问题,必然使研究陷入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结局。

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实践唯物主义”研究范式虽然既坚持了“一源多流”的马克思主义发展观,坚持从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所处的社会历史条件和文化传统探讨其理论得失,能够使我们进一步深入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命题的真实含义和理论发展的内在逻辑,但却无法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和现代化实践的有机结合,无法真正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目的和价值。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哲学研究范式”虽然克服了“教科书研究范式”“问题式研究范式”和“实践唯物主义研究范式”的缺陷,坚持从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所处的社会历史条件、文化传统、社会运动、哲学文化运动等方面展开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的内在逻辑和理论问题的研究,并要求实现国外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和现代化实践的有机互动,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研究范式”要实现上述目标,又必须以坚持“问题式研究范式”和“实践唯物主义研究范式”为基础和前提,如果不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问题以及内在逻辑,不把握中外马克思主义产生和发展的社会历史条件、文化传统的差异,那么就无法真正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和现代化实践的有机互动,也无法真正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目的和价值归宿。

上述研究范式的得失意味着我们应当提升研究方法论的自觉,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国化研究范式”的基础上,从四个维度入手进一步丰富和完善这一研究范式。具体来说:一是要增强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历史维度。这个维度要求我们应当立足于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所处的社会历史条件和所面临的时代问题,揭示其理论建构的现实逻辑及其他们所提出的理论问题、理论效应和实践效应。二是要增强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文化维度。这个维度要求我们把握其理论建构的大的哲学文化背景和文化传统,把握其所属的理论谱系和理论个性。三是要增强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理论维度。这个维度不仅要求我们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所提出的理论问题、理论发展的内在逻辑和理论效应,而且还要求我们清理支配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哲学理念的演变,促进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四是要增强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实践维度。这一维度要求我们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与西方社会运动、文化运动之间的联系,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对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影响。

三、转向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问题的研究是深化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关键和重要途径国外马克思主义经历了“两次转向”的发展过程,并在这两次转向过程中提出了一系列新的理论论题和理论问题,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问题与内在逻辑是深化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关键和重要途径。

所谓国外马克思主义的“两次转向”是指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文化转向”和晚期马克思主义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回归。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文化转向最早是英国学者佩里·安德森(Perry Anderson)在《西方马克思主義探讨》一书中提出的。在他看来,西方马克思主义从反对第二国际对历史唯物主义的经济决定论的解释和拯救西方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出发,其理论与马克思不断从哲学研究走向政治经济学研究相反,他们“越来越不把经济或政治结构作为其理论上关注的中心问题,它的整个重心从根本上转向了哲学”[3],其中,文化和艺术是其理论的焦点问题。这一转向不仅奠定了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文化价值批判、意识形态批判的理论主题,而且形成了人本主义和科学主义两大流派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前者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应当是以实践为基础,以人类社会为研究对象,以探讨人的自由和解放为使命的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后者则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应当是以社会结构为基础,以经济结构为主导的“多元决定论”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其共同点是反对立足于近代哲学的立场,把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解为一种以探求世界绝对本质的决定论式的知识论哲学。在这一过程中,西方马克思主义提出了诸如异化、日常生活批判、技术理性批判、消费主义文化和生存方式批判和文化意识形态批判等新的理论论题,认为当代西方社会并不如资产阶级学者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无矛盾的社会;恰恰相反,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科学技术的进步和社会物质财富的增加,不仅没有给人们带来自由和幸福,带来的是控制人的内心世界的总体统治,人们更加不自由和不幸福,当代西方社会基本矛盾的表现形式已经转化为社会发展日益总体化、一体化的发展趋势与个人个性化自由发展之间的矛盾,这就决定了只有变革资本主义社会,建立人道主义的社会主义社会才能真正实现人的自由解放,而实现这一目标的关键是发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价值职能,形成作为整体的无产阶级的成熟的阶级意识或通过文化批判和艺术审美培育西方个人的独立人格和自主意识。我们可以看出,西方马克思主义非常重视文化批判、价值观批判和意识形态批判在实现西方人自由和解放中的作用,但他们也非常注意处理好历史发展进程中客观因素的作用,如卢卡奇区分了阶级意识和个人意识的不同,把阶级意识规定为阶级在生产过程中特殊的典型地位的反映,强调“阶级意识因此既不是组成阶级的单个个人所思想、所感觉的东西的总和,也不是它们的平均值。作为总体的阶级在历史上的重要行动归根结底就是由这一意识,而不是由个别人的思想所决定的,而且只有把握这种意识才能加以辨认”[1]107。葛兰西(Gramsci Antonio)反复强调马克思主义哲学是一种强调意志作用的独创性哲学,但这种意志不是任意的意志,而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合理的意志”;法兰克福学派虽然强调应当吸收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精神分析学的微观分析的理论,但他们始终强调在分析人的主观精神状况时,必须到社会经济基础中去寻找根源;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论”虽然强调文化意识形态结构的相对独立性和反作用,但是认为其相对独立性和反作用是受经济结构归根到底的决定作用的影响。尽管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力图解决好历史发展进程中主观和客观因素的关系问题,但并没有真正找到二者相互联系的中介环节。卢卡奇对此指出:“二十年代,科尔施、葛兰西和我曾企图以不同的方式解决第二国际留传下来的社会必然性和对它的机械解释的问题。我们继承了这个问题,但是我们谁都没有解决它,葛兰西也许是我们三人中最好的一个,但是他也未能解决。”[4]本·阿格尔(Ben Agger)在《西方马克思主义概论》一书中把整个西方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界定为在机械决定论和唯意志论之间来回摇摆的历史,虽然他所说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包括第二国际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正是由于西方马克思主义既强调文化意识形态等主观因素的作用,又没有很好地解决历史发展进程中主、客观因素的关系,他们的这一缺陷为后马克思主义所进一步发挥,显示其文化转向在国外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的负面效应。

以拉克劳(Ernesto Laclau)、莫菲(C.Mouffe)为代表的后马克思主义者在《领导权和社会主义的策略》一书中,主要是通过歪曲地改造和利用葛兰西的“领导权理论”和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论”,立足于后结构主义的立场来建构自身的理论体系。在他们看来,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结构的变化使得历史唯物主义所强调的统一的工人阶级已不复存在,这意味着历史唯物主义以历史必然性为基础的阶级政治已经不再可能,西方社会出现了多元政治主体和多元的社会结构,西方革命的关键在于如何把不同的政治主体有机地链接起来,葛兰西的“领导权理论”和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论”正好可以满足他们这一主张。因为不同于列宁(Lenin)基于阶级决定论所提出的政治领导权理论,葛兰西的领导权理论把列宁政治领导权进一步拓展到文化、道德和知识分子层面,其重心在于如何通过发挥党的有机知识分子的作用,建立反对资产阶级的联盟的文化领导权。后马克思主义由此强调相对于列宁的政治领导理论,葛兰西的领导权概念“比同时代的其他理论家更大地拓宽了政治重组和领导权的领域,在发达工业国家和资本主义的外围,政治斗争的条件越来越离开传统阶段论的想象,而葛兰西的范畴却正适合这两种情形”[5]71。而阿尔都塞从反对经济决定论这一目的出发提出了在经济起最后决定作用基础上,肯定文化上层建筑具有相对独立性和在历史发展具体阶段的决定作用的“多元决定论”。后马克思主义认为阿尔都塞这一论题不仅突破了历史唯物主义关于“经济运动规律的内生性特征相应于生产力中心地位这一论题;社会代表在经济层面的统一相应于工人阶级贫困的普遍化论题;生产关系应该成为超越经济领域的历史利益所在地的条件,相应于工人阶级是社会主义根本利益的论题”[5]85,而这三个经济主义、还原论的本质主义论题意义重大,且凸显了社会发展的差异性、多元性的特征,为实现连接当代差异性的社会关系提供了可能性和基础。后马克思主义正是借用葛兰西的领导权理论和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论”,要求解构和抛弃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必然性和阶级政治的思想,来适应当代西方社会的差异和多元主义现实,最终形成了以注重偶然性、话语和连接理论、激进民主等为主要内容的后马克思主义理论。但是,他们上述对葛兰西和阿尔都塞理论的借用是建立在歪曲其原意的基础上。因为葛兰西和阿尔都塞都是从反对经济决定论、技术还原论这一立场理解和解释马克思主义哲学,并强调文化意识形态因素的相对独立性和反作用的,但是他们都是以强调经济因素的决定作用为前提。不仅葛兰西始终强调“要进行文化改革,要提高社会底层的文明程度,如果不先进行经济改革,那又怎么可能呢?知识和道德改革必须与经济改革的纲领相结合;甚至经济改革的纲领才是一切知识和道德改革得以提出的具體方式”[6];而且阿尔都塞也始终强调经济因素归根到底的决定作用。但是,后马克思主义却把葛兰西与阿尔都塞这种强调经济决定作用的思想看作应予以否定和抛弃的本质主义思想,由此走上了脱离经济因素的决定作用,片面强调文化意识形态作用,偏离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立场的发展道路。

以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哈维(David Harvey)、詹姆逊(Fredric Jameson)、奈格里(Antonio Negri)和哈特(Michael Hardt)等人为代表的晚期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通过回归政治经济学研究和批判的“第二次转向”,使历史唯物主义理论在当代获得了巨大的发展。具体而言,晚期马克思主义借助卢卡奇的总体性辩证法、葛兰西的领导权理论、阿尔都塞的意识形态理论、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的空间生产理论,既避免了经济决定论的马克思主义的缺陷,又始终坚持以历史唯物主义生产范式理论,分析当代西方社会的新变化和矛盾的表现形式,探讨当代西方人实现自由和解放的现实之路,坚持把文化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有机结合起来的批判路径,探讨把宏观革命与微观反抗有机结合起来的追求无产阶级总体的解放的新的解放政治学,不仅探讨了阶级问题、消费主义文化问题、技术的社会效应问题、资本的空间生产问题等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新问题,而且克服了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缺陷,丰富和发展了历史唯物主义。

国外马克思主义在上述两次转向的过程中,善于从哲学本体论的角度探讨当代西方社会中的现实问题,提出了一系列重大的理论论题,把握这些理论问题的发展逻辑和理论实质,是深化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关键和重要途径。由于他们的理论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真谛的探索、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新变化的揭示和对当代西方人自由和解放道路的探索,他们提出了与之相应的重大理论问题。具体来说:第一,从他们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探索看,他们主要探讨了马克思主义哲学观问题,并由此提出了不同于苏俄马克思主义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研究对象、功能、使命与理论体系等问题的新看法,由此形成了西方形态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与这一问题相联系,他们进一步探讨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法、认识论、历史观等问题,为我们进一步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第二,从他们对当代资本主义现实问题的研究看,他们主要揭示了新科学技术革命对于当代西方社会结构变化的影响,并形成了他们的当代资本主义理论。这一理论主要包括阶级结构的变化与阶级问题、大众文化与消费主义文化批判、文化工业批判、主流文化与亚文化的关系、日常生活的大众文化批判、性别批判、物化意识批判、意识形态批判领导权问题、意识形态与身份认同等问题在内的文化意识形态理论;包括科学技术合理性问题、科学与哲学、科学与价值的关系问题、科学与人的欲望的关系问题以及科学技术的社会效应问题在内的技术理性批判理论;包括以消费批判为基础的消费社会理论、揭示西方现代化与人的发展相背离的现代性理论、以资本的空间生产为主题的空间理论、以揭示生态危机根源和解决途径的生态批判理论、以追求自由和平等为主题的政治哲学等理论。这些问题及理论对于我们正确认识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新变化和把握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与发展的内在规律具有重要的价值。第三,从他们对当代西方人自由和解放道路的探索看,他们在揭示当代资本主义基本矛盾表现形式新变化的基础上,揭示了西方社会是一个总体统治和总体异化的社会,指出资本主义社会基本矛盾表现形式已经展现为社会发展总体化、一体化发展趋势与个人个性化自由发展要求之间的矛盾,并由此提出了必须把微观心理革命和宏观经济、政治革命有机结合的总体革命论,以及由此建立一个人道主义的社会主义的理论主张。从流派评介转向系统研究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问题,把握上述理论问题的内在发展逻辑和理论实质,不仅对于我们认识和把握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实质与理论得失,深化我国的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而且也是推进和深化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关键和重要途径。

四、方法论的自觉与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目的和价值

从方法论的视角看,要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价值和目的主要应当解决三个问题。具体来说:一是要树立正确的价值立场,破除仅仅客观引进和评介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观点的做法,使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真正成为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和解决中国现代化实践中出现的现代性问题的理论资源;二是要系统清理支配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哲学理念的变化,从中把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逻辑与理论逻辑;三是要加强对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中国的理论效应和实践效应的考察,向学术界大力推荐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成果,使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真正发挥其理论资源的作用。

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价值和目的何在,一直困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对于这一问题,主要存在着两种观点。具体来说:一种观点认为我们研究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目的就是在评介国外马克思主义具体理论观点的基础上,全面揭示国外马克思主义与我们所信奉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对立。这种观点虽然也肯定国外马克思主义对苏联模式马克思主义理论批评的合理性,肯定他们对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研究的价值,但是却狭隘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标准,认为国外马克思主义不是运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去分析当代西方社会的变化,而是以西方唯心主义哲学世界观肢解、融合马克思主义哲学世界观,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价值和目的就是揭示其理论的非马克思主义性质,并把吸收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成果的要求斥之为指导思想的多元化[7]。这种观点本质上是基于对一种形态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信仰,将价值判断凌驾于事实判断之上,必然会把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排斥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以外,所谓吸收、借鉴其理论观点也必然沦为空话,必然结局是把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任务归结为评介其具体理论观点基础上的主观批判,使得我国的马克思主义研究界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长期怀有一种浓厚的“敌情观念”。另一种观点虽然反对把价值判断凌驾于事实判断之上,要求客观地研究和评介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但是却以价值判断难以达成共识为借口,把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目的归结为客观地引进和评介其理论观点,其结果是就国外马克思主义谈论国外马克思主义。上述两种观点看起来是对立的,但其结果则是一致的,即都不符合马克思主义理论科学性与革命性统一的理论本性,都无法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有机互动,都不能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目的和价值,不利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与创新。

马克思主义理论科学性与革命性的理论本性,决定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是以它与各国社会历史条件和文化传统相结合的方式实现的,也决定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不同国家、不同民族和不同时代必然具有不同的表达方式,这也决定了发展21世纪马克思主义,既要立足于中国现代化实践,又要放眼世界,吸取包括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在内的人类文明的积极成果。正因为如此,习近平总书记在《继续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等文章中反复强调:“发展21世纪马克思主义、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必须立足中国,放眼世界,保持与时俱进的理论品格,深刻认识马克思主义的时代意义和现实意义。”[8]65并且特别强调“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新成果,我们要密切关注和研究,有分析、有鉴别,既不能采取一概排斥的态度,也不能搞全盘照搬”[8]67。因为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成果不仅包含有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真谛的探求,而且包含有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新变化、新问题的揭示,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和西方社会运动中产生过巨大的影响,能够为我们在总结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规律,从而为更广泛的理论视野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提供宝贵的思想资源和理论资源。这也决定了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既不能停留于客观引进和评介其理论观点的基础上,更不能因为其理论观点与我们所信奉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观点有差别,就不顾其所处的社会历史条件和文化传统,一律否定和排斥,而应当立足于把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服务于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现代化实践的价值立场,研究和评判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得失。

要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价值和目的,还必须系统清理我们解释、评价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的实践逻辑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逻辑的演变过程,总结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内在规律。支配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实践逻辑和哲学理论逻辑都要从中国的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的不断深化的过程中思考。由于这一过程本质上是中國社会从前现代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型过程,尽管学术界对如何看待和评价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性质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但是这一转型过程不仅导致了学术界对国外马克思主义所提出的论题从隔膜到理解,学术界开始逐渐理解、肯定,甚至接受国外马克思主义从与近代西方哲学的断裂点去思考马克思哲学特质的价值立场,从而把国外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观点作为一种推进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改革和解决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现代性问题的理论资源。揭示和把握支配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实践逻辑和理论逻辑的演变,我们就能够把握和理解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中国的解释史、理解史和接受史,进而为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与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现代化实践有机互动,真正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价值和目的提供基础和前提。

要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价值和目的,还必须系统考察国外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中国的理论效应和实践效应。国外马克思主义在当代中国大致可划分为积极和消极两种性质的理论效应。所谓积极的理论效应是指促进了中国学术界从现代哲学的思维方式思考马克思哲学革命的道路和本质,促进了中国学术界对马克思主义哲学与近代西方哲学的关系、不同形态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关系、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功能和使命的理解,促进了中国学术界开拓诸如实践哲学与文化哲学、人学、生活哲学、生态哲学、空间哲学以及政治哲学等新的理论论域,开始从主要关注历史发展进程中的客观因素的决定作用转化为关注历史发展进程中主观因素的作用,以及主、客观因素的相互关系问题的研究;所谓消极的理论效应是指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不能很好地解决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主观因素与客观因素关系、马克思主义理论科学性与价值性关系、文化价值批判与政治经济学批判关系的缺陷又反映了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尽管出现了多种富有个性化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但是又出现了多种通过“以西解马”制造马克思的负面现象;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效应主要是指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异化论题、消费社会理论、技术理性批判理论、生态批判理论、日常生活理论等成为分析和解决中国现代化进程中负面效应的思想资源和理论工具。

可以看出,实现研究方法论的自觉和转换,深化对国外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和把握,既是深化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重要途径,又是实现我国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价值和目的的前提和关键。

参考文献:

[1]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2]张一兵.构境论:不以他人的名义言说[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3]佩里·安德森.西方马克思主义探讨[M].高铦,等,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65.

[4]杜章智.卢卡奇自传[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6:293.

[5]拉克劳,莫菲.领导权与社会主义的策略[M].尹树广,等,译.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3.

[6]葛兰西.现代君主论[M].陈越,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11.

[7]徐崇温.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0:97-104.

[8]中央宣传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国外文局.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

(责任编辑:张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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