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泉运用和法治疗难治性胃食管反流病之经验

2021-03-28 14:53王沙沙韩雪飘魏丽彦张婷婷王志坤
江苏中医药 2021年6期
关键词:胃气反酸栀子

陶 瑞 王沙沙 韩雪飘 魏丽彦 张婷婷 王志坤

(河北中医学院附属医院,河北省中医院,河北石家庄050011)

指导:刘启泉

胃食管反流病(GERD)是指胃内容物反流入食管、口腔而引发烧心、反酸等症状的一种疾病[1]。经双倍剂量质子泵抑制剂(PPI)治疗8~12周后,症状仅部分缓解或完全无缓解时则被定义为难治性胃食管反流病(RGERD)[2]。西医通常认为其与持续性弱酸、食管高敏感性及精神心理等因素有关[3],治疗上主要以抑酸、促胃肠动力为主,但仍有10%~40%的患者症状未得到明显的缓解[4]。PPI治疗RGERD效果并不明显,加大了临床用药的难度。中医从整体出发,辨证论治,在改善RGERD难治症状、降低复发等方面有显著优势。刘启泉教授为首届全国名中医,从医40余载,擅长治疗脾胃病,临证中常运用和法治疗RGERD,取得良好的临床疗效,现介绍如下,以飨同道。

1 和法在RGERD治疗中的应用

《素问·至真要大论》云:“诸逆冲上,皆属于火”,“诸呕吐酸……皆属于热”。元·朱丹溪《丹溪心法》曰:“吐酸,是吐酸水如醋,平时津液随上升之气郁积而久,湿中生热,故从火化,遂作酸味。”刘教授认为RGERD的病机关键是“气”与“热”[5]。“气”是指气机不调,“热”多因郁而化热。朱丹溪云:“气郁则生湿,湿郁则成热,热郁则成痰,痰郁则血不行,血郁则食不消而成症痞,六者皆相因为病。”“气”可致湿、热、痰、瘀等,而“热”多伤津耗血,故一旦患病,病程迁延不愈时,病邪易相互感召,相互影响,从而出现病因病机夹杂多变,如寒热错杂、虚实相间、燥湿失宜、气血不和等。对于这种清温相悖、攻补两难的复杂局面,刘教授从“谨守病机”入手,结合脏腑的生理特性,注重病因病机的传变特点,运用和法治之。刘教授认为“和法”非专攻邪,或专扶正等单一形式,其是指采取升降相因、脏腑同治、润燥相济、气血兼顾等配伍方法,还包括遣方用药时对度的把握,常选取药性平“和”之品。

1.1 辛开苦降以平寒热 RGERD的发生与脾胃密切相关,脾胃同居中焦,是人体气机升降之枢纽。若因外感六淫、饮食劳倦等致中州气机失和,脾不升清,胃不和降,并夹浊气上逆时则发为酸。刘教授认为脾胃生理特点不同,致病因素作用后,其疾病的发展演变会出现不同的临床表现。《素问·太阴阳明论》曰:“阳道实,阴道虚。”脾为阴脏,脾阳易衰,致温运无力,寒浊内生;胃属阳腑,乃多气多血,易郁而化热;而寒性趋下,热性炎上,故临床可表现为上热下寒的症状。此类患者多见烧心、泛吐酸水、胃脘胀闷、口舌易生疮、口渴但饮水不多、四肢不温、疲乏、纳呆、大便干稀不调等。在治则上刘教授主张脾胃分治,以辛开助脾升,苦寒承胃降。临证选药轻灵,常用辛温化湿、健脾而不碍中的清半夏、茯苓、陈皮、白术等,而非附子、干姜、荜茇等大辛大热之品,并在此基础上常佐以少量风药。金·李东垣《内外伤辨惑论》曰:“补之以辛甘温热之剂,及味之薄者,诸风药是也,以助春夏之升浮者也。”风药多入肺卫,可宣肺理气,助脾胃气机升降,其“辛”散轻浮之性,不仅可达升阳止泻之功,亦有火郁发之之效,如防风、白芷、紫苏叶、升麻等,且多与苦降之枳实、厚朴等相配,防其升散太过,亦可承胃气和降。和降胃火时,多投以微苦甘寒而不伤正之蒲公英、石膏、金银花、连翘、冬凌草等。清·陈士铎《本草新编》载:“蒲公英亦泻胃火之药,但其气甚平,既能泻火,又不损土,可以长服、久服无碍。”石膏辛甘微寒,能透能清,清·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谓:“其药力常在上焦、中焦,而寒凉不至下侵致滑泻也……断无伤人之理。”忌投以大剂量重镇苦寒之品,如赭石、磁石等,不仅不能解胃热,亦妨碍辛温之品升清阳。

1.2 疏木扶土以和肝脾 明·秦景明《症因脉治》载:“呕吐酸水之因,恼怒忧郁,伤肝胆之气,木能生火,乘胃克脾,则饮食不能消化,停积于胃,遂成酸水浸浮之患矣。”情志不遂易致肝气郁结,肝郁而失疏泄,横伐脾土;或素体脾虚,土虚木亦可乘;肝体阴而用阳,肝郁易化火,肝胆热邪挟持胃气上逆常发为此病。临床多兼见两胁发胀,口干口苦,心烦喜呕,肠鸣腹痛,泻后痛减或腹痛欲便,排便不爽等症。刘教授认为此时应疏木扶土,通过平抑亢戾,扶持虚衰,使木土制衡,脏腑关系融洽。疏木即疏肝,即“治厥阴以舒其用”,刘教授临证时常用药性平和而不过于辛燥之柴胡、香附、八月札、白梅花等:香附味辛甘微苦,入肝、脾、三焦经,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言“香附之气平而不寒,香而能窜,其味多辛能散,微苦能降,微甘能和”,“利三焦,解六郁”,且可入血分,使肝经气血条达而郁自解;八月札微苦,性平,归肝、胃经,唐·陈藏器《本草拾遗》谓其有“宣通,去烦热,食之令人心宽,止渴,下气”之功。若肝郁而化热明显,当加以黄芩、黄连、栀子等泄肝清热。肝性刚强,不宜纯用杀伐之品,如苦参、龙胆草等,易败肝阳,伤胃气,故用药时宜刚柔相济,多配白芍、当归、墨旱莲等,取甘守津回、酸甘化阴之意。扶土健脾宜平和清补,贵在运气,使补中有通,常用红景天、山药、仙鹤草、太子参等,而非人参、黄芪等补益重剂,又常佐以行气不伤正之佛手、香橼等,使补而不滞。亦可加消食化滞之神曲、鸡内金、炒麦芽等顾护胃气。

1.3 润燥相济以安央土 久居潮湿之地或过食甘醇肥厚之品,易招致湿邪困脾。清·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曰:“太阴湿土,得阳始运;阳明燥土,得阴自安,以脾喜刚燥,胃喜柔润也。”脾喜燥恶湿,湿浊之邪,最易困脾,其性重浊黏腻,阻碍气机,可使脾不升清而不能为胃行其津液,而胃喜润恶燥,津失濡养,则胃阴易亏,致燥气横生;且湿阻中焦,日久易化热,清·高鼓峰《四明心法·吞酸》云:“饮食太过,胃脘填塞,脾气不运而酸者,是怫郁之极,湿热蒸变,如酒缸太热则酸也。”热邪久稽,必进一步耗阴伤液,使虚热内生,故临床可见湿热蕴结与阴虚津伤并现,多伴胃脘部痞满,饥不欲食,时有恶心、干呕,口中黏腻,口渴不欲饮,头身困重或乏力,心烦少寐,小便不利,大便质干或黏腻不爽等症。治宜清热化湿与养阴和胃并举,并根据湿邪与阴伤的轻重调整比例。刘教授认为此时的清法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清热之法,而是清醒之意,多选用黄连、茵陈、藿香、芦根、白茅根、栀子等清热化湿以醒脾,脾能升清则胃浊自降,胃阴得养。茵陈辛香苦平,苦寒清热而不伤正,清·黄元御《长沙药解》载其“入足太阴脾、足太阳膀胱经,利水道而泻湿淫”,用量一般为10~12g。不可一见舌红、苔黄,就一味清热解毒,投以大苦大寒之品,以免伤阴血。益胃滋阴,勿碍脾运,以甘凉柔润为宜,多选麦门冬、沙参、石斛、玉竹、浙贝母等,并佐以少量砂仁,使补而不腻;叶天士《温热论》曰:“热邪不燥胃津,必耗肾液”,故可先安未受邪之地,选用山萸肉、女贞子、墨旱莲等顾护肾阴。

1.4 气血同调以化瘀结 《临证指南医案》提出“久病入络”“气血兼有”等理论,RGERD迁延日久不愈者,多为久病入络,瘀血内生,刘教授认为此阶段即使没有血瘀的证候特征,也不应该排除瘀血的可能。隋·巢元方《诸病源候论》载:“血之在身,随气而行,常无停积。”久病正气亏虚,气行不畅,或摄血无权,可使血行失常,致气血俱病之象。临床兼见胸骨后固定疼痛,面色晦黯,吞咽不畅,乏力,动则心悸气短、头晕,心烦不寐等症状,胃镜下常见食管黏膜粗糙、增生。治当气血同调,以理气活血化瘀为原则。然化瘀之品亦多伤及气血,故刘教授常选用化瘀而不伤正之川芎、当归、赤芍、丹参、郁金等,又善佐以枳实、八月札、佛手等以调畅气机助行血。郁金味辛苦,性寒,归心、肺、肝经,可活血祛瘀、行气止痛、凉血清心、疏肝解郁、利胆退黄,唐·苏敬等人在《唐本草》中谓其“主血积,下气,生肌,止血,破恶血,血淋,尿血,金疮”。兼气虚者加党参、白术等健脾益气;兼血虚者加鸡血藤、当归等养血活血。刘教授认为RGERD多为热证,病程后期尤见耗津伤阴之象,常加玄参、麦冬、墨旱莲、黄精等滋阴润燥;阴虚内热较甚可加牡丹皮、赤芍等清热养阴、活血化瘀。慎用三棱、莪术等开破之品,以免出现破血动血之弊。

2 验案举隅

肖某,女,42岁。2019年8月30日初诊。

主诉:间断烧心、反酸1年余。患者于1年前因饮食不节诱发烧心、反酸,胃脘胀闷,就诊于某院,予奥美拉唑治疗6周后症状缓解不明显,时轻时重,后又改服雷贝拉唑、泮托拉唑等药物,效果仍不明显。为求进一步系统诊治,遂就诊于我院。刻诊:胸骨后烧灼不适,反酸,胃胁胀闷,易生口疮,咽部有异物感,口干,饮水少且多饮不适,腹胀,纳呆,寐欠安,大便每日1次,干稀不调。舌红苔腻黄白相间,脉弦滑。查胃镜:反流性食管炎(B级);慢性非萎缩性胃炎。西医诊断:反流性食管炎、慢性非萎缩性胃炎;中医诊断:吐酸病(寒热错杂证)。治法:辛开苦降、平调寒热。处方:

清半夏6g,陈皮12g,茯苓15g,白术12g,蒲公英12g,栀子6g,冬凌草12g,黄芩6g,防风6g,紫苏叶9g,柴胡12g,八月札15g,枳实6g,北沙参15g,砂仁6g,合欢花12g。7剂,每日1剂,水煎,分2次温服。

9月6日二诊:烧心、反酸及咽部、脘胁部不适有所缓解,纳增,寐安,仍有腹胀,大便偏稀。舌黯苔白腻,脉弦滑。遂初诊方去石膏、栀子,加山药12g、白扁豆12g、厚朴6g,14剂,煎服法同上。

9月20日三诊:烧心、反酸明显减轻,咽部、脘腹部等不适明显改善,纳寐可,二便调。舌黯苔薄,脉滑。于二诊方基础上加炒麦芽、炒鸡内金各10g,14剂,煎服法同上。

后于三诊方基础上加减治疗3周,症状基本消失。停药1年后电话随访,患者上述症状无反复。

按语:本案患者为中年女性,根据主症及舌脉,该患者为“吐酸病”,辨证属寒热错杂,治以辛开苦降、平调寒热。方中清半夏、陈皮、茯苓、白术辛散温通以健脾化湿;蒲公英、冬凌草、黄芩、栀子苦寒清热以和降胃气;防风轻扬发散,散脾胃郁火,且与栀子配伍,使泻火而无寒凉遏邪之弊,散邪而无升烟助火之虞,其还能燥湿而助升阳止泻;紫苏叶芳香行气,所谓“风能胜湿升能降”,既能宣通散津防湿浊集聚成痰,又能使肺气宣发而胃气自降;柴胡、八月札疏肝和胃、调畅气机;枳实下气除满;刘教授运用理气化湿之品时,常注意顾护阴液,故选用养阴生津、滋阴润燥之北沙参,防辛散温燥之品伤胃阴,并佐以砂仁使其润而不腻;合欢花解郁安神。二诊时,患者烧心、反酸及咽部、脘胁部不适有所缓解,其胃火得清,故去石膏、栀子,但仍有腹胀、大便偏稀等脾虚湿滞之症,故加厚朴行气消积,山药、白扁豆补脾和中。三诊时,患者诸症得减,加炒麦芽、炒鸡内金顾护胃气。诸药配合,具有辛开苦降、升清降逆、平调寒热、调和脏腑、润燥相济等功效,充分体现了“和法”之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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