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红
2005年,我走进了北京朝阳区八里庄南里27号,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文学界称她为“文學的殿堂,作家的摇篮”——鲁迅文学院。上班后第一天,我就被一位前辈同事的话给震住了。
他问我,你喜欢文学吗?
我答,喜欢。
他接着说,到这里工作,仅喜欢文学不行,还要嫁给文学!如同恋爱,只有喜欢就够了,假若要走进婚姻,除了喜欢,还要有奉献和责任。
院落的小与她在文坛的大,在我心中无限地氤氲。当年我见习的第一个班是第5届高级研讨班(文学评论家班),葛红兵、刘川鄂、段崇轩、杨宏海、曹有云等在这个班上,教学、交流、研讨、实践,文坛大腕云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强烈的文学氛围,浓厚的学习气息,我被这个院子深深地吸引了。
梧桐花开,石榴含笑。银杏叶黄了又绿,白玉兰一年一年地开,学子一茬一茬地来,十载春华秋实,我渐渐融入鲁院,成了这里的一份子。
2010年,为制作纪念建院60周年专题片《文学殿堂,铸造辉煌》,我采访铁凝主席。铁主席含笑指出,鲁院是文学的加油站和充电场,学院为每一位走进她的人提供了一个文学情境场,大家为文学而来,这是鲁院最大的魅力;学员在毕业时真诚流露出对鲁院的感激之情,他们感谢鲁院,其实最终要感谢的,是文学。
还有学员表达,真想在鲁院留级,哪怕当一个门卫,每天打扫殿堂里飘落的银杏叶,边打扫院落边写诗。
鲁院还真有这样一个门卫,他就是娄荣山,笔名娄海洋。
几年前,他拿出一篇稿子,请我给他看看。我现在已经忘了那篇稿子的名字,只记得他写当年我班上的一位女作家,毕业后重返校园的情景。大意是小娄履行门卫的职责,带领这位女作家参观鲁院,写那种既怀旧、兴奋,又轻轻地、不想打扰任何人的情绪。
当时刚好我下班走过门房,一千多字,我就在那儿站着读完,随手拿笔作了修改,我说你捕捉的这种情绪不错,但是文字叙事要讲究逻辑,不能太口语化,以后多看看别人怎么写的。
后来,我这里收的杂志太多,就随手送给他几本,如《芳草》《飞天》《长江文艺》《作品》《好小说》《中国作家》等。
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他好像跟诸位老师,跟学员的交流逐渐多起来。
直到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到传达室拿杂志,收到一本《荣斌先锋诗选》。我下意识地说,“小娄,你不是要写诗吗,你看看这本诗集写得怎么样?看后再还我。”荣斌是鲁院少数民族作家班第9期学员,作品先到。
开学报到那天,儒雅的荣斌,还稍稍带着文化公司老板的派头,从广西落地到首都机场,一路辗转来到八里庄南里27号。
小娄笑容可掬地打开大门,说:“欢迎你,荣斌!”
“你认识我,怎么能叫出我的名字?”可以想象荣斌诧异的表情。
小娄说:“我看过你写的诗。”
荣斌进来,看到门房桌上赫然摆着他的书,一本几乎翻旧的《荣斌先锋诗选》。
荣斌回忆说:“当时我的汗毛孔,好像一下子张开了,我觉得这个院子立马变得高大起来,鲁院在我心目中的位置高不可擎,我怎么努力也只能高山仰止。”他弯下腰,说:“请多指教”。
再后来,我知道还有桐雨、张好好、兰敏妮等学员不断地跟他探讨诗歌,讨论文学。他也会不断地拿出写的诗给我看。
我只是说,写得好,还要不断地写!
我对他的指导除了鼓励,没有别的。但是这种鼓励,对于一个从农村来到都市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也许,我们大多数时候都需要这种鼓励。
教育,是一项神圣的事业。
尤其是对于一个在文学之路上苦旅的人,他从地方来到鲁院,全国唯一的一所国家级文学院,文学在他眼中是神圣的,教育更是神圣的,更多的时候是他不敢想。
每一个人都有权利接触文学,创作文学。我告诉他,你不仅可以写,而且可以写得好,何况你已经来到了鲁院,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环境。
她,为文学而生。你,为文学而来。
走近文学,是为了创作文学;走进经典,是为了创造经典。
文学的魅力在于,每位作者的个体经验和视角都是不一样的。文学最忌讳的是重复,不能重复别人,不能重复自己,不能重复过去。
你就是最独特的“这一个”。所以,每个人,从事文学创作都有个体优势。对于文学新人来说,首先要有一个真诚的创作态度。
要敬畏文字,崇拜文字。作者对文字应该有顶礼膜拜之心,拿笔如千钧之重。当下某些诗歌充斥了大量的无病呻吟,为赋新词;大量的风花雪月,力度缺失;大量的随心所欲,没有思考;还有些低俗媚俗,忍无可忍;而至真至美的书写是能够打动人的。每一句表达都源于真情实感,不得有任何亵渎之意。在创作中充满对乡村,对父母,对祖先的想念与思索,是写作者远离了乡村,远离了锄禾日头之后的沉淀。很多人以为底层劳动者很苦,工资不高,工种不贵,但在写作者这里,劳动是一种幸福。因为写作者心里有梦想,手头有文学。
其次要有一个质朴的文学情怀。
从大地中来,到文学中去。文学要从草根里生长出来,才接地气。有人的生活方式是政治的,有人的生活方式是经济的,有的人选择的生活方式注定是文学的,自娱自乐,自省自恃,这样的生活方式不也挺好吗?比如上文提到的保安诗人,他的诗飘着泥土的清香。他从泥土中来,北京的风,北京的雨,北京的生活对他是陌生的。他曾经也在其他单位当过保安,但他不喜欢,言语中带着不习惯。后来他选择了鲁院。这里的人文气息比较浓,时任常务副院长李一鸣形容她为:“闹市中的一方净土,红尘中的一叶绿舟。”这个环境对于喜欢思考的写作者来说是幸运的,用他的视角观察北京,观察鲁院,观察这些经常在报刊杂志上铅印的名字,这些名字就在周围,给他的震慑是不一样的。所以他的诗中经常出现一些新鲜的语句,在城市诗歌中,犹如田野刮来的清新的风。
显然,奇异的想象力是不可或缺的。
思维不能受拘束,文学才能出彩。诗歌的想象力是放飞的,一个诗人的想象空间是狂放不羁,天马行空才好。写作者白天守着劳动的场所,可是思索已经飞到诗歌的园地。“天空好像倒悬下来,许多鸟群飞来,植物们走去,就像熟悉的亲人准备一次大迁徙,率领他们从千里之外,一起齐集到我的笔端,来探望他远游的儿子。”“我要把自己的身体从一颗果实里切开,款待你们,我要把自己的热血与才华,作成祭品,遥拜你们卑微、苦难而又高贵的灵魂。”诗人王久辛说,诗歌是精神的高贵元素。
如果有一点善感,更好。
日子一天天重复,生活按部就班,但是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一个人必须具备善感的心智才能从事文学创作。你眼中看到的是别人视而不见的,你心中感受的是别人表达不出来的。具有了真实的个体经验和真切的生活,还要有善感的心智和出彩的笔墨。把个体经验,蘸着灵魂,浓缩成文学,这样的作品是鲜活的,有生命力的。
关注一棵草,与仰望一棵树,同样有价值。
责任编辑 阎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