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朝晖
曹操的《短歌行》当然可以算是建安文学的代表,不过大家都比较关注它的内容,关注曹操因为感受到生命苦短而格外渴望建功立业的壮心——我现在发现“生命苦短”常常是中国诗人抒情的触发点,或者是逻辑起点。现在新的教材还是选了这首诗,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有一个新的视角来感受一下这首诗呢?
按照传统的解读,这首诗大概可以分为四个部分:“对酒当歌”到“唯有杜康”,这是诗歌的第一部分,是诗人因为感悟生命短促而内心充满忧思。“青青子衿”到“不可断绝”是诗歌的第二部分,那是对于能辅佐自己建功立业的人才的渴望之情。“越陌度阡”到“心念旧恩”则是第三部分,是对于众人来归,熙熙而乐的场景的憧憬之情。“月明星稀”到“天下归心”则是诗歌的第四部分,通过问答,表达自己的雄心壮志。从诗歌情感的推进上看,脉络很清楚。如何才能有新的视角呢?
我算是一个音乐爱好者,所以,内心反复吟诵这首诗时,自然会想象怎样的旋律和配器才能和这样的情感相配呢?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其实旋律和配器,就是将主观情感客观化的一种手段,但是这样更直观可感一些。比如第一部分,“人生如朝露”,那是中外一词的认识,比如歌德也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可见最基本的人性的感悟是无问西东的。作者想要借酒浇愁,情绪上自然是哀婉低沉的。所以这里必须要有一个“交响”的意思,比如低音大提琴,木管乐器甚至间或由定音鼓轻轻敲击出天边低沉的雷声,所有这些都只是背景和底色,衬托出的必须是小提琴和中提琴哀婉如歌的浅吟低唱。
第二部分则不同,是对于远方之人的思念与渴慕,抒情婉转,充满柔软绵长的情致。不过情感还是有些微的变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是一种倾诉,而“呦呦鹿鸣”开始就有了一种轻快的感觉。从“明明如月”开始,情绪又转为哀婉。所以是一波三折的。如果比之音乐,那我心里觉得,这一部分的一开始应该延续第一部分弦乐所呈现的旋律,只是更为悠长明亮,所以不妨有一些铜管乐器尤其是小号的加入,提亮整个旋律的色调。而“呦呦鹿鸣”开始,旋律则变得轻快跳跃,竖琴配合小提琴将抒情性进一步张扬,铃鼓、三角铁的加入,让音乐具有了舞蹈性;而在“鼓瑟吹笙”部分,则让那种欢乐之情达到一个高潮。然后那种焦虑感再次进入(“明明如月,何时可掇”),低音乐器加入进来,弦乐的抒情性在高音区虽然依然维持着抒情性主题,但是逐渐地被低音区的凝重沉郁的力量摧毁,变得凌乱衰弱……
第三部分是一个短章,描述的是诗人所期待的新朋故友纷至沓来,把酒言欢的场面。在这一部分里,第二部分中有力低沉的低音部分的旋律完全被高音区和中音区接管,让这个旋律变得明朗、抒情响亮。但这个时候,木管、大提琴和低音贝斯也不闲着,用沉郁的音色应和主旋律,不断提醒大家人生苦短的主题,同时也告诉人们,所有这一切是诗人内心的一个梦境、一份期盼……
第四部分则是全诗的终章,也是高潮,诗人借助问答的方式,将自己内心凌云的壮志和盘托出。在乐曲的一开始,是弦乐奏出迟疑彷徨的旋律,仿佛在询问在探索:“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这样的询问随着乐曲的推进,从迟疑变得急切,甚至变得来势汹汹不可遏制——因为“人生苦短”可不是曹操一个人的感受,而是天下所有人的感受,是所有在离乱中渴望人生欢乐者的呐喊。当这种如疾风暴雨一般的旋律发展到高潮的时候应该有定音鼓的一声巨响,然后是强烈的休止停顿;这时,那个抒情的旋律变得庄严而富有使命感,声音好像从地底下涌现出来一样逐渐增强,庄严神圣,仿佛一个对于自己也是对于世界的承诺。在这个时候,那个询问的主题再次出现,两个旋律交汇在一起变成一股旋风一样的洪流,而此时应该有人声合唱的加入,让音乐具有那种圣歌式的庄严雄壮的感觉,不过细心的听者应该还是能分辨出那个“生命苦短”的低沉的音色,因为这是所有旋律向前推进的动力和底色。浑厚雄壮,直达高潮,乐曲在庄严雄浑但依然不失悲怆的气氛中达到了真正的高潮。
经过我这样一番设想,真的觉得曹操的這首诗《短歌行》,很适合让贝多芬先生将它谱写为一首交响曲,四个乐章,完整丰富又起伏跌宕。当然这样的设想也再次说明,音乐是无国界的,所有艺术形式的呈现都是最普遍的人情人性使然,不必像某些所谓的大咖所以为的,喜欢西洋音乐就是“殖民思维”。B2F0871F-9F1C-4AD2-8ED0-ACADAFE6F5B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