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澳大利亚职业教育市场化进程对我国职业教育市场化的启示

2021-03-24 09:53张阿贝
高教探索 2021年1期
关键词:教育功能社会功能职业教育

张阿贝

摘 要:经过近三十年的职业教育市场化政策演变,澳大利亚的职业教育逐渐向竞争开放,市场化日益明显。从国家培训认证框架(NFROT)开始,用户选择机制、竞争性招标、新型权益模式、VET助学贷款计划等诸多倡议和政策改革都影响着职业教育市场中培训载体的数量和多元化发展,并引发了复杂的互动效应链。职业教育市场蓬勃发展的同时,也引发了诸如公立职业教育机构社会功能和教育功能的逐渐退化、教师身份淡化等问题。2019年2月13日,国务院印发《国家职业教育改革实施方案》。《方案》提出,从2019年开始,经过5~10年左右时间,职业教育基本完成由政府举办为主向政府统筹管理、社会多元办学的格局转变,由参照普通教育办学模式向企业社会参与、专业特色鲜明的类型教育转变。澳大利亚近三十年的职业教育市场化改革经验对我国职业教育市场化具有一定的镜鉴价值。

关键词:职业教育;市场化演变;社会功能;教育功能;教师身份

市场化意味着在教育中创建“准市场”,学生可以在各类性质的教育机构中进行选择。政府根据学生对学校的选择提供资助,鼓励教育机构采用商业管理模式在竞争中吸引学生。在全球化、技术进步、商品和服务的国际竞争日益加剧,从大众消费主义转向产品和服务的个性化的背景下,澳大利亚在20世纪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期,经历了职业教育制度的彻底变革,甚至可以被称之为基因突变。其中,最显著的变化特征是澳大利亚职业教育由公立教育载体垄断走向兼容并包的职业教育市场。在市场竞争环境下,计划经济转变为开放的市场化经济。在随后近30年的变革中,市场机制一方面强有力地激发了公立培训机构的进取精神和竞争行为,促使公立培训机构提升教师质量,转变授课形式,加大基础设施建设,优化服务,使自身充满了活力和勃勃生机;另一方面,制度有供给,也有需求,在21世纪澳大利亚的制度变迁进程中,制度安排优先于制度环境,产生强制性制度变迁,诱发制度非均衡。在未经过广泛的制度环境调查的情况下,政府出台的相关政策失误,出现制度非均衡现象,导致无序竞争、欺骗行为,各种损人利己的行为在职业教育领域泛滥。同时,加强监管,重建公立职业教育机构的地位,重拾公众对职业教育的信心,再次进行制度变迁的呼声和意识以及行为也在增长,这些成为抵御损人利己行为的抗衡力量,并由此期待澳大利亚实现新的市场均衡。

一、澳大利亚职业教育市场化的初现和演变

1985年后,联邦政府对职业教育的投资变得更加市场化和开放化,由直接性公共投资变成开放的合约式投资。汤姆·杜布里尔(Tom Dumbrell)曾指出,这种财政紧缩的立场表明联邦政府“从直接或公开提供资助”的形式转向“与公立或私营培训机构达成合约”的形式。[1]自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政府对职业教育部门的改革包括扩大培训部门类型、增加私立培训机构的参与,从而使职业教育更具竞争力。培训改革议程启动后,政府对职业教育的资金支持开始以竞争性招标和用户选择为导向。

(一)市场化的萌芽:竞争性招标,增加公共资助培训项目的可竞争性

作为培训改革的一部分,很大一部分政府资金是通过可竞争的资助机制分配给职业教育部门的。在这种机制下,TAFE和私立培训机构(RTO)可以通过竞争获得资金。竞争性招标是通过公开招标程序为特定的公共资助培训项目分配政府资金,在公开招标过程中,公立和私立机构可以竞争资金。中标人是在“符合成本、质量、服务标准和成果等特定标准”的基础上确定的。政府在竞争性招标的环境下,担当“单一买家”①的角色,从TAFE购买培训名额。政府减少了其作为职业教育的策划者、资助者和提供者的传统角色,并越来越多地扮演市场促进者、监管者和代表个别学生购买项目和服务的买方角色。自1995年以来,所有州和地区的职业教育系统都采用了竞争性招标的方式,为非学徒制项目分配职业教育和培训资金。到1999年,竞争性招标已拨出国家日常运营经费的5%左右用于职业教育和培训。

(二)市场化的演进:用户选择机制,扩大用户范围,对需求侧进一步倾斜

1994年艾伦咨询集团名为《成功改革》的最终报告建议政府将改革重点进一步放在培训市场的需求方,报告建议采用“用户购买”系统。[2]根据《成功改革》中的建议,国家培训署(ANTA)开始试点类似于“用户购买”的“用户选择”系统。在“用户选择”机制下,政府在对TAFE的资金支持中引入市场机制,引发了巨大的互动效应链。首先,“用户选择”是为完善职业教育培训市场需求侧而建立的一种公共资助机制。在该系统下,准市场基于选择性和竞争性的组织原则,通过将政府的双重角色分离的形式,即买方和“供应商”的角色分开,以及运用市场机制,以竞争的方式为职业教育提供拨款。其次,“用户选择”机制的覆盖范围从“竞争性招标”机制下的公共资助培训项目扩展到雇主、学徒和学员的个人选择,允许他们在注册的培训机构(RTO)中选择符合他们特定需求的高质量的认证培训。一旦培训机构被选定,客户会就“内容、时间、顺序、位置、交付方式、评估和选择培训师”等方面与培训机构协商,并制定出适合客户需求的培训包。再次,职业教育实施载体的收入多样化。除了州立政府依据用户选择所提供的公共职业教育资金以外,个人和企业作为培训的主要受益者,将为所享受的职业教育和培训项目,以及服务或“职业教育和培训产品”支付更多的费用。

综上所述,在“用戶选择”机制下,职业教育进一步走向市场化,从单一公共资助培训项目扩展到企业项目及个人学习。培训载体、政府、个人学习者和企业的角色都发生了质变:公立和私立职业教育实施载体被视为职业教育、培训项目和服务的“供应商”或“卖家”,它们在“公平竞争的环境”中相互竞争,争夺政府资金和付费客户。个人和企业被视为“客户”“用户”“购买者”“顾客”和“消费者”。“用户选择”机制为“买家”提供了更广泛的培训选择,提高了“卖家”之间的竞争水平,增加了包括程序、方法和时间在内的培训选择范围,更直接和充分地满足了客户的需求,调动了卖家,特别是TAFE的运营状态,将其从“学校氛围”中调动起来,简化了管理流程,解决了效率问题,显著改善了“客户服务”质量,在真正的工作场所中发挥培训作用。

20世纪90年代初期,“用户选择”被指定为培训市场资源分配的首选模型。1996-1997年以来,职业教育和培训市场改革步伐加快,从1998年1月起,根据《用户选择政策声明》,“用户选择”机制在全国范围内实施,用以分配政府资金。20世纪90年代末,可竞争资金主要通过“用户选择”系统和竞争性招标分配。

(三)市场化的发展:新型权益模式,保障更大范围需求侧的权益

21世纪,一方面,随着私人投资以及公共资金的不断增加,澳大利亚政府认为职业教育体系应该更加强大,为更多人提供学习的机会,包括弱势群体,确保所有澳大利亚人都能获得政府资助的培训,并至少获得三级资格证书,并且需要不断提高职业教育部门的效率,使改革后的职业教育系统更具包容性,建立一个机会更为均等的培训体系。另一方面,经济和劳动力市场的动态性意味着职业教育的实施需要持续变革和创新。2011年,澳大利亚技能委员会指出更具响应性的职业教育和培训体系可以带来更强大的经济效益。[3]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也曾指出,几乎所有国家都面临着确保职业教育系统有效应对劳动力市场需求的挑战。[4]欧洲职业教育发展中心进一步强调:“适应劳动力市场需求和避免技能不匹配需要灵活的教育和培训。”[5]为了提高企业的竞争力,促进企业业绩的增长,改善个人的就业,职业教育体系必须由企业和个人的需求驱动。正如1994年《菲茨杰拉德报告》所论证的那样:培训市场的需求方定义了需要何种培训以及培训的价值,或者更确切地说,培训产生了何种技能。对企业来说,企业需要持续优化技能,如果澳大利亚企业要实现更高水平的竞争和个人更好的就业前景的双重目标,必须优化培训实施的整个过程。[6]

基于以上因素,2012年到2017年,澳大利亚职业教育改革的核心是实施新型权益模式,打造更开放、更具竞争力的职业教育和培训市场。21世纪,“用户选择”的原则通过名为“新型权益模式”的改革计划进一步广泛应用到职业教育和培训体系,成为国家职业教育和培训市场中一项相对较新的改革。自此,需求驱动的资金支持计划除了包含竞争性招标制度、用户选择制度,还包含2012年正式开始施行的培训权益模式。享有培训权益的学生有权在竞争激烈的培训市场中的任何经司法管辖区批准的注册培训机构获得政府资助的三级资格证书。这再次反映了通过公共资金确定培训市场的总方向:从供应驱动转为需求驱动。权益模式产生了开放性培训市场的效果,它促进了在可竞争的培训市场环境中,政府以需求驱动的方式提供资金,鼓励培训机构在激烈的市场竞争环境下不断提高效率、反应能力和创新能力。

(四)市场化的高潮:VET(职业教育)助学贷款计划,提高全民获得更高级别职业教育资格证书的市场调度计划

VET助学贷款计划于2009年开始推行,2012年正式开始执行。该计划旨在使那些由于前期培训费用过高而无法接受培训的学生能够继续学习。通过VET助学贷款计划,拥有文凭证书的职业教育学生也有了更多的选择和更好的入学机会。这同样是一项以学生需求为导向的计划,旨在进一步促进教育公平,为符合条件的职业教育学生提供如高等教育学生一样的贷款计划,提高全民获得更高级别职业教育资格证书的比例,如文凭、高级文凭、研究生证书或研究生文凭的比例。在澳大利亚,文凭标志着最成熟的职业教育和培训资格水平,文凭证书为高级、经验丰富的技术工人在经历了长时间或集中的培训课程学习后,或建立在其之前獲得的三级资格证书的基础之上,提供了更高一级水平的认证。文凭资格证书在电子技术和工程、科学和医疗技术、金融服务、护理和幼儿教育等方面为合格人员提供了更好的职业发展途径。VET助学贷款计划的推行使得此类文凭课程在短时间内有了大幅增长。有贷款资格的学生一旦选择了教育机构,联邦政府通过直接向培训机构支付学费的方式向学生提供贷款,学生一旦达到强制还款收入阈值,贷款将通过澳大利亚税务局向联邦偿还。

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澳大利亚一直存在着职业教育的双重制度,其中包括一个主要在非市场条件下运作的大规模公共部门和一个在自由市场条件下运作的平行私营部门。从20世纪90年代初到21世纪初,澳大利亚职业教育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革命:从TAFE垄断、政府主导走向开放的培训市场。竞争性培训市场的发展标志着一个决定性的转变,从《坎甘报告》以来盛行的国家计划、资助和提供职业教育的集中模式,转向了竞争性的培训市场模式。市场改革代表着打破垄断之墙,从20世纪80年代末到20世纪末近15年的时间里,澳大利亚比大多数OECD国家更快地走向了以市场为导向、以需求为主导的教育和培训体系,并建立了开放的、竞争性的、多元化的、以市场为导向的培训部门。

二、澳大利亚市场化机制的影响

(一)VET助学贷款计划对职业教育造成的影响

VET助学贷款计划旨在进一步刺激培训市场的竞争,使公立培训机构能够在竞争激烈的环境下更加高效地运作。在国家政策的调动下,竞争性的市场确实推动了消费者的选择,提高了培训输出的效率,增加了职业教育市场应对不断变化的消费者和经济需求的敏捷性。然而,2012年至2017年的改革也暴露了该计划的弱点,搭便车行为在以营利为目的的培训机构中频出,利用政府补贴并让学生获得毫无价值的资格证书,造成了国家的巨大经济损失,导致高入学率、低完成率,贷款无法偿还,职业教育质量下降。特别是制度设计上存在缺失,将适用于高等教育模式的合规和监管体系直接应用于职业教育和培训,也暴露出了极大的局限性,随之而来的是民众对于职业教育质量信心的丧失,职业教育体系过去近50年的努力受到了致命的冲击。

(二)TAFE性质的演变

澳大利亚的政策改革过程推动了职业教育的市场化。1974年,《坎甘报告》通过,澳大利亚将“技术和继续教育”(TAFE)确定为公共教育的一个部门,与高等教育具有同样的地位,旨在满足成年人的学习需求,促进社会公平,提高国家竞争力。TAFE是基于成人继续教育和第二次教育的角色,是提供社会公共服务的载体。由于职业教育领域的持续改革,作为一个由政府管理和注资的职业教育培训部门,TAFE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一直在发生重大变化。首先,20世纪90年代《德韦森报告》指出应构建竞争性的培训市场及认证方案,引入了一个新的价值体系:终身教育,将培训和教育文化联系在一起。TAFE越来越多地转向劳动力培训,变成包含私立培训机构的职业教育体系VET。其次,职业教育市场的可竞争性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政府资金政策改革的推动,公共资金竞争化支持整个培训市场向竞争性的职业教育培训市场转移,从而进一步增加了历史上由TAFE所主导甚至是垄断的职业教育市场中私人和其他非政府机构的数量。

TAFE曾经代表着整个澳大利亚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在历史的嬗变、更迭和变迁中,它目前已经成为澳大利亚现代职业教育体系中一个实施职业教育的重要载体。在国家统一的资格框架、质量保障体系、课程开发标准以及市场机制所构成的职业教育体系下,TAFE承载着社会、教育、经济赋予它的不同使命,与另外几千所其他类型的职业教育实施载体共同为澳大利亚现代职业教育的发展做出贡献。

(三)TAFE教育功能和社会功能的不断丧失

市场改革重新定义了政府和TAFE的关系。政府减少其作为管理机构、资助机构和职业教育提供机构的传统职责,公立培训机构被置于市场竞争的大环境下,成为市场环境下的“供应商”或“卖家”,学习者和企业被视为“客户”“用户”“购买者”,作为培训的主要受益者,为培训支付费用。在“开放式”的市场竞争环境下,公立和私立职业教育机构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公立职业教育机构变得越来越具有创业精神并商业化。利润逻辑不可避免地颠覆了社会正义的必要性。[7]建立在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和公共选择理论基础上的职业教育市场改革从组织、政府的财政支持制度、职业教育和培训实施的方式等方面都发生了重大变化。职业教育市场化挑战了职业教育的性质和目的,公立职业教育机构更多地受到效率和财务、商业目标的驱动,而不是受到公平目标和教育及技能目标的驱动。由此导致公立职业教育机构容易被商业化指标所牵绊,例如吸引学生获得资金收入并回应短期市场需求。与此同时,发挥社会和教育功能,应对中长期技能需求,输出高质量职业教育的目标在职业教育市场中则逐步被边缘化。

在市场化的进程中,公立职业教育机构逐渐忽视教育和社会公正目标,开发低成本、低参与度的课程,从而获得高额利润。从长远来看,机构的这种行为将损害职业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声誉。总体而言,市场竞争将对公立性质的职业教育机构的公共利益角色和责任承担造成一定影响。

(四)公共教育价值观与经济理念价值观相冲突

虽然市场竞争环境下的职业教育机构能够更快更高效地回应行业的需求,然而TAFE的社会功能和教育功能逐步丧失体现了公共教育价值观与经济理念价值观之间的冲突。近年来澳大利亚市场化改革导致的价值观冲突加剧。为了集体利益而进行教育的传统平等主义目标,与经济理性主义将教育作为一种商品以有效成本的方式出售给个人消费者的观点存在着根本冲突,在以营利为最终目标的情况下,难以成就社会包容的目标,无法扩大社会流动和创造一个更加公正的社会。社会正义、人文主义教育和平等与新自由主义(市场化)的效率、成本观念是存在于职业教育市场化改革之下的公开的价值观冲突。[8]

(五)公立职业教育机构TAFE萎缩

TAFE在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的市场份额由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100%处于垄断地位,直降至2014年的27%,有学者甚至认为澳大利亚的职业教育处于危机状态,应对市场竞争的压力对公立TAFE部门产生了破坏性的影响。多伦多大学莉莎·惠拉汉(Leesa Wheelahan)指出,“由于私人培训机构迅速发展,以及政府对公立职业教育资金的持续减少,过去10年中政府对职业教育市场化的持续改变导致了公共资助职业教育的崩溃、TAFE的萎缩”[9]。对TAFE提供的资金大幅削减,导致许多TAFE关闭,教学人员大量流失。与此同时,数十亿澳元被浪费在以市场竞争和营利性意识形态驱动的教育上。[10]

三、澳大利亚市场化进程对我国的启示

职业教育的培训市场是需要管理的市场,政府管理这些市场的政策,无论是财务制度设计,还是监管制度安排,都是职业教育准市场制定框架的组成部分。我国职业教育市场规模具有无限潜力,目前仍处于职业教育市场化的初期阶段,但我国的职业教育市场化进程已经启动。在市场化的要求下,培训载体将更具有开放性,可以直接与企业或政府签署项目购买合作计划,公立培训机构的资金来源将更为多元化。从以公立培训机构为主要培训载体,到开放市场,形成兼容并包的职业教育培训市场,体现了职业教育的三大功能的融合共生,即社会功能、教育功能和经济功能,将进一步发挥职业教育在经濟发展中所承担的助推器的强大作用。中国的职业教育正在经历由政府举办为主向政府统筹管理,由控制到下放系统,从供应到需求驱动,从追求数量到追求质量的人力资本发展方向转变,这一转变过程与国际众多国家所经历的过程类似,澳大利亚就是其中之一。在我国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向社会多元办学格局转变,构建专业特色鲜明的类型教育之时,澳大利亚职业教育的市场化进程对我国的职业教育多元化办学格局具有一定的镜鉴价值。

(一)引入市场机制和竞争机制的同时强化制度设计

在职业教育中创造准市场无疑需要适当的制度设计。虽然竞争可以更好地促进客户服务,但它很少强调优质教育成果。在澳大利亚职业教育市场化的过程中,VET助学贷款计划的失败,主要问题就出现在制度设计上。对于没有偿还债务风险或成本的职业教育机构而言,学生从政府获得的贷款是机构的直接收入来源,同时定价权掌握在私立机构手中,私立机构可以大幅度调高收费,并暂时由政府买单。如果收取过高的费用,加上职业教育学生普遍比高等教育学生的工资收入水平低,就业能力和还款能力更差,则可能导致政府向整个培训市场提供的资金永远无法回收。2008年到2014年,澳大利亚可以提供职业教育助学贷款计划的机构数量从39个升至224个[11],由于制度设计的缺陷,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机构成为助学贷款计划培训机构中的一员。

就制度设计而言,无疑需要在不断发展的准市场体系中进行长期的摸索和实验。任何大规模的政策和行政变革都不可避免地会暴露出缺点,职业教育市场改革也是一种学习经历,在此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成本,但是职业教育中市场改革的失败是短期的,随着制度设计的日益完善,缺陷也将被弥补。我国应根据别国经验,在市场化进程中注意政府资金要谨慎流入多元化的职业教育市场,并给予各国职业教育市场化制度设计更多的研究和关注,吸收更丰富的经验。市场竞争机制只有在得到妥善规划和认真执行的前提下,迸发出的竞争力才能提高职业教育的质量。

(二)引入市场机制和竞争机制的同时强化政府监管

竞争性市场比集中的国家规划更有效地分配资源,客户的选择确保了供需之间更好的匹配。然而,竞争环境下的培训机构更多地受市场需求的推动,而不是严格执行政府的政策和规划。在追求利润的过程中,职业教育和培训机构可能通过缩减教学人员、转向更便宜的劳动力、增加班级规模和减少学生学习时间等方式来降低生产成本,这样的策略会减少职业教育课程和专业知识的深度和广度,并减少对学习者个性化的关注,从而削弱了高质量的课程设计和实施以及有效学习的基础,对职业教育计划和服务的质量、响应能力、灵活性和公平性产生严重影响。面对可能出现的利润驱动型私营培训机构在政府监管不严时做出破坏规则以获得利润最大化的行为,政府应当通过加强监管的方式对职业教育机构实施更严格的合规要求,以应对市场化的负面影响。

(三)坚守公立职业教育机构的社会功能和教育功能,为公立职业教育提供额外支持

开放市场竞争,公立职业教育机构暴露在市场竞争的环境下,大批私立职业教育机构涌入市场,这会进一步加剧市场中的恶性竞争,恶化公立职业教育机构的处境。职业教育过去是政府的一项关键责任,政府对国有运营机构进行规划、资助,协调他们参与进市场竞争的浪潮中,公立职业教育机构为在职业教育市场中立足,其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可能会出现明显交替。新旧价值的转向所造成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因为公立职业教育机构存在的主要理由是发挥其社会功能和教育功能,为社会公平做出贡献。因此,在市场化进程中,应强调公立职业教育的社会功能和教育功能,警惕竞争性培训市场产生的负面影响,包括为达到效率和财务、商业要求,以及大型行业和雇主的要求而导致弱势群体、妇女享受公平教育的权利无法得到保障,对社会包容性产生不利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宝贵的社会和教育价值甚至会呈现严重的衰退状态。为了发挥公立职业教育机构创造公平、提供学习机会、服务社会的关键作用,政府应该为公立职业教育机构的发展提供额外支持,包括注入大量政府资金,使其达到现代工业化经济所要求的标准。

(四)制定立法框架,非公立培训机构限制性进入市场

在开放市场的同时,我国应当进行相关立法,确保潜在职业教育机构清楚相关要求,以及如何为学员提供相关的支持。潜在培训机构在登记注册时应签署承诺声明,其中应包括质量绩效目标,如果违反目标可能会导致制裁并最终取消注册。自20世纪90年代初澳大利亚开放培训市场以来,私立培训机构的注册数量每年都在攀升,国家监管机构澳大利亚技能质量管理局(ASQA)于2011年7月1日成立,随着监管环境的变化,私立培训机构出现了较低的注册率。同时,自ASQA成立以来,由于竞争压力和ASQA制定的基于风险的监管决策,矛头对准行业内的害群之马,大批私立培训机构注销,撤出职业教育和培训领域。考虑到职业教育市场生态可持续发展问题、社会福利和公平问题、经济和区域发展问题,包括就业增长、有效的资源配置等问题,需要更加严格的立法框架,对非公立性质培训机构实行限制性进入市场原则,以保持公立职业教育与培训部门的独特性和使命。

(五)关注公立职业学校教师身份淡化问题

新课程设计、评估方法、对先前学习的认可、国家课程标准以及市场竞争机制的力量将迫使公立职业教育机构面向市场商业环境。在职业教育市场领域中,行业需求决定了职业教育的程序和服务。在政策驱动下,商业惯例干扰公立职业学校的运营,教育实践由教学驱动转变为经济驱动。为了跟上这一巨大转变,公立职业教育机构将从基于社区的非商业组织转变为新兴的经济组织。尽管它仍然是一个政府机构,受国家政策和法规的约束,但它在商业环境中运作,这对公立职业教育机构的从业者也将产生重大影响。商业环境将促使其在致力于发展面向企业的组织文化中承担起越来越多样化的商业角色。这一转变,不仅对教师提出了新要求,赋予其新的教学实践、知识背景和新的技能,而且改变了教师对教育角色的理解以及教师与学生、教师和“雇主”的关系。

1.稀释公立职业学校教师的传统角色:由“自由派教学者”降至“行业培训师”

公立职业学校教师本身承担着发展行業技能、进行通识教育、提供公共服务的相关职能。在市场化的职业教育体系中,为了成功应对瞬息万变的市场环境,公立职业学校必须改变内部运行方式:对内发展企业文化,在组织内部的运营和程序中开发商业运行规则。这就要求教师更具企业家精神,提供以客户为中心的创新的教学方法和服务,以市场为导向的培训方法。固定工作角色、明确职责的时代将会过去。因此,基于市场化的职业教育改革将重新塑造教师在组织中的职业身份,以便在竞争环境中承担相应的角色,由此,教师将逐渐放弃公共部门文化的某些特征,淡化职责中的“教育公共性”。为适应市场化改革的预期而改变教学模式的压力可能导致教师教学义务和价值观的紧张与冲突。教师通常需要根据可为企业创造的价值,而不是通过模块课程获得的技术知识来判断雇主所需的行业知识和技能,从根本上将教师的角色由“自由派教学者”降至“行业培训师”。公立职业学校教师的专业地位、价值观和动机都将发生变化。平衡商业竞争需要公立职业学校承担社会和教育功能所必备的技能、知识、工具和技术,这是对公立职业学校教师的新要求,也是其在竞争日益激烈的环境下所必须的生存战略。

2.职业教育目标由公平目标驱动转向效率目标驱动

市场力量的“无形之手”和学生选择将成为职业教育的主要“治理”机制。尽管教学始终是教师职责的核心,但教师的角色还包含了解客户的教育和培训需求,客户对课程、服务和设施的满意度评估,承担营销职能以最佳的方式宣传课程,了解竞争对手的情况以及预测新型的技能需求等,由此承担起市场营销、招聘、文书甚至秘书等工作。在这样的环境压力下,教师的教学注意力将从培训个人转移到实现公司目标,即从教学和学习目标的达成转移到纯粹由商业和服务驱动的制度要求上。这样的策略会减少课程和专业知识的深度与广度。当市场需求优先于教学价值,教师可能会优先考虑行业需求而不是学生需求,减少对学习者的个性化关注,从而冲淡高质量的课程设计,影响有效学习,最终可能会以经济为导向而牺牲了教学质量。

3.削弱师生关系,降低教师在共建知识中的作用

在市场环境下,新职业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话语相结合,推动职业教育领域的市场化改革,将大大改变公立职业学校教师的角色及其工作实践,教师和学生的关系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师生关系由过去教师具有一定的权威感,师生可有效沟通、共建知识的状态变为仅是简单的信息传递。职业教育的功能决定了教育的最终目的并非仅为获得资格证书。在终身教育理念下,教育和教学活动不是瞬间的动作和过程,而是覆盖一段时间内师生共同构建知识的过程。教师在共建知识中作用的削弱甚至会对学生终身学习能力的产生造成不良影响。

四、总结

30年前讨论澳大利亚公共职业教育体系的市场化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然而,到了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市场和竞争的概念已深深地植入职业教育体系。2019年2月,我国的职业教育市场化改革从国家政策层面正式拉开帷幕。尽管市场化改革对职业教育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和影响,将为社会带来更多的选择,提升机构的效率,强化其响应能力。然而市场化改革同时也会带来例如公立职业教育机构社会功能和教育功能的模糊、教师身份的淡化、培训市场的混乱、国家公共资金的浪费、职业教育质量的下降、公众对职业教育信心的崩盘等一系列严重的后果。此外,由于公立职业教育机构战略地位和实践的分离,公共服务机构管理的市场机制的引入可能会导致公立职业教育机构很难适应政策的转变和市场竞争的变化。最后,职业教育市场相关政策的制定应建立在广泛研究和调查的基础之上。澳大利亚众多政策报告的成功,例如《坎甘报告》和《布拉德利报告》均建立在全国范围内的调研基础之上。在基础设施建设相对恶劣的20世纪70年代,《坎甘报告》的研究员甚至需要坐长途汽车贯穿南北走访调研。再看21世纪的澳大利亚,导致市场化政策失利的原因之一是全国性的政策报告《国家技能改革伙伴关系协定》是一份没有经过全国实际调研的报告。显然,对于职业教育的市场化,需要进一步研究职业教育和培训市场的结构、组成和动态变化,以及加强对中长期市场改革影响和结果的后续评估。在進一步研究的背景下,需要对行业和各地市场进行微观研究,以调查不同领域和地区职业教育市场改革程度和存在的风险及问题,探明这些市场的竞争结构以及准市场的长期可行性和可持续性。

注释:

①“单一买家”是一种市场结构,在这种结构中,几个销售者提供的商品或服务只有一个购买者,也就是说,需求方类似于垄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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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KENWAY J,BIGUM C,FITZCLARENCE L.Marketing Education in the Postmodern Age[J].Journal of Education Policy,1993,8(2):105-122.

[8]HODGE S.Alienating Curriculum Work in Australian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J].Critical Studies in Education,2016,57 (2):143-159.

[9]More Evidence That the Marketization of Australian VET is not Working[EB/OL].(2018-07-02)[2020-01-25].https://cca.edu.au/more-evidence-that-the-marketisation-of-australian-vet-is-not-working/.

[10]QUIGGIN J.The Failure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 Policy in Australia[R].Vocational Education and Training in South Australia,2018.

[11]KORBEL P,MISKO J.VET Provider Market Structures:History,Growth and Change[R].Adelaide,South Australia:NCVER,2016.

(责任编辑 陈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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