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及其对工作满意度的影响
——基于六省市幼儿园教师的潜在剖面分析

2021-03-05 02:52洪秀敏张明珠
教师教育研究 2021年1期
关键词:低度表层深层

洪秀敏,张明珠

(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北京 100875)

一、问题提出

情绪劳动,是指个体进行情绪表现所付出的努力,[1]6-7实质是个体在完成工作任务时“投入情绪精力”的过程,包括表层扮演(Surface acting)和深层扮演(Deep acting)两种机制。[2]表层扮演,是指教师通过外显的表情、语调、肢体动作等行为表现进行了情绪投入,但是内心并没有投入相应的情绪情感。比如,当教师在组织活动时,会向幼儿表现出高昂的语调和夸张的动作,但是内心却没有真实的情绪感受和情绪投入。深层扮演,是指教师自己具有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情绪投入和参与,其真实的情绪体验和外在情绪行为相符合。Hochschild(1983)最早在提出情绪劳动概念时就指出,幼儿园教师是需要付出情绪劳动的职业。[1]52-60近年来,幼儿园教师虐童事件屡禁不止,给社会造成了恶劣影响,对儿童的身心健康和幼儿园教师队伍建设产生了极大的危害,已成为我国学前教育事业发展过程中不容忽视的一环。重新审视这一现象的原因,幼儿园教师这一职业所具有的情绪属性也不容忽视,这种情绪性与情绪劳动(emotional labor)存在着交集和重叠。[3]在幼儿园,教师一方面要“为幼儿营造安全、舒适的心理环境,以包容、平等、尊重的态度进行师幼互动”,另一方面需要时刻紧绷情绪,维护幼儿秩序,“安全红线决不能碰”。在这种情绪负荷大的工作场域下,社会对幼儿园教师约定俗成的角色认知和期望,幼儿园对教师情绪表达与管理的规则制度,家长的要求等都加剧了教师情绪劳动的压力。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不仅是工作内容的需要,更是幼儿园教师建构专业性的重要内容,契合了国际上重建幼儿教育专业的概念运动。[4]恰当的情绪劳动能给幼儿园教师带来诸多积极影响,教师若能够敏感地感知到需要进行情绪劳动的情境并付诸努力时,便能够体会到对工作内容的掌控,此时情绪劳动会提高教师个人成就感和组织绩效,给教师带来愉悦心情。[5]但若处理不当,会增加教师情绪倦怠、职业倦怠,增加个体枯竭程度等。[6-7]以往研究表明,教师情绪劳动受到城乡、园所性质、教龄等诸多因素的影响,[8]但以往研究在探究人口学变量的差异时多以表层扮演和深层扮演为因变量进行分别检验,未能考虑到个体情绪劳动的整体倾向和类型差异。

工作满意度,是指一个人的工作和工作经历所带来的愉快或积极的情绪状态,也是个体评估他们的工作成就以证明其工作价值的指标。[9]工作满意度是情绪劳动的结果变量之一。[2]资源保存理论认为,个体在工作中按照组织期望的情绪表达规则来表达情绪,并进行情绪劳动,无论是表层扮演还是深层扮演的加工,都会消耗个体资源。此时,如果个体没有获得期望的回报(如外在的物质奖励、社会支持或内部的资源,如自尊、自信等),消耗的资源就不会得到补充,从而造成资源失衡。[10-11]这种资源的丧失与失衡进一步促使个体通过降低工作投入来减少资源的损耗。就情绪劳动所造成的资源损耗来说,由于个体在使用表层扮演时违背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因此会消耗更多的资源,更容易引起个体枯竭、职业倦怠等负面的工作感受,也会对工作满意度产生消极影响。深层扮演的使用则提高了个体的组织认同感,实际是资源的补给过程,因此会对工作满意度产生积极影响。[12-14]如研究发现,情绪劳动与工作满意度呈显著正相关,深层扮演可以增加教师的工作满意感,表层扮演则对工作满意度具有显著负向预测作用。[15-17]然而也有研究发现,情绪劳动与工作满意度呈负相关或者相关不显著。[18]

造成已有研究结论不一致的原因可能是研究方法的局限。以往研究多通过对情绪劳动表层扮演和深层扮演的平均水平来探究两种情绪劳动与结果变量之间的关系。同时,研究者大都认为情绪劳动的表层扮演和深层扮演是两种截然对立的方式,表层扮演高者,其深层扮演则低。[7][19]而实际上,个体在工作的某一时间段内,可能会同时采用多种情绪劳动,或者在某种情境下倾向于进行一种情绪劳动,而在另一种情境里,则进行其他方式的情绪劳动。[20]幼儿园教师群体的情绪劳动具有怎样的特点?存在哪些类型?对教师的工作满意度具有怎样的影响?潜在剖面分析,是以个体中心为研究取向的一种统计分析方法,[21]5一定程度上规避了以变量为中心的研究取向的不足。因此,本研究采用潜在剖面分析的方法,考察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的类型、人群差异及其与工作满意度的关系。

二、研究对象与方法

(一)研究对象

本研究采用分层抽样的方法,在全国东中西部代表性地区,抽取北京市、山东省、河南省、山西省、四川省、贵州省六省市发放问卷,兼顾城乡、园所性质,共收集幼儿园教师问卷10621份。其中,城市3892人(36.6%)、城镇4230人(39.8%)、农村2499人(23.6%);教办园4703人(44.3%)、公办性质园3350人(31.5%)、民办园2568人(24.2%);教龄3年以内2792人(26.3%)、3-10年5239人(49.3%)、11年及以上2590人(24.4%)。

(二)研究工具

1.情绪劳动量表

本研究采用Brotheridge等人(2003)编制的情绪劳动量表中的表层扮演和深层扮演分量表,内部一致性系数分别为0.83和0.79。表层扮演包含3个项目,深层扮演包含3个项目,采用李克特五级量表计分,1代表“非常不符合”,5代表“非常符合”。[22]得分越高,说明幼儿园教师采用该种方式进行情绪劳动的频率越高。本研究中各分量表及总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72、0.88、0.77。

2.明尼苏达工作满意度简式量表

本研究采用明尼苏达工作满意度简式量表(Minnesota satisfaction questionnaire-short form)测量幼儿园教师的工作满意度。该量表具有良好的信效度,且应用广泛,成为测量工作满意度的经典量表之一。[23]该量表包括内部满意度、外部满意度和整体满意度三个维度,共20个项目构成。量表采用五级计分,从1-5分别为从“非常不符合”到“非常符合”。得分越高,表明幼儿园教师工作满意度越高。本研究中,各维度及总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2、0.92、0.73、0.95。

(三)统计方法

本研究使用Mplus 7.4对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进行潜在剖面分析,判断其类型及分布情况。使用SPSS 22.0对情绪劳动与工作满意度的关系进行分析。

三、研究结果

(一)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工作满意度的总体现状

幼儿园教师在情绪劳动过程中,表层扮演使用频率低于深层扮演,但两者均值超过3分,表明幼儿园教师在工作中普遍需要付出较高的情绪劳动和情绪投入。幼儿园教师工作满意度处于中等水平,相关分析表明,表层扮演与工作满意度各维度呈显著负相关,深层扮演与工作满意度各维度呈显著正相关。(见表1)

(二)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

1.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模型的确定

以情绪劳动的两个维度(表层扮演、深层扮演)为指标,将情绪劳动的类型依次分为2类、3类、4类、5类进行潜在剖面分析的模型拟合性估计。模型适配检验指标主要有:信息评价指标AIC、BIC 和样本校正的BIC(sample size-adjusted BIC,aBIC)、Entropy 指数,似然比检验指标LMR-LRT 和基于Bootstrap 的似然比检验(BLRT)指标。三个信息评价指标越小表示模型拟合得越好,Entropy 指数的取值范围在0-1之间,越接近1表明分类越精确,Entropy<0.60,相当于超过20%的个体存在分类错误,Entropy=0.8 表明分类的准确率超过了90%。LMR 和BLRT 两个指标的p 值达到显著水平,则表明k个类别的模型显著优于k-1个类别的模型。[21]14

数据表明,各信息指标显示的分类结论并不一致。4个模型的Entropy均超过了0.7,各模型的适配度指标表明(见表2),将被试分为5类,AIC和BIC值最低,但其Entropy值比4类明显降低,而4类的Entropy值最高,且AIC和BIC值比3类明显降低,3类的Entropy值最低。4类别的教师归属于每个类型的平均概率从77.0%提高到98.7%。因此,综合以上指标,结合AIC和BIC的拐点以及模型简化的原则,最终确定四类型为最优潜在剖面分析模型。四种类型在情绪劳动的两个维度上均存在显著差异。(见表3)

表2 不同潜在剖面模型的拟合适配度比较表

表3 不同情绪劳动类型的幼儿园教师在两个维度上的均值(标准差)差异比较

2.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的命名

以情绪劳动表层扮演和深层扮演的得分作为依据,对四类教师情绪劳动进行命名。第一类教师有4666人,占比43.9%。该类教师深层扮演得分较高,表层扮演得分中等偏上,分别为4.94分和3.44分。这表明该类教师在工作中有高度的内在情绪投入和比较积极的外在情绪表现,故命名为积极参与型。第二类教师4292人(40.4%),其深层扮演(M=4.01)和表层扮演(M=3.16)得分次于第一类,该类教师有比较高的情绪投入和中等程度的外在行为表现,故命名为中度参与型。第三类教师有1439人(13.6%),该类教师情绪劳动的表层扮演和深层扮演得分为2.83和3.04分。表明该类教师有中度的内在情绪投入和较低的外在情绪表现,因此命名为低度参与型。第四类教师有224人(2.1%),该类教师表层扮演(M=1.52)和深层扮演(M=1.41)得分均最低,表明该类教师在工作中情绪投入较低、情绪表现极少,因此命名为消极参与型。如图1。

图1 情绪劳动各类型的表层扮演、深层扮演均值图

3.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在人口学变量上的差异分析

以幼儿园所在地区和性质、教师教龄为自变量,以教师情绪劳动类型为因变量进行卡方分析。结果发现,不同地区、性质、教师教龄在情绪劳动四个类型上差异显著(见表4)。具体来说,与城市和农村幼儿园教师相比,城镇幼儿园教师积极参与型占比最低,消极参与型和低度参与型占比较高。与教办园和公办性质教师相比,民办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中积极参与型占比最少。随着教龄的增长,教师情绪劳动消极参与型和低度参与型占比逐渐减少,积极参与型占比增多,表明教师工作年限越长,越能够敏感地感知工作中需要进行情绪劳动的情境和与之相对应的情绪劳动策略,在运用表层扮演和深层扮演方面更加自如。

表4 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在人口学变量上的差异检验

(三)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对工作满意度的影响

采用多元方差分析探究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与工作满意度三个维度之间的关系(见表5)。结果表明,幼儿园教师不同情绪劳动类型对工作满意度的主效应显著(Wilks’λ=0.88,F(9,25834)=150.69,η2=0.04,p<0.001)。在内部满意度上,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主效应显著(F=401.64,η2=0.10,p<0.001);事后检验表明,低度参与型和消极参与型的教师工作满意度显著低于积极参与型和中度参与型,积极参与型教师的工作满意度显著高于其它三类,低度参与型和消极参与型之间不存在显著差异。在外部满意度上,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主效应显著(F=208.46,η2=0.06,p<0.001);事后检验表明,低度参与型教师工作满意度显著低于其他三类,积极参与型显著高于其他三类。在整体满意度上,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主效应显著(F=330.04,η2=0.09,p<0.001);事后检验表明,低度参与型和消极参与型的教师工作满意度显著低于积极参与型和中度参与型,积极参与型显著高于其他三类,低度参与型和消极参与型之间不存在显著差异。

表5 不同情绪劳动类型的幼儿园教师工作满意度均值(标准差)差异比较

四、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基于个体中心的视角,采用潜在剖面分析,发现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存在积极参与型、中度参与型、低度参与型、消极参与型四种类型。城镇地区、民办幼儿园教师和教龄3年内的教师的情绪劳动类型最需改善;积极参与型教师工作满意度最高,其他三类教师工作满意度较低。

首先,幼儿园情绪劳动存在积极参与型、中度参与型、低度参与型、消极参与型四种类型。积极参与型的教师在所有类型中其深层扮演和表层扮演得分是最高的,但是该类型教师表层扮演得分也仅处于中等偏上水平;中度参与型教师深层和表层扮演两个方面得分均低于积极参与型,但是在得分方面也呈现出深层扮演较高、表层扮演中等的特点。由此可见,当前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普遍存在外在情绪表现和参与性较低的特点。对年幼的儿童来说,能够直接观察和感知到教师由内而外的情绪投入和表现对于调动儿童相应的情绪体验和情绪参与,是至关重要的。因此,教师除了要有内在的工作热情和较高的情绪参与之外,还要通过适当的途径表现出来,让儿童能够直接感觉到。同时,本研究还发现样本中仍有15.7%的教师情绪劳动属于低度参与型和消极参与型,这两类教师对工作缺乏热情,在工作中也较少有情绪参与和外在情绪表现,值得引起关注。为此,应针对教师情绪劳动各类型的特点,有针对性地改善教师的情绪劳动。

其次,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在地区、园所性质、教龄上存在显著差异。本研究在探索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的基础上,进一步考察了不同人口学变量下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的差异。首先,城镇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中,低度参与型和消极参与型比城市和农村略高,而积极参与型占比则相对低。可见,城镇幼儿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亟需得到进一步的重视和改善。在园所性质上,民办园教师情绪劳动类型分布中积极参与型的占比最低。以往研究结果也发现较为一致的结论,即民办园教师在深层扮演方面得分较低,[8]在情绪劳动的投入上低于公办园教师。这可能是因为民办园教师在编制、地位待遇、专业发展机会等方面都显著低于公办园教师,其对自身工作的热爱程度也相应较低,影响了工作中情绪劳动的投入和表现。其次,在教龄上,3年以内教龄的教师消极参与型占比最高、积极参与型占比最低。相关研究也发现,工龄越长,教学经验越丰富,在情绪劳动上花费的心力也就越大。[24]为此,应对重点教师群体予以特别的关注和支持,帮助其改善情绪劳动。

最后,不同情绪劳动类型的教师工作满意度有差异,积极参与型教师的工作满意度显著高于其他三个类型,中度参与型次之,低度投入型和消极参与型教师的工作满意度较低。情绪劳动动态性认为,个体在进行情绪劳动时,其情绪劳动策略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根据不同的情况而变化。[25]因此,积极参与型教师在进行情绪劳动时可能根据具体情况交互使用表层扮演和深层扮演,这种交互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教师工作满意度的提升。无论是表层扮演还是深层扮演,如果个体获得了期望的回报,则不会产生不满意。[26]23-24当幼儿园教师投入并展示积极情绪,收获了积极的回馈时,教师的积极情绪被诱发或增强,获得了心理支持,其工作满意度也会提升。[27-28]低度参与型和消极参与型教师工作满意度相对较低,这可能是由于这两类幼儿园教师在工作中情绪投入较低,因此难以体会到情绪劳动所带来的积极效应,而工作过程中损耗的资源也无法得到补偿,导致其工作满意度的水平较低。可见,情绪劳动在提升教师工作满意度及其教师队伍管理等方面具有重要价值,因此应探索通过改善教师的情绪劳动来提升教师工作满意度的新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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