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文选课程教学百年省思
——兼谈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课

2021-02-13 09:42
关键词:文选典籍历史

张 大 可

(陕西师范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 陕西 西安 710119)

中国历史文选课(下文简称“文选课”)从20世纪20年代陈垣在北京大学开设以来,已经走过了100年的教学历程,作为一门课程建设,可算是历史悠久,因为中国废科举,教育改革实行新式学堂教学,也就一百二三十年的历史。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历史悠久,如何承传和发扬光大是十分艰巨和复杂的工程。“文选课”就是承传中华文化的一门基础课程,意义极为重大,建设工程极为艰巨,所以,“文选课”的课程建设仍行进在路上,至今没有各普通高等院校统编的通用教材,课程名称仍有多种。100年的教学,呈现摸索前进的态势,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的40多年,教材编写百花争妍,目前已逐渐趋于共识,通行的教材有两个名称,即《中国历史文选》与《中国历史要籍介绍与选读》。两者大同,均认可“文选课”教学是高校历史专业的一门工具性核心基础课,目的是培养学生阅读并运用历史文献典籍的能力,已把“文选课”从中国古代史课程的附庸地位独立出来,课程建设取得了重大成就。两者教材建构略有差异,可适应不同层次高校采用,也就是两者可以并存。

2021年5月7—9日,由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与商务印书馆联合举办的“《史记》疑案与《中国历史文选》修订学术研讨会”在陕西师范大学召开,重点研讨商务版《中国历史文选》的修订。应邀参与研讨的学者(包括书面参与者在内)来自全国38所高等院校,他们均是从事文选课第一线教学的教师,直接参与《中国历史文选》的修订工作。这次教材修订会是对普通高等院校“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普通高等教育精品教材、商务版《中国历史文选》教材的最后一次修订。此次研讨会还对《中国历史文选》教学100年历程做了回顾与总结性研讨,进一步明确“文选课”教学的定位,目的是总结经验,积淀历史借鉴,进一步推动“文选课”课程建设,完善教材建构,意义重大,有着界碑性的价值。

一、 中国历史文选课百年历程回顾

“文选课”是高等院校历史专业开设的一门很重要的专业基础课。这100年的教学历程,大体经历了3个发展阶段。

第一阶段,20世纪20年代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这一阶段大约有近30年的时间属于草创阶段。当时陈垣在北京大学开设的这门课程叫作“中国历史名著选读”(下文简称“名著选读”),均由资深教授主讲。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著名文献学者刘乃和在1997年《中国历史文献研究与教学》一书序言中是这样回顾陈垣创立“名著选读”课程的:

“中国历史文选”是一门学习中国历史的重要基础课,学不好这门课,也就很难学好中国史。这门课程是我的老师、已故史学大师陈垣先生于本世纪20年代,在北京大学历史系任课时提出设置并亲自讲授的。设置此课,是为了学生提高读文言文的水平的需要。那时课名为“中国历史名著选读”,随后,陈先生认为应对学生增加史部目录学知识,又开设了“中国历史名著评论”,使历史系同学在学文言文基础上了解史部目录学,便于使用历史资料。解放前,这两门课,都是由学博资深的教授主讲。在陈垣老师的培养下,涌现出一批著名史学家。[1]1-2

刘乃和当年是陈垣的学生,亲聆大师讲课,回顾陈垣创立“名著选读”课程的目的、讲授方法,言简意赅,十分亲切。陈垣后来又开设中国历史名著评论(下文简称“名著评论”),普及史部目录知识,表现了陈垣构建“名著选读”课程的探索。为什么要由学博资深的教授主讲呢?因为大师开设“名著选读”,不只是引导学生读文言文,而是通过选讲历史原典,授业史学研究方法,所以陈垣培养了一批历史学家。20世纪30年代,在北京大学历史系继陈垣之后,开设“名著选读”的教授是著名目录学家余嘉锡之子余逊。陈垣作为“名著选读”课程的创立者,筚路蓝缕,可以说提出了一个课题,但未形成一套理论系统。课无定式,水平随任课教师转移,极不规范。

第二阶段,20世纪50年代初至70年代末,即新中国建立到改革开放前夕,属于形成阶段。中国历史文选的课程名称已经正式确立,通过教学前沿学者的探索,“文选课”教材初具规范。20世纪50年代,新中国建立伊始,陈垣开创的“名著选读”与“名著评论”均被保留,改名为“中国历史文选”和“中国历史要籍介绍”,或两课合并,称为“中国历史要籍介绍及选读”。1952年高校院系调整,“文选课”的地位逐渐下降,授课教师未必是学博资深的教授。1958年,有的高校甚至一度取消“文选课”教学,认为是复古主义。1961年,高等院校召开文科教材会议,“文选课”重新被重视起来,教育部正式委托复旦大学周予同主编统编教材,正式定名为《中国历史文选》。周予同是资深的经学研究家,早在1956年教育部就委托他起草《中国历史文选教学大纲》草案,1961年高等学校文科教材编选计划会议之后,正式承担编写《中国历史文选》的任务。1962年周予同主持编写的《中国历史文选》(下文简称“周本文选”)上下册,约45万字,由中华书局出版。1963年,作为高校历史专业课教材公开发行。

第三阶段,20世纪80年代初至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吹响了改革开放的号角,学术界也迎来了春天。在这40余年的时间里,文选教材呈现“百花齐放”态势,全国公开出版的中国历史文选教材已达30余种,有“历史名著选讲”型,有“历史要籍介绍及选读”型,有“史学史要籍选讲”型,“有古汉语加史籍选讲”型,有“革新本单元制”型,等等。还有若干高校自编文选教材,独家使用。这一阶段,表面看来是异彩纷呈,而实质上却是杂乱无序,各自为是,特别是20世纪80—90年代中期这10余年时间,各种体制的文选编纂多达20多种,一度被讥为“豆芽菜”。这一情况的出现,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对“文选课”的定位(即界定教材编写和教学手段),至今没有统一的认识;二是“文选课”的规范化还没有定型,仍处在建设之中。由于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中国历史文选教材编写若无规范的设计,自由研讨,将永远不会有定型。生动的例证是,近年来有个别高校完全回到陈垣创立“文选课”的原生状态,以“名著选读”取代“文选课”,这是一种倒退。陈垣所处时代,文言文废弃未久,当时的学子文言文水平都有相当的高度,“名著选读”重点不是过文字关、过语言关,而是通过读原典,学习历史研究方法,所以由学博资深教授任课;而今日学子,完全使用的是白话,“文选课”的主要目的是解决语言文字关,提高历史专业学生阅读古书能力,怎样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就要建设一门基础课程来训练和引导学生,怎么可以回到大师创立“名著选读”的原点上去呢?“名著选读”本身属于学术讲座,它就不是一门课程。把“名著选读”升华成一门基础课程,大师的创立只是提出了一个课题。

中国历史文选教学100年,可以说是这门课程的建设历程,当前还未到达终点,还行进在路上。改革开放40多年来,中国历史文选教材呈现百花齐放形势,是否可以称作是学术界出现的万马奔腾的探索阵势呢?

二、 构建中国历史文选教材的探索

对于“文选课”课程建设,国家教委(1)即国家教育委员会(1985—1998),1985年6月18日,全国人大六届十一次常委会决定撤销教育部,设立国家教育委员会,1998年3月10日,全国人大九届一次会议通过《关于国务院机构改革的决定》,国家教育委员会更名为教育部。有关领导部门和各高校领导大力支持,改革开放以来的40多年中,唯有文选课程在国家教委和教育部的支持下,1987—2019年学术界举办了8次全国性中国历史文选教学研讨会,其中教材编写是每次教学研讨的重要话题。1987年第一届中国历史文选教学研讨会在武汉江汉大学召开,专门研讨教材编写,全国有13部中国历史文选教材主编到会交流研讨,“周本文选”由朱维铮出席。研讨会整整开了4天,与会学者进行了充分的交流。这次研讨会,国家教委高教一司副司长李进才向会议发了祝贺电报,国家教委教材中心负责人田珏代表高教一司莅临大会并自始至终给予了直接的指导、帮助,使研讨会得以圆满成功。由笔者担任主编的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教材在这次大会上亮相。田珏指示笔者向当时所任教的兰州大学汇报,教材出版后由国家教委资助在兰州大学举办全国中青年历史文选教师讲习班。1988年暑期,兰州大学举办了为期两周的讲习班,全国有52所高校近60位中青年历史文选教师参加。

学术界在国家教委的直接关注下,1987年、1992年、1997年分别召开了3次全国性中国历史文选教学研讨会,这一时期中国历史文选教材的编写如井喷式发展,10余年间出版了近20种新编中国历史文选教材,其中有6种定名为《中国历史要籍介绍及选读》,在新版文选中占比1/3,剩下的2/3定名为《中国历史文选》。两种定名体现了两种思路,在1987年第一次全国性历史文选教学研讨会上进行了激烈的争论。要籍介绍未脱离“名著选读”的模式,只是把名著范围扩大为要籍,选编文选以史部目录为指导。有人主张,中国历史文选是以史部要籍引领的选读,书名应以《中国历史要籍介绍及选读》为宜。[2]26-32坚持“周本文选”定名的中国历史文选,以单元制为代表,主张把“要籍介绍”扩张为“典籍概述”,选编文选以四部目录为指导,教材全书为总籍型文选。经过40余年的教学实践,各种类型的新版文选,多数日渐煙没,其中一种以中国历史文选为主的历史系《古代汉语》上下册于1985年出版,昙花一现。学术界的主流意见,中国历史文选课程结构可以更新,即内容可以有伸缩、调整,而“文选课”的基础地位不能动摇[3]41-46。目前通行的中国历史文选教材主要有3种。

第1种,“周本文选”。作为教育部统编的教材,在各高校使用中仍占有相当的份额。“周本文选”有两大特点: 一是选文形式典型多样,内容精辟,初具规模。“周本文选”依时代顺序选编了历史要籍名篇,共计5种文献、67篇文章,力求反映中国史学发展的历史过程,较为全面系统地勾勒出从殷商到近代不同历史时期中国重要的史书体例和形式。二是体例严格。内容包括3个层次,即典籍介绍、篇章介绍和作者介绍,全书首尾贯通,始终如一。典籍介绍,是从要籍的视角,用比较的方法扩大要籍范围,如介绍《汉书》,把它同《史记》进行比较;介绍《三国志》,则上与《史记》《汉书》、下与《后汉书》进行比较,这样就把“前四史”有机串连起来,说明其继承发展关系。解题还关注有关中国史料学和中国史学发展概况的常识,赋予教材知识性和学术性气息。[4-5]291-304

“周本文选”作为教育部组织编写的第一部中国历史文选教材,后又经过多次修订,以其有规范的体例,精炼充实的内容,在学术界享有盛誉,20世纪60—70年代为全国各高校所采用,整整影响了一代人,至今仍为多所高校使用。但“周本文选”尚未探索出构建“文选课”教材的理论基础,并没有离开“要籍选读”的框架,由于以时代顺序选文,要籍介绍受选文的限制,使得一些重要的要籍得不到介绍,如“十三经”“二十四史”就没有完全介绍。一句话,“周本文选”还不具备独立课程的体制。1981年高振铎主编的教材又回到新中国成立之初的原始名称——《中国历史要籍介绍及选读》。

第2种,“赵本文选”,即赵淡元主编的《中国历史要籍介绍及选读》。该书分为上下两册,58万字,1988年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赵本文选”也是受国家教委与高等教育出版社委托为全国电视大学编写的应用教材,以及师范专科、教育学院、函授、自学的通用教材。“赵本文选”体例以编、章、节的教科书形式构建。“编”,划分历史时期;“章”,统贯要籍类别;“节”,介绍选文典籍及选文。这一建构凸显要籍引领选读,是其最大特点。“赵本文选”全书4编,划分为4个历史时期,即先秦、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前两编为上册,后两编为下册。每编之首冠以序言,概述这一时期各类史籍的产生和发展概况,是对选文要籍的扩大介绍。“编”下的“章”,只是划分典籍类别的题目,“章”下的“节”具体介绍某一专书典籍,以及选文。专书介绍是重点内容,文字体例一定,格式划一,具体内容有4个方面:首先是典籍作者简介、成书经过以及真伪考辨;其次是典籍记事的起始年代、卷数、编纂体例和内容;复次是典籍的特点、史料价值和所取得的成就;最后是典籍的版本和研究该典籍的参考书目,选文等随专书介绍,因此“赵本文选”全部出自要籍,这一点符合“名著选读”。

国家教委文科教材办公室田珏为“赵本文选”撰写序言,评价说:“本书结构严整、兼收并蓄、重点突出、条理分明,不愧为培训在职中学历史教师的一部好教材”。田珏还对“赵本文选”的整体结构和内容特点给予充分肯定,概括为以下4个特点: 一是要籍介绍与选文结合; 二是少而精与通俗易懂结合; 三是选名篇与可读性结合; 四是繁体字与简体字结合。“赵本文选”,选文为繁体,因古代文言文皆为繁体,识读繁体字是过语言文字关最基本的功能。注文及要籍介绍用简体,便于学生及使用者自学。[4]

第3种,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是一种革新型的文选教材,其想法是笔者1986年在兰州大学历史系任教时首先提出的。1973年,笔者调入兰州大学担任中国历史文选的教学任务,到1986年已积累了10余年的教学经验。其实,早在1980年笔者已编写出50多万字的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讲义,以选文为主干划分单元,单元以文体分类,而不是以朝代时间顺序选编要籍名篇。1986年由兰州大学与重庆师范学院(重庆师范大学前身)联合发起,邀请各高校协作,加盟者有35所高校的历史文选教师,首次推出改革型的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定稿会在重庆师范学院召开,以笔者首创的讲义为蓝本进行研讨修订,该书第1版于1987由甘肃教育出版社出版,分上、下两册,53万字,因为有35所院校加盟,称“35院校本”。该书在当年获得全国教育出版研究会首届优秀教育图书三等奖、十五省区哲学社会科学优秀图书奖两个大奖。1988年,国家教委高教一司委托兰州大学在暑期举办了首届高校中国历史文选中青年师资讲习班,大力推广这一新型“文选课”教材。第1次修订着重讨论体例建构,1997年5月中旬,有45所高校“文选课”教师代表集中在广州师范学院(2000年并入广州大学)研讨,该书第2版于1998年由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仍为上、下两册,84万字,称“45院校本”。“45院校本”在1998年出版后,在学术界获得好评。2006年,该教材由商务印书馆与北京师范大学联合申报,教育部高教司评选列入普通高等教育“十一五”国家级规划教材。第3版于2007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为有别于前两版,特称“商务版”,共2册,约84万字。2008年被高教司评为普通高等教育精品教材。商务版第1次修订在2009年,北京师范大学受教育部委托,于当年4月25—26日举办全国第六届中国历史文选教学改革学术研讨会,商务版教材是研讨会的主题之一。会后编委会发动全体作者逐字逐句校正,决心将之打造成具有时代特色的精品教材。2011年商务版第2次修订版出版,正式标明为第3版,共1册,60万字。2021年5月由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承办的《中国历史文选》修订研讨会是对商务版进行第3次修订。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自1987年出版至今已走过40余年的历程,3个出版社出版了3个版本,进行了5次(包括2021年这次)修订,大体每10年修订1次。修订内容: 一是调整选文篇目; 二是调整通论的内容; 三是定型文本体量,以及校正文本讹误。此次修订着重单元结构的调整,将是最终的定型。每次修订编委会及参编作者相应有所调整。

单元制历史文选的思路是要赋予中国历史文选教材一套理论体系,构建一门独立的“历史文献总集”型选学。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给“文选课”的定位是,这是一门有别于古代汉语课的工具性课程,是“历史系开设的一门基础课,目的是培养历史系学生阅读和使用文献典籍的能力,可以说是一把开启进入历史学殿堂的钥匙”。“文选课”不是某一门历史学课程的附庸,它应当有自己作为一门独立课程的理论基础。“文选课”教学经过“名著选读”与“要籍介绍及选读”两个历史阶段共60年的几代人的教学积累,加上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带来科学春天的气氛,构建中国历史文选独立课程的条件已经成熟,于是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应运而生。[6]81-91

追述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这一过程,旨在说明建设一部规范教材是不易的,因为教材不同于学术创作。学术研究可以独抒己见,创一家之言,教材要求实践经验,共同认可,协同创作,吸收学术前沿最新成果,不成熟的地方宁缺毋滥。所以不断修订与改进,永无穷期。

三、 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的内容体制

(一) 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的理论基础

前已述及,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的定位,是构建一门独立的“历史文献总集”型选学,就必须赋予它一个理论框架,这就是通论的设置。全书14个单元,共15篇通论,涉及多门课程的知识。置于序篇的目录、汉字两个通论是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的理论基础,其他通论是知识运用,构建思路如下。

中国历史文选,顾名思义,它是一门选学。中国选学有悠久的历史,先秦时期传下的典籍,基本是选学的时代。儒家经典,六经都是文选,也恰是孔子创立私人讲学编选的各科选学教材。诸子文集是百家争鸣各学派整理的“选集”,所以一般非是一人一时之作。即便是《论语》《孟子》也是语录选本,像《周礼》《左传》这样的专门著作极少。先秦时期是学术萌芽的初生,往往不是一人一时所创造,所以其成果多以选本形式呈现。秦汉以后,各科学术大兴,专门著述如林,但各种各样的选本仍层出不穷。因为选本灵活,可大可小,荟萃精品,或总结学术,或表达某种思想体系,因此选本成为选学,也是一种著述形式。选本皆有目的和内涵,表达选编者的学术思想,这就是它的理论体系。“文选课”是工具性基础课,是开启史学入门的钥匙。而历史学具有综合性和百科性,作为入门基础的“文选课”不是单一学术,它的对象是文献群籍,所以应是一部“总集”型的选学,类似于《昭明文选》的“文章总集”,这只是从提高学生阅读能力的培养方面说的。若从历史科学方面立论,历史学的综合性和百科性,要求研究历史要占有盈天地间一切文献史料,不能局限在“历史名著”与“历史要籍”的狭小范围内,应扩大到经史子集四部群集,以及考古文献、档案文献、民族文献等。范围扩大,就要条分缕析,辨章学术,考镜源流,并突出主项,分清层次。所以四部目录分类框架是“文选课”教材编纂的理论基础。这一思路只能是立足于“选学”高度,才能思路开阔,高屋建瓴。

“文选课”的直接目的,是培养学生阅读古书的能力。怎样提高这种能力?毫无疑问,掌握语言文字规律,是一个基本功,于是很自然联想到古汉语。北京大学教授王力在20世纪50年代构建了中文系的《古代汉语》教材,这是一部很成功的单元制教材,它给建立单元制“历史文选”提供了启示。于是有人认为,中国历史文选就是历史系专业的古汉语。其实,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观念。假若这一观点成立,那么有历史文选的古汉语,岂非还有经济文选古汉语、哲学文选古汉语等等,由此类推,难道还有若干种古汉语吗?一种民族语言文字,只能有一种语法,由此可见,中国历史文选是历史专业的古汉语,在理论上不能成立。古汉语、现代汉语就是中华民族的一种语言,培养学生的阅读能力,毫无疑问是应当掌握语言基本功,但它不能代替历史文选。我们从语言文字规律来看,汉语灵活而简易,这是由特殊载体方块汉字所决定的。古人把识文字、通音韵、明训诂,称为小学,即蒙童开始就要学习的知识。随着学术的发展,古人的小学成了专门之学,即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精通这些学问,简称文字学功底。古今汉语所讲词汇、句法是汉语的语言语法;文字、音韵、训诂是专门讲怎样识读汉语的。两种进行比较,前者容易掌握,有助于提高阅读古书能力,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后者难以掌握,但精通了绝对能过语言文字关,所以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把介绍汉字、识读汉字放在语言、语法之上,把有关汉字的基础知识作为指导阅读文选的理论基础。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的理论框架,一是四部目录知识;二是汉字识读方法,因而目录、汉字两个通论置于序篇,指导全书。目录学指导选文原则,文字学指导注音释义的讲疏原则。

提高阅读古书能力,还需要多方面的历史文化知识。笔者在主讲中国历史文选实践中,不断摸索,不仅把古代汉语、文字、音韵、训诂引进教学,还把版本、校勘、考据、文史工具书等引进教学,这些综合知识受到学生欢迎。在陈垣时代,学生的文言水平相当高,那时还开设许多传统的知识课程,如目录学、考据学、版本学、校勘学等等。现代生活节奏加快,新课程、新知识加多,许多治史的传统课程不能一一开出,因此一些必要的知识需要结合在一门基础课里,给学生开一个历史入门学的知识窗口。学术的发展,不断地深入与分支,同时也要求有不断的综合。分析与综合是辩证的统一。所以,中国历史文选课要设置通论,涉及相关学科知识,给学生以综合素质训练,这才是过语言文字关的治本方法。中国历史文选课虽然不讲目录学、不讲文字学、不讲古汉语、不讲考据学、不讲文化史,因为这些是专门学科,但又必须运用这些学科的基础知识,摄取“实用”的知识,组织在“文选课”中开启知识窗口,给予学生综合素质训练。这些就是通论设置的理论思考。

(二) 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的内容体制

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全书共14个单元(其中包括序篇1个单元),选文达76种典籍,共95篇。选文内容包括经、史、子、集四部典籍,以及民族文献、考古文献等,是一部历史文献总集型选本,生动地体现了历史学综合性与百科性的特点。“史部”典籍是重点,有8个单元,即第1—8单元,计有“纪传体”“编年体”“纪事本末体”“典志体政书、诏令奏议”“别史、杂史”“地理、方志”“史论、史评、史考”“传记、笔记”,篇幅约占65%。有“经部”“子部”“集部”“民族文献”“考古文献”共占5个单元,篇幅约占35%。这一单元制结构,以传统的四部分类理论为基础,而又不墨守旧章。例如“经书”中的《左传》,就提到编年体中,以明编年体之源;而又在“经书”单元的练习文选中选了一篇三传对照的旧注,使《左传》在经书中重现,以明传统体系。四部目录一般分“史部”典籍为15类,该书只设置了8个单元,加以调整,突出重点,其中“笔记”一类是从子书中筛出。但基本体制不割裂传统,编委会反复讨论,不设“科技学术”与“宗教文献”两个单元,古典科技典籍、宗教文献与明清学术,仍留在“子部”中,以便充分认识“子部”的庞杂与综合性质,有利于使用典籍。13个单元前的序篇是一个独立的单元,概述史部典籍,设置“目录”“汉字”两个通论,以及选文共同组成“中国历史文选”的理论基础与突出主线,说明单元制结构首为纪传体的学术渊源。

每个单元的内容结构又分为4个层次:

1.典籍概述。每一单元的典籍概述,按文体类别贯通古今,反映历史编纂学的发展,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系统介绍,突出要籍而非只是要籍。历史名著及作者点到为止,不作大篇幅解题,留给教师在课堂发挥,也留给学生作探讨的课题。系统概述典籍,是对单元文选作大解题,高屋建瓴,是文选导读的大纲,对文献知识建立宏观立体认识,而不是几部要籍解题,这是该书的一大特色,是“要籍介绍与选读”发展的质的飞跃,两者形似而实不同,读者须细心体会。

2.文章选讲。选学功力只在一个“选”字。该教材选目原则有如下5点:一是选文范围,要体现中国历史文选的总集性质,尽可能扩大入选的典籍范围,反映历史编纂学的发展,加深读者对中国典籍的系统认识。二是选文质量,要求思想性、可读性、史学价值兼顾,要以名著、名篇为主干,如纪传体之“前四史”,编年体之《左传》《资治通鉴》,典志体之“三通”,史评之《史通》《文史通义》等,以及其他历史名著、四部要籍,用以体现中国古代史学及其他文献典籍的最高水平。三是选文要反映文献典籍类例特点。如纪传体包括了纪、表、志、世家、列传各体名篇,一一入选。《左传》以征伐会盟为主,选文有盟、有战。《后汉书》长于史论,选论赞。四是选文要拓宽知识面,要涉及多种历史知识与文章体例,博杂而有系统,提供综合素质训练。五是选文要长短结合,以语言规范的短篇为主,这样可以在适量的篇幅中,包括多样风格的典范文章,以利学习古汉语。选文总量所含古汉语常用词要达到1 000个左右,这是过语言文字关的基本数量要求。对所选长文,一般节选,不加省略符号,使行文整洁。版本尽可能采用通行本,在题解和说明中说明备查。各篇选文注释以篇为单位,前后重出条目不注参见,以利学习,省翻检之劳。

3.练习文选。供多种练习之用,白文标点为主要练习手段,其次有注释、解题、今译、繁体字书写、史事评析、赏析及其他练习。没有多种手段的练习,就没有综合素质训练。练习文选也可供教师选讲;选讲文章也可作练习,两者互补,切不可拘泥。各高校、各位文选教师,按各自条件允许,尽可能创造运用多种方法培训学生提高阅读能力,如朗诵、视频、幻灯、图片等等。

4.通论。主要为目录、汉字、古汉语基础知识,以及阅读古文所必需的历史文献基础知识,用以指导学生阅读古书做理性归纳。通论少说抽象理论,不要求面面俱到,只介绍实用的基础知识,有利自学。

由此,全书贯通构成典籍系统、选文讲读系统、练习系统、通论系统。目录安排,即可见单元制鲜明的纵横体系特色。

(三) 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革新特点

其一,明确“文选课”的课程性质与目的。“文选课”是独立的一门工具性基础课,是历史文献总集型选学,总结历史经验,赋予该课程教材一个理论体系,具体说,就是总集型文选框架,以类相从,时代为序,既反映古代文献典籍的四部分类,又能最大限度地突出史部典籍,并注入时代新思维。其二,选文注重语言规范,风格多样,以名著、名篇为主,以利学习古汉语。在此基础上,尽可能地与重大史实、事件、人物、典制、史籍体例相结合,体现史学风貌。其三,编纂体制要有系统性、科学性,达到篇幅适度、知识容量大、实用性强的目的,可以配合各科教学,涉及通史、史学史、文献学、古汉语等多学科知识,带给学生综合素质训练,开启知识窗口。有一点需要明确的是,“文选课”并不是哪一门课程的附庸,诸如通史课的教学参考书,或历史系的古汉语课,其提法均为糊涂观念。

以上说的是革新思路。就内容体系和知识结构,纵观教材目录,可以具体概括为五大特点: 其一,单元制打破依历史朝代时间顺序选文,而按文体类别贯通古今,建立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知识结构与宏观方法论; 其二,拓宽历史选文范围,构建总集型文选框架,是在要籍介绍与选读基础上的飞跃,是总结历史经验的升华; 其三,单元制容量大,条理分明,系统性强,更具科学性; 其四,编纂体系细密,主次分明,由浅入深,既保持了“史学名著选读”的传统,又符合循序渐进的教学原则; 其五,多种练习,对提高阅读古书能力提供了切实的手段和保障。这是全国文选学界多年教学经验的总结。

四、 教学课时缩短背景下中国历史文选课教学建议

21世纪的到来,新世纪对人才的要求标准更高、知识面更广,因而学生所学的科目必然增多,中国历史文选课程的教学时数势必会减少,但质量要求却不能降低,这是一对矛盾。中国历史文选教学只有做大刀阔斧的改革,才能适应新时代的需要。以往教学基本是填鸭式地一篇接一篇讲名著选文,学时2年,课时多达288学时。今后要立足于只有1年教学,还要提高质量,怎么办?核心是要抓好两个环节: 第一是教材编写,第二是教学方法,两者要有规范,这就需要制定一份完善的教学大纲。1988年在兰州大学举办中青年文选教师讲习班,进行了一次教学大纲专题学术讨论,总结的教学大纲至今仍可作参考,[7]1-4大要精神如次:

第一,教材是根本。单元制文选体系与内容是提供综合素质训练的载体,已如前述。现在谈一下适量教材的篇幅问题。“45院校本”84万字,第2次修订为约60万字,第3次修订又调整了一些内容,仍控制为60万字。中国历史文选教材既要适应学时缩短,教材篇幅减少而又必须有适量的要求,又要使教材有足够的系统内容,适宜自学,因此要求教材篇幅既要短而又有适当的量,便于涵盖面要宽,内容丰富,单元制适应了这一要求。在有限的篇幅内,容纳充足的知识量,是教材的一大特色。课堂教学只能占教材1/4的量,3/4为学生自学,总体控制在60万字左右是适宜的量。

第二,单元制4个层次的教学内容。第1个层次:典籍概述。在讲选文之前先作专题讲授。典籍概述内容包括每一类目文献典籍的源流、体例、价值、代表性书目。要求学生了解文献典籍的发展情况,对历史要籍要掌握作者简历、成书年代、主要内容、编纂体例、史料价值、版本、注本等。第2个层次:文章选讲。通过各类典型历史文选的讲授,要求学生掌握较为系统的古汉语知识,能够借助工具书阅读通用的古代文献典籍,并能具体感知各类文献典籍的体例、记事、取材及编纂特点。讲授以字、词、句为主,可适当串讲,但要防止以串讲代替字、词、句的落实,以培养学生举一反三的能力。对于词汇,要求学生掌握1 000个左右的常用词汇,能够理解古汉语常用词的本义、引申义、假借义,以及实词活用,其中200个左右的重点词,要达到熟练的程度。第3个层次: 练习文选。供学生作业实践,原则上每周1次,方式多种多样:标点断句、朗诵、注音释义、繁体字书写、语译古文、语法分析、写题解、段意或简析课文等。作业提倡全批全改,对其中共同错误,利用辅导形式集中讲解。第4个层次:通论教学。各单元的专题通论主要为自学,要求学生了解三方面的系统基本知识: 一是传统文字学汉字、音韵、训诂的基本知识,以及断句、标点、今译等知识; 二是目录学与文史工具书使用的知识; 三是为古汉语基础知识,其中目录与汉字是本课程的理论基础。这些是阅读古典文献必备的基本知识,主要靠自学掌握,教学只作几项提示性的辅导,主要是答难释疑,并向学生推荐一些适宜的参考论文或书目。

第三,学时比例。按照1年学制,每学期18周,每周4学时计约144学时。典籍概述与通论教学可占40学时,约占总量的28%;文章选讲为主体内容,要保证100学时左右,约占总量的70%。练习实践安排在课外进行,时间比例一般为1∶1,即总量为144小时,基本可做完全书的练习。

教学课时缩短,更要讲求授课方法,要精讲与略说相结合,这也有一个学时比例问题。典籍概述13讲,每讲2小时,大体概述1小时,要籍介绍1小时,可介绍要籍5—6种。总计13学时可介绍要籍60—70种。这样可使学生获得点面结合的知识,重点突出,层次分明。约100小时的文章选讲,精讲文章15篇左右,以短文为主,大体每周1篇,个别长文、难度大的文章两周1篇,略讲的辅导性篇目,一般2小时或1小时1篇,亦可达到15篇左右。两项合计约30篇,这个数量典籍学好了,可以基本过文字关,并给学生打下自学的厚实基础,因而可促使教师避免填鸭式教学,而重点放在释难、答疑、串讲与组织常用词和语法教学上。难度增加了,但效果必然更好。

以上教学时间安排,不可拘泥,意义在于要有控制地进行比例教学,才能使学生在有限的单位时间内学习到充实的系统的知识。如果失控,随意教学,就不可能完成教学计划和保证教学质量。个别高校教学时只有1学期,缩短一半,更要按比例教学,这是提高单位时间效率的唯一方法。

教学课时缩短,要引导学生加强课外的自学时间,而且必须完成一定的数量。《中国历史文选》教材,50万至60万字的量是适宜的,2/3的篇幅是留给学生自学的。此外,必须把握“文选课”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专业基础课这一特点。阅读和使用古代文献典籍的基本技能都要靠练习实践来掌握、来体会。课堂实践极其有限,因此强化实践教学,就要大力开展课外辅导,把练习的时间基本放在课外。辅导实践的内容除落实和批改练习文选作业外,还应指导学生阅读一定数量的参考书,并可开展适量的科研计划,以提高学生的兴趣,培养学生独立阅读古书的能力。

作为承传和发扬中华文化的中国历史文选课程建设,极为重要,也极为艰巨,因此历经百年,几代人的努力,课程建设仍行进在路上!然而,可喜的是,“文选课”已摆脱某一课程附庸的地位,作为普通高校历史专业一门独立的工具性基础课,已成为学术界的共识,教材建设已取得了重大突破。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教材建构,已历经近40年的实践、3次重大修订,每次修订都有数十所高校协作。商务版《中国历史文选》教材,已初具规范的理论体系。2021年的修订,将为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建构体系画上句号。本文的百年省思,以及单元制中国历史文选建构的总结,旨在积淀历史借鉴,为进一步推动中国历史文选课程建设助一臂之力!本次修订学术研讨在陕西师范大学召开,本文借助陕西师范大学学报阵地刊发,以期引起更多同仁的注意,中国历史文选课程建设新的征程,新的百年从陕西师范大学这里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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