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全, 王志远
(1 西南大学 西南民族教育与心理研究中心; 2 西南大学 教育学部,重庆 400715)
我们正处在一个“国家理想”极其丰满的时代。“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创新型国家建设”“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一带一路倡议”“双循环”等国家宏观战略框架已然构建,“中国制造2025”“乡村振兴战略”“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以及“学习型社会与终身教育体系”等建设目标正在稳步推进,其中,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被置于“国家理想”的至高位置。然而,中国的任何现代化进程,都绕不开乡村的现代化。全面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促进农业农村现代化,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重要抉择与必由之路。[1]当然,乡村振兴的最终实现,离不开职业教育的功能支持与路向引领,职业教育可直接或间接地作用于乡村振兴,有效推进乡村供应链、价值链与创新链的“三链同构”,推动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现代乡村社会体系。[2]在新的发展阶段,职业教育如何更好地服务乡村振兴以实现中国乡村现代化遂成为学术层面关注的重大前沿现实问题。
从价值论的角度,职业教育与乡村振兴之间存在的稳定耦合关系已经得到普遍认可。有研究立足角色认知的视角,论述了乡村振兴中职业教育的应然与必然“角色”[3];也有研究基于乡村振兴战略背景,阐明了乡村振兴过程中职业教育的生计、生活和生态价值[4],以及职业教育培育新农人的本体价值与服务乡村社区建设的工具价值[5]。具体到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实践研究,有研究者专门探析了乡村振兴背景下新型职业农民培育的省际个案[6],也有研究者分别阐释了职业教育如何助推实现乡村“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总要求的框架与路径;同时,围绕“五大振兴”的具体内容,不同研究者分别设计了职业教育服务乡村产业振兴的融合机理[7]、职业教育助力乡村人才振兴的“1+N”融合行动模式[8]、职业教育与乡村文化振兴的融合赋能机制[9]、职业教育服务乡村生态振兴的共生模式[10]以及职业教育在乡村组织振兴中的作为[11]等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路径与机制。
综上所述,已有研究对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价值,以及如何服务乡村振兴的实践论进行了较为丰富的阐释,但是就实际来看,目前关于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实践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是针对服务乡村振兴某一特定方面的思考。然而乡村社会并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系统性的存在,系统的核心因素影响着系统的存在方式与运行状态。从这层意义上讲,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也不会是一个独立的、静态的、封闭的“自系统”存在,而是以整体性、动态性和开放性存在的“超系统”[12]。因此,基于系统论的观点,在逻辑理路上,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首先应该跳出对象内部本身的特定局域,形成“视野在外”的格局意识;与此同时,也要精准走进乡村社会发展的核心因素,达成“目标在内”的注意力配置,最终运用系统性思维从乡村振兴的宏观层面把握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协同性推进逻辑。为此,本研究将乡村社会解构为结构、要素和功能3个核心因素,遵从“‘跳出来’—‘走下去’—‘融其中’”的逻辑框架,以职业教育的思维、行动与机制联动乡村社会的结构、要素与功能,在各逻辑截面上,通过资源统整、供给耦合以及多元联动等协同行动方略,为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提供融合性行动路向。
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原点必然是广阔的乡村社会。乡村社会的结构、要素和功能共同构成了乡村社会系统,并且各因素都具有各自的存在性表征与内在性机理,牵引着外部力量介入乡村社会的视域选择与思维行动。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首要的是厘定乡村振兴的乡土因素,探析因素的存在性表征与内在性机理,借以构建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逻辑框架。
乡村社会是一个极其薄弱的复杂系统。[13]说它薄弱,是因为中国乡村社会长期处于一种“匮乏经济”状态,不但生活水平低,而且没有太多发展的机会,物质基础被限制[14]3;说它复杂,主要是我国乡村社会的现代化转型,使得乡村已从“乡土社会”迈入“后乡土社会”,封闭稳定的村落共同体已转换为“流动的村庄”,依靠土地以农业为主的生计模式已转换为农业+副业的兼业模式,乡土文化在与现代性文化的交汇融合中走向分化和多元化。[15]9-10显然,传统单个乡土社会系统的整体性构成了一种新的等级序列的存在,系统在相同的外部环境条件下通过“初值敏感”的不稳定机制,实现了不同的可能状态,乡村社会系统的整体性与突变性、层次性与结构性、目的性与演化性、相干性与开放性随之显现出来。
首先,在“后乡土社会”,乡村村落结构呈现出极大的“流动性”特征。虽然村落共同体依然存在,但是共同体内主体成员的生产和生活已经与村落发生了实质性的分离[16]116-123:农户家庭中大量青壮年劳动力大部分时间也不再从事农业生产,而是向外流动来寻求更高的人力资本回报率;老年人和部分妇女留守务农,支撑乡村家庭的简单农业生产。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7年至2019年,我国农民工(1)农民工数量包括年内在本乡镇以外从业6个月及以上的外出农民工和在本乡镇内从事非农产业6个月及以上的本地农民工。总量、外出农民工总数以及本地农民工总数呈现出逐年递增的情况。农民工总量由2017年的28 652万人增长到2019年的29 077万人,外出农民工总数由2017年的17 185万人增长到2019年的17 425万人,本地农民工总数由2017年的11 467万人增加到2019年的11 652万人。(2)以上数据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2017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和《中华人民共和国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整理得到,详见国家统计局网站:http:∥www.stats.gov.cn/tjsj/tjgb/ndtjgb/。如今的村落俨然已经演变为“流动的村庄”,“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耕半工”农户家庭成为农村尤其是中西部农村的普遍现象[17]7。
其次,职业结构的“兼业性”也是“后乡土社会”乡村社会复杂性结构的典型特征。在“乡土社会”,直接靠农业来谋生的人是黏着在土地上的,直接取资于土地,[18]3因此,在职业结构上具有“专业性”。“后乡土社会”农民的职业结构随着生计模式的变迁而发生变革,更多的农民不再单纯地依靠农业生产来维持生活,而是转向“农业+外出打工或工商经营”的“兼业模式”。从农业收入在农户总收入中所占的比例来看,农户的收入来源(3)据《中国住户调查年鉴》显示,这里“农户的收入来源”主要指“农村居民可支配收入”,其中,农业净收入是指家庭经营净收入中的第一产业净收入,非农业净收入是指家庭经营净收入中的第二三产业净收入、工资性收入、财产净收入与转移净收入之和。因统计口径的变化,1984年家庭收入是指农民家庭平均每人纯收入,而2019年是指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在1984—2019年间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农民人均农业净收入占农民家庭收入的比重由70.46%下降到23.28%;同时,人均非农业净收入由29.54%上升到76.72%,[19]较多的农民已从农业转型为非农业[15]10,职业结构已经发生了转型。
最后,现代性文化的融入使得乡村社会文化结构呈现出“多元性”的后乡土性特征。文化是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习俗和任何人作为一名社会成员而获得的能力和习惯在内的复杂整体[20]99,它是个体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产生并形成的符号系统。随着村落流动性的增强,乡村人的生活方式由“乡土社会”的“单一性”逐渐走向“分化”,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生成的符号系统——乡土文化,也随着现代性所开启的价值世界与乡土价值世界内在的紧张与冲突[21]3而趋向多元。乡土文化出现传统与现代、本地与外部的分化,越来越多的乡土文化中的文化成分如传统技艺、道德和价值观念变成了社会记忆,[15]10可以说,乡村社会转型驱动着乡土文化的变迁。乡村社会结构的复杂性表征使得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需要走入乡村社会,以“跳出来”的开放性跨界思维观照乡村社会的复杂结构。
“乡土社会”的“后乡土性”转型已经表征了乡村社会结构的复杂性特征。乡村社会是薄弱的复杂系统,其中,乡村社会环境的要素作为复杂系统的基本单元,是系统产生、变化与发展的动因;错落分布的村落、耕地和小作坊等构成了乡村社会环境的物质性要素,而村民、家畜等组成了乡村社会环境的生命性要素。但是无论如何,村落、耕地和小作坊等的兴衰均高度依赖于在乡村社会中存在的活生生的“人”。“乡村人”是构成乡村社会环境的核心要素与乡村振兴内部机理的合理内核。当然,现在越来越多地使用“人力资源”这个词来估计人员的数量和质量[22]150,因此,乡村社会中“乡村人”的总量和质量,即人力资源是乡村社会要素的内生性动力。
一方面,人力资源总量是乡村社会内生性发展的原动力。新时代实现全面乡村振兴的关键在于人力,人力资源是乡村振兴亟须解决的短板问题[23]。在城镇化、现代化以及城乡流动性增强多重因素交织作用下的后乡土社会,乡村人口不断下降。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在全国总人口数不断增长的背景下,乡村人口总数从2017年的57 661万人下降到2019年的55 162万人,(4)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2017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和《中华人民共和国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整理得到,详见国家统计局网站:http:∥www.stats.gov.cn/tjsj/tjgb/ndtjgb/。乡村人口的持续减少使得乡村社会人力资源总量下降。从乡村社会发展的内部机理来看,由于乡村人力资源总量的下降,导致乡村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力资源缺口增大,耕地资源的撂荒现象严重,乡村人参与乡村治理的能力式微,致使乡村社会发展与乡村振兴缺乏有效的主体,乡村社会要素的内生性动力必然减弱。
另一方面,人力资源的结构是乡村社会内生性发展的助推力,其主要表征为乡村劳动力的年龄结构与受教育程度的层次结构。在后乡土社会,乡村劳动力年龄结构的差异性存在是村落“流动性”带来的结果。乡村人力资本的回报率偏低,使得劳动力要素在追求自身利益的过程中发生了领域性和区域性转移,[24]大量青壮年劳动力的持续外流使得乡村人力资源结构失调。从《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来看,2019年,乡村60岁以上人口约占20.84%,而同期全国的水平为17.95%,(5)根据《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2020》——“2—6全国乡村分年龄、性别的人口数”和“2—3全国分年龄、性别的人口数”整理得到,详见:《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中国统计出版社,2020年版,第79—81页,第70—72页。乡村人力资源结构老龄化现象严重,乡村农业已然趋于“老年农业”。同时,乡村劳动力的受教育程度偏低也严重制约着乡村社会的内生性发展。据第三次全国农业普查主要数据公报显示,2016年我国农业生产经营者中未上过学的占6.4%,高中或中专以上的人数仅占8.3%。(6)根据《第三次全国农业普查主要数据公报(第五号)》整理得到,详见国家统计局网站“农业普查公报”:http:∥www.stats.gov.cn/tjsj/tjgb/nypcgb/qgnypcgb/201712/t20171215_1563599.html。正如经济学家艾尔弗雷德·马歇尔(Alfred Marshall)认为,“知识是最有力的生产动力”[25]169。适用于后乡土社会的乡村现代农业要素首先应该依靠现有的科学与技术来进行“生产”。[22]129然而农民在既定的技能和知识条件下,能通过这些现代要素做什么呢?毫无疑问,物质资本与人力资本之间将产生巨大的不平衡性[22]152。为此,无论何种乡村振兴的路径,都必须始于对乡村社会的实践考察。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理应走近乡村人,以“走下去”的过程性扎根行动激活乡村振兴的内部机理。
在后乡土社会,乡村社会的功能由乡土性走向后乡土性,其经济、社交以及文化延续与精神寄托等功能愈加市场化与行政化。乡村社会功能的发挥既需要乡村社会自身的不懈努力,更高度依赖于外部社会的必要支持。从一定意义上讲,社会支持是乡村社会功能的生命性存在。吴康宁在论及教育领域综合改革时阐述了“完整”“谐和”“适度”以及“大致均衡”等4类社会支持形态。[26]这4类社会支持基本上涵盖了所有社会支持形态,对于探明乡村社会功能生命性存在的社会支持具有借鉴意义。立足于这一完整的社会支持框架,乡村社会功能的生命性存在也需要完整的、谐和的、适度的以及大致均衡的社会支持。
乡村社会功能的生命性存在需要“完整”与“谐和”的社会支持。从社会支持与乡村社会功能发挥的关系来看,乡村社会功能的生命性存在需要完整的、全方位的社会支持。目前乡村社会的一些功能发挥不好,乡村振兴的难度较大,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社会支持的残缺不全。一些必要的社会支持,如市场的介入、高质量的农村教育等,“或不时缺位,或者经常缺位”[26]。从社会支持的关联度而言,保障乡村社会功能的生命性存在,不仅需要完整的社会支持,而且需要和谐的社会支持。目前,对于乡村社会发展的社会支持种类较多,但着力点、诉求等各自不同,互不关联,呈现出一种“支持的乱象”乃至“支持的分裂”[26],各种社会支持在以不同方式涉入乡村社会时,不仅不能促成相互间的增熵,反而造成作用的消减,对乡村社会功能的生命性存在产生原本不应有的强大阻力。
乡村社会功能的生命性存在也需要“适度”与“大致均衡”的社会支持。对于乡村振兴的社会支持并非如同人们所认为的那样越多越好,而是存在一个“度”的把握问题。目前,在国家层面、社会组织等对于乡村振兴的项目投入很多,超出了乡村社会发展的实际,出现了“供大于求”的现象。以西北某村为例,村委会表示,现在对于乡村建设投入的项目种类繁多,但实施周期较短,因此他们经常为如何分配项目而“犯愁”。(7)通过访谈该村村委会主任整理得到。显而易见,不适度的社会支持导致乡村振兴主要矛盾发生了转移,从根本上影响了乡村振兴的效能,消解了乡村社会功能的生命性存在。同时,我国广大农村地区差异十分显著,各自发展的基础与区位条件不尽相同,如珠三角、长三角的乡村与西部地区、民族地区的乡村,因受地区经济、产业等发展程度的综合影响,呈现出差异格局。因此,乡村振兴需要积蓄不同地区社会支持的能量,鼓励跨区域的社会支持,改革社会支持的深度和广度,使之达到大致均衡,保障乡村社会功能的生命性存在。乡村社会功能的生命性存在使得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需要协同社会支持,以“融其中”的融合性协同机制保障乡村振兴的共生发展。
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因素析厘反映了乡村社会系统的特征和机理,深描了乡村社会内部的整体性与立体化布局。基于此,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实践行动须立足于乡村社会的整体性样态,遵从“‘跳出来’—‘走下去’—‘融其中’”的立体化逻辑主线,以跨界思维为逻辑前提,扎根行动为逻辑位育,协同机制为逻辑进阶,精准对接乡村振兴的复杂结构、内部机理以及内生发展,进而构建出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逻辑框架(如图1)。
图1 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逻辑框架
职业教育不仅跨越了职业与教育的领域,而且跨越了企业与学校的境域,还跨越了工作与学习的界域。一言以蔽之,职业教育已经跨越了经济界与教育界的疆域,[27]前言2-3是一种横跨“职业域”“技术域”“教育域”与“社会域”的跨界性教育类型[28]。在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进程中,乡村社会复杂的大系统永远是职业教育发展离不开的经济、文化、社会以及生态场域。这就需要职业教育“跳出教育看教育,跳出学校看学校,跳出知识看知识”[27]前言3,更需要“跳出乡村看乡村,跳出职业看职业,跳出教育看乡村”,以跨界思维审视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观照乡村振兴的复杂结构。
卡西尔认为,近代科学的标志是关系的思维方式,即超越了那种自发地充斥着社会思维方式的亚里士多德式实体主义的一种思维方式,而不是狭隘得多的结构主义的思维方式。[29]133从一定意义上讲,跨界思维实际上是一种关系的思维方式,而不是结构主义的思维方式。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就是需要一种可以建构概念关系的跨界思维,使得概念获得其真正的意涵。基于跨界思维,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可以解构为“乡村与社会”“教育与职业”“教育与乡村”等多重概念关系网络。以“跳出来”的跨界思维,跳出乡村本身看乡土社会,跳出教育本体看职业教育,实现职业教育与乡村社会的跨界共生。
跳出乡村本身看乡土社会是一种从“本体到本质”的逻辑遵从,体现了从“现象到问题”的视角扩散。在后乡土社会,乡村本身在一定程度上只是成为乡村人生命得以退守的精神家园[21]2,而不再是人们全部生活和生计的依靠。因而倘若职业教育仅仅置身于乡村本身,而忽略乡村社会发展变迁的本质,则容易导致“自我隐蔽”,使得自身难以获取固有的存在方式,处于缺失状态。为此,职业教育不仅要审视乡村本身的乡土样态,而且要跨越乡村社会分化后的“村落域”“职业域”以及“文化域”,跳出乡土社会的“封闭村落”看后乡土社会的“流动村落”,跳出乡土社会的“专业性”职业结构看后乡土社会的“兼业性”职业结构,跳出乡土社会“单一性”的乡土文化看后乡土社会“多元性”的乡土文化。
当然,面对乡村振兴与乡村社会的现代性复杂转型,要精准地服务乡村振兴,职业教育还必须“跳出教育本体看职业教育”,由职业教育本体论与认识论走向职业教育实践论与方法论,实现职业教育功能的时代转向,即职业教育不是专门满足“学业落后者”求学需求的补充性教育[30],而是在乡村振兴中具有独特功能的教育类型。因此,职业教育理论体系的建构不应再局限于“什么是职业教育”的本质论探寻,“为什么是职业教育”的目的论阐释,以及“什么样的职业教育是好的职业教育”的价值论认识,而是更加注重在乡村社会实践中构建稳定的关系体,以跨界性开放思维和方法深化职业导向,践行“校企合作、产教融合、工学结合、知行合一”,面向乡村本身,跨越乡村的显性“外在”,揭示乡村社会的真实“存在”。基于职业教育的实践论与方法论,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不能按照传统思维方式仅仅去被动适应乡村社会经济的发展,须以“跳出来”的跨界思维为逻辑前提,增强其与乡村社会的跨界融合力,主动引领和促进乡村产业、生态和文化共生,助推宜居宜业的美丽乡村建设。
“跳出来”的跨界思维是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思维导向和行动前提,体现了“视野在外,目标在内”的行动框架。然而职业教育尤其是面向广大农村地区的县域农村职业教育,作为与区域内乡村发展关系十分紧密的技术型教育,在遵从“跳出来”的跨界思维的同时还应该注重“走下去”的扎根行动。即在行动上要把握“境界向上,眼睛向下”的“上下”行动理路,深入探寻乡村社会要素的内生性动力,理解并把握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过程性与边界性。
“扎根”强调行动的重要性,侧重在实践中产生方法以解决问题,其理论缘起于美国的实用主义。实用主义者杜威批评经验主义的“旁观者知识模式”,认为经验的获得,只有通过与一个行为期待有可能与之遭遇的实在互动,才有可能,因为对象不是独立于有意施行的行动的受控之外而被“感受的”。[31]前言3可以说,认识事物的过程充满着不确定性,基于此,杜威提出“方法至上”[31]172的哲学思考。当然,这种“方法至上”是广义范畴上的“手段”“过程”的通常表达,即侧重过程性逻辑,强调实践层面的行动适应。固然乡村社会是一个差异性显在的“实在”,乡村村落广泛散落于经济区位差异明显的东、中、西部地区,更是嵌套在文化特色鲜明的广大民族地区。从内外部的“相对封闭”与“差序发展”来看,乡土社会中的村落,在内部具有高度的同质性,相对于外部来说,则具有显著的地方性特征及区域性差异。[32]297因此,跨区域间乡村振兴不可能存在,也不能存在完全一致的实践模式。这种境域下,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必然要生成一种行动的动态适应,走入乡村,走近农民,走进乡村经济社会发展,规避乡村振兴的“泛化论”以及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万能论”。
早在20世纪40年代末,费孝通就对中国社会问题认识上存在的“泛化论”进行了反思,即“任何对于中国问题的讨论总难免流于空泛和偏执。空泛,是因为中国具有这样长的历史和这样广的幅员,一切归纳出来的结论都有例外,都需要加以限度;偏执,是因为当前的中国正处在变迁的中程,部分的和片面的观察都不易得到应有的分寸。”[14]1在千百年的发展进程中,乡村本身作为一个集地理、人口、经济、文化和基础设施空间于一体,并具有一定结构、功能和区际联系的空间体系,在地理环境、气候条件、土地资源禀赋以及村镇化水平、人口外流程度等方面具有鲜明的区域空间差异性。同时在现代化、城市化的冲击下,中国的乡土社会已经由乡土性特征演化为后乡土性特征,在乡土的居住结构上,乡村社会经济结构及精神气质则是乡土与现代的混合。[32]299-300立足于后乡土社会,关键是该怎样思考乡村振兴的多重问题,如何界定职业教育在服务乡村振兴中的功能定位。这样一来,缺乏长期扎根实践的探究性行动,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必然将陷入理论与实践相脱离的境地,很难激活乡村振兴的内部机理。
因此,职业教育一定要“境界向上,眼睛向下”,不要总是“上不顶天,下不立地”。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关键在于“走下去”,“走下去”是一种对乡村社会考察的乡土姿态,以基于实证事实的数据获得把握乡村社会的实然样态。即是要走入乡村,扎根区域内乡村产业、文化、人才、生态以及组织建设与发展的最大实际,差异匹配区域内乡村“五大振兴”的行动方略,为乡村人力资源的留居创造物质与精神依赖。走近农民,扎根乡村农民的“知识、技术、文化之需”以及价值实现之需,指向乡村人生命存在的意义,激发对生命存在的自我创造[33]9,使其凭借“生命的冲力”[33]1笃行对乡村的全面振兴与乡土文化的自觉坚守。走进乡村经济社会发展,充分挖掘乡村社会潜在的人力资源,激发乡村社会要素的内生性动力。总之,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秉持“走下去”的扎根行动,就是要扎根中国乡村大地办职业教育,真正把职业教育办到乡村的“田坎上”,办在乡村老百姓的“心坎上”,最大限度促进供给耦合。
“跳出来”与“走下去”的目的是为了实现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终极目标与理想样态,即“融其中”。在共生模式上,“融其中”是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过程中“视野与目标”“方法与手段”博弈后的共同选择。而聚焦在价值层面,其遵从双向互动的共生逻辑,构建利益主体兼容发展的关系体,形成相互依存的生态共生系统。因此,要实现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融其中”的样态,重要的是理解乡村社会功能生命性存在的社会支持形态,多元联动增熵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持久效能,以融合性协同机制保障乡村振兴的内生发展。
在“跳出来”与“走下去”的逻辑进路中,职业教育不断地满足了乡村社会发展的现实需求,从思维与实践层面体现了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深层逻辑。系统地来看,乡村社会功能的生命性存在高度依赖社会支持,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更是共生的融合性实践行动,需要不同的主体在共生界面上充分发挥各自的职能,为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提供外围性条件保障。融合性协同机制构建的目的是保障职业教育长效地置于乡村振兴的全过程,将乡村振兴融入职业教育发展的全息进程中,生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样态,是实现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上下联动、内外结合”的逻辑进阶。总之,“融其中”是一种状态,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需要保障“融其中”的融合性协同机制,这是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在行动上的必然抉择。
事实上,关于“协同”重要性的论述在中国古代自然哲学中早有体现,如强调“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观点,其中“和”就是性质不同的事物结合在一起,达到“以他平他”的状态,因而能够产生新的事物。[34]31从本质上来看,乡村社会与职业教育均是一个由多层次物质构成的统一整体,二者又分属于不同的社会子系统。各子系统总是存在着自发的、无规则的独立运动,同时又受其他子系统对它的共同作用——存在着子系统之间关联而形成的协同运动。[34]23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协同机制的建立,最终是为了实现“融其中”的实践样态,达成职业教育与乡村社会的共生发展。
“融其中”的协同机制的构建需要职业教育与乡村社会发展的内外部形成共同体意识,由责任共同体走向利益共同体,进阶为命运共同体。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从来都不是职业教育一家的“独奏”,而是与之相关参与主体的“合唱”。基于协同理论,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是多元联动的系统性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功能得以极大彰显,展现出更加主动地参与姿态。当然,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一定是在协同共生中以物质共享为基础生成责任共同体。然而从生物与非生物的系统发展来看,利益始终是维系系统生存和生长的核心。基于此,实现职业教育与乡村社会的融合发展,重要的是建立一套共生系统中各协同体相互认可的制度性或非制度性规范体系,统筹协调系统内教育、物质、信息和成果等横向要素的协同联动,保障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利益生产、利益分配与利益获得,激发相关利益主体的积极性。在责任与利益之上,则是文化自觉。命运共同体意识是高于责任共同体与利益共同体意识的更高形态,是内含于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过程的文化基因,更是乡村振兴走向内生发展的关键。职业教育通过对乡村文化空间的优化与创建以及乡村特色文化的技术传承与革新,在文化自觉中生成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命运共同体意识,真正实现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多元联动”与“协同共生”。
不论是对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因素的挖掘与认识,还是对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逻辑框架的建构,重要的是在逻辑框架的基础上,通过资源统整、供给耦合以及多元联动等具体行动方略,探寻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行动路向,促动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协同与融合。
在后乡土社会,乡村社会的复杂性结构使得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必须遵循“跳出来”的跨界思维这一逻辑前提,以开放性跨界思维观照乡村振兴的复杂结构。聚焦到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具体行动上,就是在乡村社会复杂性中厘清整体性,对乡村区域内职业教育与乡村社会的传统资源与数字资源进行资源统整,以激发职业教育的技术能量,促进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外部增能。
一是在特定场域内实现职业教育知识资源、技术资源、人才资源以及合作资源与乡村社会产业资本、文化资本和人力资本的资源统整共享。布迪厄(Bourdieu,P.)将“场域”定义为“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或一个构型”[29]133-134。职业教育属于教育场域中“大教育”的范畴,并涵盖于技术教育之中,其根本性的资源占有在于知识的可获得性与技术的可教育性,进而培养技术性技能人才,并在与企业合作办学中积累了合作资源。而乡村社会在长期的渐进发展中积淀了以土地、农副产品等为主的产业资本,生长了以特色乡土文化、民族文化为根基的文化资本,以及人口外流中形成的“中坚农民”[35]“银发农民”和“返乡农民”等人力资本。在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特定场域内,职业教育应该以知识、技术以及合作资源为主导,参与开发、拓展、延伸以及宣传乡村社会的产业资本;重点以技术、人才和合作资源为工具介入乡村社会文化资本的保存、创新与推介,实现乡村社会文化资本的再生产;更以技术知识、培养培训、“教农企”合作为抓手,提升“中坚农民”扎根乡土的新型技术素养与技能,因地制宜地参与开发适宜“银发农民”的农业新业态,并满足“返乡农民”创业发展的技术与合作需求。同时,乡村社会“三重资本”的发展与变革也在一定程度上倒逼着职业教育“四类资源”的更新与整合,在跨界资源整合中变革出新技术要素。
二是在信息传递中促使职业教育与乡村社会之间的数字资源进行统整,增进数字时代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技术专能。在信息传递过程中,职业教育既是农业信息、生产技术信息和市场信息的“传达人”,也是乡村个体信息接受反馈的“终端者”。作为信息的“传达人”,职业教育要把掌握的多维信息“译出”为乡村个体能够懂得的语言和图像等,通过技术教育的理性介入,使乡村个体将接收到的信息转化为自己所能理解的“解释”,职业教育根据信息传达的效果收集乡村个体的信息反馈,并进行有效信息的二次“译出”。同时在服务乡村振兴的过程中,职业教育还要横跨教育、技术、乡村社会等不同信息领域,了解乡村“五大振兴”的信息集成,沟通政府、行业、企业与农户等主体,构建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决策数据库,凭借区域内“校际”联系,通过“上派下挂”的方式打造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专家指导系统,使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在信息传递中走向数字化、信息化与专业化。
职业教育以“走下去”的扎根行动服务乡村振兴,需要从职业教育的内部变革出发,扎根乡村社会,以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功能供给与供需结构耦合,促动乡村振兴关键要素与相关要素的关联运作,激活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内部机理。
一是催生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功能供给耦合。以服务发展为宗旨,以促进就业为导向的职业教育,其功能主要有外显的社会功能与内隐的教育功能。[27]100其外显的社会功能主要体现在职业教育满足乡村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以及促进乡村第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以带动乡村个体就地就业的需要;其内隐的教育功能主要体现在职业教育具有“专业成才”的功利属性与“文化成人”的本体属性[36]。当然,乡村振兴的核心是人的振兴,职业教育的关键是人的职业教育。[37]历史文献表明,农民的技能和知识水平与其耕作的生产率之间存在着密切的正相关关系。[22]155因此,基于供给视角,职业教育要扎根乡土社会,通过有效的功能整合与供给,以教育手段为乡村振兴“育才”与“留人”。秉持“以器载道、以器进道、以器成道”的“道器合一”[38]逻辑培育能够适应乡村、留在乡村、振兴乡村的实用型技术性技能人才、“土专家”与新型职业农民,以职业教育的供给耦合促动乡村社会人力资源结构的优化。职业教育在走近农民的过程中,要关注乡村个体的价值、潜能与个性,使得乡村社会在全息性、跨界性职业教育的参与下,不断彰显人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让乡村人有底气地、体面地生活在乡村社会,逐渐改观乡村“空心化”的现象,重构乡村兴旺的“烟火气”与“人气”。
二是联动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供需结构耦合。扎根乡村社会内部,深入知晓乡村社会的需求侧信息,以此在职业教育供给端“下功夫”,在供需结构上实现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耦合优化。从乡村振兴的内部来看,乡村产业兴旺是实现“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的物质基础,乡村人力资源总量的积蓄与结构的优化必然赖于乡村产业振兴的持续获益。在扎根过程中,职业教育要凭借其拥有的数字化技术与有效的测量评价工具,深入乡村内部传统产业、新型产业等的发展样态,通过与政府、行业、企业的合作,精准分析区域内乡村产业发展的真实需求,夯实乡村振兴的物质基础。当然,厘清需求只是激活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内部机理的单频跃动,试图单靠物质要素的介入就可以满足乡村社会内生发展需求的做法是狭隘的,技术知识和技术教育带来的潜在价值远远超过物质要素的直接投入。为此,职业教育更需要以“意志技术”[39]28帮助乡村人实现在乡村产业发展中的“有所作为”,增强其在乡村产业发展中的主体性地位,在产业发展更新过程中不断更新自己的知识储备与技术技能获得,强化对自我的期许和认同。最终实现乡村振兴中“产业与人”的结构耦合,为乡村留人而发展适宜的产业,为产业兴旺不断借助职业技术教育“创造新的人”,更以“产业与人”的供需耦合联动乡村文化与生态,在职业教育与乡村社会内部形成互动的大循环。
乡村振兴是实现乡村现代化的重要战略选择,乡村现代化要“有理性”“有效率”“有精神”“有境界”和“有效益”,这是一种自觉性的渐进过程。乡村振兴是乡村就地振兴与内生式振兴,内生乡村产业、人才、文化、生态、组织的振兴。然而要实现乡村社会的内生发展,单靠某一种力量、某一种机制或某一种模式显然是不够的,[15]30简单的、一般意义上的社会支持已经满足不了乡村振兴的需求,需要构建“融其中”的融合性协同保障机制,遵循静态与动态结合、显性与隐性交融、个体与团体互动、主体与空间融合的交互逻辑,依靠政府、市场和乡村之间的多元联动促成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完整的、谐和的、适度的以及大致均衡的支持合力,保障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持久效能。
一是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持久效能的激发需要政府发挥制度和政策安排的调节、激励和支持作用。目前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有些行为是职业学校自发的或者“变通”过的“软行动”,这实质上是政府对于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制度安排和政策设计不完善或缺失的后果性表征。因此,政府作为推动乡村振兴的领导者与监管者,应做好统御协调,做到制度设计与宏观调控不缺位,通过宏观顶层制度设计调节和约束职业学校的行为,以及职业教育校企合作中市场资本投资乡村社会发展的结构与路径。同时发挥激励和支持作用,通过加大对面向农村的职业教育的投入与农村基础设施的建设,如电力、交通等,刺激职业学校、企业等的外部融合行动力,调动村民内生发展的积极性与动能,支持和保障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动态需求。
二是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持久效能的发挥需要健全的市场机制。实践证明,发展是硬道理。实现乡村社会发展的市场力量是不可忽视的。从后乡土社会村落的“流动性”和职业的“兼业性”特征来看,市场已经高度嵌入乡村社会发展的全过程,农民的流动性与兼业性是追逐市场的行为。因此,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市场机制的构建,首要的是共生一种城乡融合发展的开放市场环境,市场要素向广大农村尤其是目前尚有大量农民聚居的乡村转移,实现要素下乡,并在与职业教育的技术融合中,创生出适宜乡村社会的新技术动能,带动乡土就业与本土创业,以市场机制辅助聚集村落“人气”。同时,乡村振兴的目的是实现乡村现代化,缩小城乡差距。因此,便捷性的商贸服务、旅游服务和物流服务等,也应该在职业培训的推动下全面实现“村村通”。
三是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效能的持久增熵需要调动、协调和整合乡村主体的功能。政府与市场的高质量介入有助于解决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迫切问题,但没有内在的生命活力,发展就只能是在外在的表面文章,投入再多也无济于事。概括地说,乡村振兴的最终实现离不开乡村的内生发展,而内生发展高度依赖主体功能的发挥。从乡村社会发展的基本经验来看,调动乡村主体功能的发挥,关键在于建立畅通的意见表达渠道。乡村是农民的乡村,应该按照农民的乡村理想去振兴乡村,而不是政府、市场以及其他参与者各自想要的村落样态。在职业教育服务乡村振兴的过程中,需要真正理解中国农村的区域差异,精准实施农村政策;[40]更要认识农业特点,把握乡村发展规律,[41]充分尊重村镇主体的意见,不能以“文化之名”破坏乡土文化,也不能以“技术之利”隔离弱势农民,应激励村落内农民参与乡村振兴,整合乡村已有资源的积极性,促使职业教育在服务乡村振兴中行得畅且行得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