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刚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 陕西 西安 710119)
旅游在中国古代有着非常深厚的传统,这一文化传统在晚明时期达到了顶峰。由于心学思潮的广泛传播,文人被理学长期禁锢的思想逐渐走向解放,文人越来越崇尚率性任情,反对格套拘束。正因如此,通过旅游达到心灵的自由、生命的自适,便成了晚明文人的一种重要生活方式。这在很多文人那里都有表现,如“公安三袁”就以好游著称:袁宗道“素有登临癖”[1]1 231,袁宏道曾经想以10年时间遍游海内奇山水[1]1 242,袁中道也自称“予好揽奇胜,舆图恣探讨”[2]325。除此之外,晚明还涌现出了大量以游著称的文人,如王士性、徐霞客、王思任等。可以说晚明既是旅游发展的黄金期,也是游记这一文体发展的黄金期。
目前关于古代游记的研究,结出了十分丰硕的成果。代表者如梅新林、俞樟华的《中国游记文学史》[3]、王立群的《中国古代山水游记研究》[4],这两部著作以时间为序,对古代游记产生、发展的历史脉络进行了高屋建瓴的勾勒;贾鸿雁则从文献的角度切入,对游记文献的概念、不同时期游记文献的概况、游记文献的价值与开发等问题进行了扎实的研究归纳[5]。然而这些著作大都侧重于古代游记整体概况的梳理,对于具体某一时期、某一地域的旅游状况并未进行深入的探究。具体到游记研究的地域范围,又明显有着 “重南轻北”的特征。如崔小敬的《江南游记文学史》主要对从东晋南朝到现当代的江南游记进行了重点勾勒[6];魏向东的《晚明旅游地理研究(1567—1644)——以江南地区为中心》堪称晚明旅游研究的一部扛鼎之作,该书不仅对晚明时期的游记文献进行了几乎竭泽而渔式的整理,还对晚明旅游兴盛的原因、晚明旅游者的身份、晚明旅游的季节时间等进行了深入的归纳探讨[7]。然而遗憾的是,该书研究的重心依然是江南地区,对于北方地区的研究仍待进一步深入。
陕西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文化重镇,同时也是文人旅游的一座历史名城。然而晚明时期到底有多少文人来过陕西,在陕西哪些景点留下过足迹,又写下过怎样优美动人的传世篇章,这些问题尚鲜有学者进行专门探究。这对深入发展陕西的旅游事业、弘扬陕西深厚悠久的历史文化都是不利的。基于这一考虑,笔者拟对晚明文人秦地游记文献进行一次较为彻底地搜集整理,并以晚明文人秦地游记为基础,对当时陕西一地的旅游状况加以研究。同时,以游记为媒介来考察晚明文人对于陕西重点景点的描绘与想象,由此对今日陕西文化旅游的发展提供一定的借鉴。
要对晚明时期的秦地游记文献加以整理,首先要明确本次研究的具体范围。本课题中的晚明,是指从万历皇帝登基(1573)到崇祯皇帝殉国明朝灭亡(1644)这一历史时期。秦地,是指目前的陕西省。关于游记的定义,本研究采用贾鸿雁《中国游记文献研究》一书中的定义:“游记是以散文形式记叙、抒写作者亲身游览见闻感受的独立成篇的文献”[5]21。确立了研究的时间、地域范围以及游记的概念,便可通过对相关文献的搜检来获得晚明文人秦地游记文献。本次研究搜检的范围如下:
1.对《四库全书文集篇目分类索引(学术文之部)》中的“游记文”进行再次筛选,选取其中晚明时期的陕西游记;
2.对魏向东《晚明旅游地理研究》一书的附表六(《晚明旅游者出发地、目的地、主要景点统计表》)进行再次筛选,获取其中目的地为陕西的相关篇目(1)魏向东在《晚明旅游地理研究(1567—1644)——以江南地区为中心》一书中说:“本书主要依据四库系列所提供的明人文集,在全面阅读的基础上,将明人文集中有关旅行、旅游的行记和游记挑选出来,以之作为本书研究的基础资料……本书所指的四库系列,系指《四库全书》《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及《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四库禁毁书丛刊》及《四库禁毁书丛刊补编》与《四库未收书辑刊》。”参考魏向东《晚明旅游地理研究(1567—1644)——以江南地区为中心》(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29页)。故而从理论上而言,魏向东的游记目录应该覆盖了四库系列的全部游记。。
对《中国丛书综录(子目卷)》中史部“地理类”的著作进行了一一排查。
1.所著的游记专书如:王士性的《五岳游草》《广志绎》《广游志》;徐弘祖的《徐霞客游记》;王世懋的《名山游记》《关洛纪游稿》;王思任的《历游记》《游唤》;庄元臣的《水程日记》、王凤娴的《东归纪事》、沈思孝的《秦录》。
2.所编的游记专书如:何镗编纂的《名山胜概记》、张维新编纂的《华岳全集》。
如:《袁宏道集笺校》《珂雪斋集》《白苏斋类集》《江盈科集》《焚书·续焚书》《隐秀轩集》《谭元春集》《师竹堂集》《处实堂集》《萝石山房文钞》《檀雪斋集》《御龙子集》《天爵堂文集》。
1.省志:《(雍正)陕西通志》;
2.府县志:《中国地方志集成·陕西府县志辑》(共57册)
如:屈毓秀、张仁健、林友光主编的《中国游记散文大系》(山西 陕西卷)[8]、国家图书馆分馆编的《古籍珍本游记丛刊》[9]。
对以上文献进行翻检筛选,共得晚明文人秦地游记38篇(2)在翻检的过程中,有一篇文献比较特殊,即俞思冲《快书》中的《西岳华山》。此文系抄撮唐人徐坚《初学记》、明人陈以忠《华山游记》中的两段文字加以组合而成。因不涉及实际的陕西旅游,且文字已见于前人,故不予收录。,见表1。
表1 秦地文人游记名录
续表1
以上篇目便是本次研究的文献基础。
经过文献的搜集整理可以发现,留下游记的晚明文人共有28人。为了进一步了解旅游者的生平、身份、旅游动机,笔者首先参考相关资料,对各个旅游者的生平撰写了小传,现将其胪列如下(3)在为每位作者撰写小传的过程中,笔者参阅了大量史料,但因一一注出过于繁琐,故此处从略。如需查看,请参考笔者2021年3月提交给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的研究报告《晚明游记中的秦地空间与长安文化》。:
王士性(1574—1598),字恒叔,号元白道人,浙江临海人。万历丁丑(1577)进士。1578年任确山知县,1583年由河南确山知县选礼科给事中,1588年转吏科右给事中,与元承刘君有西川之命,乃订华约焉。以闰六月二十日道出华阴,遂游华山。后官至南京鸿胪寺卿。
徐弘祖(1587—1641),字振之,号霞客,江苏江阴人。终身布衣。生而好游,阅尽天下佳山水,有《徐霞客游记》一书,被钱谦益誉为“古今游记之最”[10]1202。明天启三年(1623)二月至三月间曾来陕西旅游,作《游太华山日记》。
刘士龙,字甫化(一说字雨化),陕西富平人。万历癸卯(1603)解元。博学善属文,工诗,古文辞名噪海内。少曾隐居读书于盘龙寺,后贼兵侵扰关中,“士龙约三原耀州同志,练乡兵为犄角截击之法,上之当道,建御守策,城乡赖以保全者不少”[11]351。著述颇丰,有《藿议》《狂言》《醒言》《韵记》诸书。
李之椿(1600—1651),字大生,号徂徕,江苏如皋人。天启元年(1621)举人,天启二年(1622)进士。初任吏部主事,因直言遭忌,卸职回乡。于县署东筑园一座,名为“指树园”,闲居于此,与友人诗文唱和,名声颇盛。与王思任、倪元璐、黄道周、王铎被合称为“天崇五才子”。明末被起用为礼部侍郎,曾参加抗清活动,后与其妻绝食而死。
尹伸,字子求,四川宜宾人。万历戊戌(1598)进士,授承天府推官。屡迁南京兵部郎中、西安知府、陕西提学副使、苏松兵备参政。为官耿直倔强,不事权贵,凡三任,皆弃官而去。天启中,分守贵州威清道。崇祯五年(1632)调任河南右布政使,以失御流贼,罢官归。后被张献忠俘获,骂贼而死。工诗善书,寒暑不辍。著有《自编堂稿》《康乐堂诗集》。
魏光绪(1594—1641),字武韬(一说字孟韬),号元白,山西上党武乡县人。万历壬子(1612)举人,万历癸丑(1613)进士。由行人擢御史,疏论张差梃击言甚切,巡按山东,招抚宼孽数十万,升太仆卿,争本寺牧地十万余顷,升湖广廵抚,歼倡乱渠魁,讨平土司彭元景,为忌者所中,罢归。好义乐施,乡里咸德之。
张献图,字号不详,河南洛阳人。万历癸丑(1613)举人。据陈宝良《明代社会转型与文化变迁》,此人万历年间曾参加“崇雅会”[12]63。又据乾隆《华阴县志》,此人万历辛亥曾立希夷遗塚[13]469,和他所写《游华覆筑希夷先生遗塚记》一文内容吻合。
吴同春(?—1592),字伯与,河南固始人。万历甲戌(1574)进士。知桐川,有惠政,当事者以俸移刑部副郎,万历辛巳(1581)奉命恤刑关中,殚精竭虑,起滞拔幽。以本部郎中出守晋阳,迁山东学宪,力倡返朴还淳,宪体为之一新。转漕储大参,又转雁平兵备。有《三岳游》等集行于世。
许孚远(1535—1604),字孟中,号敬庵,浙江德清人。嘉靖壬戌(1562)进士。授南京工部主事,就改吏部。已,调北部。因讲学为尚书杨博所恶,遂移疾归。隆庆初,高拱荐起考功主事,出为广东佥事。神宗时,历兵部郎中,出为建昌知府。后以邹元标荐,擢陕西提学副使。迁应天府丞,坐为李材讼冤,贬二秩,由广东佥事再迁右通政。万历二十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官终兵部左侍郎。有《敬和堂集》。
范守己(约1542—1611),字介儒,号御龙子、九二闲人,河南洧川人。万历甲戌(1574)进士。1575年被任命为南直隶松江县司理,主管刑狱之事。1580年开始任职于南京刑部,最初担任主事,后升任侍郎。1587年被任命为秦中参议,3年后,升为山西提学。后任建昌兵备,又被降职为湖广茶陵知县。1610—1611年间,曾在北京担任兵部侍郎。著有《御龙子集》《肃皇外史》。
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号石公,湖北公安人。万历壬辰(1592)进士。曾任吴县令、顺天府教授、国子监助教、礼部仪制司主事,谢病归。久之,起故官,擢吏部验封司主事,改文选,寻移考功员外郎,迁稽勳郎中。后谢病归,数月卒。万历己酉(1609)曾主试秦中,遍游秦中诸胜,登华山绝顶而还。
王祖嫡(1531—1592),字胤昌,号师竹,河南信阳人。明隆庆五年(1571)进士。改庶吉士,后授检讨。丁内忧归,起迁国子司业。旋预修玉牒,擢宫庶。后以妻丧归里,晚习禅诵。著有《师竹堂集》。
左懋第(1610—1646),字仲及,号萝石,山东莱阳人。崇祯四年(1631)进士。初授韩城知县,擢户科给事中,迁刑科左给事中,屡疏陈各地弊政。弘光间,任右佥都御史,巡抚应天、徽州诸府。时清兵连破李自成,朝议遣使通好。遂拜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偕左都督陈弘范、太仆少卿马绍愉等奉使北上。抵京后,遭软禁。及南京破,因拒降被杀。
胡敬辰,字直卿,号青莲,浙江余姚人。天启壬戌(1622)进士。历任江西驿传道、光禄寺录事,著有《檀雪斋集》。其父胡维新(1534—1606),字云屏,嘉靖三十八年(1559)进士。历任江西巡按御史、扬州推官、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胡敬辰在《补游华清宫温泉记》中提及:“幼从先大夫宦游,襁负以浴温泉中,迄今三十余年矣。”[14]270盖其父任陕西布政使司右参政时之事。
薛冈(1561—?),字千仞,号天爵翁,浙江鄞县人。少以诗避地客于长安,为新进士代作考馆文字得与选,因有盛名,人称“薛千仞先生”。能诗,工古文,善书法,尤精楷、行,笔法奔放而遒秀。晚年归,卒于里中。著有《天爵堂文集》。
陈以忠,字贞甫,隆庆、万历间江苏无锡人。授知宁乡县,迁知宁州,寻以事贬宝鸡知县,仕终光州知州。曾改革当地税法,民大称便。万历二十八年(1600)曾刻印过胡缵宗《拟古乐府》2卷。
范彤弧,字树鍭,一字细侯,上海人。晚明曲家范文若第三子,师事周立勋,立勋卒,心丧至废食。后入都从范文程游,尝至辽藩,览袁崇焕壁垒,阅战地,询父老,述崇焕功甚详,归每为人言其冤。崇祯间曾参加几社,有《绣江集》。
沈思孝(1542—1611),字继山,一字纯父,浙江嘉兴人。隆庆戊辰(1568)进士。初授番禺知县。万历初年,任刑部主事,后任太常少卿、顺天府尹。应陆光祖之召,出任南京光禄卿。不久升为右佥都御史,出巡陕西、宁夏。因与长官魏学曾不合,为人所劾,改抚河南,力辞不赴。不久,召为大理卿。后又升为工部左侍郎,官至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兼兵部侍郎。万历二十四年病重时致仕,5年后卒。著有《秦录》《晋录》《溪山堂草》等。
王世懋(1536—1588),字敬美,号麟洲,王世贞弟,江苏太仓人。嘉靖三十八年(1559)进士。始选南京礼部主事,历陕西、福建提学副使,终南京太常少卿。移疾归,先其兄三年卒于家。好学善诗文,名亚其兄,世贞力推引之,攀龙、道昆辈因称为“少美”。著有《奉常集》《关洛纪游稿》《艺圃撷余》等。
赵崡(1569—1637),字子函,一字屏国,号敦物山人,陕西周至人。万历己酉(1609)举人。三考进士未中,遂绝意功名,致力于金石考据之学。穷三十年之力,录集石刻古碑两百余种,逐一考证作跋,著成《石墨镌华》8卷。又喜爱花木,广搜奇种,亲自栽培,积多年经验,著成《植品》2卷。
张朝纲,字思勗,号楚台,一号五孳,福建同安人。万历丙辰(1616)进士。初授丽水令,巨猾敛迹,以最调永嘉。执法如山,不事权贵,卒见忤归。五载起金令,分校浙闱,所得皆名士。升户部云南司主事,管新太二仓,监兑两浙,旋授正郎。出为广西副使,备兵苍梧,勤团练,募义勇,粤赖以安。卒于官,崇祀府乡贤。
陈文烛(1535—1594),字玉叔,号五岳山人,湖北沔阳人,陈柏之子。嘉靖乙丑(1565)进士。授大理寺评事,隆庆四年(1570)由大理寺正奉命出守淮安,万历二年(1574)入蜀任提学副使,后又以山东参政督漕,万历十二年(1584)以观察使入闽,累进大理卿致仕。归建五岳山园,日率诸友唱和其中。有《二酉园集》。
沈国华,字平度(一说字泽腴),陕西潞安人。万历丁酉(1597)举于乡。万历四十一年(1613)任蓝田县知县,听断无留讼。修会文馆于县北门外,每月朔诣会所,与诸生讲论文史,多所造就。工绘事,曾摹郭忠恕辋川图,勒于石,沉郁秀润,人称其工。曾续修《蓝田县志》4卷,后调宁海州知州。
文翔凤(?—1642),字天瑞,号太清,又号西极,陕西三水人。万历庚戌(1610)进士。除莱阳知县,调伊县,再调洛阳,迁南京吏部主事,天启间以副使提学山西,官至太仆寺少卿,后又被授予南京光禄少卿一职,未赴任,卒于家。翔凤以辞赋为专门绝学,覃思腐毫,必欲追配古人,诗离奇奡兀,三晋士振奇者,多祖其习。有《伊川》《海日》《云门》诸集。
杨嗣昌(1588—1641),字文弱,湖南武陵人。万历庚戌(1610年)进士。历任杭州府学教授,迁南京国子监博士、户部郎中。天启三年(1623)受阉党排挤,引疾归里。崇祯元年(1628),起为河南副使,加右参政。后升任右佥都御史,巡抚永平、山海关诸处,以知兵闻名朝野。累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以督师围剿张献忠,失败自杀。嗣昌博涉文籍,工笔札,诗文奇僻,著有《诗箨》《野客青鞋集》《地官集》等。
毕自严(1569—1638),字景曾,号白阳,山东淄博人。万历壬辰(1592)进士。授松江推官,征授刑部主事。历工部员外郎中,迁淮徐道参议。内艰阙,分守冀宁。改河东副使,引疾去。起洮岷兵备参政,以按察使徙治榆林西路,进右布政使。泰昌时,召为太仆卿。天启元年(1621),辽阳覆,廷议设天津巡抚,专饬海防,改自严右佥都御史以往。置水军,修战舰,用戚继光法练兵,军威大振。次年,以右佥都御史兼户部左侍郎,出督辽饷,进南京户部尚书。以忤魏忠贤,遂引疾归。著有《度支奏议》《饷抚疏草》《度支恩遇日纪》。
来复,字阳伯,陕西三原人,兵部郎俨然之子。万历丙辰(1616)进士。起家户部郎,历官布政使,备兵扬州,归田病卒。为人重气好客,泛交道广,有声荐绅间。性绝颖,诗文援笔立就。诗文书画之外,琴棋剑器百工伎艺,无不通晓。著有《来阳伯诗集》20卷。
周传诵,字淑远,陕西西安左卫人。万历己丑(1589)进士,官至湖广左布政使。时楚有税珰陈奉肆虐,民不堪命,楚抚劾之,反被诏下狱。传诵署抚力抗其锋,后奉竟解职,楚民肖像祀焉。晚乃告终养,归与冯少墟先生讲学关中书院,著有《西游漫言草》。
通过对晚明秦地旅游者生平的考察,不难发现,晚明时期有相当多的历史文化名人都曾来过陕西。这其中既有著名的旅游家王士性、徐霞客,又有提倡性灵文学,对晚明复古思潮形成巨大冲击的公安派领袖袁宏道;既有万历年间“以直节高天下”的道德之士沈思孝,又有明末面对贼寇、清兵英勇不屈、慷慨就义的志士仁人李之椿、左懋第等。这些人共同构建了晚明时期秦地旅游的文化长廊,也从旅游者的角度说明了陕西一地的文化魅力。
对以上28位旅游者的籍贯加以分析不难发现:首先,旅游者的籍贯分布十分广泛,共有11个省(包括上海市)的文人都曾来陕西旅游并留下游记。这些旅游者的籍贯东至浙江、江苏、上海、山东等沿海地区,西至四川,南至福建,北至山西,覆盖了大半个中国。而从地域分布的特点上来看,又形成了两大中心。一个是以江浙为中心的东部沿海地区,包括山东、浙江、江苏、上海、福建。这些地方在明代一方面经济较为发达,人民较为富裕,为旅游提供了较为宽裕的物质条件;另一方面,文人众多,尤其是江浙、上海,更是晚明文化的中心地带,因此也成为旅游活动较为兴盛的地方。另一个是以陕西为中心,和陕西毗邻或距离较近的省份,如山西、四川、河南、湖北、湖南。这些地方在距离上离陕西较近,故而文人来陕西旅游较为便利。当然陕西境内也不乏本地文人的省内旅游,如刘士龙、赵崡、文翔凤、来复、周传诵皆是省内旅游的典型例子。由此也可以归纳出对于秦地旅游造成影响的3个重要因素:一是经济因素,繁荣发达的经济是文人旅游活动得以顺利进行的物质前提;二是文化因素,在文人文化较为发达的地区往往更容易滋生旅游的行为与活动; 三是地域因素,在古代交通不便的情况下,距离远近无疑是文人旅游出行前的一个重要考虑。
如果分省对来陕旅游者的数量进行统计可以发现:浙江、陕西两省的旅游者最多(各5人);其次是江苏、河南(各4人);再次是山东、山西、湖北(各2人),而湖南、上海、福建、四川都只有1人来过。虽然随着古今时代的发展,当地旅游者的爱好、倾向也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但晚明时期的旅游信息多少会为今日旅游的发展提供一定的文化宣传价值。
从旅游者的科举情况来看,大部分旅游者都曾获取过功名。在28位旅游者中,中过进士的有20名之多,中过举人而未中过进士的有5人,完全没有获取过功名的仅3人。这也反映出:来陕西旅游的文人整体文化水平相对较高。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可能有二: 一个是中国古代文化的主流乃是一种文人文化,而晚明文人更热衷于旅游,且有一种在旅游之后留下文字的记录意识; 另一个原因是,文人在考取功名之后,往往会被授予一定的官职,又会在各地之间进行调动,这也为他们旅游活动提供了客观上的便利。而秦地游记的作者,很大一部分都来陕西做过官,或来陕西处理过公事。
而从获取功名的时间上看,万历年间获取功名的文人数量最多,共有16位;嘉靖、隆庆年间次之,各3位;天启年间2位,崇祯年间1位。可见晚明来陕西旅游的群体,当以万历文人为生力军。这一方面和万历年间思想文化较为活跃有关,文人大多有一种向外积极探索的意识和欲望;另一方面也和万历年间社会政治比较稳定、经济较为发达、文人活动较为自由有关。到了天启、崇祯时期,由于朝政的动荡、战乱的频仍,无论从外在环境还是从文化心理上,都已经不太有利于旅游活动的自由进行了。
除了对旅游者的相关情况加以分析,还必须对旅游活动本身进行一定的研究。旅游者来陕的时间有无一定的规律?旅游者来陕西时的具体身份和社会地位是怎样的?旅游者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来到陕西的?通过对晚明文人秦地游记与旅游者传记资料的查考,笔者将有关信息整理成下表(见表2):
表2 来陕旅游作者信息表
续表2
续表2
对以上旅游年代加以分析不难发现,大部分文人旅游活动的进行时间都处在万历年间。具体而言,在万历年间进行旅游的共有22人,占总人数的78.6%。除了无法确定时间的5次旅游以及徐霞客、左懋第分别在天启、崇祯年间的两次旅游,剩下的旅游都发生在万历年间。这也再次从事实角度说明,万历时期是晚明文人旅游的黄金期。具体而言,秦地旅游的活动主要分布在1573—1581(共5次)、1586—1591(5次)、1605—1612(5次)、1616—1619(6次)这4个时间区间内。在这些区间中,旅游次数的分布较为平均,1年内的旅游次数大多为1—2次。
从旅游的月份来看,晚明文人的陕西旅游呈现出一定的季节性特征。这表现在:春、夏、秋三季的旅游活动较为频繁,而冬季则明显减少。在能够确定月份的19次旅游活动中,旅游行为发生在春季(农历正月至三月)的共4次,发生在夏季(农历四月至六月)的共5次,发生在秋季(农历七月至九月)的共7次,发生在冬季(农历十月至十二月)的仅2次。王世懋的旅游时间跨度较长,但也是处在春季至秋季之间。这大概是因为北方春季至秋季,天气比较暖和,适合旅游活动的自由进行。
而从旅游者的身份角度来看,旅游者大致可以分为平民和官员这两类。在晚明来秦地的旅游者中,旅游时身份确定为平民的一共有7位。而这些平民的具体情况又有所不同:有一些人原本就没有获得过官职,如徐霞客、刘士龙、薛冈、范彤弧、赵崡这5个人;周传诵曾经做过官,但旅游活动进行的时候作者已经归田了;而来复则恰恰相反,来复在万历四十四年中进士以后,曾官至江西布政使,只不过此时尚属于青衿。
晚明来秦地旅游的文人,明显以官员居多,目前能确定为官员的共有20人,占总人数的71.4%。在这些官员中,又以提学副使和知县这两种官职最多,各4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官员,比如在翰林院供职的王祖嫡,在六部供职的吴同春、袁宏道,在六科供职的王士性,在都察院供职的沈思孝,在行人司供职的魏光绪等等。这些人的品级大多处在正四品到从七品之间,以中低级官员为主。
而从旅游动机上来说,平民阶层的动机一般往往是纯粹的游山玩水,如徐霞客、薛冈、范彤弧、刘士龙、周传诵都是以游玩为目的的出行。只有赵崡的目的相对特殊,因为长于金石之学,他的出行主要是为了寻访古碑。
大部分官员之所以会来陕西旅游,主要是因为他们要来陕西或陕西附近处理一些公务,顺便在秦地进行了一场旅游,可以说旅游是他们为官为宦过程中的一种“衍生品”。而这些公务又可细分为以下几种:
(1) 和教育、科举有关的公务。如许孚远和王世懋就是在督学秦中顺便进行旅游的;而袁宏道则是由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担任陕西乡试主考官时,游览了骊山、华山等名胜古迹。
(2) 和恤谳有关的公务。如吴同春就是以刑部主事的身份来陕西考察地方讼狱情况时旅游,故而他说:“岁辛巳以恤谳行,同舍郎长安王希文期六月望于华阴”[15]307。
(3) 和祭祀有关的公务。如尹伸说自己登临华山是“复以祝赞厘之便,携三原来生临同登”[15]315。祝赞在古代是祈求福佑的意思,可见尹伸当时是去参加一些祭祀活动顺便进行的旅游。
(4) 担任陕西或陕西某地的地方官。这一部分文人为数最多,如上文提到的3位陕西提学副使,4位陕西某地的县令以及1位秦中参议。
(5) 去其他地方履任经过陕西。有些官员在赴任的过程中经过陕西,也可进行旅游。如王士性就是因为奉命典试四川,取道华阴,从而有了登临华山的机会;而王祖嫡也是“于役平凉”,路过关中而游的华山[16]164。类似的情况还有毕自严、杨嗣昌、陈文烛等。
由以上统计可以发现,晚明文人的秦地旅游,主要是一种和具体事务相伴相生的文化行为。纯粹的游山玩水当然有,但主要集中在平民阶层中,且其数量无法和前者匹敌。
而在旅游过程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旅游往往是在文人的相互邀约中实现的。如魏光绪游华山的缘由就是“华阴谕冯君同籍契密作我东道主,而年家子王君、诸生陈君并有约焉”[15]317。吴同春游太华的原因也是“同门友刑子愿以按鹾至河东,复订华约”[15]307。由此可见,具体的事务虽是多数旅游活动产生的契机,但文人的相互邀约也是旅游活动的一种“催化剂”。而文人邀约又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旅游的具体形式,即旅游往往是以一种结伴而行的方式进行的。在这一过程中,文人往往可以饮酒赋诗、诗文唱和,创作出较多的文学作品。可以说,旅游既是文人相互交往、相互联系的一条文化纽带,也是游记诗文得以产生的一种行为方式。
晚明文人来陕西到底去了哪些景点?这些景点分布在哪些县市?这些景点又有什么特点或魅力?笔者对28篇严格意义上的游记之作进行了统计,见表3(4)笔记、纪行之作因为旅游目的地并不突出和明确,故不统计;赵崡的3篇游记主要为访古碑而作,和旅游关系不大,故亦不归入统计研究范畴。。
表3 文人旅游目的地
从以上统计可以看出,晚明文人旅游次数最多的景点是陕西省渭南市的华山,多达17次,可以说,华山是晚明时期秦地旅游最热门的景点。其余像西安市鄠邑区的渼陂湖(5)渼陂湖汇合了白沙泉,故将二者合并为一个景点进行统计。、西安市临潼区的骊山华清宫、西安市蓝田县的辋川,皆各2次;而西安市长安区的终南山、咸阳市永寿县的武陵山、咸阳市泾阳县的杏花湾各1次。
由此,可以得出晚明时期秦地旅游最重要的几个地方,分别是今渭南市、西安市和咸阳市。其中渭南市以华山为旅游中心,吸引的游客人数最多(17人);西安市虽然在吸引游客的总量上不及渭南市(6人),但在景点的多样性上却更胜一筹;而咸阳市则略显逊色,仅吸引2人。
在这些景点中,既有自然景观,如宏伟险峻的华山、峻拔秀丽的终南山,又有充满历史底蕴、文化气息的人文景观,如辋川、骊山华清宫等;既有丰富多彩的地文景观,又有灵动缥缈的水域风光。这些景点共同构建了晚明时期的秦地文化空间,同时也成为长安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从表3的统计可以看出,华山占了晚明文人旅游目的地的60.7%,因此有必要对晚明文人对于华山的整体印象与文学书写加以研究,从而对华山的旅游魅力加以领略。如果对晚明文人的华山游记加以仔细阅读,不难发现,他们重点想要突出华山的三大特征:一为高,二为险,三为奇。
关于华山之高,早在《山海经》中就曾有“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的说法[17]22,晚明人对于华山的印象多受其影响。如陈以忠称华山“山骨立五千仞”[18]159;王祖嫡说华山“陡削六千仞,仅一线而上”[16]164,实际都是化用了《山海经》中的说法。
那么,晚明文人在游记中又是如何以一种文学化的手法凸显华山之高的?笔者认为,晚明文人主要是通过对远望、仰视、俯视这3种视角下的景物描写来实现这一文学目标的。
首先,由于华山极高,远远就可以望见,所以给人一种兀立天表、插天拔地的视觉感受。如徐霞客曾形容远望华山的情形:“未入关,百里外即见太华屼出云表。”又登上泓岭之巅,以“北望太华,兀立天表”8个字形容华山高大雄伟的气势[10]47-48。而大部分文人在描写华山时,往往会使用“插天”二字,极力突显华山的动态美与力量感。如文翔凤对华山远望之景的描写:“望三峰之插天,当马首已仙仙欲轩举。”[13]535陈以忠也曾远望华山:“三峰在望,插天寒碧,映入心髓。”[18]153左懋第则以比喻的手法描写华山:“登灏灵宫之危阁,见一笏,插天拔地而起者,三峰也。”[19]597将华山比喻成一个笏板,写出了华山的孤峭壮丽,“插天拔地而起”6字又极力突出了华山峻伟不凡之气魄。
其次,部分旅游者行至山脚下,或在登山途中,往往会仰望山巅,故而往往可以通过仰望景色的描写进一步凸显华山之高。较为典型者如范守己在行至张超谷的时候仰视山上诸峰:“仰首上眡,两壁皆直立如削,高千余仞。行里许,山峰愈竣,嵸立崒嵂若竞高然。”[15]290与之类似的还有左懋第站在西峰脚下对于峰巅的仰视:“仰瞻峰巅,如在天际,恨攀跻之无从。”[19]598这些文字一方面从仰视的视角写出了华山之高,另一方面也通过文人对于山巅望而兴叹、攀跻无从的心理对华山之高进行了一种心理层面的强化。
再次,也有相当一部分文人通过站在华山峰顶眺望或俯视的景物描写来凸显华山之高。如王士性《华游记》中就有站在南峰峰顶眺望的景象:
至此披襟振衣,万里无云,回峦四合,尽簇拥以朝三峰,而三峰崚嶒如削,屹踞天表。余以藐然稊米,卓立南巅,北望秦川,黄沙蔽野,泾、渭如毫末。南俯少华三峰,张拱肩腋,三神碑客当前,鬼工天巧,种种眩目……至此视东、西峰,不啻又在膝下低数千尺。[20]37-38
在这段话中,作者首先以环顾平视的视角对周围的景色加以描述,随后又以“崚嶒如削,屹踞天表”重点突出了三峰之高。而三峰之中,又以南峰为最高,站在峰顶俯视,山下景物愈小,愈能说明山之高,故而一句“泾、渭如毫末”,将南峰之高和盘托出。最后又通过与东西峰的对比再度皴染南峰,一句“不啻又在膝下低数千尺”将南峰之高推向了极致。
除了渲染华山之高,晚明文人还极力突出华山之险。王士性曾将华山之险列为五岳之最:“吾行已半天下矣,得为岳者四,其他山川弗论。既至华山,而后知天下无复险,亦无复胜云。”[20]39吴同春也称华山“其巅险与高称天为之限耳”,又认为登过华山之后,其他四岳之险都不在话下。[15]311
那么华山之险究竟来自于何处?首先来自于华山之形。《山海经》曾用“削成”二字形容华山,其山形之陡峭险峻可见一斑。魏光绪则在《华游记》中进一步描写华山山形之险:“觚稜特起,屹无扳附,千寻濯濯,若引绳而受斤焉,不作寻常陂陀也。”[15]317
华山山形的险峻,给文人实际的攀登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在游记文学中,华山之险正是通过对于文人攀登的艰难性与危险性描写来着力体现的。许孚远曾追溯华山攀登的历史:“盖三峰在中古以前,人迹宜罕。至闻汉武、唐玄时,始修有升岳御路,所为梯深峡而径危崖者,岂汉以后事耶?然以韩退之之豪逸,而尝见阨于兹游,想当时芟除未尽,进退犹极艰阻。”[15]289而韩愈登华山而痛哭,也几乎成了登华山者最为熟知且常用的典故。陈以忠一开始对韩愈的表现很不理解,而当他亲历了华山之险后,态度却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在篇末历数自己“登山几死”的8种情况:
乃余是游而几死者,亦数矣:峡千尺,撞百尺,一蹑朽枝将堕,援余者安能为力?死矣;即余不先堕,援余者失足堕,余与俱堕,死矣;离垢时足一蹑空,或绳断手痺,死矣;山头或下片石,死矣;苍龙岭风决起,安所留足?死矣;车箱诸险,莫可先后,莫可左右,一失足,死矣;扳道铜杙多锈,损板或堕,死矣;东岩架空支床,当闻雷时,风或颓架,死矣。余犯数死,以成兹游,竟能容与三峰历太虚,搜仙窟,豁耳目,开心魂,筋骨逾强,意兴飞动,将无山灵护持之耶?[18]159
在这段话中,作者运用假设的笔法设想了8种可能犯死的情形,最后甚至觉得顺利完成此次旅游都成了一种侥幸,要归功于山灵的护持,可见华山之险给他带来的心理冲击。王士性对陈以忠所描述的华山攀登之险表示认同,他在《华游记》中说:“因忆陈贞父《华记》,经七死乃免。盖登华惟不堕,堕则皆万仞。故千尺撞枯枝折而堕一; 犂沟足一失,堕二; 擦耳崖手一脱坎,堕三; 阎王边值神晕眼花而堕四;苍龙岭遇风掀而举诸岭外以堕五;卫叔卿下棋、贺老避静处,崖滑栏折而堕六七。余度四死矣,此其难哉。”[20]36这种对于华山攀登之险的描写,既继承了陈以忠的写作传统,又融入了他自身攀登时的感受与体会。
当然,晚明游记中对于华山之险的渲染,一方面源于写实,另一方面也源于文人有意识的夸张。在晚明时期,文人多有着好奇尚异的倾向,为了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奇人,他们往往会夸大自身的经历之奇。华山因为山形的险峻、攀登的艰难,往往更能激起晚明文人的征服感与挑战欲,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不同流派的文人在胆识方面一较高下的媒介与工具。最为典型的例子如袁宏道,当数衲子告知他华山攀登之险时,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燃起了登山的欲望,甚至想要和李攀龙在登山一事上一较高下:“近日于鳞诸公,皆造其幽,彼独非趾臂乎?”[1]1 472典试秦中后,“见人辄问三峰险处”[1]1 472。在具体的攀登过程中,也是唯恐险之不至。可见华山之险一方面给文人的攀登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但另一方面,华山吸引晚明文士前来旅游的一个重要原因,恰恰是“险”所带来的那种神秘感与挑战性。
在晚明文人笔下,华山还有一个重要的特征,那便是奇。具体而言,游记作者主要从3个方面来突出华山之奇:
1.山形之奇。华山的山峰与山峰、山峰与祠庙、山峰与瀑布之间,往往会形成一种特殊的位置关系,进而引发人们的各种联想,这成为华山之奇的一个重要来源。许孚远就曾将华山诸峰的样貌视作一场“群辟万姓之归至尊”的朝拜:
玉女峰偃伏东峰之内,若闺阁间,其西峰折而下为玉柱峰、为北斗坪、为毛女峰,垂谷口而止;其东峰展以前为朝来峰、为白云峰、为上方山,跨中方而止。其列如屏,其级如陛,其扃如户,其森如?,若俯若立,若拥若导,若拜若舞,若近而侍,若远而趋,俨然群辟万姓之归至尊,何奇也![15]288
这一连串形容不仅写出了山峰的神态表情,更赋予了山峰一种动态的美感,也激活了景物与景物之间的相互联系,最终造就了华山之形“奇”的审美特征。
范守己在《同登太华山记》中也采用过类似的表现手法。他将华山整体视作一尊古佛,而将山峰、祠庙、瀑布等景物分别视作古佛身上的一部分,认为华山之形,暗含“山灵之法象”,由此赋予华山一种神奇瑰丽的独特美感[15]295-296。
虽然山峰与景物之间的关系大多出于一种偶然,而“群辟万姓之归至尊”“山灵之法象”一类的形象也多出于文人的主观建构,但这种特殊的位置关系以及由这一位置关系所引发的想象,无疑成为华山之奇的一个重要来源。
2.山骨之奇。在晚明文人眼中,华山的山骨也有着奇的特色。袁宏道曾说:“凡山之名者,必以骨,率不能倍肤,得三之一,奇乃著。表里纯骨者,唯华为然。……华之骨,如割云,如堵碎玉,天水烟雪,杂然缀壁矣。”[1]1468数语非常精炼形象地突出了华山山骨之独特。陈以忠也曾拈出华山之骨和吴越诸山之骨的不同:“山骨立五千仞,洞皆琢成,不似吴粤间土石?岈错互,水荡涤出之者。”[18]159那么何为山骨?《博物志》有云:“地以名山为辅佐,石为之骨。”[21]9袁宏道也曾说:“安得五丁神将,挽钱塘江水,将尘泥洗尽,山骨尽出。”[1]434可见“山骨”指的是“洗尽沉泥”后显露出的山中岩石。在袁宏道和陈以忠看来,华山之奇正在于它表里纯是岩石,这也正是华山吸引他们的重要原因之一。
3.整体登山感受之奇。晚明文人登华山的整体感受也以奇为主。王祖嫡在游华山以后与友人感叹:“兹游也,天下之绝险,而亦天下之绝奇。”[16]168袁宏道对于华山之奇也有着很深的体会,在《华山后记》中他曾屡次提及山之奇:
西峰之奇,在水帘洞,远视见窦,下有丹石,瀑布羃之。千尺?而上,大奇则大险,小奇则小险,寸寸焉如弱夫之挽劲弩。至苍龙岭,千仞一脊,仄仄如蜕龙之骨,四帀峯峦映带,秀不可状。游者至此,如以片板浮颠浪中,不复谋目矣,然其奇可直一死也。[1]1 471
杨嗣昌则认为韩愈痛哭并非因为贪生畏死,而是深感于华山之奇:“昔昌黎痛哭,非为纰漏,盖山水奇穷,笔所不能绘,咏所不能传,惟有痛哭足以发舒其胜耳”[22]95。这一解释不仅更加符合历史的情理,也体现出作者对于华山之奇的深刻感受与独到理解。
除了对华山浓墨重彩的描写,晚明人还将笔触延伸到其他一些旅游景点上,如颇能引发文人历史兴亡之感的骊山华清宫,如令文人追慕唐代大诗人王维流风余韵的辋川别业,如灵动缥缈的白沙泉、杏花湾等,限于篇幅,这里就不一一展开了。
西安作为十三朝古都,具有着极为深厚丰富的历史文化,而陕西作为一个历史名省,也具有着十分悠久的旅游历史、难以估量的旅游潜力。然而在周秦汉唐之后,随着中国古代经济文化中心的逐渐南移,学者对于古代旅游的研究大多集中在了江南地区,使得陕西近世的旅游面貌处在了一种湮没不彰的状态之中。
首先,经过笔者的考察,发现晚明时期文人的旅游范围并不限于江南,来陕西旅游的文人墨客也不在少数。通过对相关目录文献的翻检,笔者整理出了晚明文人秦地游记的一份目录。有了这份目录作为基础,就可在时代的范围上加以延伸,进一步整理整个明代乃至中国古代的秦地游记目录,从而为秦地旅游的研究提供更为广阔的学术视野,也为地方旅游的发展提供更为坚实的文化后盾。
其次,笔者对晚明秦地游记的作者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考察,撰写了晚明秦地旅游者生平小传,这不仅为陕西省地方志编纂中“人物”“艺文”等门类的撰写提供了丰富的历史资料,更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陕西一地的人文历史,增强地方文化自豪感。通过对旅游者籍贯的分析,可以得出晚明时期秦地游客的两大来源,一为东部沿海地区,一为与陕西毗邻或与陕西较为接近的省份。由此笔者提炼出了影响旅游活动的三大因素:经济因素、文化因素与地域因素。这种游客地域特点分析、旅游整体规律的归纳,为今日有的放矢地发展地方旅游业提供了一定的参考价值。我们既可以从这些文献切入,因地制宜地采取更有针对性的旅游宣传策略,也可以从影响旅游的主要因素出发,精准锁定旅游宣传的重点城市。
通过对晚明文人来陕旅游时间、身份原因的考察发现:晚明文人旅游呈现出鲜明的季节性特征,且文人来陕西大多是出于公务。这一点和今天的旅游情况虽已不大符合,却也启发我们,旅游一方面可以是一种自发的行为,另一方面也可人为地加以促进推动。
对晚明文人秦地旅游目的地加以统计可以发现,晚明时期陕西最热门的景点是华山,而最重要的3个旅游城地分别为今日的渭南、西安、咸阳。在对这些景点进行开发宣传的过程中,晚明文人的游记无疑有巨大的参考价值:比如对于华山,参考晚明文人的旅游印象,就可以从高、险、奇这3个特征入手,整合相关文献,吸引游人前来旅游。而晚明游记中关于华山掌故、华山历史、华山传说的胪述铺陈,无疑可以让旅游者更加充分地感受西岳华山厚重的历史文化氛围。
总而言之,晚明文人秦地游记是一笔关于陕西旅游、陕西历史、陕西文化的宝贵财富,充分展示了陕西相关景点的风格与特色,同时也为今日更加深入地发展陕西文化旅游事业提供了有力的文化指导与历史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