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意味与现代性

2021-02-04 07:53周聪
文学教育 2021年1期
关键词:古物名篇写作者

胡竹峰是一位80后写作者,其散文创作成绩斐然,在他近期发表的一组怀古散文中,因极具辨识度的标题而独树一帜,这些重写古代名篇诸如《逍遥游》《秋水》《登楼赋》《桃花源记》《醉翁亭记》《枯树赋》《永州八记》等的篇什,透露出一个散文写作者的艺术野心。不可否认,胡竹峰在向古人名篇致敬的同时,接续起古今散文之间的文化血脉,他以独具个性的语言,在古典与现代之间,找到了一种创造性转化的路径。

在我看来,《与古为徒》复原了一种充满古典色彩的诗性空间——由相对封闭的农耕文明浸染并塑造的自然景观,传统文人典雅诗意的日常生活,以及士大夫心系天下的文化理想和家国情怀……它们共同浇筑出这一群体相对稳定的精神空间。《岳阳楼记》《滕王阁序》《小石潭记》《游褒禅山记》《湖心亭看雪》……这些名篇在文人的传诵中形成了自身的话语磁场,它们成为后来者们的文化品格和心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名篇在文人的研习和诵读中获取了永久的艺术生命力,二者共同建构的文学场域历经时间的淘洗也变得稳定和坚固起来。也就是说,名篇与士大夫们互相依偎并塑造着彼此,文字与文人之间是一种共荣共生的关系。

倘若从写作技法上来看,《与古为徒》承接了诗赋中的铺陈与比兴传统,从而呈现出一种文白交杂的写作风格。具体说来,在《滕王阁序》中:“南昌是山世界,是水世界,多飞鸟,多古刹,多老宅,多黑白色,多青绿色,多好颜色,多古旧风味,多人间烟火,果然昌大昌盛。”八个“多”字与“昌”字形成呼应,道尽南昌的盛大和昌盛。在《岳陽楼记》中:“古旧里,三两个女子出入,一两个小儿出入,又多了清凌凌的新气,文气,兵气,剑气,豪气,神气,傲气,寒气、颓气,闷气……顿时气象万千。”数个“气”字的罗列,渲染出气象的纷纭与繁复。《游褒禅山记》中:“石为山河之骨,虽无语,却有神,其神在坚,坚如君子,不可夺其志,不可毁其性,不可损其行。”寥寥数语,将石之品格刻画得淋漓尽致。从以上的例子不难看出,胡竹峰在散文创作时有意大量吸取了古典诗赋传统的艺术滋养,以古法来写今天的生活,不失为一种有效的艺术尝试。

在古典意味的诗性空间之外,《与古为徒》还试图注入了鲜活的生命经验,这种经验是在场的,也融入了当下的日常生活体验,具有某种现代性的意味。比如《滕王阁序》中胡竹峰对手剥青豆的老妇人的观看,明显地带有他者的视角。《小石潭记》中收束全文时的“秋日追忆二十年前乡景,记得此文”,将笔触拉至当下。《岳阳楼记》中登楼眺望景物,心接古人,忧思万千,“这一天是二〇二〇年六月十五日”,也是一个现代人对古物的重新审视。《游褒禅山记》中“己亥年三月二十二日,赴含山看含弓戏,再游褒禅山”,自身游览体验与古人的碰撞,在时空交错中与古人进行精神对话。《湖心亭看雪》中物我两忘之后,一句“二〇一八年十月一日,录此旧影”,落脚点仍然是当下。由上述的例子不难看出,胡竹峰在与这些名篇的对话中,当下是一种重要的时间坐标,换句话说,胡竹峰的怀古是当下游览经历与文本呈现的文化时空碰撞的结果,这些名篇并非是陈旧的文化心理积淀的产物,而被现代性的生活经验唤醒,从而形成了一种古今交叉的文本空间。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篇目的背后,作为游历者或生活观察者的“我”始终是在场的,“我”的观照,或曰他者的体验,无疑是一种不可回避的视角。

《与古为徒》是寄寓了文人的生活理想,在古人与古物之间,古文是一座穿越时空的精神桥梁,人因历史的述说而栩栩如生,古物在时间的流逝中饱经沧桑,只有文——集古人之智与古物之灵于一身,穿越时空而永葆生命的活力。与古为徒,是胡竹峰在文字与天地之间寻求精神支柱的文学尝试,在这些动人而精妙的文字背后,我能察觉出一个写作者在古典传统与现代生活之间的审慎,彻悟,乃至一分决绝。

周聪,长江文艺出版社编辑,湖北省作协第二届签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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