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70年工业版画的发展与转型研究

2021-01-29 01:23尹小勇
民族艺术研究 2020年6期
关键词:木刻版画工业化

尹小勇,易 阳

中国工业版画是中国美术界的重要美术形态。其传播从1957年开展的 “第一个五年计划” 开始,便成为社会主义文艺中的一项全国性美术宣传工程。在那一时期里,以工业版画全面系统地描绘新中国走社会主义工业化道路建设者们的风貌,成为那一时代文艺创作中全新的美学追求;即使进入到后工业化时代的今天,这仍然是一种重要的审美向度。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 (2019年)版画作品展获奖作品中的 《时间·时间》(罗桂荣,木版)表现的就是中国工人以中国速度在高架桥上铺铁轨时最后合轨的实干场景,《中国天眼》 (周吉荣、杨山河、王霖,铜版)描绘的则是坐落于贵州省平塘县克度镇金科村的世界上正在建造及计划建造的口径最大、最具威力的 “单天线射电望远镜” ,《钢骨铁筋》(马力平、石旭,丝网版)便是借助丝网版抒写工人在钢铁高架上施工的场景,《香格里拉印象·收蔓菁》(毛祥彦,木版)则以写实手法刻画云南少数民族地区的农民在田野中用现代工业机械耕作的场景,《阳光下的大桥浇筑工》(曹丹,铜版)塑造充满阳光的浇筑工人形象等等,都是对当代工人筑梦者形象最准确的版画传递。在文化和旅游部推动的美术创作工程层面,各种版画展览活动中更是要求体现、延续和发扬 “中国梦” 的创作中要有一定比例的工业版画题材。这也从另一个方面体现了工业版画是推进和完善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在文化发展层面延续与传播的重要艺术形态。

中国工业版画是在新中国工业化时代背景下发展起来的版画类型,其发展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1949—1978年走传统社会主义工业化道路时期的工业版画;第二阶段为1979—1999年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工业化道路时期的工业版画;第三阶段为2000—2019年在总结我国工业发展和工业化经验基础上,根据中国国情提出的走 “新型工业化道路” 时期的工业版画。

一、走社会主义工业化道路时期的工业版画 (1949—1978年)

从1949年7月第一届全国美术作品展 “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艺术作品展览会” 中的入选作品来看,这一时期工业版画作品的内容主要是再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辉煌建设片段,如 《抢救发电机》《石景山发电厂工友抢修三号机》 (木刻版画,李桦)等作品就是反映新中国工人抢修发电厂的场景。1950年 《人民美术》第2期刊登了文化部举办的美术创作展,获奖作品中工业版画作品有 《农民参观拖拉机》 (木刻版画,李琦)、《向苏联老大哥学习》(木刻版画,武德祖)、《成渝铁路通车》(木刻版画,邵国寰)等都是取材于当时工业建设的作品。

1955年3月,由文化部举办的 “第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 在北京开幕,入选的作品中,修铁炉和修铁桥的题材开始在工业版画中出现,如 《鞍山炼铁炉的修复》 (木刻版画,古元)、《修复永定河铁桥》(木刻版画,彦涵),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取材开始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的 “抢修” 题材慢慢变化为社会主义工业化道路时期的 “修复” 题材。在画面表现上,同样有了区别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工业版画的变化,《鞍山炼铁炉的修复》以炼铁炉厂外景为视角,很好地表现了炼铁炉厂风景和出铁的细节,其内容的表现更为丰富和多样。同样的作品还有 《钢水出炉》 (木刻版画,邵克萍)。这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的工业版画作品相对比,如1933年创作的 《爸爸还在工厂里》(木刻版画,罗清桢)、1934年 《工厂里》(木刻版画,陈烟桥)、《上工》(木刻版画,王寄舟)等对机器的无奈感相比,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的工业版画体现了更多建设者的活力和热情,这是新中国工业建设、成长过程中的体现之一。

在标示工人身份的符号上,这一时期主要选取的有背带工装裤、蓝工帽、铁锤、电灯泡、扳手、齿轮、拖拉机、镰刀等符号,如入选 “文代会美展” 的 《庆祝五一劳动节》(木刻版画,黄均)的作品中就有铁锤、镰刀、电灯泡等元素,《新中国儿童》(木刻版画,张仃)作品中描绘的是身穿工人服装的男童形象。但最具有工业版画象征性的符号是 “钢铁” ,这种体现在1958年之后尤为明显。1958年2月,《人民日报》根据南宁会议 (1958年1月11日至22日召开)精神发表社论,提出国民经济全面大跃进的口号,其时还提出了 “十五年赶超英国” 的口号,全国 “大办铁路” “全面大炼钢铁” “全民办电” ,掀起了一个规模空前的全民炼钢运动。于是, “为钢而战” ,无疑成为版画家描绘最多的一个题材。1958年10月1日, “首届中国画界大跃进创作展览会” (北海画舫主办)的作品中,半数以上是描绘炼钢题材的作品,有高炉前的妇女、转炉、出钢水、火焰、双吊钩等的炼钢场景。1964年,《美术》杂志第3期 《歌颂社会主义劳动者的伟大精神——美协书记处给美术工作者的信 (一)》中所附: “‘三百六十行’参考目录中,排在最前面的还是钢铁工人 (原料工、配料工、看火工、铸铁工……)” 这一时期的 “钢铁” ,不仅仅是题材表现的对象,更是一种群体精神的象征性符号。

其时,在地域上,这一时期形成了以鞍钢、武钢、大庆等钢铁厂区为中心的地域创作分布。武钢就形成了以宋恩厚先生为代表的工业版画创作群体,例如他的代表作 《注钢锭》(木刻版画,1958年)、《又是一炉优质钢》(木刻版画,1959年)等作品就是这一时期武钢群体的代表。其中 《又是一炉优质钢》 “以现实主义艺术的创作手法表达了一位年轻的炼钢工人查看炼钢炉内冶炼情况时的情景,从这位炉长坚定与自信的面部表情的特写画面中可以看出,这又是一炉优质钢。宋恩厚先生将工人劳动的特写镜头与场面热烈的工业场景巧妙地结合,明快地表达出艺术形象的内在精神,以版画作品展现出了当时工业化时期建设者发自内心的豪迈气质。这幅平口刀木刻历时三个月刻了四次完成的作品取得了成功,被 《人民画报》发表以及《中国工运》《长江文艺》选作封面,而且被美术院校采纳为版画肖像示范作品。20世纪60至70年代,宋恩厚先生以工人阶级的身份,幸运地能够在那动荡的年代延续自己的艺术创作与探索”①易阳:《从后工业视角解析宋恩厚先生的版画艺术》,《美术观察》2017年第2期。。

在版画学理探索上,这一阶段无疑中断了版画技术的精进与不同版种的探索。版画也因入门较容易加之容易复制等原因,成了美术宣传中最重要的艺术门类。在版种选取中,几乎全部都以木版的形式来表现,很少涉及铜版、石版、丝网版、综合版等其他版种类型。

二、走特色社会主义工业化道路时期的工业版画 (1979—1999年)

从20世纪50年代中国工业版画的兴起到80年代工业版画创作高峰时期的到来,中国工业版画一直延续走现实主义的文艺创作路径。同时,我们通过工业版画发展史的研究,可以发现中国社会工业化的巨大进步。而工业化的进步也不断更新着中国工业版画创作的题材和形式,例如有 “五五” 时期成功发射的大型运载火箭, “六五” 时期成功研制的 “银河” 大型计算机系统, “七五” 时期中国第一个风力电站、北京正负电子对撞首次对撞成功, “八五” 时期 “曙光一号” 大型并行计算机研制成功、秦山核电站并网发电, “九五” 时期国产歼—10型飞机首飞成功、 “神舟一号” 航天飞机升空、北斗定位导航系统两颗卫星发射等等。与此对应的工业版画创作元素也变迁为火箭、计算机、电站、桥梁、平板玻璃、新型飞机、汽车、电视、电冰箱、摩托车、手机、集成电路等素材。在表现水电站建设的众多题材中,《世纪三峡》 (绝版木刻,王晓愚)这幅作品就是以宏大叙事展现了国家重点水利电力工程三峡大坝建设场景的。作者以宏观俯视的视角,平行透视的深远空间来成画。该作品运用绝版油印技法,使用木刻三角刀法,率真朴实、细腻地刻画了三峡建造过程中的巨型坝基。

1979年以后,在思想解放运动中,文艺界对艺术创作的评判标准进行了改变,工业版画家们在版画创作中深入地探究新时期的现实主义美术创作。20世纪80年代初,《美术》杂志连续刊登了数篇探讨美术创作走现实主义道路的文章,指出中国其时对现实主义认识的缺失与不足,导致美术作品中的人物刻画普遍出现概念化、脸谱化,缺少个性和人物性格感染力的问题。80年代中后期,中国工业版画界在对 “现实主义” 展开争论与探索的同时,其对版画 “形式美” 的追求又成为艺术创作中的焦点问题。武汉第一冶金公司的工业版画家肖曰富敏感地使用版画刻刀捕捉到了他所在工厂劳动现场的形式美感,用木刻版画作品 《编网》凸显了工业版画得天独厚的这一优势,其画面中的钢架和吊钩已经不只是工厂场景的构成要素,更像是抽象画面中的构成元素,工人的形象犹如跳动的音符,点缀在网格状的画面中。画家欲让整幅作品呈现出音乐般的艺术效果。发现和表现工业建设现场中的形式美感使得中国工业版画的表现风格逐渐由力量型转向审美型。新时期的改革开放带来了社会巨变,给予了美术界更大的发展空间,彻底解放了工业版画家们的思想,激发了工业版画探索功能的发挥,也使得这一时期的中国工业版画开始走向现代性美术创作的发展道路。

改革开放之后的工业版画,从已成功举办三届的中国工业版画三年展作品来看,内容和形式更为开放与多样。在形式变化中, “以小见大” 的个体叙事风格与改革开放之前的 “红、光、亮,高、大、全” 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1998年创作的 《宝钢劳模曾乐像》(木刻版画,张篙祖),就是通过 “安全帽” 这个细节展现了十分立体的人物肖像特性,其画面环境与安全帽的曲线形成了对比,安全帽的中央还刻画了宝山钢铁厂精细的厂徽。安全帽和眼镜等生产和生活的道具,在展现劳动模范在生产第一线劳动的场景中发挥了重要的叙事作用。安全帽下面的眼神,传达表现了一位普通的工人阶级代表以主人翁的心态坚守在自己平凡的工作岗位上的朴素专注的精神面貌。

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工业版画,总体形态开始转向形式的多样、视觉效果的丰富、画面图式的多元、文化内涵的加深等方面,其面貌和改革开放前的作品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其具体体现在两个方面:1.激进的宣传色彩逐渐消退,个性特征和审美意识得到凸显;2.叙述性的单一模式逐渐消减,画面的形式感逐渐加强。改革开放后,由于这一时期大量的西方美学、哲学、艺术理论以及众多画册被介绍到中国,中国工业版画家也开始探究更为多样的版种形式和更加丰富的创作形式探索。 “北大荒版画” “四川黑白木刻” “云南风情版画” “江苏水印木刻” 等版画群体陆续在全国风靡一时,这种版画群体的崛起不仅是同时期版画创作群体火爆的体现,更是对不同地域差异化的创作内容学理上的新探索。这一阶段的中国工业版画面貌,在不同版画群体中都有着不一样的工业视角呈现。例如 “北大荒版画” 中的工业版画题材就有较多对改革开放之后东北工业区的新工业呈现。 “武汉武钢、一冶” 的版画更多的是重工业生产一线的产业工人版画家们借鉴西方构成主义画派的图式和形式主义的美感与本土工业美学的融合,创造性地生成了独特的中国工业版画图式和语言。在版种探索上,这一时期开始,铜版、石版、丝网版为代表性的 “三版” 和综合材料版画等版种相聚而生,并逐渐替代传统黑白木刻和油印套色木刻,从而成为工业版画创作的主流版种。也正是在各个版种的介入、探索与创新下,新时期的中国工业版画开始从学理上对中国版画的本质和内涵进行了重新定义。

这一时期的中国工业版画还有一个变化值得特别指出:就是中国工业版画的群体版画开始与新兴的中国学院版画教研成果相互融合,新时期的中国美术院校版画专业的教师和学生们也开始转向工业题材的版画创作,在学院教学和社会文化的交融中,中国工业版画群体与学院版画创作群体产生了更为多样的文化生态互动,特别是1999年之后,中国的美术教育规模快速扩大,中国艺术院校版画教学条件的改善和硬件的增强,使得学院版画中的工业题材版画成为中国工业版画主题性绘画创作中的有力补充。

三、走 “新型工业化道路” 时期的工业版画 (2000—2019年)

21世纪以来,中国工业技术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其重大突破的成就有 “十五” 时期的 “龙芯1号” 高性能通用微处理芯片研制成功、 “神舟五号” 载人航天飞机升空, “十一五” 时期的 “嫦娥1号” 卫星发射成功, “十二五” 时期磁悬浮铁路开通、无人驾驶智能纯电动汽车研发成功、第一颗商业高分辨遥感卫星 “吉林一号” 组星发射升空、首台6000米自主水下机器人研发成功, “十三五” 时期的首颗量子科学实验卫星发射成功、大飞机C919首飞成功、硬X射线调制望远镜卫星 “慧眼” 发射成功、世界最薄的1.5毫米光伏玻璃成功生产、碳纤维新能源汽车正式下线、首台超越早期经典计算机的光量子计算机诞生、全球首辆全碳纤维复合材料地铁车体研制成功等。回望21世纪之后的工业版画作品,可以看到,工业版画的创作围绕着工业技术的进步开始转变为天眼、天宫、北斗、神州、蛟龙、嫦娥,复兴号、和谐号高铁,C919、运20大型飞机、长征系列运载火箭、港珠澳跨海大桥、探索宇宙工程等题材。 “这一类型的作品有:鸡西工业版画研究院闫晓杰的 《中国梦——编织梦》(套色木刻,2017年)、重庆工业版画研究院高翔的 《流金岁月》 (数码水印,2019年)、陕西工业版画研究院张毅的 《未来森林——鸟语花香》(铜版,2013年)、甘肃工业版画研究院李宝堂、梁进宝、张宏伟合作完成的作品 《腾飞》(2018年)、荆门工业版画研究院尉海琳的 《凌云》(套色木刻)等。”①易阳、张颖:《后现代进程中的中国工业版画发展》,《民族艺术研究》2019年第6期。

与此同时,关注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等绿色工程也成了工业化之后的主流创作题材。例如宋恩厚 《绿色工程》 (套色木刻,2000年)、侯金利 《生存状态——工业化》(铜版,2001年)、元国梁 《沸腾的水电站》(孔版彩印,2002年)、双道俊 《攻克冻土》(水印木刻,2004年)、陈彦龙 《运行的玉米》 (套色木刻,2007年)、高伟 《重音》(套色木刻,2012年)、洪涛 《和谐的基地》(套色木刻,2012年)、王胜红 《滨海重工》(套色木刻,2012年)、孔玉梅 《时代乐章之青春赞歌》 (套色木刻,2012年)、杨宝国《叮当音符》 (套色木刻,2014年)、熊庆顺《走进开发区》 (套色木刻,2014年)、郭霞《春风习习》(套色木刻,2016年)等作品的都有着向后工业化社会审美转变的意味。

在版种探索上,总体改变了之前以木版为主的大局面,铜版、丝网版等逐渐成为版画创作的新主角。其版画作品除了追求 “印痕” 的标准之外,开始尝试 “版画是 ‘复数艺术’还是 ‘印痕艺术’的重要实践,同时也是对跨媒体艺术在后现代艺术中尝试进入更广领域的探索与延伸,并从这里进入到图像、现成品、装置及艺术观念的当代艺术体系之中。”②易阳、张颖:《后现代进程中的中国工业版画发展》,《民族艺术研究》2019年第6期。其时,传统和较为单一的工业版画开始转向采用纯粹视觉审美和抽象机理的方法和观念来创作,并开始展现出后工业化时期的人文景观。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工业化发展开始进入到 “工业4.0时代” 。这也是人类利用信息化技术促进工业变革的崭新的时代,是全新智能化的时代。新时代的中国工业版画 “与时俱进” , “扩大化” “数字化” “智能化” 等关键词成了新的创作元素, “量子卫星” “量子通信” “无人机” “无人驾驶汽车” “探月工程” “玉兔” “神州系列载人宇宙飞船” “嫦娥四号” “玉兔二号” “悟空号” “智慧机器人” 等都是工业版画表现的重要符号。

在空间创新方面,21世纪以来的工业版画开始由传统的二维空间向三维空间的艺术表现探索,并出现了三维立体的版画作品。如:2015年徐小鼎 《第二届中国工业版画三年展 “工业在场” 》的装置作品,2018年《第三届中国工业版画三年展 “工业4.0” 》展览中谢晓译的单频道彩色录像、声音作品《夜游者》,冯梦波的互动装置作品 《短波》等新媒体作品。甚至,谢晓译和冯梦波的作品如果加上时间空间,那么,工业版画作品则可以与影视融合并上升为四维时空的作品。

纵观工业版画的发展历程,全国各地的不同企业、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作者,他们到热火朝天的工业生产第一线去体验生活、收集创作素材,承担创作任务后全身心地投入,夜以继日地表现劳动者积极向上、齐心协力的热血图景。其时,工业版画家在图式内容上也与时俱进地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探索形式美、材质美、刀法美、色彩美、构成美、结构美、抽象美、机理美、整体美,在作品中反复推敲构图法则、黑白关系、色调把握和版画技法等学理问题。如阿城工业版画研究院国家一级美术师黄泰华在创作的新作品 《光》 (木版,2018年)中,用点刻刀法刻画了一位矿工工作中微笑的面容,该作品以照相写实主义的手法,戏剧化地处理矿山丰富变化的暗色调,展示了后工业化时期中国新型企业里的工人形象,其眼神中充满自信、性格憨厚率真,整个画面中散发出新时代满满的正能量。1981年出生的青年版画家郑新江入选 “工业4.0转型的力量第三届中国工业版画三年展” 的丝网版画作品《工业革命之路》,表现了18—21世纪工业革命历史上的名人和典型事件,将爱迪生、瓦特、爱因斯坦、西门子等西方名人头像与原子弹爆炸、阿波罗号宇宙飞船登月、人工智能大脑图形等符号组合在同一个画面中,用POP艺术的版画语言简明扼要地传达了21世纪身处转型期年轻人对第四次工业革命的思考。

21世纪以来,随着国家产业政策的调整,企业的改制与转型,有的传统重工业污染企业倒闭,一些依附于这些大型企业的工业版画家面临下岗的窘境。如何在阵痛中重新崛起?在企业的改制与转型的选题表现上,王家增的作品是最具有代表的作品之一,他的铜版画作品 《我们走在大路上》表现没落传统工业的转型给下岗工人带来的阵痛,工人心理的失落、彷徨的心态。他采用个人化的图式与绘画语言,作品中带有强烈的主观意识,脱离了主流意识的影响。这类多重语义的工业版画作品也是创作主体的理性思考和个体认知,也反映了身处转型期的人类与工业社会的对峙和共生的矛盾心理,是后工业化时期工业版画创作风格转向的表达,这种反思性、内省性的工业版画作品是对新世纪艺术多元化、多样性审美观念丰富性的补充。同样具有类似表现的版画家还有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的青年版画家安辉,其硕士毕业论文和毕业创作中选择了中国工业版画进行主题性创作和理论研究。他以偏重理性的视角观察处于转型时期的国有大型企业的现状。安辉的铜版画作品系列 《被遗忘的风景》(铜版画,2017年),选择用铜版腐蚀技法来表现废弃的老旧工厂的厂房,其飞尘腐蚀法斑驳的痕迹恰如其分地烘托了表现对象和主题。画面的一侧用一块黑色加深了工业遗址的冰冷与沉静,带有后现代主义画面 “陌生化” 的艺术效果。工业化的发展使得人们生活的城市环境受到了污染,越来越多的工业区被迫迁移出城市,现代化的工厂由于工业设备的更新换代,环境保护的严苛促使企业纷纷进行节能减排。被淘汰和废弃的工厂和遗留下来的大型工业锅炉等成为他的关注点。安辉的铜版画作品与20世纪80年代注重政治宣传作用、以宏大叙事性表现热火朝天的生产劳动的场面不同,更多的是描述对消逝的昔日辉煌岁月的追忆,对被人们遗忘的工业场景的感怀。

20世纪中叶,美国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提出 “后工业社会” (Post-industrial society)的概念。其指出西方社会的经济基础已经由重工业化逐步转向以服务业、信息化产业及高技术等社会形态为主的后工业化社会。传统重工业生产转向节能、环保、新技术开发、可持续再生能源等新型工业化生产。步入21世纪的中国,完成了利用能源和机械技术大量制造物品的工业化时期,也将步入后工业化时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的工业版画在向 “后工业” 版画转变。其转型的学理性是什么?李桦先生在 《试论木刻的民族形式》一文中提到,我们要从遗产 (传统)里学到什么?第一,要看他的精神在哪里;第二,要看它的技巧传统是什么;第三,更要看它给予当时和后代的影响是怎样的。

结 语

纵观中华人民共和国70年工业版画的发展与转型过程,可见三个阶段间既有交融也有渗透。从宏观上看,这一独特的文化现象与中国工业发展历史的演进息息相关,无论从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到 “十三五” 时期的工业技术变迁,还是就版画作品中所呈现出来的工业符号的变迁而论,工业版画已成为中国工业化发展中工业变化的视角呈现。从微观上看,工业版画学理中对 “铜版、石版、丝网版、综合材料版画” 等版种形式和数码版画等新媒介语言的探索,使得 “最大限度发挥一块版自身的能量,在同一块版上,综合其不同的面的造型功能。利用一块版凹、凸、平、斜不同面的造型,同时为一幅作品服务已成为可能。”①史齐鸿:《综合版式析》,《美术研究》1987年第10期。后工业化语境之下当代中国工业版画以新版种、新媒介、新材料、新语言探索各个层面全新视角为审视传统工业版画语言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与此同时,中国版画中的工业版画并未在改革开放以及后现代艺术的影响下,完全按照西方工业美术形态演进的路线发展,而是建立在中国工业发展的独特环境之中,呈现并拓展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工业现代化转型过程中独一无二的文化综合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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