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丰
《资本论》的开头是经常被引用的语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的财富,表现为‘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元素形式。因此,我们的研究就从分析商品开始。”(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7页。商品范畴作为资本主义的“经济细胞”,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出发点。这个“出发点”的确立,蕴含着资本主义“经济细胞”的研究和发现过程。近些年来,学术界围绕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展开了广泛的研讨,而科学构建该理论体系的首要问题便是要确立该学说的理论起点。为此,学者们从不同的研究角度提出了不同观点。这些观点主要分为四类:第一类基于制度视角,提出了社会主义基本制度起点论(王立胜,2018)、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起点论(张宇,2017年)、所有制起点论(刘谦、裴小革,2020年)、公有制起点论(许涤新,1979年;胡培兆,1983年;朱燕,2017年;李济广,2019年);第二类基于社会矛盾视角,提出了社会主要矛盾起点论(张开等,2018年)、生产方式起点论(方敏,2017年)、利益起点论(马艳等,2018年;杨乔乔、韩志伟,2018年)、消费起点论(尹世杰、李新家,1985年);第三类基于主体视角,提出了国家起点论(邱海平,2010、2017年)、企业起点论(宋涛,1979年;项太裕,1979年)、人的起点论(2)人的起点论包括“人民主体”起点论、“人力产权”起点论、“动态发展中有集体观念且追求私利的人”起点论。(刘新刚,2017年;徐敏等,2018年;程昊、程言君,2019年);第四类基于客体视角,提出了资本起点论(刘远明,2018年;杨继国、袁仁书,2018年)、商品起点论(3)商品起点论包括“一般商品”起点论、“计划商品”起点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商品”起点论、“变形的商品”起点论。(张新全,1980年;张振立,1984年;周绍东、王松,2017年;颜鹏飞,2017年)、产品起点论(4)产品起点论包括“生产品”起点论、“劳动产品”起点论、“剩余产品”起点论。(孙冶方,1983年;王代敬,1983年;黄莹、林金忠,2018年;王朝科,2018年)、商品—产品起点论(袁恩桢,1984年)、劳动起点论(5)劳动起点论包括“劳动”起点论、“联合劳动”起点论、“直接社会劳动”起点论。(洪远朋,1983年;马家驹,1984年;李中、杨昌俊,1987年;刘雅君,2018年)。总体上看,现有研究文献并不多,且观点差异较大,甚至没有一种解释是令学术界普遍满意和接受的。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在于,现有文献鲜有运用马克思主义经济细胞学说,探讨包括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两种社会形态的“经济细胞”,并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为指导,结合中国实际来探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即便有学者提及马克思的经济细胞学说,都持否定的态度:认为寻找社会“经济细胞”的过程会淡化经济关系的前提条件。实则不然,有了这个过程,我们才有可能在逻辑层面摆脱经验的束缚,避免使自身的理论观点陷入到某种“先验结构”之中。换句话说,重视马克思所要求的“必须用抽象力”来进行研究,才能破除对政治经济学理论的教条式理解。当然,单纯研究马克思主义的经济细胞学说,又是远远不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应当反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经济关系。所以,我们又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方向,在借鉴马克思和后来社会主义经济学家的研究成果基础上,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为指导,通过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践及其规律的高度理论抽象,实现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中所“表现为现成的”“形式规定很简单的”,(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80页。且能够反映社会生产各种规定的经济范畴的正确认识,这个经济范畴就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
马克思主义经济细胞学说的创立者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其中,马克思发挥了关键作用。这个理论的创立,首先是从探究资本主义“经济细胞”出发的。资本主义“经济细胞”发现,一是与马克思拟定经济学著作结构紧密相关,二是与马克思对政治经济学研究的不断深入及其方法论有关。
1857年8月,马克思开始写作《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导言》,并为他的经济学著作构建了一个“五篇结构”。又因为它被第一次提出,后来也被马克思不断调整,所以,人们称《导言》中的这个计划为“五篇结构”的第1个计划。“五篇结构”的第1个计划确定了著作的5个篇章:(1)一般的抽象的规定……(2)形成资产阶级社会内部结构并且成为基本阶级的依据的范畴。资本、雇佣劳动、土地所有制……(3)资产阶级社会在国家形式上的概括……(4)生产的国际关系……(5)世界市场和危机。(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33页。马克思按照这第1个计划,开始撰写《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这部手稿由《货币》《资本》《价值》三章组成。其中,《货币》章属于第1个计划的第1篇《一般的抽象的规定》;《资本》章属于第1个计划的第2篇《形成资产阶级社会内部结构并且成为基本阶级的依据的范畴。资本、雇佣劳动、土地所有制》中的“资本”范畴部分。
到了1857年11月,马克思在写作《货币》章有关“货币流通和货币的三种规定”时发现,既然货币是商品内在矛盾的产物,而且,作为货币属性所列举的这“三种规定”(8)马克思在《货币》章后半部分考察了货币的三种基本规定,即“价值尺度”“流通手段”“财富的物质代表”。都是商品作为“交换价值”的属性,那么,在考察货币之前当然要先考察“商品”的“交换价值”。按照这个想法,他在《货币》章结尾处提出了“五篇结构”的第2个计划。与第1个计划笼统地称第1篇为《一般的抽象的规定》相比,第2个计划则更加详细地指出,第1篇需要考察“交换价值、货币、价格”,并在“交换价值”中进一步考察“形式规定很简单”的“商品”。
1857年11月中旬,马克思开始写作《资本》章,并拟订了“五篇结构”的第3个计划和第4个计划。这两个计划主要是对第2篇“资本”范畴进行了修订和补充,形成了“资本”范畴的三层次结构观点,即资本的“一般性”“特殊性”“个别性”。资本一般性的三层次结构理论的形成,大大强化了“资本”范畴在政治经济学中的地位,深刻影响了马克思后续经济学的研究和创作。最直接的体现就是,1858年2月22日,马克思致拉萨尔的信中提出了能进一步凸显“资本”范畴的“六册结构”。
“六册结构”把“五篇结构”中第2篇的三大范畴:资本、土地所有制、雇佣劳动独立成册,并设计为自己经济学著作的前3册;把第3、4、5篇作为后3册;把第1篇即劳动、价值、货币等“一般的抽象的规定”纳入到了第1册“资本”的绪论部分。这是因为,在资本主义社会,“商品”和“货币”对资本来说是前提性的范畴,所以要放在“绪论”部分,即放在资本之前。对政治经济学著作的结构有了新的认识后,马克思开始撰写和调整《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的内容和结构。他在《资本》章之后,补写了《价值》章,并把《价值》章定为第Ⅰ章,相应地,《货币》章改为了第Ⅱ章。
1858年4月2日,马克思致信恩格斯,谈及《政治经济学批判》6册结构,明确了第1册“资本”的分篇:a.资本一般,b.竞争,c.信用,d.股份公司。“资本一般”为第1册的第1篇,这一篇包括3章:《价值》《货币》与《资本一般》。1858年8月,马克思开始写作《政治经济学批判》第1分册,并将“手稿”中的《价值》章改名为《商品》章。
一言以蔽之,马克思在计划自己经济学著作内容结构的过程中,确定了从“商品”这个资本主义的“经济细胞”出发,以揭示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特殊规律。这个“折磨”人的经济学构筑过程,也是社会“经济细胞”的发现过程。最初,马克思聚焦于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表象,即“货币”范畴,将其作为理论阐释的起点。为了深入研究“货币”范畴,他意识到必须先研究“交换价值”。而通过研究“交换价值”,马克思发现“价值”范畴蕴含着深刻的社会生产关系,充分展现了作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物质载体“商品”的特点和实质。于是,他将《价值》章作为著作的第一章,从价值范畴出发重点考察了商品,发现了商品的资本主义经济细胞性质,由此建立了劳动价值理论和剩余价值理论。所以,作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的理论成果,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的构建,可以借鉴马克思制定经济学体系结构的经验,从价值范畴入手,认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中具体的、能够反映社会关系而广泛存在的基本元素,将其作为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以此为基点,逐渐勾勒、呈现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运行的整体面貌。
马克思的《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是从评论阿尔弗勒德·达里蒙的货币理论开始的。主要原因是:第一,1857至1858年发生了由货币危机引发和助推的经济危机,有必要在理论上给予说明。第二,在银行改革和货币理论观点上,蒲鲁东主义在当时的工人阶级中影响很大,是工人运动和社会革命的主要障碍。蒲鲁东主义者达里蒙鼓吹通过货币改革就能在克服资本主义“弊端”的基础上把资本主义制度保存下来。正是在这样的形势下,马克思认为,必须同唯心主义政治经济学最时髦的代表,工人阶级的“假兄弟”蒲鲁东主义划清界限。所以,马克思首先开始研究“货币”。
马克思在批判古典政治经济学,或者在自己的研究中,总是由事物的外部表现开始,进而深入到内部本质中去。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他从考察货币理论开始,再转入研究商品价值。因为货币是商品价值的表现形式,而且是最明显的表现形式,它是价值必不可少的外部表现。马克思指出,“已经发育的身体比身体的细胞容易研究些”。(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页。所以,马克思关于货币理论的形成早于商品理论是符合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方法及经济思想史形成规律的。但是,理论要研究透彻,又必然在成功研究“身体的细胞”和打好“地基”之后。
在即将完成《货币》章时,马克思认为,“1磅棉花中包含的金量通过1磅棉花同金的比例来确定,这两者的这个最初的比例,是由实现在两者中的劳动时间的量,即由交换价值的现实的共同实体的量决定的。这一点应以关于交换价值本身那一章中的论述为前提”。(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55页。在《货币》章的同一个地方,马克思继续强调,在考察交换价值等范畴时,它的物质承担者“商品始终表现为现成的东西”,即产品在资本主义社会表面上表现为直接现成的商品世界。因此,马克思认为在他的经济学著作开篇,应该撇开生产来考察商品。按照这个想法,马克思在《资本》章之后,补写了《价值》章。马克思在《价值》章开篇就指出,“表现资产阶级财富的第一个范畴是商品的范畴”。(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93页。如前所述,马克思快写完“手稿”时,便把《价值》章定为了第Ⅰ章。以《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为基础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第1分册,在开头同样指出:“最初一看,资产阶级的财富表现为一个庞大的商品堆积,单个的商品则表现为这种财富的原素存在。”(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19页。这段话和《资本论》开宗明义的第一段话一样,交代了商品在资本主义经济关系乃至政治经济学中的地位。于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第1分册中,将《价值》章重新起名为《商品》章,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综上所述,马克思除了在理论层面通过构建经济学著作的结构体系,明确其理论阐释的起点之外,还紧跟经济社会发展和革命运动实践的时代步伐,针对当时经济危机的最新发展和在工人阶级中广为传播的“保存商品、废除货币,即可解决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谬论,以及其他错误思潮,通过运用抽象分析法和唯物辩证法,深化了在《伦敦笔记》中有关“货币”的分析。马克思从货币理论出发,将研究视域延展到价值范畴,最终理解了“商品”元素的基础性,并将其确立为《资本论》的理论起点,与时俱进地回应了无产阶级的理论困惑、时代诉求,引导无产阶级正确认识资本主义制度的系统性危机,增强了无产阶级辨别错误思潮的能力。斗转星移,人类社会发展迈入了新的历史方位,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也发生了深刻变化。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现实,就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在新发展阶段,要践行新发展理念,形成新发展格局,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从而适应“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变化带来的新特征新要求”。(13)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18页。近年来,学术界也认为应将“以人民为中心”纳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话语体系与理论体系之中。因此,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就应当运用抽象分析方法与时俱进地把“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融入进来。
马克思主义经济细胞学说,包括了对社会主义“经济细胞”的认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提出了探索社会主义“经济细胞”的三个建议,并结合资本主义“经济细胞”发现史的两点启示,为确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提供了重要的借鉴参考。
20世纪60年代中期,苏联学者就已经在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中讨论社会主义社会的“经济细胞”了。他们认为这是确定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出发点的首要问题,即社会主义的“经济细胞”就是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出发点。当时,在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方面有深厚造诣的著名经济学家列·伊·阿巴尔金认为,虽然这个问题非常重要,但在当时的条件下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是不可能的,因为“就目前的研究水平而言,一切可能作出的答案都已经有了”,亟待进一步深入研究社会主义经济的根本问题。
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重新研究卡·马克思的《资本论》的方法论,而且首先必须研究,比如说,马克思是用什么方法得出这个或那个问题的解答的。为此,重要的是研究马克思二十五年的著作,分析一下他的手稿、信件、公开发表的论文和书籍。只是在这个时候,卡·马克思的天才创作对我们来说就不单单是一个结果,而是连同创作的形成过程在一起的结果。而要做到这一点却需要辩证法!(14)[苏]维·索·维戈茨基:《〈资本论〉创作史》,周成启等译,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24页。
阿巴尔金所言是符合实际的,并提出了解决问题的三个对策:一是深入研究社会主义经济;二是考究马克思的研究方法,尤其是要把握和运用好辩证法;三是分析马克思的著作,包括他的手稿、信件、论文等。
按照阿巴尔金的建议,我们在前文已经考察了马克思的手稿、信件、书籍等,也考察了马克思的研究方法,形成了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起点的两点启示。一是从“价值”范畴的分析出发,并将“人民立场”融入到价值范畴之中。另一方面,采用科学的抽象法,以唯物辩证法为基础。研究“价值”范畴,不运用科学的抽象法,就只能停留在“价格”波动的现象上。但是,只用抽象法,又是不够的。在19世纪40年代初期,马克思运用抽象法,认为“劳动”范畴不属于资本主义私有制经济运行中的核心范畴,由它决定的“价值”也不能从私有制所制约的竞争统治条件下抽象出来,从“价值”范畴中抽象出来的现实和规律是市场价格和价格波动。由于辩证唯物主义的创立,并且推广到社会发展和经济现象层面,才使得马克思、恩格斯得出科学的结论,即“市场价格”并不能废除“劳动价值”,而且与它一道组成辩证的经济社会运动。
在阿巴尔金为探索社会主义“经济细胞”提出的三个研究建议中,首要的是深入研究社会经济。因此,沿着资本主义“经济细胞”发现史的第一个启示和阿巴尔金的第三个建议的思路出发,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必须从反映“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范畴入手;沿着资本主义“经济细胞”发现史的第二个启示和阿巴尔金的第二个建议的思路出发,要从“深处”的政治经济学范畴“价值”入手,就必须运用唯物辩证法研究与其相关的“表面”的政治经济学范畴——“劳动”。综合上面两个启示和两个建议引发的思考,已经使我们逐渐接近了揭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细胞”的实质,即“为人民的劳动”这个具体的、能够反映社会关系的范畴。当然,要进行确证,还必须遵照阿巴尔金的第一个建议,深入研究社会主义经济。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征程和决定性成就,为推进社会主义经济理论与实践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现实素材。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在坚持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立场、观点、方法的基础上,与我国经济社会发展实际相结合,形成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作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的最新理论成果,这一思想深刻总结了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成功经验,回答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没有讲过、前人从未遇到过、政治经济学久未突破、西方经济理论始终无法解决的许多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为世界社会主义发展、为人类探索更加合理的社会制度、为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贡献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极大地开拓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发展的新境界,尤其是为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发展作出了原创性贡献,丰富和深化了对社会主义经济本质特征、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社会主义经济发展规律、社会主义经济治理等方面的认识。一定程度上满足了阿巴尔金遗留给学术界必须解决的第三个建议要求,也为确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奠定了深厚的、科学的理论基础。
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和发展依然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要实现共同富裕,迈入社会主义更高发展阶段,还有较长的路要走。因为只有实现社会主义社会的充分发展,才能真正跨越“卡夫丁峡谷”。马克思在跨越“卡夫丁峡谷”理论中,表达了一个重要观点,即每个国家、每个民族的社会发展道路不是单一的,有些生产力落后的国家和民族完全有可能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而直接过渡到更高级的社会形态。但是,要巩固这个历史成果,就必须根据每个国家、民族的具体实际,发展社会生产力,推动社会生产劳动,尤其是要推动符合社会需要的生产劳动。换句话说,在当下,就是要推动能够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需要的必要劳动。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根植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和发展实际,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正是在我国经济社会波澜壮阔的历史巨变中形成的,它深刻总结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发展实践的成功经验,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最新成果,是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因此,确定和证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须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为引领,探寻符合中国实际的答案。
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生产关系,也就是物的背后所掩饰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恩格斯说过,“经济学研究的不是物,而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归根到底是阶级和阶级之间的关系;可是这些关系总是同物结合着,并且作为物出现”,(1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04页。意指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不能见“物”不见“人”,“人”的因素才是最重要的,是生产力中最积极最活跃的因素。习近平也曾强调,“发展为了人民,这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根本立场”。(16)习近平:《不断开拓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人民日报》2020年8月16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根本立场,决定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人民立场”。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重“物”轻“人”是本末倒置,直接抹去“人”的因素更是拆散了矛盾对立的两个方面,抹杀了“问题”本身。因此,习近平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发展与完善》《对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再认识》《正确处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两个辩证关系》三篇文章中,从批判西方主流经济学、完善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出发,提出了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框架,即建立人与人关系基础上的“人—物—人”“主—客—主”的学说体系。(17)王 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以人民为中心”价值范畴的初构——兼论“剩余价值”范畴的适用范围》,《改革与战略》2020年第5期。党的十八大以来,随着习近平关于“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成熟及其实践的深入,“人民逻辑”的经济学理念得到不断完善,这就为习近平强调的政治经济学应在人与人关系基础上建立“人—物—人”的“人民逻辑”经济理论主线,提供了更加坚实的理论基础和实践依据。(18)王 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以人民为中心”价值范畴的初构——兼论“剩余价值”范畴的适用范围》,《改革与战略》2020年第5期。并初步验证了:确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应当从反映“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范畴入手。
在清晰回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以“人”为起点,即“人民立场”的问题后,还必须弄清楚通过何种路径将“以人民为中心”融入价值范畴之中。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我们正确认识何谓社会主义的价值范畴。这既要回到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之中去寻找答案,又要运用唯物辩证法,结合不同社会形态生产方式的实际,从资本主义经济和共产主义经济的角度,来考察社会主义的价值范畴。把价值当做资本主义经济范畴看待,总是比较容易的。因为,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规律分析已经很透彻了。但是,当加入社会主义的因素再来认识这个范畴时,问题就复杂多了。难点在于,价值范畴的核心要义具有一般意义,同时适用于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即“价值是体现在商品中的社会必要的、一般人的劳动决定的”。(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99~200页。马克思对价值的这个定义,也充分体现了它的社会属性。因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价值范畴,具有与反映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价值范畴不同的性质。它反映了社会主义生产关系。
社会主义的价值范畴与资本主义的价值范畴相比,有共性也有特殊性。社会主义是资本主义走向共产主义的过渡形式,既存在着与资本主义相似的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又萌芽有共产主义因素,坚守“人民立场”而不受商品和资本的主导。资本主义私有制在经济上的突出表现是,盲目地、疯狂地攫取剩余价值。所以在“价值是体现在商品中的社会必要的、一般人的劳动决定的”这个适用两个社会形态的定义中,资本主义价值范畴的重心是为了突出作为“物”的商品,由此产生了资本主义社会特有的“剩余价值”范畴。恩格斯在早期著作《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中曾批判李嘉图和萨伊的价值论——“价值是生产费用对效用的关系”。(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5页。在《反杜林论》中,恩格斯正确地认识到价值范畴余留在共产主义社会的全部意义仅限于“生产是对效用和劳动支出的衡量”。(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7页。这个观点纠正了恩格斯早期的错误,也为理解社会主义价值范畴的特殊性提供了理论支撑。社会主义的价值范畴就共性而言,体现了无差别的人类劳动;就特殊性而言,其意蕴不在于“物”,不在于商品本身,而在于反映人的需要及其满足这种需要的劳动和生产。这种特性,反映了作为过渡形式的社会主义价值范畴的实质:价值是反映生产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与社会需要程度的关系。
在社会主义社会,价值依然是凝结在商品中的劳动,但重点已不在“商品”本身,而是“为社会生产的必要劳动”。这个“劳动立场”,有助于解释习近平在多个场合强调的劳模精神、劳动精神和工匠精神对于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作用。如前文所述,“人民立场”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立场和主线。站稳“劳动立场”就是站稳了“人民立场”。所以,社会主义价值范畴的重心,落脚在“社会劳动”上,进而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中,就具体地、特殊地、精准地表现为“为人民的劳动”——一种特殊的社会主义形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社会必要劳动,是社会劳动的调节和分配在价值上的反映,旨在解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主要矛盾,即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这既反映了“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关系的物质载体,又体现了“劳动”这个“表面的”政治经济学范畴。可见,重点在商品本身的资本主义价值范畴(包括剩余价值范畴)突出了“商品”的“经济细胞”功能;反之,社会主义价值范畴的重点也能突出社会主义的“经济细胞”。社会主义价值范畴的重点,具体化、特殊化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条件下的“为人民的劳动”,这个重点凸显了“为人民劳动”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基本、最基础的经济范畴。“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正是通过“为人民劳动”融入了价值范畴之中。
马克思是在研究资本主义的价值范畴时发现了资本主义“经济细胞”——商品,并把商品作为了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部分)的理论起点,由此构建了科学的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和发展取得了“两大奇迹”的伟大成就,以及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的构建,为更深入研究社会主义经济提供了典型案例、丰富素材和科学理论基础。根据资本主义“经济细胞”发现史的两个启示,确定社会主义“经济细胞”可运用唯物辩证法,从价值范畴入手来研究其物质载体。而根据阿巴尔金的三个建议启示,应通过以下三个步骤实现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起点的确认:第一,运用历史唯物主义,认识社会主义价值范畴的共性和特殊性。第二,深入研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经济社会发展现实,确定社会主义价值范畴应将“人”的因素通过“社会劳动”融入其中。第三,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为指导,社会主义价值范畴中“人”的因素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上的生动体现,就是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人”因素转化为“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社会劳动”随之具体化、中国化为“为人民的劳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价值范畴便反映了“为人民的劳动”与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需要的关系。
资本主义偏执于攫取剩余价值,疯狂地追逐剩余价值,使社会财富表现为大量商品的堆积。(22)王 丰:《资本主义剩余价值积累模式的未来走向》,《当代经济研究》2020年第7期。与资本主义疯狂攫取剩余价值的本性相比,社会主义经济规律表现为大量的生产劳动以满足人们的物质文化需要为目的。这一规律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条件下表现为:“为人民的生产劳动”以最大限度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生产和服务的目的、对象不再是资本家,而是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因此,商品本身不再是社会追求的最根本的目标,它也不是美好生活的全部,甚至只能算作其中的较小部分,文化、生态环境、公共医疗卫生、教育公平等逐渐成为实现美好生活需要的主要内容,它们不能成为交易的商品,其共同的物质载体只能是“为人民的劳动”,一种社会劳动的必要调节和分配,这是马克思设想的不存在商品生产的未来社会中人们各尽所能、自觉劳动的过渡形式。总之,在反映“为人民的劳动”的价值范畴中,商品内容不再占据主导地位,“为人民的劳动”上升为社会主义价值范畴的最终物质载体,从而表现为蕴含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生产各种规定”的基本经济范畴。依据马克思的方法论,这个基本经济范畴应当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
在现代经济条件下,于资本主义经济来说最重要的依然是劳动。但随着资本有机构成不断提高,劳动的反抗力量减弱,资本家错误地认为,“劳动”要素越来越不重要。在实践中,他们通过各种隐蔽方式强化对劳动的剥削,在他们看来,变相降低劳动报酬,不会减少用于商品生产的劳动耗费,而且还能减少商品的生产费用。在平均利润率趋于下降规律的作用下,资本家主要通过扩大投资的方式予以解决,要么是盲目地扩大商品生产,要么是脱离实体经济加速资本金融化。前者容易引发周期性的生产过剩危机;后者几乎完全脱离了物质生产和劳务的现实需要,只顾达成更高的利润,对虚拟资本借以攫取利润的实体经济基础置之不顾。离开实体经济的虚拟资本带来的只是短暂的虚假繁荣和泡沫经济,极易引发周期性的金融危机。表现为:作为资本主义“经济细胞”的商品堆积及其过剩,以及脱离实体经济的资本纯粹虚拟化所形成的危机,在现代金融的加持下,劳动对资本的实际隶属程度更加深重。人们的劳动是为了满足资本的需求,也就是满足资本的逐利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经济建设践行了“以人民为中心”的理念,与时俱进地调整、实施各类经济政策,引导生产劳动解决社会主要矛盾,例如,改革开放以来相继提出的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建立市场经济体制、取消农业税、融入全球经济、强调实体经济、调控房屋商品价格、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三去一降一补”、引导社会资金向乡村流动,都是为了引导社会生产劳动满足人民对物质文化需求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也需要积累,也需要生产大量商品,但这个不是目的,不是社会生产的实质。无论是在农业农村领域实现脱贫攻坚与全面推进乡村振兴,还是在现代产业发展方面推动经济体系优化升级;无论是自力更生坚持科技创新突破“卡脖子”技术,还是促进经济社会发展的全面绿色转型;无论是实施扩大内需同深化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有机结合以形成国内强大市场,还是实现高水平对外开放以化解贸易摩擦;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幅联合的为人民的劳动景象,这就是支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的原子。资本主义社会大量的商品堆积,在社会主义社会里表现为有用商品的社会消费。反映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产“各种规定”的基本元素不是大量堆积的商品,而是处处呈现的“为人民的劳动”。将“为人民的劳动”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经济范畴,进而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第一,扎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际,以中国话语奠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的基础。无论是现有的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教材,还是学术界已构建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大多数都是以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或者社会主义所有制,或以更具体的公有制作为理论起点。这是因为,过去学术界直接把马克思剖析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理论、经济范畴,甚至是剩余价值理论,都全盘移植到了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中,不加发展地作为理论基础。似乎从未考虑过社会主义,进而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价值范畴的特殊性,这样便不可能过多地考虑社会主义的货币、价格、经济核算、劳动耗费和积累的问题,甚至连社会主义的流通问题也不为理论工作者所重视。归根结底,就是缺少了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经济范畴的研究,而把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部分)照搬到社会主义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体系中,直接作为理论基础。而将“为人民的劳动”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起点,是在综合资本主义“经济细胞”发现史的“两点启示”、借鉴阿巴尔金的“三个建议”基础上,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为引领,从社会主义价值范畴研究入手,根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实际所得出的结论。以能够反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产各种规定的、最基本的经济范畴为阐述起点,有利于探索和建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价值理论、货币价格理论、经济效益与劳动节约理论、积累理论、流通理论、生产与再生产理论、生产劳动与非生产劳动理论等,夯实现有学说体系的理论基石,构筑起能反映中国实际的、完整系统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建构和彰显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中国话语”。
第二,能够在政治经济学视域中解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新现象。改革开放以来,党和国家不断推动创新驱动发展,构建现代产业体系,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推进农业农村现代化,促进区域协调发展和新型城镇化,强化生态保护,实行对外开放,创造了经济社会发展的“两大奇迹”。“两大奇迹”的创造,不可能基于作为资本主义“经济细胞”的商品,以及商品理论所构建的政治经济学来解释。根本原因还在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经济规律完全不同于资本主义,它表现为通过不断创新发展理念、体制机制、组织形式和技术手段等,使供给能力最大限度地满足人民的需要。这种需要,在新时代就是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而在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规律决定的生产是为了满足私人利润。在不同经济规律的作用下,经济社会发展将呈现完全不同的局面。例如,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规律作用下,我国出现了西方资本主义世界从未出现过的,为打赢脱贫攻坚战而进行的、全社会共同参与的生产、生活及其商品集体消费的现象。这些现象,只能在以“为人民的劳动”作为基本经济范畴所构建的政治经济学视域中才能得到科学的解释。
第三,新发展阶段需要科学的理论为指导,推进形成高质量发展的新发展格局。习近平曾指出,“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看,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根本,是使我国供给能力更好满足广大人民日益增长、不断升级和个性化的物质文化和生态环境需要,从而实现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23)习近平:《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精神专题研讨班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0页。党的十八大以来,社会主要矛盾发生了重大变化。遵循社会主义基本经济规律,实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生产目的,解决当前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必须立足实体经济。立足“为人民的劳动”经济范畴所衍生的价值理论,来构建“为人民的劳动”的价值核算体系,这有助于创新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生产劳动与非生产劳动理论。而建立更加科学的、符合中国实际的社会主义生产劳动与非生产劳动理论,是指导实体经济发展的重要理论依据。只有在科学理论指导下,社会生产才能有的放矢,才能高质量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生产出既有利于国家经济发展,又符合人民物质文化与生态环境需要的商品,实现“需求牵引供给、供给创造需求的更高水平动态平衡”,畅通国内大循环;并“以国内大循环吸引全球资源要素,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24)《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人民日报》2020年11月4日。形成国内国际双循环,以破解经济全球化遭遇逆流,以及单边主义、保护主义、霸权主义抬头的不利局面,奠定新发展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