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丽玛
摘 要:铜镜自被发明出来以后,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与人们的生活早已密不可分。历朝历代的匠人们在铜镜上绘制了各种各样的纹饰,使铜镜华美精致之余更增添了各个朝代所独有的文化内涵。若论铜镜内涵之丰富与多元性,又以金代的双鱼纹镜为最。双鱼纹镜是金代铜镜的典型镜形,铜镜以两条鱼互相追逐为主要纹饰图案。内蒙古锡林郭勒博物馆收藏了一面金代双鱼纹镜,青铜质,镜背中心有半球形纽,宽缘,主体纹饰为两条欲跃出水的鲤鱼互相追逐,底纹为激起的浪花与层层波纹,周围又饰之以蔓草纹,是金代双鱼纹镜的典型代表。文章以此铜镜为例,分析双鱼纹图案在当时所代表的丰富文化内涵。
关键词:金代;双鱼纹镜;文化内涵
我国早在数千年前就发明了铜镜,现存最早的铜镜是出土于甘肃、青海一带的齐家文化墓葬中的铜镜,距今已有4000余年。镜对于中国人来说早已不仅仅是日常照面的物件,更深深地融进了人们的社会生活和文化意识当中。很多流传于世的诗词佳作,甚至是佛教到达中土后与中原文化的交融,都离不开小小铜镜。譬如人们常说的“破镜重圆”“明镜高悬”“以史为鉴”,以镜喻理,引人深省。又譬如从南北朝时期的乐府民歌《木兰辞》的“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到唐代李白的“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再到近代王国维的“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历代诗人用的意象总是难离“镜花水月、亭台美人”。不仅文化方面,佛教禅宗神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与惠能“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对于佛道的感悟亦是依托于镜而得以区分。在古时候,人们常常在镜背绘制纹饰,使铜镜华美精致之余更添各个朝代所独有的文化内涵。而论铜镜内涵之丰富与多元性,又以金代的双鱼纹镜为最。内蒙古锡林郭勒博物馆收藏了一面金代双鱼纹镜,为锡林郭勒博物馆自内蒙古地区征集所得。该镜镜背中心有半圆形纽,宽缘,纹饰为内外两区:内区有两条欲跃出水的鲤鱼互相追逐(主体纹饰),激起层层浪花(底纹);外区一圈蔓草纹(图1)。该镜是一面水波纹莲花圈双鱼纹镜,这也是金代双鱼纹镜的典型样式之一。本文以这面双鱼纹镜为例,浅析金代双鱼纹镜的文化内涵。
1 鱼在传统文化中所代表的文化内涵及鱼纹镜的出现
我国是一个农业大国,自有史记载以来人们就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对于农人来说,所求的莫过于风调雨顺、时局太平。鱼作为水中最常见的动物,有时也扮演着河神的角色,被尊称为“鱼伯”“河伯”,人们通过祭祀河伯来获得一种内心的安定感。
古时候,鱼也是珍贵的食物,在各类文学作品中只有达官贵人们才能每天“大鱼大肉”,甚至一些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平民百姓非过年过节一年难得吃上几次鱼,因此古人对于鱼是非常珍惜的,并且“鱼”谐音“余”,代表了一种富裕的状态。
从鱼本身来讲,鱼的繁殖能力很强,迎合了中国人多子多福、人丁兴旺的美好期望。尤其是鲤鱼因产卵多而被喻指“多子多孙”。
鱼在古代也代表着祥瑞。《史记·周本纪》上记载①,武王参加诸侯会盟的时候见到一尾白色的鱼跃入舟里,诸侯都认为这代表着武王可以伐纣了。《太平御览》里也提到,孔子的儿子出生时有人送给孔子一尾鲤鱼,孔子认为这是祥瑞,并给刚出生的儿子取名鲤,字伯鱼②。这些都充分说明鱼在古人的心目中是代表着吉祥、祥瑞的。
此外,魚也寄托着底层民众渴望改变自身命运的愿望。民间有言“鱼跃龙门”,即是说鲤鱼跃过龙门便可变化成龙,士子们科举得中后,就被称为“登龙门”。
在文学上,鱼也常常作为书信的代称,成为古人传递爱情、友情的媒介。从汉代不知名人士的“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到唐代鱼玄机的“雁飞鱼在水,书信若为传”,再到宋代词人程垓的“一纸鱼笺枕底香,且做新来梦”,历代不绝。
正是因为鱼与中国人有着难以割舍的密切联系,很早的时候鱼就作为纹饰出现在了艺术品中。仰韶文化遗址中发现了大量与鱼有关的图案,其中以鱼纹作为主要装饰图案的就有十几种,比较典型的有彩陶鱼纹盆、人面鱼纹彩陶盆、彩陶鲵鱼纹瓶等。东汉时期鱼纹开始被绘制在铜镜上,唐代时鱼纹镜开始普及,宋辽金时期鱼纹镜比较流行,尤其是金代的双鱼纹镜代表了那个时代最为璀璨的艺术成就和高超的工艺水平。金代的双鱼纹镜不论是设计的独到性、表现形式的多样性还是庞大的锻造数量都冠绝历代。因此,很多时候双鱼纹镜也被称为“金·双鱼纹镜”。
2 鱼在女真文化中的意义以及道教的影响
双鱼纹镜作为金代铜镜中数量最多、最富特色的铜镜类型,体现出金人对鱼的崇拜和喜爱程度,表达了金人对鱼的精神寄托。
女真人生活在黑龙江、松花江流域和长白山一带,渔业是他们的重要经济来源。因此,女真人天生对鱼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满族民间故事里总有许多采蚌的小阿哥(小伙子)凭着聪明才智取得幸福和龙女帮助百姓对抗恶老爷(封建地主)的情节。想来满族人对于鱼类的这种亲切感和崇拜也是传承自他们的祖先的。
女真人建朝(金朝)以后,也没有丢弃对鱼的看重和喜爱。《金史》卷三十志第十一记载,金人祭祀宗庙时“享日丑前五刻,太常卿帅执事者,设烛于神位前及户外。光禄卿帅其属,入实笾豆。笾之实,鱼鱐(干鱼)、糗饵、粉糍……以序为次”,让光禄寺卿带领下属用各色祭品入实(装满)笾和豆(分别是礼器的一种),用来祭祀先人,其中用来装满笾的祭品依次有鱼干、糗饵、干枣等。历朝历代祭祀多以五谷为主,但金朝却将鱼(干鱼)也列入了祭品当中,并且是作为首要祭品,体现了女真人作为渔猎民族的一种不忘本和对鱼的重视。
金代承袭了唐宋鱼符、鱼袋制度,而且对鱼的推崇更胜前人。《金史·舆服志》“皇太子冠服篇”记载“太子入朝起居及与宴,则朝服、紫袍、玉带、双鱼袋”③,表明鱼袋是皇太子在重大场合所佩戴的。“公服篇”记载“带制(所配的腰带的形制),皇太子玉带,佩玉双鱼袋。亲王玉带,佩玉鱼。一品玉带,佩金鱼。二品笏头球文金带,佩金鱼。三品、四品荔枝或御仙花金带,并佩金鱼。五品,服紫者红鞓乌犀带,佩金鱼,服绯者红鞓乌犀带,佩银鱼,服绿者并皂鞓乌犀带。武官,一品、二品佩带同,三品、四品金带,五品、六品、七品红鞓乌犀带,皆不佩鱼,八品以下并皂鞓乌犀带”③。官员是否佩鱼袋、佩戴什么样材质的鱼袋除了彰显身份上的尊卑,也是区分文武官员与司天、太医、内侍的重要标志物。
此外,笔者认为当时金朝廷尤其是金朝皇室对于道教的接受和支持,也令鱼纹较其他纹饰更多地出现和受欢迎。早期,女真人是依附辽朝的,而辽和同时期的宋朝都是尊奉道教的。因此,女真人在接收原辽的疆域和部分北宋领土时,难免受到影响。并且由于战火的蔓延,百姓长期处于一种不安定的状态中,影响了生产力的发展,为了安定民心、巩固自己的统治,金代势必也需要延续这种对道教的支持和尊崇。双鱼纹镜中的双鱼常常是头尾相对,呈交逐之势,恰似道教的八卦阴阳鱼,代表着阴阳交感、生生不息。
3 金代双鱼纹镜体现的多重文化内涵和寓意
双鱼纹镜能够在金代大量出现,是因为金代官方和民间对于鱼纹的认可和喜爱。而这种认可与喜爱则来源于金人继承和赋予双鱼纹镜的丰富而多元的美好寓意。下面笔者试析锡林郭勒博物馆馆藏的金代双鱼纹镜中的寓意。
3.1 双鱼纹镜里双鱼纹的基础含义是祥瑞
前文提到,鱼在传统汉族文化中代表了祥瑞,并且金代皇帝举行祭祀之礼时也以干鱼为首祭,因此铜镜中以鱼作为主要纹饰,体现了金人祈望感应上天、获得平安吉祥的美好愿望。
3.2 双鱼纹镜的出现和广受欢迎也是金人祈求多子多孙、增添更多劳动力的观念体现
因为鱼的繁殖能力很强,尤其是鲤鱼因产卵多而被作为“多子多孙”的象征,因此以鲤鱼作为铜镜的主要纹饰是希望将鲤鱼旺盛的繁殖能力转移到自己身上。传言,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曾说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除了反映女真人的英勇之外,也体现了当时女真人人口基数较少。对于要与南宋对峙和抵御强势兴起的蒙古人的金朝而言,显然需要更多的人口和更为先进的生产力,所以在大量铸造双鱼纹镜时,他们更深地寄托了这种求子的观念,这也是金代双鱼纹镜蕴含的重要含义。
3.3 双鱼纹镜体现了金人对风调雨顺、生活富足的向往与追求
鱼因为是水中最常见的动物,常常被赋予降雨的职能,甚至被尊为水神而祭祀。而“鱼”又与“余”谐音,象征着富裕、丰盛。金代的先民们希望风调雨顺、庄稼丰收,能过上丰衣足食、年年有余的生活。
3.4 双鱼纹镜体现了金人对于爱情的追求和对婚姻的忠贞
古时路途坎坷,信件较容易损坏,人们便将书信放到匣子里,再将信匣刻成鲤鱼形,如匣子上刻的是双鲤鱼,那么信件多半是寄给妻子或心爱之人的。因此,金代铜镜采用双鱼的纹样,除了考虑到式样的对称美观以外,也代表了夫妻双方形影相随、不离不弃的情感。
3.5 双鱼纹镜反映了金人渴望改变命运、飞黄腾达的心理
古时有鱼跃龙门的说法,后来化龙的鱼由泛指的鱼类转变为专指鲤鱼。“鲤鱼跳龙门”象征着身份地位的提升,士子们科举得中后,被称为“登龙门”。金代承袭了唐宋鱼符、鱼袋制度,以鱼袋之别区分官职、贵贱,也合此意。
3.6 镜中的双鱼纹图案类似道教的八卦阴阳鱼,可能包含驱灾辟邪的意味
古人认为,铜镜除了可以照容和装饰以外,还有驱灾辟邪的作用,比如武将上战场的时候佩戴的护心镜除了有一定的格挡作用以外也有震慑邪煞的作用,又如《西游记》《封神榜》等神话名著里常常出现的照妖镜也是此种功效。前文提到,金朝受周边影响和统治阶层出于自身利益,比较支持道教在本土的传播,而八卦阴阳鱼(即太极图)正是道教的重要标志。在本就具备驱邪避灾意味的铜镜上刻画类似太极的双鱼纹纹饰,使铜镜更具镇压风水、趋吉避凶的功能。
4 结语
综上所述,金代的双鱼纹镜不仅包含着传统女真人渴望感应上天、祈求子孙满堂的原始诉求,还包含了金朝建朝以后融合历代风俗所赋予的更多美好寓意,还具备了驱灾辟邪、保佑主人平安康宁的作用,使双鱼纹镜成为金代制造数量最大、表现形式最多样、最受群体欢迎的青铜器物。
古代的纹饰,除了作为装饰之外,大多是有寓意的。如果说龙、凤、饕餮等纹饰的寓意限定了只能为王公贵族所用,鱼纹所蕴含的文化内涵却是亲切的、贴近普通民众的,上到公侯世家下至平民百姓都可以用鱼纹来装饰自己使用、摆放的器物。金代以双鱼纹入镜,充满了金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向往。金代双鱼纹镜无疑是金人艺术追求和精神寄托的集中物质体现。金代工匠以其无穷的创造力和精湛的工艺,将双鱼纹镜技艺推向了自唐代以来古代铜镜的又一个艺术高峰。金代双鱼纹镜以其质朴的生活气息、雅俗共赏的审美情趣、美好纯真的艺术追求以及精湛细腻的铸造工艺,在中国古代铜镜史上留下了浓厚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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