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后的茅盾与儿童文学
——从“童心论”说开去

2021-01-17 09:17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茅盾童心儿童文学

程 伟

(天津师范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387)

1960年出现了关于陈伯吹“童心论”的批判运动,茅盾密切关注了这一现象,并在1961年写了《六〇年儿童文学漫谈》做出回应。此前也有学者论及茅盾对“童心论”的看法。或认为茅盾“和陈伯吹的观点一脉相通,不过茅盾阐述得更为正确、清楚、全面。”[1]或认为茅盾“一面肯定‘童心论’是从资产阶级儿童文学理论‘童心论’或‘儿童本位论’引起来的,‘还是资产阶级的世界观’,一面认为对‘童心论’中的合理成分要认真分析对待。”[2]都缺乏详尽精微的分析,没有进行长线的“跟踪”。那么茅盾《六〇年儿童文学漫谈》的观点是什么,和其他批判者有何不同。在“新时期”后,其关于“童心论”又有哪些新思考,对儿童文学理论的发展起到了什么作用。这是本文试图解决的问题。

一、关于“童心论”的批判

1955年发生了一系列促进中国儿童文学事业发展的事件。其中来自高层的重视尤为值得关注。1955年8月4日,毛泽东就《儿童读物奇缺,有关部门重视不够》一文后,在简报反映的有关问题旁边分别批注“书少”“无人编”“太贵”,并批了意见:

林枫同志:此事请你注意,邀些有关的同志谈一下,设法解决。”[3]

9月6日,时任国家副主席宋庆龄的《源源不断地供给孩子们精神食粮》在《中国青年报》上发表。9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大量创作、出版、发行少年儿童读物》,“我们有必要向作家们、编辑们、出版发行工作者们提出要求:更多地注意少年儿童读物的创作、出版和发行工作吧!……我们必须把他们培养成社会主义的新人。”11月18日中国作协的《中国作家协会关于发展少年儿童文学的指示》,承接着《人民日报》社论的基调。

1956年毛泽东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双百方针”。5月2日最高国务院会议第七次会议上,他说:“现在春天来了嘛,一百种花都让他开放,不要只让几种花开放,还有几种花不让他开放,这叫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诸子百家,春秋战国时代,二千年前那个时候,有许多学说,大家自由争论,现在我们也需要这个。”[4]6月13日,时任中宣部部长的陆定一在《人民日报》上发文《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系统阐述了“双百方针”。该文认为文学艺术可以“为包括知识分子在内的一切劳动人民服务”,“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并不是唯一的创作方法”“在为工农兵服务的前提下”作家们的创作方法可以多样性,题材上,允许非工农兵题材存在。“双百方针”为当时文艺界创造了一个难得的宽松环境。

在这样的氛围中,陈伯吹发表了一系列儿童文学理论文章。日后也因此招致了学术界对其“童心论”的批判。

多年后,1987年11月20日陈伯吹给樊发稼的一封信中,对“童心论”事件说道:

关于批判“童心论”一事,在我心胸中已不成其为问题。如要收编,为了“历史”记述,则可收1960年5期中左林与沈澄两篇,后者大概即沈绳宽同志(天翼同志夫人)写的。当时“批判”声势浩大,成为全国文坛一大事件。而且通过徐平羽在京公干,交给他在上海发动,一方面诱我去上海深入生活,然后发动“批判”,由上海市委宣传部报刊处负责人丁景唐主其事。但事为中国作协党委书记邵荃麟同志得悉,电讯上海作协,质问“为什么要批判”(其实上海作协只挂了个名,没插手)后,就不了了之。可我光在工作上损失就太大了!在当年情况下,您可以想象得到的。去年8月,由绳宽同志组织举行“张天翼学术研讨会”,我恰好从东京参加会议后返首都,承绳宽同志再次邀请出席。韶华同志任主席,鲍昌、贺敬之在主席台上发言,我被邀请上主席台就坐,也发了言,没说一句关于“历史事件”,只就“儿童文学贡献”实事求是地称颂其成绩。——此“公案”已历二十余年,知道的同志有不少人。不知您也知道些否?故复言之。一笑!(这也是文坛逸事,说来话长,不多写了。)[5]

字里行间,显露了张天翼与“童心论”批判的关系。因此,我们有必要爬梳张天翼的批判文章。张天翼和严文井联名的《我们对当前少年儿童文学的一些意见》发表于1960年5月8日的《中国青年报》上。

“我们和‘儿童立场论’者,有些什么分歧呢?

‘儿童立场论’者专门在儿童文学的特殊性上做文章。照他们看,儿童文学因有了特殊性,已经变得和所谓‘成人文学’截然不同了。他们认为:作家只能站在‘儿童立场’上来写儿童文学作品;儿童文学不能为政治服务,只能为孩子服务;而孩子们只能接受艺术的,因此儿童文学作品只要强调艺术性,要做到‘艺术第一’。他们说,这样做是根据孩子的特点,是为了照顾孩子。那么,孩子的特点是怎样的呢?他们认为,有一种叫做‘儿童本质’的东西,这种神秘的东西是决定儿童之所以而为儿童的,大概掌握在上帝的手里吧,每个儿童出生的时候,仁爱的上帝都同样给他送了一份。本质上都一模一样,就而且永远不变。孩子们都有一种同样的‘年龄特征’和‘儿童情趣’,那就是,永远智力低下,兴趣狭窄,讨厌斗争,接受不了一点政治,而只喜欢胡思乱想和鸡毛蒜皮等等。‘儿童论立场’者仗着这一套法宝,还对儿童文学创作提出了一系列的清规戒律,说什么:儿童文学作品只能像桔子水一样;政治只能‘溶解’在‘儿童情趣’里;不能写成人,只能写小孩;不能写重大题材和激烈的斗争,只能写孩子的身边琐事等等。他们还特别夸大童话的作用,说什么童话里有个‘童话核’,那就是幻想,而幻想是什么‘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梦游状态’’。‘雾里看花,有可望不可即的感觉’等等。”[6]

这里涉及到了几个问题,儿童文学和成人文学的区别问题;作家创作儿童文学的立场问题;儿童文学与政治关系问题;儿童文学是否要“艺术第一”问题;《我们对当前少年儿童文学的一些意见》在处理以上问题的时候,采用了二元对立分析方式,将“儿童立场论”关于上述问题的态度绝对化了。实际上陈伯吹对上述问题的观点并非那样绝对化,他认为“儿童文学主要是写儿童,正等于成人文学主要是写成人。”[7]“它要担负起教育的任务,贯彻党所指示的教育政策,经常密切配合国家教育机关和学校、家庭对这基础阶段的教育所提出来的要求——培养社会主义新人。”[7]陈伯吹承认儿童文学的政治属性,并未否认政治第一的观点。但也不可否认的是,陈伯吹“童心论”提出从“儿童立场”进行少年儿童文学创作,却也和当时文艺领导机构所倡导和要求的“工农兵”立场存在着某种程度的裂隙。

当时有很多人发表过类似的关于“童心”,“ 儿童特殊性”的看法。严文井在《1954-1955儿童文学选》的序言认为,儿童文学作家们“应当善于从少年儿童们的角度出发”。[8]冰心在《1956 年儿童文学选》序言说,儿童文学工作者“必须有一颗‘童心’。所谓‘童心’,就是儿童的心理特征。”[9]而只有陈伯吹的“童心论”受到批判,可见,“童心论”的批判并非是简单的学术论争。茅盾在1961年的《六〇年少年儿童文学漫谈》中对这场声势浩大的“童心论”做了回应。

二、茅盾的《六〇年少年儿童文学漫谈》与“童心论”

在《六〇年少年儿童文学漫谈》之前,茅盾对儿童文学已有了相当丰厚的积累。茅盾在从北大预科毕业后,初到商务印书馆工作,便和孙毓修一同翻译了《衣、食、住》,同编《童话》丛书。从1918年6月到1919年10月,加上编译的《十二月》,茅盾以真名沈德鸿共编译28篇童话。协助朱元善编《学生杂志》,还编写了取材于中国典籍的儿童读物《中国寓言初编》。1924年到1925年,茅盾编译了10篇希腊神话,6篇北欧神话,是最早把西方神话介绍给中国儿童的人。

茅盾在儿童文学的创作方面也有着很大贡献。他创作了三篇儿童文学小说《大鼻子的故事》(1935年)、《儿子开会去了》(1936年)、《少年印刷工》(1936年)。《大鼻子的故事》以上海流浪儿“大鼻子”为叙事对象,反思了都市繁华背后的畸形和人性深处的扭曲。《儿子开会去了》以都市小家庭为叙事入口,展现出了在波谲云诡大时代变迁的历史背景下,少年一代的自我成长与家长期望之间的关系。《少年印刷工》的篇幅最长,将近6万字。小说关注15岁贫困少年的个性成长与人格塑造。三篇小说注重人物形象和性格的塑造,故事情节曲折,显现出茅盾的儿童文学创作对艺术性的重视。

茅盾重视儿童文学理论的建设。他在二十世纪二十至三十年代先后发表了许多关于儿童文学的评论。对当时中国国内的儿童文学创作、儿童文学刊物以及国外的儿童文学理论进行了较为系统性的思考。茅盾对儿童文学的理论性文章都是在一定时期内,有针对性地解决一个问题而产生,分几个时期。

第一个时期,从1933年5月至10月,在《申报·自由谈》所发表的五篇文章:《“给他们什么好呢?”》《论儿童读物》《对〈小学生文库〉的希望》《孩子们要求新鲜》《怎样养成儿童的发表能力》。

第二个时期,1934—1935年“儿童年”成了“时髦”的“关键词”。众多文学类图书以及文章开始借助“儿童年”的“东风”充斥于社会生活中,出现一些良莠不齐的现象。此时,茅盾在《文学》杂志上发表了5篇关于儿童文学的文章。分别是:《关于儿童文学》《不要你哄》《再谈儿童文学》《儿童文学在苏联》《几本儿童杂志》。

1947年,茅盾发表了两篇介绍苏联著名文学家马尔夏克的文章:《儿童诗人马尔夏克》《马尔夏克谈儿童文学》。

1961年,茅盾写就了“十七年”时期儿童文学领域内非常重要的理论性文章《六〇年少年儿童文学漫谈》。写作因由,茅盾在文中开头部分说道:

一九六〇年是少年儿童文学理论斗争最激烈的一年,然而,恕我直言,也是少年儿童文学创作歉收的一年。

……我读了大部分的争辩论文,又读了几乎全部的去年出版的少年儿童文学作品和读物……(……我拣遍了我所有的“珍藏”的少年儿童文学作品,实在选不出多少种刚刚适合于他们这样六、七、八、九岁的小儿女的胃口的东西)。因而不揣浅陋,信口雌黄,权代小儿女辈作迫切之呼吁……[10]235-236文章开头虽简短,却有丰富的信息量。首先指出了1960年激烈的儿童文学理论论争导致了严重的儿童文学创作业绩下滑,也即间接地批评了此次争论。其次,茅盾写此文做了大量的“材料”性工作。第三,茅盾此文的视角是“权代小儿女辈作迫切之呼吁”,也即儿童文学读者的身份,而非纯粹的理论家角色。

茅盾向文化部出版局借阅了1960年全年和1961年5月之前北京和上海两个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书籍,茅盾又阅读了诗歌221首,其它文类共138篇,将其概括为十二大类。结论是:“绝大部分可以用下列的五句话来概括:政治挂了帅,艺术脱了班;故事公式化,人物概念化,文字干巴巴。[10]263

文中茅盾回应了“童心论”的问题。“陈伯吹的错误,就在于没有分析这些复杂的情况,只按照表面价值接受了‘儿童本位’、‘儿童情趣’等等理论,认为资产阶级少年儿童文学中那些到今天还有积极意义的东西就是‘儿童本位’、‘儿童情趣’等等理论指导下产生的,因而错误以为这些论点有科学根据,可以原封不动搬到我们这里来,因而造成了他的自相矛盾。”[10]268-269茅盾认为陈伯吹在儿童文学理论上所犯的“错误”是分析能力不够的问题。是“技术”层面“能力”或者“辨别力”“分析力”不足而导致的,而非是“两条道路”①杨如能在《上海文学》1960年第7期上刊文《驳陈伯吹的“童心论”》,其中写道,“这种论调的实质在于:企图在儿童文学领域内,以资产阶级庸俗的、低级的儿童趣味,来代替生动活泼、丰富多彩的无产阶级政治思想教育;这种论调,目的在于使儿童文学事业从党的文学事业中游离出去,从而取消儿童文学的共产主义方向,服务于资产阶级教育儿童的目的。这种论调的出现是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争夺后代的两条道路斗争在学术领域内的反映。”“两条道路”的批判在当时语境中是极为严厉的。问题,此文对陈伯吹的批判有“降温”作用,淡化了陈伯吹的“问题”。

1949年至1976年,阶级论是中国大陆分析问题和理解问题的权威理论,一切主张超越阶级论或者非阶级论都不具有合法性。因此,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茅盾批判“儿童本位”“儿童情趣”中的超阶级性在情理之中,但作为理论家的茅盾自不会止步于此。认为在反对超阶级儿童文学论的同时,也要吸收他们的工作经验,“按照儿童、少年的智力发展的不同阶段,该喂奶的时候就喂奶,该搭点细粮时就搭点细粮,而不能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开头就硬塞高粱饼子。”[10]270“了解不同年龄的儿童、少年的心理活动的特点,却是必要的;而所以要了解他们的特点,就为的是找出最适合于不同年龄儿童、少年的不同的表现方式。”[10]271

茅盾在付出了大量时间,阅读了众多文献,最后给出了针对“儿童文学歉收”之后的解决方案。以当下时代看来,茅盾似乎说了一句“众所周知”的“常识”,显得平淡无奇。但1961年,评论家的争辩往往是理论的纠缠,抓住对方论述中的某个弱点,集中火力“打击”。纯理论上的相互攻防,让作家陷入了迷茫。此种论争方式对现实创作的指导作用就大大降低,甚至扰乱了儿童文学的创作。茅盾的贡献是从少年儿童文学读者的角度出发,把大量文学作品的创作情况摆出来,归纳分析,让读者们一目了然,再进行理论阐释,造成“事实胜于雄辩”的阅读效果。把读者从宏大复杂难以辩认清楚的理论纠缠中解脱出来,给出文学创作以具体明确的“技术”指导。

1964年5月20日茅盾在《人民日报》上发表《读〈儿童文学〉》一文,茅盾就《儿童文学》在1964年第一、第二、第三期的作品,通读后“松了口气”。认为《儿童文学》已出的三册“品种多,可以满足不同年龄的儿童和少年的需要。”[11]180但茅盾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一、加强适合于小学低年级学生、学龄前儿童的作品;二、加强“描写新时代儿童的风貌,启发少年儿童树雄心,立壮志的作品”;三、儿童文学“负有扩大儿童眼界(包括历史、地理、自然科学的知识),诱发儿童想象力的任务”[11]182-183茅盾在赞同儿童文学“教育工具论”的同时,也重视儿童文学艺术性,具有很强的现实性和时代性。

三、新时期后茅盾的儿童文学理论

“文革”结束后,中国文化事业迎来了“春天”。1978年11月18日的《人民日报》社论认为“要加速发展少年儿童读物创作出版事业,必须进一步解放思想。”否定了“长期以来,林彪、‘四人帮’在少年儿童读物创作和出版的领域里,划了许多禁区,下了好多禁令,例如不准提少年儿童读物的特点,不准提知识性,不准提趣味性。”[12]社论将儿童文学的特点、知识性、趣味性和题材、体裁的多样化,从之前被“禁忌”的状态中解放了出来,给予了被讨论的合法性。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一日至二十日,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儿童文学》编辑部、文学读物编辑室和《中国少年报》,在北京联合举办了儿童文学创作学习会,参加学习会的有来自二十三个省、市、自治区的作者四十七名,其中绝大部分同志是青年业余作者。”[13]茅盾、张天翼、严文井和冰心等老一辈知名作家和理论家参加了这次会议。茅盾深刻地把1949—1976年儿童文学领域内的问题进行了本质化的透析,“解放以后,从事儿童文学者特别注重于作品的教育意义,而又把所谓的‘教育意义’者看的太狭太窄,把政治性和教育意义等同起来,于是就觉得可写的东西不多了,这真是作茧自缚。”[14]396“过去对‘童心论’的批评也应该以争鸣的方法进一步深入探索。要看看资产阶级学者的儿童心理学是否还有合理的核心,不要一棍子打倒。”[14]396茅盾将“童心论”从新时期之前被批判的位置,转为允许其以学术争鸣的方式,探讨其所包含的“儿童心理学”的合理性,这无疑是一种进步。茅盾的提倡,为“童心论”的“正名”提供了学术空间。

1960年“童心论”主要批判者的张天翼认为,“在生活中,作者和孩子的关系,不应当是创作者和材料的关系、工作者和工作对象的关系。而应当一方面是老师,一方面象母亲,还要是朋友,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孩子们,真心实意地关心孩子们。”[15]张天翼主张作者和孩子应该保持一种平等,观察与被观察的关系。而非成年作者以成年人的角度为儿童“代言”。张天翼虽并未直接提及“童心论”,但这种关于儿童文学创作中“平等关系”的阐述,和陈伯吹“童心论”中的“儿童立场”依然有着本质区别。

严文井说,“我不赞成对儿童的一种形而上学的观点,这种观点认为不同阶级的儿童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童心;而且在以后不同年龄里,不论发生了什么样变化,这个童心也是一成不变的;人们只要抓住了这个神秘的‘童心’,就能写出各式各样的儿童来。”[16]严文井依然保持了1960年代对“童心论”的基本认识,对儿童文学的“阶级性”认识,还有着一定程度的“保留”。冰心对“童心”的看法和严文井有所不同,冰心认为:“搞儿童文学的人必须要有一颗热爱儿童的心,慈母的心,要有人的感情,要写出人的性格。这根本不应该是禁区。”[17]

可以看出,“新时期”的儿童文学理论家们对待“童心论”还有着不同的观点和意见分歧。

《儿童文学》编辑部将此次创作会的文章结集为《儿童文学创作漫谈》,1979年7月由北京的中国少儿出版社出版。此文集共收录19篇文章,文章所涉及的儿童文学问题是较为全面的。对儿童文学在新时期的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此后,茅盾还就儿童文学的题材问题发表了看法。“题材应当是广泛的,不避鸟言兽语、神仙鬼怪等等。有人认为儿童文学如果讲神仙鬼怪,那就是提倡迷信了。这是把儿童的思想看成是固定不变的,而不是发展的。事实是:现在十岁左右(小学高年级)的儿童,一方面喜欢听、看这些神仙鬼怪的故事,同时他们早知道神仙鬼怪是没有的。”[18]459此种观点打破了长期以来,儿童文学主要围绕革命历史、英雄人物故事、少先队员支援工业、农业乃至边防等传统题材对儿童文学题材选择上的“垄断情况”。

茅盾为儿童文学创作者们提供了更多的题材。“希腊罗马神话,北欧神话有许多可以写成瑰奇的少年儿童文学作品。庄子、列子、中国神话、中国寓言、百喻经(即是印度的寓言),其中都有可以写为少年儿童文学的材料。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刑天舞干戚等等,加以发挥,可以写成极好的少儿文学。甚至《西游记》《镜花缘》《太平广记》《一千〇一夜》(阿拉伯的故事集),也可以淘出儿童文学的金沙来,写成灿烂的作品。以现代科技为基础的科学幻想小说,也有待于探索。我觉得少儿文学的题材是广大无限的,只要能解放思想,博览广搜,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我国少儿文学的新时代必将到来,在世界的少儿文学中占有一席地。”[18]462-463

茅盾对世界所有宝贵的文化资源持有开放态度,包括古代外国的神话传说,中国的神话传说,优秀的典籍、科幻文学等。在茅盾看来,儿童文学的题材是可以广大无限的,作家们可以尝试任何一种,可以解放思想,去尽情地创作。这样的主张就突破了1949—1976年主流的题材论。茅盾努力为作家们呼吁并争取创作上的自由,在“文革”刚结束不久,“文革”思想的“余毒”尚未完全清除的时期,茅盾这样的大声疾呼对青年作者开拓儿童文学创作范围,无疑有着重大的作用。

1949年至新时期,在漫长的岁月里,茅盾深度参与了儿童文学理论建设,当时儿童文学理论家们的论争,往往注重从理论本身出发,进行复杂的概念纠缠,往往让读者们看的头昏脑涨。茅盾则先在大量的儿童文学创作中爬梳,然后分门别类总结出优缺点,再进行理论的阐释。此种方式,值得我们重新关注和审视。另一个方面,茅盾自青年时代开始,其对儿童事业的热情一直延续到多病的垂暮之年。直到生命的尽头,新时期的儿童文学事业依然牵动着他,茅盾对儿童文学事业的关怀和满腔热忱亦能勉励后辈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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