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学校“强基计划”探析——基于供给侧改革的视角

张 晶，周苗苗

(安徽大学 高等教育研究所，安徽 合肥230039)

进入新世纪以来，科技创新的作用日益凸显，高质量拔尖创新人才逐渐成为各国提升综合实力与国际竞争力的核心。在此时代背景之下，我国部分基础研究领域仍存在着自主创新能力不足、关键核心技术受制于人的问题，迫切需要培养一大批具有家国情怀且创新能力强的优秀人才。遗憾的是，长达16年的“自主招生”制度已无法再胜任为国家选拔创新人才的重担，招生制度的改革迫在眉睫。2020年初，教育部出台了《关于在部分高校开展基础学科招生改革试点工作的意见》(简称“强基计划”)，决定自2020年起在36所“一流大学”建设A类高校开展基础学科招生改革试点，同时高校不再开展自主招生工作。“强基计划”的实施吹响了我国重视基础学科发展的号角，但基于各高校首年招生未满的实际情况，不难发现政策出现了招生计划人数、培养方案等教育产品供给与学生高等教育需求脱节的供给困境，其实质在于缺乏对各主体真实需求的识别导致无法实现有效供给。本文将供给侧改革理念引入“强基计划”政策，强调从供给侧发力，通过增加高质量教育产品供给来破解教育供求矛盾，提高政策供给体系质量和效率。为“强基计划”适应供给侧改革厘清现实困境并提供实践路径，具有推动高考创新人才选拔和培养机制快速转型，服务国家与高校科学选才育才的现实意义。

一、高校“强基计划”供给侧改革的现实困境

(一)“强基计划”供需矛盾突出

“强基计划”首年招生除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两所国内首屈一指的名校完成招生计划数之外，其他高校都需要进行二次补录。例如，计划招收210名“强基生”的老牌高校中国科学技术大学需补招9个专业共46人，补招人数比例达21.9%，北京理工大学补招4个专业67人，补招人数占比高达44.6%，西部高校如西安交通大学和兰州大学，补招比也居高不下，分别为33.8%和30.9%[1]。上述数据反映出学生和家长已经用实际行动对“强基计划”提供的教育产品质量投了反对票，也进一步说明低端的高等教育产品会抑制个体对高等教育需求。因此，现阶段“强基计划”面临的供需矛盾主要是当前政策所提供的教育产品服务不能满足学生优质而多元的教育需求之间的矛盾，具体表现为供给质量、供给数量和供需结构上不相匹配。“强基计划”的需求侧是学生，他们对政策的接受程度是实现政策目标的关键。而学生能否接受一项新出台的教育政策，取决于政策是否能实现自身的利益最大化。众所周知高考对一个家庭的重要性，高等教育选择的失误必然会对学生、家庭和社会多方造成利益损失，并且这种损失是深刻且长远的[2]。学生和家长在做选择时经过认真的分析比较之后会发现“强基计划”还存在两方面不足：一方面，就“强基计划”作为教育产品而言，定位过于强调培养学生为国家服务，而不是以学生为本，促进个体的全面发展，过于功利性的政策目标在一定程度上背离了高等教育以人为本的固有属性。另一方面，目前整个社会缺乏鼓励与推崇基础学科研究的氛围，并且基础学科的发展往往都是辛苦且缓慢的，导致大多数高分学生都热衷于金融、计算机等所谓“钱景好”的专业，相比较起来，“强基计划”的基础学科实在是不那么有吸引力。当国家战略需求与个人期望不能统一时就会出现政策接受度不高的情况,实现政策预期目标也就难上加难。

(二)“强基计划”供给产品同质化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指出，不同高校的学科专业特色和教育理念各不相同，其办学的方式方法、思路内容以及人才培养模式等方面也应各有侧重，只有增加有效供给，不断提高教育供给的精准性才能实质性地提升教育质量。当前，“强基计划”各试点高校在招生培养方案上仍存在同质化现象，具体制度保障仍未落实。从36所试点高校公布的“强基计划”招生简章来看，各试点高校培养方案的制定都较好地参照了《试点工作意见》中的一校一策精神，大部分院校都承诺为通过“强基计划”考试的学生配备高水平师资、全面实行导师制，启用阶段性考核、动态进出制度、创造高水平的研究性学习平台等，但这些空泛而趋同的培养方案却无法吸引学生与家长的兴趣。相比较而言，清华大学与北京大学两所学校能按时按量地完成招生名额，除了其自身的品牌优势之外，主要是因为两校提供的培养方案这一教育产品上颇具特色。在人才培养环节上，清华大学“强基计划”培养方案加强选育衔接，专门设立了致理、未央、探微、行健、日新5个书院，并聘请了5位在校内备受尊敬、教学科研有深厚造诣、富于管理经验和育人情怀的知名学者担任书院院长，分别负责基础文科类、基础理科学术类、化学生物学、数理基础科学和理论与应用力学等专业的人才培养，且专门设计了“理+工”双学士学位培养模式[3]。既突出基础理科专业的支撑引领作用，又与当前国家在高端芯片与软件、智能科技、新材料、先进制造和国家安全等前沿领域的迫切需求紧密相连。此外，北京大学不仅培养模式颇具特色，所有招生的专业都是A+，也就是国内最好的专业，并且还通过开展“博雅学堂”试点工作，对“强基计划”学生实施全过程培养，具体措施包括建立“基础学科+多元选择”培养体系，实行“核心课程+跨学科课程、研究性学习、实践训练”等多样化和开放探索的专业培养，推行“1+X”导师制拓展国际交流项目等[4]。这两种极具高校自身特色且诚意满满的培养模式，受到了考生和家长的欢迎。总之，“强基计划”实现预期目标，亟待从提高供给产品质量入手，减少无效且低端的供给。

二、高校“强基计划”供给侧改革的内在逻辑

在我国，几乎所有的改革都必然要经历“现实困境—思想解放—政策设计—分步改革—观念转变—政策重塑—深化改革”的渐进循环过程[5]。高校“强基计划”招生制度改革没能实现预期目标也是新时代计划与市场冲突的合理表现。若要快速发现并解决政策存在的供给困境，就不能仅局限于表象，深入分析“强基计划”的内在供求关系是至关重要的[6]。就“强基计划”的教育供求关系而言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方面，政府作为供给侧，为参与改革的试点高校提供教育政策、制度和资金；另一方面，学生个人及其家庭作为需求侧,供给侧是能够提供教育产品的试点高校。不难发现，“强基计划”中的教育供给侧和需求侧的划分并非固定不变,试点高校在宏观教育政策供给关系中是需求侧，而在满足微观学生高等教育需求时就变成了供给侧，但无论是供给侧还是需求侧，在执行政策过程中都必然会寻求自身利益最大化。

(一)“强基计划”中的供给关系

1.“强基计划”中的教育政策供给

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从2003年的17%增长到2019年的51.6%,标志着我国高等教育已从大众化正式进入普及化阶段[7]。但高等教育的大规模并不意味着高质量。当前，以人工智能、大数据、区块链、5G为特征的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快速发展，科学研究范式和方式正在发生变革，创新驱动已经成为全球共识。可是在一些“高精专”的技术上，我国却还面临核心技术“卡脖子”的被动局面[8]。眼前的困境正是因为我国高等教育长期以来过分重视办学的规模、数量等硬件而忽视了办学的质量、效益等软件建设而造成的。当有限的师资管理教育资源跟不上快速扩大的高校规模时，高校毕业生的质量就会急剧下滑，势必会引发高校毕业生结构性失业、国家经济发展后劲不足等一连串的问题[9]。而政府作为维护国家高等教育健康发展的掌舵人，通过出台教育政策来缓解当下我国高等教育正面临的教育供给与社会需求不协调、不一致的矛盾是最有效的方式，于是“强基计划”便应运而生，力图以基础学科为试点，通过选拔和培养一大批优秀的基础学科人才来为国家战略需求服务。也就是说，“强基计划”是政府为了满足社会发展对创新人才的需求而提供的解决办法。从这个角度来看，政府与社会之间是存在着政策供求关系的，只不过政府的作用对象是试点高校而非市场，通过为试点高校提供政策支持与资金保障，从而间接满足社会发展的需求。在这对供给关系中，政府不仅是“强基计划”政策的供给者，还通过资金、制度等对“强基计划”进行财政扶持与宏观调控，整体上起着方向引领的作用。

2.“强基计划”中的教育产品供给

任何教育方面的改革，核心思想都应该是以学生为本,学生才是实现其他各项功利性作用的根本载体，是问题能否得到根本性解决的关键。因此“强基计划”除了要回应高端芯片与软件、智能科技、新材料、先进制造和国家安全等领域对高端创新人才的社会需求之外，更重要的是要能满足学生个人产生的高等教育需求，即个人对学习知识技能、提高社会地位、提高生活质量的期待[10]。由此来看，试点高校与学生之间也存在着教育产品与机会的供求关系。这里“教育产品”指的是学生接受到的一定时间的教育服务[11]。在这对供给关系中有两个值得注意的地方：一是作为政策执行主体的试点高校变成了供给主体，它们通过整合来自社会、政府等各方面资源的同时履行自身的职能和责任，为学生与家长提供关于“强基计划”的高等教育产品(服务)与机会，作用不可小觑。二是教育产品内容十分宽泛，既包括各试点高校为学生提供的教学资源、师资力量、培养方案等无形产品，也包括教学设施等可见的有形产品，因教育产品是介于私人产品与公共产品之间的准公共产品，具有部分的竞争性和排他性的特点，所以这些教育产品的质量才是影响学生做出个人高等教育选择的主要因素[12]。

(二)“强基计划”中供需主体的需求

“强基计划”是一种投入与产出的活动，也是各参与主体相互之间不断博弈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过程。要想找到供需错配问题的原因所在，只有先厘清各主体的真实需求与目标，才能实现精准供给。

1.政策供给方的利益诉求

政府作为“强基计划”的决策者、投资者、管理者与监督者，通过拨款、制度等手段来推动基础学科的发展，从国家公共利益的角度来看主要有以下三方面的诉求：一是推动经济增长。政府期望通过“强基计划”培养一大批科学技术人才，重点破解基础学科领军人才短缺和长远发展的瓶颈问题，倡导基础学科人才为社会服务，进而推动经济的增长。二是除了追求一定的经济效益之外，还要实现文化效益。政府充分发挥“强基计划”这个高考指挥棒的正向作用，以期改变当下轻视基础学科的不良风气，引导高考招生的趋势走向。三是管理效益。“强基计划”的实施还可以倒逼高校创新人才培养制度，提高政府对教育的管理效益，最大限度地挖掘高校办学潜力。不仅能优化中等教育的育人方式，也将给高等教育带来深远影响。

2.产品供给方的利益诉求

在“强基计划”教育供给关系中，试点高校作为中心枢纽，具有双重身份，同时也有着不同角度的利益诉求。就政策供给而言，试点高校作为“强基计划”教育政策的执行者与需求者，其根本利益诉求是崇尚学术自由以追求真理与科学，满足社会需求、引领社会发展、提升高等教育的社会影响力。然而，试点高校在教育产品的供给过程还扮演着供给主体的角色，需要通过整合来自社会、政府等各方面的资源来履行自身的职能和责任，为学生与家长提供关于“强基计划”的高等教育产品(服务)。因此，在市场经济作用下，试点高校除了要完成科学研究、人才培养、社会服务等基本职能之外，也要考虑到自身的生存发展需要，必须要追求一定的经济利益，从而提高自身办学效益与核心竞争力。

3.教育需求方的利益诉求

作为“强基计划”的主要需求者与消费者，学生追求个体利益最大化是必然的，他们会根据自身利益诉求做出合理高等教育选择。于学生而言，其根本利益诉求就是尽可能获得更多的教育机会与优质的教育产品与资源，以谋取相应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占有量。因此，“强基计划”要想吸引学生就要做到两个方面:一是“强基计划”要能促进学生个人的发展，既能满足个人兴趣爱好，完善智能个性发展，又能激发学生的潜能，实现自我发展的满足；二是要保证学生及其家长接受“强基计划”之后将来能够寻求更多的发展空间，换取更高的政治、经济、社会地位等利益回报。除此之外，学生在选择高等教育时，试点高校的教育质量和教师的教学水平、教学设施状况,以及由教育水平和质量为主因引发的今后就业和继续升学问题都在考虑范围之内(1)王远伟.影响个人高等教育选择的因素分类与变迁研究[C]//特色·个性·人才强国战略：2004年高等教育国际论坛论文汇编. 2004.。

三、深化高校“强基计划”供给侧改革的路径选择

同理于少年班招生为解决改革开放之初对科技人才的迫切需求、保送生为补偿社会主义建设期德智体全面发展人才的缺失、自主选拔录取为缓解产业升级优秀创新人才缺乏的难题[13]。“强基计划”则是为突破我国基础学科领域创新人才的重大缺口问题而出台的，其颁布实行充分说明国家已经认识到没有扎实的基础科学，创新只能是小打小闹，只有基础学科得到长足的发展，社会才能进步。为了更好地推进“强基计划”的供给侧改革，应以搭建利益协调平台为前提、高质量教育产品供给为关键，营造基础学科研究氛围为核心，这既是深化“强基计划”供给侧改革的路径，同时也是提高政策教育质量和实效的重要保障。

(一)搭建利益协调平台，确保利益主体持续获利

教育改革的难点之一就是无法保障各利益主体同等程度的受益[14]。“强基计划”作为高校招生制度方面的改革，在实践中也因各参与主体之间的利益矛盾冲突使得改革背离了预期目标。为避免各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利益冲突加深最终影响“强基计划”政策的总体实施效果，就必须积极搭建利益协调平台，充分尊重政府、高校以及学生的利益诉求，构建有效的多方沟通渠道，寻找各方主体利益均衡点进而达成共识，减少利益冲突。只有实现各利益相关者的利益诉求达到某种相对的平衡时，“强基计划”才能继续稳步地推进和实施。此外，政府作为“强基计划”的推动者应勇于承担政策过程中带来的风险，在教育资源的配置上更应避免“马太效应”与“粗放式投放”，调整优化教育资源供给结构，以学科为重点实施精准供给，在切实提高基础学科的人才培养质量的同时努力兼顾效率与公平。

(二)更新供给主体理念，提高教育产品供给质量

基于当前部分试点高校的招生方式、培养方案等方面呈现出趋同化办学的情况，“强基计划”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当务之急是要更新政府、高校两大供给主体的理念。原因在于理念是教育变革的先导,任何大的教育变革必有与之相适应的新理念[15]。一方面，政府部门要积极向服务型政府转变，深化与高校的良性互动关系，建立灵活弹性的监督和评价机制充分了解高校的利益诉求，不断调整“强基计划”政策中存在的制度缺陷，努力使高校与政府的办学理念相一致[16]。例如“强基计划”的定位是基础学科，雄厚的学科专业实力才是衡量试点是否合格的标准。政府可以通过政策逐步将院校试点调整为以专业为招生试点，根据专业的特点设置相对应的招考方式。结合一流学科建设，突破一流高校排名限制，大力发展有实力的专业，教授各专业最前沿的学术成果，实现资源配置的最优化、切实提高“强基计划”为国家重大战略目标服务的效率。另一方面，近些年，我国没能在基础学科取得跨越式发展的关键是我国高校缺少创新精神，高校办学“千校一面”，制度路径依赖十分严重。为了避免“强基计划”重蹈覆辙，试点高校应主动更新理念，适应教育招生制度的改革，在教育政策的宏观指导之下特色化办学，开发、提供、创造出更多更高质量的教育产品，充分激发民众潜在的教育需求。首先，试点高校可以结合专业的特色与高校办学优势创新培养计划方案，避免同质化办学；其次，虽然说钱财名利对于真正热爱科研的人来说不是第一位的，但要想真正的安心学习与研究，还是需要有人能为他们落实生活保障与“出口”问题。这就需要高校和社会积极配合，要给学生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和研究的土壤。

(三)释放社会活力，营造基础学科研究氛围

“强基计划”改革的阻力还在于整个社会缺乏鼓励与推崇基础学科研究的氛围，也不具备“学习就是出于爱好”的条件，更多学生仍是偏向实用主义，在选专业时更侧重就业和未来的发展前景。但从长远来看，“强基计划”政策是我国科技创新持续发展的必然选择，对优化我国高等教育环境、提高国家综合实力与竞争力都是大有裨益的，稳步推进还需要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第一，发挥新闻媒介在社会舆论中的导向作用，加大宣传力度。新闻界可以通过整合信息资源、环境资源与媒体资源，挖掘市场和社会的功能和价值，对“强基计划”政策过程中的重大事实、代表案例、人才培养效果等进行准确的观察与报道，充分发挥舆论引导、传播理念的积极作用，逐渐改变基础学科在民众心中的冷门印象。第二，社会企业要为“强基计划”的执行提供环境的保障和支持。社会企业应主动深化与政府、高校的关系，推进产学研深度合作，利用资源优势、技术优势、研发优势主动参与到“强基计划”人才培养中去，政产学研合作共同培养出一大批服务国家战略发展的骨干人才。第三，独立于政府部门与盈利部门之外的社会组织可以通过研究成果积极的为“强基计划”的落地、推进与调整造势献策。通过社会各方面的共同努力，最终更好地服务学生成长、服务高校选才、服务社会稳定、服务国家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