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心灵的慰藉》是美国当代声誉卓著的自然文学女性作家特里·坦皮斯特·威廉斯的代表作品。这部作品从女性主义的视角描述女性和自然的关系,以生态环境的视角审视被不公正对待的边缘群体,反映出“自然歧视”与“性别歧视”,展示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与内涵,说明生态女性主义是跨文化、跨地域的多元化思潮,是多元化的理论体系。通过解读这部作品,我们可以挖掘出威廉斯通过其多重身份和作家的敏锐叙事,将书写回归地域,致力于在饱受创伤的世界中重构完整和谐的生态秩序的愿景和探索。
关键词:心灵的慰藉;生态女性主义;女性自然性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7-0145-03
生态女性主义是将生态理论与女性主义相结合的女性主义思想流派。生态女性主义自1970年代出现,经过1990年代以来的长足发展,在文学领域涌现出很多优秀的作品,如《女性主义·毁灭》《自然的死亡:女人、生态学、与科学革命》《心灵的慰藉》等。本文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角度解读《心灵的慰藉:一部非同寻常的地域与家族史》(以下简称“《心灵的慰藉》”),以阐释生态女性主义不仅反对男性中心论(androcentrism),更主要是反对人类中心论(anthropocentrism)的生态理论观点。
一、《心灵的慰藉》中反映出的“自然歧视”与“性别歧视”
《心靈的慰藉》的作者特里·坦皮斯特·威廉斯(Terry Tempest Williams,1955— ),是一位土生土长、声誉斐然的美国西部自然文学家,同时具有生物学、环境教育的学习经历,这使得威廉斯拥有多重身份——自然文学作家、博物学家、环境保护主义者和女权主义者,并且使威廉斯可以将关切自然、关切女性的视角联系起来,并置于社会政治、经济权力的历史背景下,考察人类、动物与自然的生存现状,以及对现代文明和当代社会进行细微又宏观的批评与体察,进一步折射出“人统治自然”的思想源自于“人统治人”的思想。
《心灵的慰藉》是威廉斯自然文学作品的代表作,讲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美国犹他州的大盐湖与熊河湿地的候鸟栖息地遭到破坏,鸟类受到威胁的自然状态。坦皮斯特家族在大盐湖畔繁衍了六代,由于犹他州位于内华达核试验基地的下风处,家族大多数女性都患有乳腺癌,作者的祖母、外祖母、母亲及六位姑姨都做了乳房切除术,这其中七人最终死于癌症。这部作品描述了大盐湖畔的鸟类如何应对盐湖涨水、湿地减少、人类捕杀动物等自然或人为灾难等,也讲述了威廉斯的母亲在病前对自然的热爱,确诊后如何恐惧疾病、接受病情,以及在大自然中寻求、汲取力量、获得安慰。
在学术界,威廉斯的作品也一直被学者们从生态批评的角度加以关注和解读。笔者认为她最为著名的代表作《心灵的慰藉》中不仅体现出明显的女性主义思想,还蕴含着深厚的生态思想。
二、《心灵的慰藉》中展示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与内涵
(一)女性与自然的亲密关系
《心灵的慰藉》并不仅仅是一部描写、叙述自然的作品。威廉斯运用极为生动、细腻的文笔,将她的观鸟日记,大盐湖湖水的上涨情况和母亲身体状况的变化作为推进全文叙述的线索,并且每一个章节都用一种鸟的名字来命名。这样做,除了能够描述她真实情感下的自然风貌和生态变化外,也展现了万物与自然休戚相关。这种独树一帜的文体使得自然和女性、人与非人和自然的亲密关系得以更加淋漓尽致的书写。
威廉斯的自然观在作品的字里行间随处可见,她饱含情感地宣称自然不仅仅是孕育自然界万物生灵的母亲,还是人类心灵的家园,是具有疗愈作用的避难所,还是维系历史、情感的纽带。大盐湖在这部作品中是地域史和家族史的主角,湖水的涨落和景观的变迁贯穿了整部作品,也呈现出威廉斯和母亲在目睹大盐湖和候鸟保护区经历的创伤,以及得知母亲健康状况变化之后的心路历程。在这个过程中,她们经历了痛苦、挣扎、抗拒、困惑到接受,最后心境回归自然,向自然寻求慰藉,寻找答案。对于坦皮斯特家族的女性来说,她们对土地的依附如同她们家庭成员之间的依附。在母亲看来,萦系于她心中的“大峡谷”“科罗拉多河”能够使她的心灵回归平静、也是医治身心疾病的“绝妙去处”。
自然使威廉斯与眼前的世界融为一体,她或成为沙漠、或成为群山、或成为大盐湖,风、水、鸟一一向她“窃窃私语”。自然所赋予的心灵的“沉静”使威廉斯从不同的生命模式中获得“生”的希望。死亡并不可怕,真正令她恐惧的是与自然的隔离。大盐湖的自行其是令威廉斯有感而发,思考自然界顺应时局的自行循环是自然界生生不息的生存之道,也是值得关注、值得万物敬畏的原因所在。在得知母亲的身体状况出现问题后,威廉斯不胜悲伤,她逃向熊河,逃向鸟类,寻求慰藉、寻求方向。在孤独无助的幻灭之境,只有大地慈悲为怀,拥抱大地即获心灵的平静。威廉斯还是沙漠的信徒——谦卑、相守合作、打破禁锢个人精神的枷锁是在进行自我朝圣、自我探索的神圣之旅时的信条。
(二)对二元身心论的批判
在笛卡尔构建的二元身心论中,“心”是与理性相关的心智,比“身”更为高阶。生态女性主义批判身心二元论的观点,同时也批判把理性置于肉体、感情、灵魂智商的认识论观点。斯普瑞特·奈克认为,身体在感知外界环境的过程中,能够自我调节,实现自愈,并在自然界的相互制衡中抵制伤害。威廉斯每每徜徉在大自然的怀抱时,自然赋予的寂静仿佛一道光,给她以启迪。母亲在得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后,“活下去”的欲望使她寄希望于自然,她将这“化疗”想象成一条河,把癌细胞冲走。作者将自然的风景与家庭的风景视为最宝贵的风景,因此熊河候鸟保护区的劫难暗示着她所珍视的家庭的风景——家人的健康与亲情,已隐隐地显出险情的端倪。
(三)对父权制文化与自然关系的反思
得知母亲身体有恙,作为信奉摩门教的家族,大家用世代相传的摩门教仪式为母亲祈福,无论是为母亲印证膏抹的人,还是麦基洗德祭司,都必须由男性担任。不仅如此,在摩门教文化中,人们尊重权威,敬重顺从,但却不推崇独立思考。然而多年来的逆来顺受并未带来如愿的结果——威廉斯眼睁睁地看着家族中的女性长辈一个接一个平凡而又英勇地死去。“逆来顺受”的代价过于沉痛。因此她高声地质疑、疾呼、抗议——即使这意味着丧失信仰。她不单单为女性,也为其他的边缘人物,为无辜的自然。威廉斯对自然和女性的由衷赞美和关注在其作品中几乎处处可见,她认为女性与自然的亲和,即源自先天的生理特征,又与原始社会以来就形成的历史因素——女性像自然一样孕育、哺育生命有深刻联系,而男性与自然的关系却一直是对立的。
同时,自原始社会以来,自然便是男性的狩猎场,男性与自然形成了征服与被征服,利用与被利用,占有与被占有的关系。男性与自然的关系连同父权制下的城市化技术社会使得地球的繁殖力被大幅度削减——人口不断增加以致人口过剩,资源破坏、环境污染,人类和环境遭遇的灾难频仍,生态危机频现。正如生态女性主义者格里芬所指出的:“我们不再感到我们是这个地球的一部分。我们把其他造物主视为仇敌。森林消失,空气污染,水污染……我们的生活方式正在毁掉我们的环境,我们的肉体,甚至我们的遗传基因。”
(四)对自然与女性同质性的展示
在《心灵的慰藉》当中,威廉斯的笔锋游走在自然景观——大盐湖、熊河保护区,心灵的景观——与自然的亲和带来的种种心灵体验,和坦皮斯特家族史之间。她用独特的叙事,展现了自然与女性的同质性,将自然与女性所承受的压迫联系在一起。
威廉斯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出发,着眼于刻画鸟类形象和女性形象以及人与自然的亲近性,从而实现了对人类与自然和谐关系的探索。自然、鸟类、人,作品在通过三者书写自然遭遇到危机的同时,意在表达她想要构建和谐的自然家园的美好愿景,反思西方的“二元论”。父权制造就了自然/文化的二分,并且将这种二分性别化,将自然归为女性,将文化归为男性。在这部作品中,男性与自然的对立,作者也并没有落入极端化,她对肆无忌惮、纵欲般猎杀鸟类的男性深恶痛绝,但同时也记录了家族中的男性将失去母亲的悲伤之情转变成对生命的敬畏和怜悯之心。
威廉斯的自然观还体现在作品的另一主角——鸟类中得以更加深刻的阐释。书中多样的鸟类,是具有神圣的与上蒼有关的隐喻意义,是作者借以抒发强烈的生态保护意识、家族情怀和宗教信仰的不可或缺的媒介。雁群“声声尖厉”,是大自然与神灵之间的信使,警示人类“你是家中的一员”。犹他州郊外的草坪上摇摇晃晃的“粉红色的火烈鸟”最为特别,它并不像作品中作者观鸟日记中的那些真实存在的鸟类,是“我们”意欲创造一种人为的生活环境滑稽创造物,象征着人类与自然界之间存在的违反自然规则的关系。鸟类的境遇折射出人的命运,也映射出人与自然的共同创伤。
在威廉斯看来,唯有像鸟儿般驰骋于辽阔的天空,方可感到人的渺小与对自然之敬畏。白鹈鹕集体协作的捕鱼模式,被威廉斯拿来与洛伦佐·斯诺曾组建的百翰城合作社进行对比。尽管后者也是依据社会生态学的模式组建的社区,但是由于该社区的推行者们忽略了“多样化”对于系统可持续存活的必要性,使得百翰城合作社最终瓦解夭折。原来,大自然早已为人类准备了绝佳的“社会生态学”模板,即仅仅构建加强和支撑整体构的“生态系统”是不足以使自然和社会的生态系统健康运行的。凡是背离“多样化”,主张“独立于”或是“独霸于”世界,都是行不通的。弗里蒙特人顺应变化的生活模式同样值得人类深思。
三、《心灵的慰藉》在生态女性主义方面的现实启示
(一)自然观与女性观的交融
威廉斯在她自传般的叙事中,将她对自然与对女性的关切,父权制文化下自然与女性受到的创伤重叠在一起,而她作为生态学者、自然资源保护活动者和自然文学作家的多重身份的情感和呼声,在作品结尾控诉内华达核试验基地对弱势民众的伤害时达到了高潮。
(二)对女性自然性的升华
威廉斯认识到人自身包含有生态性或环境性,同样也认为环境与女性有着相通之处,即将自然女性化,亦将女性自然化。她认为女性与自然有着天然的亲近,以及自然与女性的相似境遇和创伤。她眼中的大盐湖,或狂野不羁、或温柔旖旎。沙丘是女性的象征,她令人联想到女性的形象,沙丘所散发的母性,使得万物——不论伟大与渺小,如孩童一般,皆可隐生在“母亲”的怀抱中,自在放松地被庇护在“母亲”的羽翼之下。威廉斯与肯尼亚的瓦格利谈论关于黑暗与群星的问题,她们对自然有着相通的亲切,这使她们一致认为,土壤养活家人,而家人最终会滋养人们所在的社区,生命循环,生生不息。相反,人们如果忘记与自然、与大地的亲情,维系的人与人之间的亲情纽带也会淡薄。与此同时,威廉斯发问,既然人与自然是共生共荣的依存关系,那么如何才能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呢?
(三)对于地域的理解
《心灵的慰藉》对生态女性主义的表达不局限于自然与女性,同时对“地域”进行了“多维度”的表达。
长期以来,西方文学传统对于“地域”(Place)的表达常常予以边缘化。在众多文学作品中,“地域”仅仅是作为主体活动的背景、人与物共存的地理空间设置在其中。然而,随着人文主义地理学家对“地域”这一概念的理论拓展和深度阐释,多维度的地域研究渐趋成熟并反映到生态理论和文学批评中来。
《心灵的慰藉》进一步纠正了文学中边缘化土地的倾向,对地域进行了关切的审视和广阔的表达,其视野由犹他州的盐湖,熊河湿地候鸟保护区,沙漠等美国西部土地这些地理学上的地域延伸至人体内的生存环境、人类或非人类的动物与自然建立的关系纽带中,甚至更为广阔的范围,进行了更为多元化、深层次的认知与思考活动,建构起具有广泛完整性意义的地方概念。
威廉斯所建构的自然,承载的不仅仅是她个人情感和关切的地理学上的自然地域,还是维系历史、情感的纽带。她们对土地的依附犹如家人彼此之间的依附——也是在父权制下遭到简单、粗暴对待的自然,“它是抛弃旧剃刀刀片的好地方”,是“一片试验神经瓦斯、催泪弹和堆积毒性废料首选的荒地”。威廉斯直面环境的脆弱与累累伤痕,使她这部书写自然与人、与非人交融情感的作品,不仅是一部直抒胸臆、讴歌大自然母性的“地域诗学”,还实现了“地域诗学”向“地域政治”的完美转向。
四、结语
威廉斯的作品《心灵的慰藉》,无论从文学价值角度还是社会人文方面,都是一部蕴含深刻意义的作品。它从女性主义的视角看待女性和自然的关系,又以生态环境的视角审视所有被不公正对待的边缘群体。当然,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观点是人与自然的互联,女性与自然的交融。《心灵的慰藉》通过对边远地区和边缘群体的自然描写将读者引入独特的文学路径,从生态主义的视角展开对人与非人、女性与自然关系的阐释,再次说明生态女性主义是跨文化、跨地域的多元化思潮,以及多元化的理论体系。其多元化特点从不同角度丰富了生态女性主义体系,从而使得有关理论始终保持勃勃生机。学界称威廉斯为“有机知识分子”,之所以有这样称谓,正是由于威廉斯将生态女性主义的整体观、和谐观融为一体。她的写作,恰体现了文学写作与作家的社会责任。
参考文献:
[1]程虹.自然之声与人类心声的共鸣——论自然文学中的声景[J].外国文学,2013(4).
[2]程虹.地域之乡与心灵之乡的联姻——论自然文学中的心景[J].外国文学,2014(4).
[3]程虹.自然文学的三维景观:风景、声景及心景[J].外国文学,2015(6).
[4]韦清琦,李佳銮.生态女性主义[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9.
[5]Lawrence Buell.环境批评的未来:环境危机与文学想象[M].刘蓓,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6]陈英.生态女性主义文化批判理论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7]唐晶,李静.生态女性主义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9.
作者简介:张晓丽(1979—),女,汉族,山西阳泉人,山西大学商务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