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历史上看,有系统、大规模的现代印度移民是英国殖民统治的产物。英国殖民时期印度人移民海外或移居海外共有四种不同的模式:军警移民,他们甘为英殖民者的帮凶,最终沦为维持英帝国霸权地位的象征;罪犯移民,将罪犯转移到其在东南亚和印度洋上的海外殖民地,他们大部分高度融入当地社会,却缺乏共同的历史记忆,故罪犯后裔的身份已经逐渐消失;契约劳工,征用大量的印度劳工前往其在亚非拉的殖民地,他们提供廉价劳动力并从属于大英帝国的利益,具备殖民地移民的典型特征;自由移民,主要来自印度南方的商人和专业技术人员,其中古吉拉特和泰米尔纳德是向外迁移最多的两个地区,他们建立自己的商业网络,开展各种商贸活动,将生意圈扩大到欧美许多国家。这四类人构成了印度殖民地时期的移民主体,同时也是当前海外印度人的主体,他们的存在正在发展壮大,并成为今日印度可资利用的财富或资源。
关键词:英属印度;海外印度人;移民方式
中图分类号:K35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7-0117-03
印度人自古以来就有旅居国外的历史,然而这些早期的人员流动没有带来持续的、重大的海外永久定居,因此对今日印度海外移民的全球分布版图影响甚微,有系统、大规模的现代印度移民完全是英国殖民统治的产物。
目前海外印度人总数已经突破三千万,是仅次于海外华人的第二大移民群体。然而,当今海外印度人世界的基本版图和人口结构基本上仍是当初殖民时期的移民潮所奠定的,至今变化不大。因此,从英国对印度的殖民统治及其人力借用的角度研究海外印度移民现象是理解海外印度人移民世界的一把钥匙,也是必要的基础。从历史上看,英国殖民时期印度人移民海外或移居海外共有四种不同的模式:军警移民、罪犯移民、契约劳工和自由移民。
一、军警移民
以玛妲玉为代表的印度学者指出,从1840年至1940年的100年间,印度军警在中国形成了一个显著而庞大的海外印度人群体,与输出其他国家的移民类别如契约劳工形成鲜明对比[1]。
有研究香港印度人的学者声称:“1841年1月26日,英殖民者侵占香港時,在场见证这一历史时刻的就有4名印度商人和2700名印度士兵。”印度士兵在香港的主要职责是在英国人侵占新界后,用暴力镇压来自当地华人的反抗或对抗。此外,他们也被安排守卫在中国大陆与香港之间的边界地区,以防止可能出现的反抗或骚乱。除此之外,英国人还将印度人作为维护殖民地执法秩序的工具,警员的招募亦是如此。早期的香港警察部队主要由来自旁遮普的锡克警察和穆斯林警察组成,军官则由英国人担任[2]。
二战以前,香港的印度人多为印度士兵和警察,他们很少学习粤语,也没有记录显示他们与当地妇女通婚,服役结束后基本都返回印度。但是日本侵略者占领香港时期,由于任职警察局和所谓惩教所的印度人继续为日本人工作,与其合作,因此他们的生活条件比当地华人略强,许多父母因此不再反对华印之间的异族通婚,不少印度人在这一时期娶香港女子为妻,他们的后代也成了土生土长的香港人。
中国其他城市也常常可以看到印度人的身影。例如二十世纪上半叶,锡克巡捕就是上海城市景观中不可忽视的重要部分。早在1898年,上海租界内巡捕房就成立了由清一色锡克人组成的骑巡队。根据巡捕房年报,到1900年,上海锡克警察数量达到159人。而这一数字随后持续增长,到了抗日战争爆发前夕,上海已有接近700名锡克警察,是旧上海租界中最大的外国警察群体。上海人民因锡克人整天警棍乱舞欺压百姓而将他们看作英国人的忠实走狗,故蔑称其为“红头阿三”。由于语言和文化上的巨大差异,生活在上海的锡克人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社区,形成了自己独立的社交圈子,建立有自己的谒师所、学校和休闲俱乐部,很少与当地妇女通婚。随着日本侵占上海租界,大批锡克人纷纷外逃,多数人回到印度故乡旁遮普。新中国成立后,有一些锡克人离开上海,移居香港。虽然也有少数锡克人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仍选择留在上海,但数量很少,几乎可忽略不计,而最后一批锡克人离开上海的时间是1973年[3]。
一般来说,在香港和中国的其他通商口岸定居和就业的大多是退役印度士兵或士兵家属,中国或欧洲的私人雇主会倾向雇佣那些从警察或军队退休的印度人做保安或门卫。虽然他们的职责不尽相同,但在中国的印度人群体中,士兵和警察构成了一个单一的社会经济范畴,也一同塑造了他们在中国人民眼中的统一形象:可悲的“亡国奴”却不自醒,还甘为英殖民者的帮凶和走狗,最终沦为维持英帝国霸权地位的象征。
二、罪犯移民
另一段鲜为人知的印度海外移民史源自十八世纪末至二十世纪中叶,期间英属印度将罪犯转移到其在东南亚和印度洋上的海外殖民地。这些罪犯来自印度的各个地区且社会经济背景迥异,但绝大多数属于孟加拉地区贫困的印度教徒。总体而言,在1787年至1943年间,英国当局在海外流放了至少7.48万甚至多达10万名南亚囚犯。其中安达曼群岛是整个大英帝国中囚犯总数最多的流放地,在1858年至1939年期间,大约有8.3万名印度囚犯被流放至此。
在1859年之前,虽然服刑期满的罪犯可以获释,但他们大多没有足够的资金返回印度,故多数选择与本地妇女通婚,融入当地社区,落地生根。今天还有大量印度罪犯的后代居住在缅甸、马来西亚、新加坡和毛里求斯等地。他们高度融入当地社会,却缺乏共同的历史记忆,故罪犯后裔的身份已经逐渐消失。而安达曼群岛的情况则迥然不同,当地的土著岛民不是定居的耕种者,也几乎没有自由的移居者。如今这些岛屿存在着一个自称是罪犯后裔的群体,相互之间有着强烈的身份认同,被称为“42年以前出生的人”或“本地人”[4]。
三、契约劳工
在历史上,国际性契约劳工以印度最多,而且在全球分布最广。1833年奴隶贸易和奴隶制度废除后,英帝国海外殖民地的种植园经济出现劳动力短缺情况。为了填补劳动力短缺的真空,加勒比、印度洋、非洲和太平洋地区的殖民地政府纷纷转向印度寻求廉价充足的劳动力来源。
1870年前,21%的契约移民返回印度,而在1910年后的10年里,每两个移居到殖民地的人中就有一个返乡。绝大多数劳工因为殖民地更好的工作前景、官方鼓励留下的态度、惰性和再次远航的担忧等原因,在殖民地永久定居下来。在斐济,6万劳工中近2/3的劳工在合约期满后,怀着对新生活、新机遇的希望选择了留下[5]。
几乎同一时期还出现了另一种劳工制度——凯加奈制度(Kangani,该制度在缅甸被称为Maistry)。该制度使用中间人(工头),引入负债担保模式,为英国东南亚和锡兰的殖民地种植园招募劳工,从而满足锡兰、马来亚和缅甸等地英帝国资本主义庇护下商务资本扩张的需要。该制度早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就已出现,并一直持续到1938年才最终得到废除。需注意的是,凯加奈与契约劳工制度有两个主要的不同点:其一,凯加奈制度往往没有合同或固定的服务期限;其二,它更多的是基于亲属关系和家庭关系,比如雇佣整个家庭运送到种植园服务。
通过契约劳工和凯加奈制度,英国人成功地征用了大量印度劳工前往其在亚非拉的殖民地。“英帝国从印度北部内陆、东部沿海等地招募近1500万印度人运往英属海外殖民地远至纳塔尔、毛里求斯、圭亚那、特立尼达、苏里南和斐济等地来顶替以前的奴隶,充当甘蔗种植园劳工。近的地方则是去东南亚的马来半岛、斯里兰卡等地种植茶叶、胡椒、咖啡、橡胶、油棕,开采锡矿和伐木修路。”[6]他们提供廉价劳动力并从属于大英帝国的利益,具备殖民地移民的典型特征。尽管这些印度移民遭受到了种种困难,他们还是顺利地在当地落地生根,而他们的后代则完全适应了所处的社会、政治和经济环境,建立起了稳定的当地社区和独特的身份认同。
四、自由移民
除了这些契约劳工外,还有一批来自印度南方的商人和专业技术人员以香港、缅甸、东非、南非、亚丁和西亚沿海地区为基地,建立自己的商业网络,开展商贸活动,将生意圈扩大到欧美许多国家。因此,殖民时期的印度海外移民不仅构成了现在海外印度移民的全球版图分布,更形成了四通八达的全球印裔商业网络,为当今海外印度人经济实力的崛起铺垫了必要的基础。
克劳德·马库维茨(Claude Markovits)基于人口普查的历史资料指出:1930年前后印度以外的印度人总数超过250万,其中至少有150万是有收入的;这里面又大约有25万印度人从事贸易和金融活动,占有海外印度人总量的约六分之一[7]。
这些移居国外的印度商人主要来自印度次大陆的几个地区,其中古吉拉特和泰米尔纳德显然是向外迁移最多的两个地区。来自印度泰米尔纳德的雀替尔人尤为引人瞩目。他们属于南印度人群体,自1826年开始大规模迁移至马来亚、缅甸、英属海峡殖民地、暹罗、爪哇、印度支那半岛、苏门答腊北部等地。雀替尔人最擅长的是农业信贷,将从英国银行获得的低息贷款轉手向缅甸农民发放高利贷。在数十年间,雀替尔人向缅甸主要产稻区的农民发放的贷款总额从4.5亿卢比到5亿卢比不等。雀替尔人借此乘机垄断了缅甸南部最好的稻田。1936年,他们掌握的土地约占全缅土地的25%[8]。雀替尔人并不局限于信贷,他们还积极投身印度洋的进出口贸易,比如缅甸地区的雀替尔人专门从事大米和木材贸易。长此以往,雀替尔人逐渐在东南亚地区建立起广泛而成熟的金融贸易网络。
当然,印度移民是个内部差异性很大的异质性群体。综观全球版图,大部分移民英属海峡殖民地和南非的契约劳工是分别来自印度的泰米尔纳德和古吉拉特的无地农民;瑙萨里和古吉拉特附近区域的农民由于被逐出世代耕种的土地,流离失所,于是他们心存希望奔赴斐济和新西兰一带定居,渴望重新获得土地所有权;旁遮普人则游走四方,分布在世界各地。他们中有一技之长的落户在东南亚、中非和西非一带,从事工匠、手工艺人、技师等职业;无一技之长的则多数前往英属海峡殖民地和中国沿海各大通商口岸从事门卫、保安等工作;放贷者雀替尔人的经营区域则集中在缅甸和马来亚;颇具头脑的巴斯人、伊斯玛仪派穆斯林教徒和信德人等组成的贸易群体则走遍了英殖民版图的每一个角落,积极寻找自由贸易的商机[2]。
五、结语
在英国殖民统治时期,随着英国的殖民征服和扩张,印度的人力资源被英国大力征调或借用,大批印度人也随之走向世界,构成了今日海外印度人分布的基本版图。这个群体作为独立的存在所积蓄的力量正在壮大,并成为今日印度可资利用的财富或资源。近年来,印度的海外移民数量和影响力不断提升,其经济实力和国际影响力均与海外华人已不相上下。而近年来,在借力海外印度人方面,印度政府采取不少新措施,政策和法律有了新的重大突破,可谓力度极大,效果显著。这些都会对我国侨务工作的开展有所启示,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研究和探讨。
参考文献:
[1]Madhavi Thampi.Indian Soldiers,Policemen and Watchmen in China in The Nineteenth and Early Twentieth Centuries[J].China Report,1999(4).
[2]Vaid KN.The Overseas Indian Community in Hong Kong[M].Hong Kong:Centre of Asian Studies,University of Hong Kong,1972.
[3]Mishi Saran,Zhang Ke.Stray Birds on the Huangpu:A History of Indians in Shanghai[M].Shanghai:Shanghai People’s Fine Arts Publishing House,2018.
[4]Clare Anderson.Colonization,Kidnap and Confinement In The Andamans Penal Colony,1771-1864[J].Journal of Historical Geography,2011(1).
[5]Brij V.Lal.Understanding The Indian Indenture Experience[J].Journal of South Asian Studies,1998(1).
[6]Brij V.Lal,Peter Reeves,Rajesh Rai.The Encyclopedia of The Indian Diaspora[M].New Delhi: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
[7]Claude Markovits.Indian Merchant Networks Outside India in the Nineteenth and Twentieth Centuries:A Preliminary Survey[J].Modern Asian Studies,1999(4).
[8]Michael Adas.Immigrant Asians and the Economic Impact of European Imperialism:The Role of the SouthIndian Chettiars in British Burma[J].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1974(3).
作者简介:唐姗(1986—),女,汉族,上海人,博士,广东金融学院外国语言与文化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海外印度人、移民政策和香港特区问题。
基金项目:本文系2020年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三五”规划青年项目“印度人与香港社会:经济影响与文化特点”(编号:GD20YTQ02)的有关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