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 洁,梅 俊,赵俊男,张 颖,徐凤芹
冠心病是指由于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使管腔狭窄或阻塞导致心肌缺血、缺氧引起的心脏病。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口老龄化及城镇化进程的加速,我国心血管病发病人数持续增加,未来患病人数仍将快速增长。目前,心血管病死亡居城乡居民总死亡原因的首位,且心血管病的疾病负担日渐加重[1-2]。徐凤芹教授师从国医大师陈可冀院士,从事心血管临床、教学研究工作30余年,擅长治疗内科疑难杂症,尤其对心血管疾病有着较为深入的理解,在临床遣方用药方面有着独到经验。笔者有幸跟师徐凤芹教授,聆听其教诲,获益匪浅,现将徐凤芹教授从肝论治冠心病的经验介绍如下。
冠心病属于中医学“胸痹”“心痛”范畴。本病以胸部闷痛,甚则胸痛彻背、喘息不得卧为主症,轻者胸闷如窒、呼吸欠畅,重者则有胸痛,严重者心痛彻背,背痛彻心[3]。明代《薛氏医案·求脏篇》云:“肝气通则心气和,肝气滞则心气乏。”情志过激,郁怒伤肝,肝失疏泄,气血津液输布失常,而生瘀血、痰浊等病理产物,心脉痹阻,发为心痛。若肝气郁结,日久化火,郁热伤阴,阴血不足,不能濡养心脉;或肝气犯脾,脾失健运,痰浊内生,痰阻血瘀,皆可发为心痛。徐凤芹教授认为本病为本虚标实之证,主要是气血阴阳失调,导致心脉痹阻,发为心痛,情志因素为此病的常见诱因,心肝两脏在生理病理上存在密切联系,肝脏功能失调与本病的发生发展亦紧密相关,故从肝论治是治疗冠心病的有效途径。
2.1 经脉相连 《灵枢·经别篇》云:“足少阳之经,绕骼入毛际,合于厥阴,别者,入季胁之间,循胸里,属胆,散之上肝,贯心”。可见胆经与肝经汇合后,一同循行向上,上贯心脉;心肝在生理上经气相互交通、资助,关系密切。《素问·藏气法时论篇》云:“心病者,胸中痛,胁支满,胁下痛,膺背肩胛间痛,两臂内痛”。由此可知,胸痹心痛的部位,正是肝经循行之处,心与肝在经络上密切联系,生理上密切相关,病理上亦相互影响,相互传变。
2.2 五行相生 五行学说中,肝属木,心属火,木能生火,故肝为心之母,心为肝之子。《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肝主筋,筋生心”。两脏在生理上相互资生、协同助长,肝木可济心火,心火的温煦亦需要肝脏疏泄条达。病理上母子相及,母病及子,子病及母;若肝木虚,母病及子,可引起心之不足;若肝木盛,则乘其子,引起心有余之证。
2.3 气血互用 《素问·五脏生成篇》云:“人卧血归于肝”,王冰释曰:“肝藏血,心行之,人动则血运于诸经,人静则血归于肝脏。何者?肝主血海故也”。故可知,心主血脉,肝主藏血,调节血量,两脏相互配合,心有所主,肝有所藏,血液才能正常运行。《血证论》云:“肝属木,木气冲和条达,不致郁遏,则血脉通畅”。肝喜调达,恶抑郁,肝气以流通为贵;心主血脉,以通为顺,血随气行,周流不息;肝气舒畅调达,血液随之运行,藏泄适度。
2.4 阴阳相关 根据中医阴阳学说,宇宙万物为统一整体,事物不断变化运动,“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学说解释了人体的生理功能和病理变化。阴阳可相互转化,互根互用;两者之间存在交感互藏、对立制约、消长平衡关系。心为阳中之阳,通夏气;肝为阴中之阳,通春气。与春气相违背,少阳不生,肝气受损;与夏气相违背,太阳气化无源,导致心气受损[4]。由此可知,阴阳失调则百病由生,日久阴病及阳,阳病及阴。
2.5 七情相系 《灵枢·本神》曰:“肝藏血,血舍魂……心藏脉,脉舍神”。《黄帝内经》云:“随神往来者,谓之魂”。《灵枢·邪客篇》云:“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精神之所舍”。心藏神,主血脉,主精神活动,肝藏血,血舍魂,主疏泄;神魂均依赖于气血温养,心肝共同调节人的精神情志活动。若两脏功能失调,气滞血瘀,精神失调,疾病乃至。《景岳全书》云:“惊气本以入心,而实通于肝胆”。冠心病多因情志刺激引起,多先伤及肝,然后再涉及心,故在治疗冠心病时可从调理肝脏角度入手。
徐凤芹教授在临证治疗冠心病时,常从肝论治,并提出养阴柔肝、补养肝血、平肝潜阳、滋养肝阴、疏肝解郁、清肝降火、活血化瘀等治疗方法,常选用入气分之药如香附、降香、郁金、川楝子、玄胡、佛手等,香附能开郁散气、上行胸膈;降香行气破滞;郁金能行气解郁、活血化瘀;川楝子性寒清热,可治厥心痛;《炮灸论》曰:“心痛欲死,急寻玄胡索”,玄胡能行血中气滞;佛手主心下痛,胸痹心痛时,加入行气药物,可使气行则血行,血行则神安,诸药可达疏肝理气、调理脾胃、升降气机之效。
3.1 养阴柔肝、补养肝血 肝为心之母,心血不足,“虚则补其母”,应调理肝血补母以养之。《医宗必读》曰:“乙癸同源”,即肝肾同源,心肝阴血不足者,亦常伴肾阴亏虚。临床主要表现为心烦不寐、五心烦热、潮热盗汗、舌红少苔或有裂纹;心绞痛常伴耳鸣目涩、头晕健忘、腰膝酸软等症状。徐凤芹教授常用一贯煎加减养阴柔肝、解痉舒脉。方中生地黄滋阴养血,补益肝肾为君;当归、枸杞养血活血,滋阴柔肝;北沙参、麦冬滋养肺胃,养阴生津;四药共为臣药;川楝子疏肝泄热、理气止痛,复其条达之性,为佐药。此方为柔肝要方,柔养疏泄肝脏,滋阴养血而不遏滞气机,疏肝理气又不耗伤阴血,使得肝体濡养,肝气条畅。肝血不足,血虚不能荣四肢,肝风内生,临床常见手足震颤发麻、头晕眼花、面色无华、舌淡、脉细等。徐凤芹教授常用一贯煎加白芍、秦艽等养肝熄风,若病人瘀血表现明显,则可酌情加赤芍、鸡血藤、桃仁、红花等补血行血,通脉止痛。
3.2 平肝潜阳、肝肾同治 肝之阴血不足,则阴不制阳,肝阳上亢者,临床常见胸痛胸闷,伴眩晕耳鸣、头痛目赤、急躁易怒、失眠多梦、舌红少津、脉弦细数等。徐凤芹教授常采用天麻钩藤饮加减,或一贯煎加天麻、钩藤、桑叶、菊花、生石决明等平肝潜阳。“肝肾同源”,肝肾同治,肾为先天之本,肾精不足,无以滋养肝阴,故滋养肝阴时,徐凤芹教授常酌加益肾之品,如熟地、女贞子、旱莲草等,或用六味地黄汤加川楝子、白芍、生麦芽、白蒺藜等,以达养肝益肾、疏肝解郁之效。
3.3 疏肝理气、健脾和胃 肝气郁结,肝木克脾土,脾胃运化失司,痰浊内生,心脉痹阻。徐凤芹教授临证时常选用疏肝理气活血佐以化湿健脾和胃之品,使气机条达,心脉畅通,常用柴胡疏肝散合平胃散加减,方中柴胡、枳壳、陈皮、香附疏肝理气,川芎、白芍养血活血,苍术燥湿健脾,厚朴行气除满、芳香化湿,陈皮理气和胃、燥湿醒脾,炙甘草缓急止痛,全方疏肝与活血并施、燥湿运脾、行气和胃。
肝为刚脏,体阴而用阳,肝阳常有余,肝阴常不足,故临证时不可太过使用辛燥之品,以免伤及肝阴,徐凤芹教授常选用香附、玫瑰花等甘缓平和之品。若肝阴不足,则疏肝解郁之品当慎用,因为此类药物多偏辛燥,耗气伤阴,大量使用对疾病无益。柴胡为疏肝解郁常用药,性能升发,易耗气伤阴,临证时若肝气郁结、阴伤未著者,则可用;若肝阴已伤、肝郁较甚者,则可小剂量应用,另柴胡与生地黄合用可使清热养阴效果更佳。若肝郁化热,肝阴已伤,则常用川楝子清肝止痛。
3.4 疏肝解郁、清肝降火 肝气郁结,郁久化火,临床常出现眩晕头痛、心烦口苦、面红目赤、失眠多梦、舌红、苔腻、脉弦数等症状,多是由于肝火上炎、痰火扰神而致。徐凤芹教授常选用丹栀逍遥散加减,方中柴胡疏肝解郁,使肝气得以条达;当归养血和血,为血中之气药;白芍养血柔肝;当归、白芍与柴胡同用,补肝体而和肝用,使血和则肝和,血充则肝柔;白术、茯苓、甘草健脾益气,使生化有源;薄荷疏散郁遏之气,透达肝经郁热;丹皮、山栀可清泻肝火。若头痛重者,可加入钩藤、蔓荆子等。肝阴常不足、肝阳常有余,可酌情加入白芍、当归等养肝柔肝之品。
3.5 疏肝理气、活血化瘀 冠心病常由情志长期抑郁或突然强烈的精神刺激而发病,情志不调,肝失疏泄,气机不利,血行瘀滞,可发为胸痹心痛。徐凤芹教授常选用血府逐瘀汤加减,方中桃仁、红花活血而不破血;赤芍、川芎活血祛瘀;牛膝活血通经、祛瘀止痛、引血下行;生地、当归养血活血;桔梗、枳壳,一升一降,宽胸行气;柴胡疏肝解郁,升达清阳,使气行则血行,为治胸中血瘀证之良方。《仁斋直指方》曰:“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瘀”。徐凤芹教授认为活血药中应加入行气之品,治血必先治气,治气必须治血,如此方可相得益彰,常用降香、香附等理气药,调节气机。
现代药理研究亦表明,疏肝理气活血有调节神经内分泌,抑制血小板黏附性和聚集性,对抗血栓形成,降低胆固醇及三酰甘油含量,减轻主动脉及冠状动脉内膜斑块的形成和脂质沉积,扩张冠状动脉,改善局部循环,增加冠状动脉血流量,改善心肌供血供氧等作用[5]。
3.6 注重情绪调节、心理疏导 近年来,与情志相关疾病的发病率逐年递增,作为医者除了药物治疗外,亦应给予病人心理疏导,彰显医学人文关怀。徐凤芹教授在临床诊治中,除强调遣方用药外,亦重视与病人沟通交流,工作中对待病人态度和蔼,经常站在病人的角度,结合自身临床工作经验,耐心倾听病人的诉求,了解病人病情的变化,劝导病人顺其自然,遵从“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不要过度纠结、患得患失,减少情绪波动,减轻病人对于疾病的恐惧感,保持心态平和,以良好的心态、乐观通达的精神面貌面对生活和疾病,增加了病人的依从性,可使治疗效果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病人,男,54岁,2019年4月8日初诊。冠心病病史半年余,高血压病病史多年。病人诉时有胸闷气短、心悸,休息后好转,怕冷,偶有头晕头痛,腹部胀满不适,心烦口苦,平素性情急躁,纳食少,时有腹泻,小便不利,夜眠差,易醒。舌红苔白腻,脉弦滑。中医辨证属胸阳不振、痰浊内阻、肝气犯脾。处方:瓜蒌30 g,薤白30 g,半夏15 g,陈皮15 g,柴胡15 g,白芍15 g,枳壳15 g,郁金15 g,夜交藤30 g。水煎服14剂,早晚饭后温服。2019年4月22日二诊,病人诉胸闷气短、心悸明显好转,其余诸症皆较前缓解,纳食可,睡眠好转,大便调,舌红苔薄白,脉弦滑。处方:上方继服14剂,煎服法同前。后回访,病人诉胸痹好转,未发作,无其他明显症状。
按语:病人平素脾气急躁,肝木克土,肝脾不和,阳郁胸中,故心烦易怒,怕冷,大便失调;胸阳不振,脾失健运,痰浊内蕴,血脉不通,故胸闷气短、心慌心悸。治疗予瓜蒌薤白半夏汤合四逆散加减通阳散结、行气祛痰、疏肝理脾。方中薤白振奋胸阳、行气散结;瓜蒌、半夏理气宽胸,化痰散结;柴胡升发阳气,疏肝解郁;而柴胡配枳壳,一升一降,调畅气机,并奏升清降浊之效;与白芍配伍,理气和血;郁金行气解郁;夜交藤养心安神。诸药合用,使肝气条达,心阳得振,痰结消散,脾气健运,诸症得愈。
冠心病病人多有情志不畅病史,病情也易随情绪波动而发生变化,其不仅仅是器质性病变,更是集心理因素和社会因素为一体,因此,在临床诊疗中应该重视冠心病与肝脏的关系。冠心病虽然为心病,但从肝论治不仅有中医理论基础支撑,也有现代医学的病理生理及药理学的支持,与现代医学倡导的新型模式“生物-心理-社会”不谋而合,同时亦能体现中医“辨证论治”和“整体观”的中心思想。徐凤芹教授认为治疗冠心病需从根本上辨别其发生病机,辨证论治,因人制宜,治疗时重视整体,兼顾他脏,调整气血阴阳平衡,使其达到“阴平阳秘”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