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传统藏文化的历史悲歌与现代跨越

2020-12-30 02:10傅守祥宋倩倩
关键词:尘埃落定罂粟阿来

傅守祥,宋倩倩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 325035)

上世纪末的文坛,阿来因《尘埃落定》的出版一举成名,并成功跻身于茅盾文学奖的获得者之列,成功完成了由诗人到小说家身份的转换。小说《尘埃落定》以“傻子”视角,描绘了土司制度土崩瓦解、历史沧桑巨变的宏大叙事,展现了浪漫的康巴风情以及神秘的地域色彩,显示了藏文化的深厚意蕴,被称为“藏文化的民族史诗”[1]。第五届茅盾文学奖评委在《尘埃落定》的颁奖词中写道,“小说以丰厚的藏族文化意蕴,清淡的一层魔幻色彩增强了艺术表现开合的力度”,语言“轻巧而富有魅力”,“充满灵动的诗意”,“显示了作者出色的艺术才华”[2]。今天看来,小说中展示的民族与国家、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交汇,反映了于20世纪90年代文化转型的背景下,阿来试图重塑现代民族国家想象的努力,小说《尘埃落定》也以其丰厚的历史文化意蕴不断地受到关注。

与国内大多少数民族不同,藏族很早便拥有本民族独特的语言文字,并经日积月累的岁月积淀,形成本民族独特的心理习惯与情感表现,成为当今时代仍然别具一格的藏族文化。对地处各种文化交融的康巴藏族来说,随着文化交流的日益深入,文化日益的趋同化,全面展现独特的藏民族文化魅力具有重要意义。小说大量描绘康巴藏族独特的民族文化生活场景,着重探幽藏族人民的民族思维与文化心理习惯,透视藏族独特的民族文化。其中土司制度中蕴含的独特的政治二元性智慧,保有民族文化的独特个性,在康巴藏族流行千年而不衰,是民族生活与政治生活的复合物,因此小说《尘埃落定》是对藏民族部族生活的历史书写与人性复现。

受汉藏文化影响的阿来,在创作中也表现出他对汉藏两种民族文化认同的迷惘。面对 20世纪 90年代现代文明的冲击,阿来既深感愚昧落后的土司制度必然被现代文明所取代,又深感现代文明以均质化与同一化的强大力量阻断了藏族人民的文化信仰之途,这将导致传统文化的失落,给人民带来精神方面的创伤。阿来的双重身份,使阿来不时地徘徊于历史理性与藏族神性之间,产生了对二者既肯定又怀疑的双重态度,体现了阿来对藏族现代性转型的反思。

在《尘埃落定》中,罂粟与革命等介入康巴藏区是现代性进程中两个相互呼应的要素。以罂粟为代表的欲望通过经济渗透的方式动摇了土司制度赖以统治的根基,而革命力量则以另一种方式完成对历史的骤变。面对现代与传统、汉族与藏族的碰撞与激荡,现代文明取代较为落后的文明固然值得称赞,但是否以均质化与同一化的策略取而代之则成为阿来对现代性反思的立足点,这一思考隐含着阿来对现代民族“全球化”的国家想象。

此外,阿来以人道主义的目光注视藏区的现代性转型进程,关注转型过程中人的精神迷惘、困惑与创伤,完成了对现代性意志的反思和批判,为现代性转型提供了新的思考维度,以期能以更全面、更人性化、更温和的方式完成对藏区的现代性转型。阿来对现代性转型反思所灌注的人道主义关怀、多元文化想象,对当下的社会文化转型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一、罂粟的双重效力:商业繁荣的假象与欲望喷薄的戕害

由于与鸦片战争的联系,罂粟成为被赋予祸端、失败等含有禁忌意义的词汇。回顾中国近代史,以“成瘾性”与“强制性”商品双重身份进入中国的罂粟,不仅给中国人民带来身与心的双重伤害,还麻痹了人们对国家危机的预知,导致国家陷入经济疲软、军事废弛的境况。于近代中国而言,鸦片犹如一把舶来的利刃,以强力击开中国封闭已久的大门,将中国拖入现代性转型的轨道,开始了残酷的蜕变之旅。同样,作为一种被动现代性的具象化表征,罂粟之于康藏也是一股无法拒斥的外来力量因素,其借金钱欲望的意志打破藏区的闭锁,开启藏区艰难的现代性转型之旅。

在小说《尘埃落定》中,罂粟与现代枪支作为两大典型的外部因素,是开启藏区现代性进程的重要因素。罂粟成为麦其家族的财富之源,现代枪炮则为其提供了保卫财富的武器,此二者互相配合、共同作用,使得麦其土司成为“土司中的土司”。相较于以军事手段征服藏地的明显,罂粟作为一把刺破封闭川藏地区的利器,则以隐蔽性的经济渗透方式成为介入当地政治与经济的最好方式。罂粟大面积的种植为麦其土司赢得巨额财富,为完成更多的财富积累,随着罂粟产量的日益增加,边境贸易市场也随之建立。每到罂粟丰收的季节,来自四面八方的大批商贩,带着布匹、珠宝和兽皮涌入市场,处处呈现车水马龙、客商云集的欣欣向荣景象。这一繁盛景象容易令人产生美好的错觉,即罂粟可以缔造坚不可摧的商业王国,而建立在其上的土司统治也将稳固永存。然而,由于“这种繁荣只靠鸦片的规模种植与交易吸引,而不是建立在经济发展坚实的基础之上,当有限的商品市场和资金均为鸦片所占据,则会从根本上抑制民族商业贸易的正常发展”[3]。换言之,看似现代性进程对藏区带来了商业上的繁盛,而实则却暗流涌动,将藏区卷入癫狂的欲望狂欢中,动摇了土司统治的经济根基。因此,市场的繁荣注定只能是一时的畸形幻象,稳固的统治也只能成为土司们的美好幻想。在中国现代性进程中,鸦片曾经蕴藏着较大的能量,将个人的欲望与国家的政治、经济交织一堂,构成改变国家历史的关键力量。同样,在藏区的现代性进程中,以罂粟为代表的现代性力量进入藏区,也暗示着一种新文明的开始,旧文明的覆灭。

罂粟作为一种现代力量的代表,不仅为藏区带来了畸形商业繁荣的假象,而且也激起土司们的疯狂欲望。此表现为情欲的勃发,如当罂粟花开的第一个夏天,不仅“我对女人的欲望不断膨胀,感觉到满山遍野火一样的罂粟花,热烈地开放到我心房上来了”[4]40,而且“父亲、哥哥也比往常有了更加旺盛的情欲,并在这个红艳艳的花朵撩拨得人不能安生的夏天猛然爆发了”[4]42。在这片神奇的大地上,情欲伴随着罂粟花的到来而喷薄,并“点燃了人们骨子里的疯狂”[4]44,将人们彻底湮没在欲望的海洋里。父亲麦其土司因这疯狂情欲的驱使,而狂热地爱上了手下查查头人的妻子央宗。他甚至为了占有央宗,不惜以荒唐的借口杀害了忠诚于自己的查查头人。父亲的理性被欲望彻底湮没,他于情欲支配下的行为显得疯狂而决绝,这为以后麦其家族的统治埋下了祸患,即仇恨之根于此生根发芽,终有一天,它会冲破泥土,长成一棵大树,摧毁麦其土司家族的统治。

除情欲的泛滥外,罂粟还诱发了物欲,滋生了动荡。罂粟的突然闯入,导致土司们为追逐利益而引发对罂粟种子的争夺。为获取罂粟种子,众土司各显神通,或“弯下腰来”直接求取,或靠联姻间接获得,甚至有土司不惜派人间接偷运,这些都打破了土司之间相对和平安定的生活,引发了不断的纷争。获得罂粟种子后,土司们的疯狂程度进一步增强。为获取更大的经济效益,土司们用多数甚至全部的土地种植罂粟,而罂粟对粮食种植的几乎全部取代,使得藏区的农业生产暗藏危机。罂粟的大面积种植打破了土司们赖以统治的经济基础,其自给自足型经济完全被出口依赖型经济而取代。为此,外部因素由此获得加冕,可以轻而易举地制造土司们难以掌控的危机。随着市场供求关系的反转,曾经供不应求的罂粟转眼成为土司们的烫手山芋,非但未能令百姓们享受罂粟带来的胜利果实,反而令百姓陷入百年不遇的饥荒。众土司们为求生存而纷争不断,这使麦其家族彻底陷入了动荡无序的生活,加速了土司制度的瓦解。诚然土司制度的土崩瓦解并不尽然是罂粟等现代性力量介入的结果,还与土司制度本身的行将木就有关。毫无疑问,罂粟对开启现代性进程起到了加速催化的作用,正如阿来在访谈中所说:“川地藏区的现代性进程,罂粟在二十世纪上半叶对当地的政治经济都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与之临近的四川商人、军阀确实靠这个东西打开了通往这个地区的大门,找到了介入当地政治与经济的有效方式。”[5]29对康巴藏区而言,罂粟在藏地的现代性进程中确实起到了开瓶器的作用,它就像一把利器,以强大土司之名,为土司们在覆灭前编织了美好的幻象,但在这美好幻象的背后,却以悄无声息的经济渗透、光明正大的欲望引诱,吞噬人的理性、麻痹人的意志、动摇统治根基,其行毁灭土司之实,为土司制度的覆灭带来致命一击。

“现代性首先体现为一种特定的时间意识,且是在线性不可逆的、无法阻止地流逝的历史性时间意识的框架中”[6]被建构出来。现代性与传统似乎是天生的仇敌,随着现代性力量的到来,传统在一定程度上也势必会“无可奈何花落去”。虽然以罂粟为代表的现代性力量介入康巴藏区,为藏区带来了现代市场与所谓的先进文明,这虽符合历史发展的潮流,但土司制度作为存续千百年、针对少数民族的特色政治制度,其本身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即通过让少数民族保持半开化状态的方式,既保证了统治需要,又避免因改变其文化、信仰与生活方式而引发的矛盾,同时,既保持了康藏文化的独特性与优势,又巧妙地用一定的方式保持权力的相互制衡与边疆的稳定。然而,现代文明外部力量的闯入,不仅带来土司欲望的泛滥,还打破土司相互之间的和谐状态,使藏区人民以饥饿、战乱之中,带给藏区人民身体及精神上的创伤,此与人道主义的现代价值观相悖。那么现代文明以这种单一、均质化的方式取代所谓的传统落后是否合理性?此正是阿来对现代文明反思的起点,阿来正是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待藏区文明的现代性型。阿来对现代文明均质化与单一化进行的批判性反思,恰体现了他的人道主义情怀。

二、外部力量的引入:传统信仰迷惘与民众心灵创伤

如果说罂粟的突然闯入带来了欲望的喷薄,罂粟和欲望的共同作用逐渐导致土司制度内部的糜烂,为土司制度的瓦解撬动了根基的话,那么革命力量的植入则带来土司制度瓦解的骤变,完成由封建落后到现代先进社会的转型,尤其小说最终关于麦其土司们纷纷在炮火中魂飞魄散的描写,象征着土司制度代表的旧时代尘埃落定,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这股外部的革命力量无疑是强大的,它蕴藏着吞噬传统的力量,不仅战胜了藏地高原恶劣的自然环境,还战胜了“罂粟”“梅毒”等方面带来的影响,获得了意识形态的统一。这显示了现代民族国家宏大叙事意图通过现代性的均质强力整合思维,将整个民族纳入同一的文化时空目的,这种均质化、同一化的现代性思维是阿来对现代性反思的重点。

阿来认为,“关于天下,他们只有一个显身的领有者的概念,以土司、王的方式存在。而民族国家这个现代概念是抽象的,这对他们的经验来说,会产生极大的震撼与冲击”[5]32。藏民族应对现代性冲击的反应是反常的,他们并没有选择抵抗,而是被动地顺应,甚至在还不理解的时候就茫然地接受并进入现代性,这一方面显示了现代性转型的高效,另一方面却也侧面显示了转型在一定程度上的荒诞性。由于藏族人民对现代民族国家概念与外部世界的一无所知,因此,在面对骤然而至的变革时,他们显得茫然无措。这种茫然不仅体现为对历史变革不明而进行的被动顺应,还表现为对即将建立的现代民族国家的迷惘。阿来对这样迷茫状态的反思一直延续到小说《空山》中,如老魏所认为的那样:“村子都是国家的,不只是村子,天上地下所有的一切,只要是国家一来,全部都是国家的了,连你们都是国家的财产呢。”[5]32将国家具象化为某一人,这样的理解错位在引人发笑的同时,又给人以深刻的反思,即因现代民族国家概念的植入而使藏族人民内心迷惑不解,也因藏族人民内心的茫然无知而显得荒诞不经。这种荒诞性消解了建构现代民族国家的神圣性与严肃性,此不得不引人发问,即以这样激进的方式建构起来的现代性,其意义何在?而阿来正是通过这种荒诞性来完成他对现代性思维意志与激进方式的反思与批判。

与传统的宏大叙事不同,阿来并未以前瞻的视角来描绘现代文明取代落后文明的必然性,而是以人性的视角来看待藏区的现代性转型。因此,阿来关注现代性进程带给人的冲击以及现代文明冲击下人的普遍命运。他认为,藏族人民一成不变的生活固然传统,甚至有些荒诞,但人民是无辜的。在那样的局限下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及在此世界观下建构起来的人伦道德观念,已深入人心,具有极大的惯性。历史理性突然以强大的力量要求他们迈进连他们自己也不理解的理想国时,可想而知于此过程中,他们所要承受的于变化中带来的物质与精神方面的双重困惑、焦虑与痛苦。对于一个长期保持一成不变的民族来说,这种毫无思想准备的转型无疑是痛苦的,对此阿来给予深切的同情,同时也向社会发出质疑:社会的进步以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为代价,这似乎成为转型过程中的真理,但牺牲的利益不仅仅是人们只关注的物质层面,还有人的精神、心灵上的戕害,这些牺牲是否真的是不得不为?相较于汉族的现代性转型,藏族人民不仅要直接从农奴社会跨越到现代社会,还要实现从藏传统文化到汉文化的转化。文化的双重骤变带给他们的可谓是毁灭性的精神打击,这样的创伤与痛苦是否为社会进步而付出理所应当的代价,阿来正是从人道主义角度去质疑与思考“现代化转型必须以牺牲部分人的利益来实现”[5]35的合理性。

阿来对转型过程中人所展现的精神方面问题的敏锐发现,与阿来汉藏文化的双重身份不无关系。作为深受受汉藏文化影响的阿来,在面对现代性的转型时,他也曾经历了同样的心灵迷茫与精神焦虑的过程。对于这样一个自己并不理解、但却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甚至无处不在地影响着自己生活的国家概念,阿来花费了很长时间才予理解、接受,完成了“转型”。对于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传统藏族人民来说,现代文明对他们带来的冲击更大、经历的精神阵痛也更甚于阿来。正是因为有了同样的“切肤之痛”,阿来才对转型中的强制性意志、快速化的激烈方式进行了反思。同时,由于藏族人民长期处于封闭状态,他们不理解现代民族国家概念,他们面临的不仅是从封建到现代的转型之艰,还有从藏族文化到汉族文化的转换之难,因此,在面对转型时,传统藏族人民面临的艰难更甚于汉族。是否应该以一刀切的方式来促成转型,转型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应该唯物质论、而不顾人的精神毁灭与心灵迷惘,这是阿来对现代性转型的深刻反思和自觉探索,体现了阿来的人道主义关怀。

费孝通认为,“中国文化属‘多元——一体’的多元融合格局,而不是‘中心——边缘’的……秩序”[7],但是这种秩序依然成为现代民族国家自我确认的想象方式。作为康藏传统文化的守护者与反思者,阿来以信仰的失落乃至中断,让我们领悟到传统文化在现代性转型过程中所遭遇的前所未有的危机。在小说中,济嘎活佛、门巴喇嘛争先恐后地献舞取悦黄特派员,这证明了神性的陨落。归来的奶娘不仅被遗忘,还被驱逐而踏上永恒的流浪。翁波意西为恢复清正严明的戒律而遭受割舌之刑等,这些无不隐喻着神性在现代性力量面前的失语。在罂粟、枪支等外部因素介入之后,神性从世俗化到被遗忘、终至被失语的起伏,隐喻了康藏地区的转型,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以牺牲某些传统的民族文化与信仰的代价来实现,这样的牺牲不可谓不大。在土司制度千年的发展历程中,虽也曾不同程度地受到国家意识形态的影响,但均守住了藏民族传统文化之根,保留了独特的民族文化个性,正因如此,中国文化才得以展现出丰富多样的姿态立足于世界民族之林。然而,在强大力量的威慑下,某些传统特色文化现象却几乎消失殆尽,这既不符合由来已久的多元一体融合格局,又与兼容并包、开放多元的现代理念相悖,因此,从实现文化的现代化角度来说,藏区的转型在某种程度上显得美中不足。基于此,阿来发出“现代化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叫做转型,但是对一些特定的人、特定的现象来说,则意味着消失与死亡”[5]38的感叹,表达了他对某些传统文化现象近乎衰亡的哀婉与感伤。此种观点并不意味着阿来对现代化的彻底否定与批判,相反,阿来肯定藏区的现代化转型的意义,他质疑的只是以牺牲某些文化现象为代价来实现现代性的方式,更确切地说,是现代性思维中的同质化,即任由强大力量同化藏文化,剥夺了某些传统的文化现象,萎缩了丰富多元的文化样态。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谁也无法阻止现代化进程的到来。虽然土司制度走向现代化转型是历史的必然,康巴藏区的现代化亦埋葬了具有森严等级的、野蛮的、非人道的落后制度,更新了生活的样态,但不可否认,其强大的均质整合强力,在一定程度上,也使藏区某些传统文化受到冲击,导致神性不再。同时,为迅速建立统一的现代民族国家、实现国家的现代化,现代性思维的强制意志给转型中的人民也带来了较大的精神创伤,阿来对此给予深切的人道主义关怀。阿来正是以藏区某些文化现象的陨落与转型中人民的创伤为起点,完成对均质化现代性思维与国家意志的批判与反思。

三、现代化转型中的人道主义关怀与多元文化想象

在实现藏区现代化转型的过程中,革命等力量的进入,一方面,给藏区人民带来了新生,另一方面,在某种程度上,却也给藏区人民带来了心灵的创伤。阿来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来看待藏区的现代性转型,关注转型中藏区民众的精神创伤,体现了他对全人类共同面临生存的境遇进行了深刻反思。这一反思,不仅体现在均质化与同一化的现代性思维上,还体现在以“以暴制暴”方式来实现现代化的过程中。无论历史上以战争的暴力方式开启中国的现代化进程,还是小说中以隆隆的炮声埋葬了土司制度、实现了藏区的现代化,但其都以某种方式取得了进步。这样的解决方式固然顺应了历史的必然,却也与人道主义的现代价值理念相违背。阿来从人道主义的视角来反思现代化转型无疑具有重要意义,他打破了“人类社会的每一次巨大进步,都是以牺牲部分社会成员的利益为代价的”[8]127所谓进步“真理”,关注人的精神创伤,以期能以更温和、周全、人性化的方式实现历史的变革,让历史滚动的车轮不再血迹斑斑,这为当下的社会变革提供了重要的借鉴意义。

对现代性的反思,除了对人维度反思的补充外,阿来还反思转型过程中均质化与同一化的现代性思维。均质化与同一化的现代性思维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某些传统文化现象的陨落,还导致人民精神的迷惘与痛苦,使他们徘徊在近乎精神崩溃的边缘。同时,现代化转型也与自身构成悖论,这种二元对立的绝对逻辑对现代民族、文化的发展无疑是不利的。现代社会已然迈入文化全球化的世界格局,奉行“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文化公约[9]。因此,如何更大限度地保持现代文明与传统文明之间的平衡、如何在现代化转型过程中最大地保全各方人民的利益,如何能够更加人性化地实现现代化,是当今社会的现代化转型过程中的重要任务。阿来关于现代化转型过程中关于人与传统文化的思索,于当今社会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这彰显了阿来的超越性视野与人道主义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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