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澧与朱一新的《大学》诠释及其对汉、宋学的调和

2020-12-29 10:15单晓娜涂耀威
武汉纺织大学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义理格物汉学

单晓娜,涂耀威

陈澧与朱一新的《大学》诠释及其对汉、宋学的调和

单晓娜,涂耀威

(武汉纺织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北 武汉 430200)

陈澧与朱一新是晚清汉宋兼采、调和会通的代表性人物,二人对《大学》的诠释,代表了经历汉宋之争、汉学的调适衰微以及宋学的高扬与崛兴、今文经学复兴后,以会通汉、宋学形式表现出来的对以往《大学》诠释所作出的一种比较全面而具有反思性的研究。陈澧主张《大学》古本,以《礼》解《大学》,却又对朱熹《大学》诠释思想推崇备至。朱一新认为朱熹《大学》义理纯正无弊,突出“格物致知”知识论内涵,重实践实行,讲学问思辨的工夫,却也指出朱熹有改动《大学》文本、添字释经之失,认同《大学》古本。二人《大学》诠释呈现出“认同古本、接续汉学”,“弥逢汉宋、作出新诠”,“以经解经、返本开新”的鲜明经学品质和理论特征,体现了晚清经学家调和汉、宋学术的努力所在和学术风尚。

清代;陈澧;朱一新;《大学》

讲求经世致用,是儒家治学特点之一,也是中国古代士大夫社会责任感的体现,一旦社会发生大的变革,经世意识就会勃兴。经今文派阐发微言大义是为经世,学者笃信程、朱亦为经世,主张调和汉、宋者同样有经世情怀。晚清,经世风潮大兴,经学家借经典阐发微言大义,调和汉学、宋学的趋势明显。《大学》讲求“内圣外王”,“体用兼备”,认为人由内在的德性修养,可以进而领导政治,推动社会,达到治平理想。围绕《大学》及其诠释建构的价值体系,成为晚清经世之学思想来源的结穴所在。[1]近人钱基博论述清代《四书》学时说,“清儒《论》、《孟》多专家,而《学》、《庸》少著述。此乃汉学门户,所为朱子不同者”[2]。晚清,《大学》再次引起学人关注,出现了大量诠释专著,代表性的有宋翔凤《大学古主说》、魏源《大学古本发微》、刘沅《大学恒解》、《大学古本质言》[3]、郭嵩焘《大学章句质疑》、刘古愚《大学古义》[4]等。经学大儒在经义中对《大学》诠释也十分重视,陈澧(1810-1882)、朱一新(1846-1894),就是其中调和汉、宋学诠释《大学》的代表。

清代汉学兴起,本有反宋学虚枉之因,却矫枉过正,最终要以宋学义理之“实”来济汉学之“虚”。“嘉道以降的汉学中人,颇多意识到偏重训诂名物的经学实于在致用方面的不足,而义理精微的宋学却有其觉世牑民之大用,于是一反前辈惠定宇、戴东原之所为,论义理宗宋儒,尤其是尊朱。”[5]陈澧与朱一新学传浙东学派,长期在岭南授学,是晚清汉宋兼采、调和会通的代表性人物,在学术上主张会通汉宋,讲求通经致用。二人学术取向有所不同。陈澧主汉学不废宋学,朱一新主宋学不废汉学,可在二人对《大学》的诠释上得到印证。

晚清,陈、朱二人对《大学》的诠释,代表了经历汉宋之争、汉学的调适衰微以及宋学的高扬与崛兴、今文经学复兴后,以会通汉、宋学之形式表现出来的对以往《大学》诠释所作出的一种比较全面而具有反思性的研究,形成鲜明的经学特质和理论特征。以往的研究,有关陈澧、朱一新经学思想较多,而对二人《大学》诠释及其在思想史上的意义关注甚少。研究陈、朱《大学》诠释内容和特点,可丰富《大学》诠释意蕴,拓展对《大学》思想的认识;也可以窥见晚清经学家调和汉、宋学术的努力所在和学术风尚。

一、认同古本,接续汉学

《大学》升格后,自朱熹补格致传以来,文本完整性问题,是学人关注焦点,明代王阳明就是借古本《大学》诠释其心学思想[6]。陈澧对《大学》的诠释,主要在他的文集《东塾读书记》卷9《礼记》类目中,庚续了乾嘉学人的认知,体现出陈澧《大学》诠释回归《礼记》之学的经学趋向和汉学品质。[7]他认同《大学》古本,将《大学》回归《礼记》研究,以《礼记》、《论语》等原儒经典诠释《大学》义理。

《东塾读书记》前10卷讨论的诸经,依次是《孝经》、《论语》、《孟子》、《易》、《尚书》、《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三传》。将《论》、《孟》排列在《五经》前,仍有宋明儒看重《四书》的传统在,但是,同属《四书》的《大学》、《中庸》,陈澧却只是将两者当作《礼记》中的两篇来讨论,以《礼》解之。他说:“《学记》、《中庸》、《大学》、《别录》皆属于通论。《中庸》、《大学》,后世所谓理学,古人则入于《礼记》者”。[8] 172当陈澧提及宋代司马光所说“《学记》、《大学》、《中庸》、《乐记》为《礼记》之精要”之语时,他特地指出司马光把《学记》列在《大学》之前,认为这是“读《礼记》者所当知也”。[8] 170

《大学》文本的问题,陈澧反对改本,主张回复古本,不主张补格物致知传。陈澧说:“朱子之补《大学》,不必补也。然所补之说,则无可议也。”[8] 176认同朱子义理,只是不同意改本。《大学》一篇,朱子分为经一章,传十章,多为后儒所訾议。陈澧说:“古人之文,有以余章广成首章之意者。若朱子但于首章之下,云‘余章广而成之’,而不分经传,则后人不能訾议矣。”[8] 173陈澧引述清初王复礼《四书集注补》的看法,认为“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一句,并非朱子所认为的“结上文”,而是“起下文”;“此谓知本”并非衍文,而“知本”便是“知之至”,因此格致补传无须补作。陈澧评论说,王氏虽“不从朱注”,却“实可以备一解也”[8] 175可以看到,陈澧对《大学》古本文义脉络的理解有自己的理解。

朱一新也认同《大学》古本,“古本义自可通,程、朱为之整齐排比,特欲以备一家之学。”他对宋人改经的讥评直言不讳,“宋贤疑《国风》,刊《孝经》,改《大学》,亦多为后儒所纠。”[9] 118认为朱熹经解也有不足,云:“格物本无的解,程、朱亦不免添字释经。”[9] 147而对义理的认识与程、朱理学无异,认为古本义理可以通解,他以经解经,说:“义理大要,本自性生,四端之见,人皆有之,特易为气拘物蔽。穷理之功,在明善以复其初,而吾心自以为明,未必合于人心之同然,不得谓之明也,故当博文以求圣贤之旨趣,随事随物,义理见焉。天下、国家、身心皆物也,有物斯有事。凡事必有至当不易之理,私意间之,则理为欲蔽而处事接物不得其当,格物者格此也,穷理者穷此也。”强调了求理过程中实践性的一面,主张广泛推究众物之理,博文、穷理后,以平治齐修之义理权衡之,使博文求理而无“私意”(即是先立的定见)间之。只有学问思辨之功后,才能明理之是非,才能知何者为善,何者为恶,这是“诚意”、“正心”的前提,“《大学》修身以下,皆力行之事;诚意以前,皆致知之事。心与意乃其枢纽,诚与正则其实功,故孟子屡言‘心’,《中庸》屡言‘诚’。求诚之道,不外择善固执,善苟不明,执于何有?”而“格致诚正”皆是“止于至善”之事,“明德”、“新民”皆“至善”之事,是故“诚意章”以及之前,皆在讲“止至善之事”,“惟知‘止’则得‘止’,‘格致’为入手工夫,能知‘至善’之所止,则意可得而诚矣。”是故,朱一新认为《大学》古本“义自可通”,“古本则‘知止能得’,‘物有本末’二节,先经起例,以释‘格致’之义。”[9]14-147不用补《格致传》,大旨在“诚正”。

二、弥逢汉宋,作出新诠

陈澧不主张补传,用古本,却对朱熹的《大学》义理诠释十分推崇。借助朱子理学思想和话语体系对“明德”、“格物”重新诠释,是陈澧《大学》诠释的重要特色。关于“明德”,陈澧认为朱子《语类》中“光明正大”的解释胜于《章句》中“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之解。他又说:“《章句》又云‘明明德于天下者,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此亦似未安也。‘明明德于天下’,即平天下也。朱子云,传之十章,释治国平天下。此章之意,务使与民同好恶而不专其得,何尝云此章之意,务在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虚灵不昧之德乎?与民同好恶而不专其利,乃是明其光明正大之德于天下也。光明正大之解,不可易矣。”[8] 173“光明正大”之语虽引自朱子,但以此解“明德”与“明明德”,强调了“就外王事业来作内圣工夫”的一面,即是对事功的追求,不同于朱熹《章句》中对“内圣”的强调。

“格物”,陈澧解释为“至事”,也就是“亲历其事”;因为“天下之大,古今之远,不能亲历,读书即无异亲历也”,故格物又“兼读书阅历言之”。他又说:“格物致知,犹言实事求是。实事者,格物也;求是者,致知也。”认为朱子以修礼书为格物致知的内容,“尤为切实矣”。这样的诠释,陈澧立论依据却仍旧从朱子著述中来。以下再引述几条:朱子《章句》云:“格,至也。物,犹事也”;朱子《答黄直卿书》云:“天下事一一身亲历过,更就其中屡省而深察之,方是真实穷理”;朱子《甲寅行宫便殿奏劄》云:“盖为学之道,莫先于穷理;穷理之要,必在于读书”;朱子云:“伊川所谓格物致知,多是读书讲学”(《语类》卷18);又云:“所谓格物云者,河南夫子所谓或读书,讲明义理,或尚论古人,别其是非,或应事接物,而处其当否,皆格物之事也”;又云:“至于格物,则伊川夫子所谓穷经、应事、尚论古人之属,无非用力之地。若舍此平易显明之功,而必使搜索无形无迹之境,窃恐陷于思而不学之病”(《答陈师德书》)。[8] 173-175

朱一新推崇的是宋学义理,归宗于朱子,认为《四书》是“义理之渊薮”[9] 146朱子对《大学》的诠释,其言则“极纯无弊”。对心学指责朱学为“支离”,汉学家指责朱学为“惝恍”,朱一新正本清源,他说:“学苟不从此入,必有信心而行之失,高者隐于异端,下者流为狂妄,岂圣门由博返约之旨哉?后儒或疑穷理为支离,谓非下学所能。或疑穷理为惝恍,谓非圣门所急。不知‘大’学者,大人之学。旧读‘大’为‘泰’,古者十五而入太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礼、乐、射、御、书、数,自八岁入小学时,久已习之,岂犹有不知义理之大要者?但知事君之宜忠而所以为忠不同,知事父之宜孝而所以为孝不同,事变纷蕃,非一知半解所能尽。要必有其当然之理,与其自然之则,处之不当,思之未审耳。穷理者,事事有条理之谓,凡天下国家之事,皆吾身所当为,即皆吾心所宜知。知之而仍累于物欲,是意不诚也;为之而不得其条理,是知未至也。天下有无理之人,无无理之事,事之无理者,必其不能通行者也。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斯可措诸天下而咸宜,俟诸百世而不惑,夫岂有支离惝怳之失哉?”[9] 148朱一新“商榷学术,洞澈源流”,回归朱熹思想之本旨。作为学术层面的朱熹理学思想本博大而精深,只是后世上升至政治形态的理学,反而失去了原本宗旨。朱一新的看法多少有“卫道”的色彩,这与他以程、朱理学为正统相契合,而他对义理的认识平实,以为只是伦理纲常。“穷理者何?穷此五常、五事之实理也,人人皆宜知之,人人皆能为之。”[9] 155他重申,“中国之所以为中国,无他焉,以所因之三纲五常耳。”[9] 28这样的思想倾向,使得朱氏以义理统训诂,以宋摄汉的特点明显。

朱一新推崇的是宋学义理,但强调践履实行,“学者若徒言性命,言道德,而于身体力行之功忽不加察,下学上达之谓何?宋学之遁为空虚,汉学之流为术数,其弊等耳。”[9] 155主张义理的推求,不能空谈,体现在《大学》相关概念诠释上,即“义理非徒空谈,即事即物,义理存焉,故宋儒以“穷理”训“格物”[9] 129。对于“穷理”的工夫,朱一新突出《大学》“格致”求知辨是非的工夫,具有知识论的一面;将“诚正”规定为心性修养的工夫,具有伦理德性论的一面,用他自己的话说:“天下未有不知其事之曲折,而可贸然行之者。学问思辨皆所以求知之至,而其功必归于‘慎独’,道问学所以尊德性,而尊德性必不可不道问学,此《大学》与《中庸》无异指,宋儒与圣门无异功者也。[9] 147朱一新将《大学》与《中庸》并论,“格致者,求知之事;修齐以下,皆力行之事。其枢纽则在诚正,故《大学》、《中庸》皆重‘慎独’。《中庸》之未发既发即《大学》之诚意也,学问思辨即《大学》之格致,择善固执即《大学》之知止,位育参赞即《大学》之治平。舜之好问、好察,格致之事也。颜子服膺勿失,止至善之事也。”[9] 151可以看到其对《大学》认识的主旨所在。既要“道问学”,又要“尊德性”。因此,朱一新论“格致”强调“博文”,要多读书,要即物即事,以探究其理。同时,又强调“慎独”心性修养工夫,

朱一新生于晚清之时,通经与史,一以致用为归,究心史地经世之学,目睹汉学、心学、今文经学末流之弊,故指斥当时学人诠释《大学》之病,皆能明快有理。朱一新论汉学申论“大学”说到,“役一世之心思才力于训诂、名物、校勘之中,其杰出者足以补苴罅漏,便后人之取携,不可废也。汉学家之言曰:‘训诂、名物,治经之涂径,未有入室而不由径者。’其言良有功于经学,第终身徘徊门径之间,而不一进窥宫墙之美富,揆诸古人小学、大学之教,夫岂其然?”[9] 4汉学家训诂校雠之成果,在朱一新看来于经学自不可缺少,但为学不能只囿于此一层而,更要文与行、穷经与致用、经与道合一,追求义理所在。朱一新以为汉学末流所为之事,只是古人之“小学”,而未言及“大学”之道所在,“道寓于器数,而器数非道之本。器数者,艺也。‘格致’、‘治平’者,理也。古人八岁入小学,教之以六艺;十五入大学,教之以修己治人之理,艺与道相资为用。故圣门之教,必曰:‘志道据德,依仁游艺。’”[9] 151古人学问之事,兼道器而言之,汉学家只在“器”上做文章,不为朱一新所认同。他又说:“礼、乐之至,通乎神明,而乃列诸小学,盖非习其器,无由知其理也。习其器矣,而仍未通其理,则非覃思制作之精意不可。”礼器,习洒扫应对之礼,学射、御、书、数,只是“小学”之事,要知礼之精意义理所在,必需格物穷理,事事物物中穷究之,行“大学”之事,“故小学之终事,即大学之始事。格致者,大学之始,而固非五射、五驭、六书、九数之所能该也。其事,则天下国家之事;其理,则修、齐、治、平之理。人不外乎五伦,道不外乎返求,极平易亦极精实”[9] 149

三、以经解经,返本开新

《四书》之《大学》与《礼记》之《大学》两种不同文本归属安排,背后体现的是诠释者价值认同之异。陈澧主张将《大学》回归《礼记》,礼学诠释特点明显。他以《礼记》之《学记篇》篇解《大学》,“《大学》篇首云‘大学之道’,《学记》亦云‘此大学之道也’,可见《学记》与《大学》相发明。知类通达,物格知至也。强立不反,意诚、心正、身修也;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远者怀之,家齐、国治、天下平也。其离经辨志、敬业乐群、博习亲师、论学取友,则格物致知之事也。分其年,定其课,使学者可以遵循,后世教士,当以此为法。夫七年可以小成,九年可以大成,有志于学者,当无不乐而从之。若以此为法,学术由此而盛,人才由此而出矣!”[8] 171又以《论语》与《大学》“八条目”相对照,一一贯解,他说,“为人孝弟,贤贤易色,事君致身,朋友有信,五伦之事备矣。时习学文,格物致知也。忠信,不巧言令色,诚意正心也。三省,修身也。孝弟,齐家也。道国,治国也。犯上者鲜,作乱者未之有,天下平也。《大学》八条目备矣,此皆在《学而》篇前十章者也”[8] 12陈澧是以《大学》三纲、八条目之名,贯解《学记》、《论语》的相关概念,这种“跨文本诠释”多以原儒基本道德范畴解之,与宋明理学以心性解《大学》不同,突出实学趋向。

陈澧对“格物”的认识还包括“读书、阅历以增长见识”、“就实事以求是”,强调实行实学等内容,《学记》中的“离经辨志”、“敬业乐群”、“博习亲师”、“论学取友”,《论语》中的“时习”、“学文”,也被陈澧看作《大学》“格物致知”的范围,而“知类通达”是“物格知至”。陈澧高扬了程、朱“格物致知”论中的知识论,但这明显不是朱子《大学》诠释思想重点所在。正如刘又铭先生所说,陈澧的格致论,“已经不是朱子、王阳明那种在事物中体认天理或致良知于事事物物之上的型态,而是以一个相对有限的道德直觉,在学问思辨中做出取舍抉择的型态,而这正是现代一般中国人的思维模式。要注意的是,他虽然也屡屡肯定、引述朱子关于格物致知的主张,但那却都是以他自己的解释为标准来重新筛选、定调过的。”[10] 30

朱一新回归经学原典,认为《礼记》之《大学》篇郑玄注有文献依据,又有上下义理的参照,是比较正确的认识。不赞同对乾嘉汉学家断章取义考证《大学》字义另作新解,而段懋堂(玉裁)等人的考证,引书繁难,却是证成曲说。他在诠解《大学》“在明明德”时说到,“《大学》‘在明明德’郑注谓‘显明其至德也’。‘至德’即‘明德’。‘显明’训上‘明’字,故下文注:‘谓皆自明明德也。’语意炳然,更无疑义。段懋堂乃援《尔雅》‘明明、斤斤,察也’之训,广引诸书,证成曲说。其言与西河《大学问》略同。而下文‘欲明明德’、‘皆自明也’二语,绝不可通。反谓孔疏误会郑注之意可乎?”[9] 148朱一新又引申议论道:“近儒借训诂以伸私说,不顾上下文义,动欲以此律彼,乃治经之大患也。”[9] 148汉学家的考证可能是训诂之原义,但诚如朱一新所言,他们往往是就字论字,不整体把握《大学》义理所在。他认为宋翔凤以今文经学思想作《大学古义》诠释也是荒诞不经,“因郑君有“来善物”之训,遂释“格物”为“器车”、“河图”、“膏露”、“醴泉”等物,以傅合《公羊》家著治升平、文成致麟之说。其言本不足辨,亦以见解经而窜以私意,将无所不至也。[9] 146

四、结语

认同《大学》古本,以为朱子不应该补传,却又以朱子义理“无可议”、“极纯无弊”; 充分批判心学化的《大学》诠释及异端之说,是陈澧与朱一新二人对《大学》认识相同之处。陈澧推崇朱子,以朱子的论说阐释《大学》义理,却用《礼记》解《大学》,有汉学家的立场所在,实是“宋皮汉骨”。朱一新认为汉学训诂也有用,“格物本无的解,程、朱亦不免添字释经”,但是宋学家的立场明显,强调《四书》是义理渊薮,以《大学》、《中庸》互相诠解,实是“以汉摄宋”。虽然二人诠释取向上有所不同,但是在《大学》义理的诠释上,在对“格物”的解释上,却有惊人的一致之处:强调读书、博文的重要性,突出知识论,主张实学、实事、实行。从学术理路上讲,朱子思想博大精深,本有二人所强调的一面,所以均可与朱子思想相联系;而从外在之时势而言,二人对《大学》的重新诠解,强调实行践履,则是当时经世思想的反映。

值得说明的是,认不认同《大学》古本,讲不讲训诂考证,不是区分学者思想倾向的唯一标准。对于诠释者而言,在不同的时代,可以突显《大学》思想价值的不同层面,哪怕他们的学术立场不一,却可以阐发同一样的思想,陈澧与朱一新就是印证。对于他们而言,汉学的影响还是存在,认同《大学》古本是必须的,以朱熹为正统也是必要的,在这样的规范下,想对《大学》的义理超越朱熹、王阳明二人的范围已是很难,可以说在中国传统社会,只要在宋学体系内的《大学》诠释,至晚清朱一新已走到了尽头,再难以超越这样的诠释模式,到近代,《大学》新的诠释也都是以“新瓶装旧酒”,加入西学的内容。

不过,从诠释学角度而言,认同古本是容易的,如何将朱子义理与古本《大学》进行融贯性诠释却不易。由陈澧与朱一新对《大学》的诠释来看,陈氏不如朱氏深入圆融;二人论《大学》义理,均对朱子义理推崇备至,强调实行实学,然而在诠释的融贯性上陈氏也不及之。这也许是由于朱氏对学术末流认识较深刻,《大学》较多的与朱子思想相关联的缘故。而朱一新所提出的“格物本无的解,程、朱亦不免添字释经”,在打破汉学家追求《大学》原义神话的同时,又不能不正视汉学尊经不改经的学术传统。这样的认识,已是看到了《大学》诠释中的两种取向问题,一是历史的、文献的;一是当下的、义理的,所以才能对朱熹的《大学》思想作出比较客观的评价。[11]当然,陈澧与朱一新二人自身也正是采取了二者兼有的诠释策略,究其原因,是在面临时代诉求时在价值上有相同的追求。

[1] 单晓娜,涂耀威.“大学模式”与晚清经世之学[J]. 求索,2011, (11):245-247.

[2] 钱基博.《四书解题及其读法》序. 钱基博集: 序跋合编[M]. 武汉: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4: 64.

[3] 单晓娜,涂耀威. 贯通儒道:刘沅对儒家经典《大学》的创造性诠释[J]. 武汉纺织大学学报,2018, (5):77-80.

[4] 单晓娜,涂耀威. 天德王道:论刘古愚《大学古义》的诠释特点[J]. 咸阳师范学院学报,2018, (1):116-120.

[5] 严寿澂. 近世中国学术思想抉隐[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249.

[6] 涂耀威. 王阳明与十六七世纪的《大学》研究[A]//阳明学刊(第四辑)[C]. 成都:巴蜀书社,2009.

[7] 涂耀威. 从《四书》之学到《礼记》之学:清代《大学》诠释的另一种向度[J]. 中国哲学史,2009,(4):98-103.

[8] 陈澧. 东塾读书记(外一种)[M]. 钱钟书: 中国近代学术名著丛书[M]. 北京:北京三联书店,1998.

[9] 朱一新. 无邪堂答问卷[M]. 吕鸿儒,张长法点校. 北京: 中华书局, 2000.

[10] 刘又铭. 《大学》思想的历史变迁[A]. 黄俊杰.东亚儒者的四书诠释[C].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27-32.

[11] 单晓娜,涂耀威. 经典诠释与文化传承——以《大学》为中心的考察[J]. 华中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4):15-19.

Annotation of “Great Learning” by Chen Li and Zhu Yixin and their Reconciliation of Han and Song Studies

SHAN Xiao-na, TU Yao-wei

(School of Marxism, Wuhan Textile University, Wuhan Hubei 430073, China)

Chen Li and Zhu Yixin are representatives of Han and Song dynastie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heir interpretation of the “Great Learning” represents a comprehensive reflection on the interpretation of the Great Learning in the form of connecting Han and Song studies after the struggle between Han and Song Dynasties, the adjustment and decline of Sinology, the rise and rise of song studies, and the Renaissance of modern classics Sexual research. Chen Li advocated the ancient version of the “Great Learning” and inter reted the “Great Learning” with the book of rites, but he also advocated Zhu Xi's inter retation of the University. Zhu Yixin thinks that Zhu Xi's is“Great Learning” ure and has no disadvantages. He em hasizes the connotation of knowledge theory of "learning from nature", em hasizes ractice and ractice, and stresses the work of learning and s eculation. However, he“Great Learning” also oints out that Zhu Xi has the loss of modifying the text of and adding words to ex lain the classics, and agrees with the ancient version of “Great Learning”. It shows the distinctive quality and theoretical characteristics of Confucian classics, such as "identifying with ancient texts, succeeding Sinology", "meeting Han and Song Dynasties, making new inter retations", "inter reting classics through classics, returning to the original texts and oening unew ones", reflecting the academic fashion and efforts of scholars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to reconcile the Han and Song dynasties.

Qing Dynasty; Chen Li; Zhu Yixin; Great Learning

单晓娜(1980-),女,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传统文化、历史文献学.

湖北省哲学社会科学项目(19q080).

K249.105

A

2095-414X(2020)03-006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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