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的岁月

2020-12-21 03:22周晓
躬耕 2020年8期
关键词:架子车建校手风琴

周晓

“黄土岗飞出金凤凰”。我曾经是黄土岗人,但我不是凤凰,更不是金凤凰。我没有见过凤凰,但孕育“凤凰”的故土故人总在眼前萦绕,我试图忘却,但总也挥之不去,既然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漠,倒不如把那点点滴滴串起来,心里或许更加踏实。

驼背的娘

黄土岗是母校所在地,是七十年代末建的一所普通中学。学校历史——也许称不上历史——极其短暂,从建校到撤校只有八年。一所中学为什么建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饮水都很困难的黄土岗上,我不知道。但后来当我走上黄土岗、又从黄土岗上走出来,才真真的体会到,也许没有黄土岗上的那些点滴碎片,我的生活真的会残缺很多。

我上高中时,农村刚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很多农村孩子初中毕业便辍学,成了家里的劳动力,能考上高中的凤毛麟角,算是村里的“秀才”了。其实,在初中时我的成绩还是不错的,却没有考上县重点高中,无奈地来到黄土岗上这所建校时我曾经挖过土平过地的乡办高中。那几天,望子成龙的爹娘对我极其失望甚至愤怒,但他们忍下了,没有对我吼叫,更没有打骂。

我家在农村,条件比较差,但爹娘对我上学寄予厚望,甚至给予超出他们能力的一切支持。那时候在学校食堂吃饭,每周要背上口粮交到伙上,兑换成饭票。不像现在的学生,连钱都不用带,只需带上银行卡或手机,刷卡就行了,更不要说背粮食了。我们就没这幸运,不管是十里八乡,也不管是男生女生,星期天下午返校时,都要背两个袋子,一袋装玉米糁子,一袋装面粉,是一星期的口粮。只有来自县城的几个学生,用自行车带粮食,或者拿粮票,省却了背粮食的负担。

我从来没有背过粮食,轻来轻往,别的同学很是羡慕,也成为我当时自豪的资本。每季开学前,娘都要事先准备好玉米糁和白面,开学的时候,哥哥用架子车把一学期的口粮送到学校,我只需要到管伙的老师那里取饭票就可以了。

那一年秋季开学,哥哥不在家,可能是出门了,是娘拉着粗细粮送我上学。学校离家有十几里路,我们拉着架子车到学校的时候太阳已快落山了。一路上,娘不停地用搭在肩头的小花毛巾擦汗。上学校前的那个黄土坡时,娘在前边拉,我在后面推。我看着娘弯着腰、低着头,脸就快要贴住地面了,足足爬了十几分钟。到了学校门口,娘满脸通红,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担心回家的路远,天太黑,娘一刻也没有歇,擦一把汗,待我把粮食交到食堂,拉着架子车急匆匆返回。看着娘渐行渐远的有些驼的背影,泪水霎时模糊了我的双眼。“你静静地离去,一步一步孤独的背影,多想伴着你,依偎在你温暖寂寞的怀里。一年一年風霜遮盖了笑颜,春去秋来你的爱已无声,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从此不知你心中苦与乐。”这时候,一股莫名的恨在我心头蔓延:那么多平坦的地方,为什么非要把学校建到高高的黄土坡上?

娘没有文化,却很会调剂生活。娘总会粗细搭配,精打细算。遇到要饭的,娘不吝啬,给他们满满一瓢玉米或麦子。有时候,娘还会接济一些生活困难的邻居。田大伯家日子特别艰难,常年吃不上盐,每过一些时间,娘就用纸包一点盐让我给田大伯家送去,至今送盐的事还经常浮现在眼前。

十多年前冬天的那个晚上,天下着鹅毛大雪,我刚回到家,侄子突然打电话说娘去世了,吃饭时悄无声息地走了。娘一生总为子女们着想,总怕给孩子们找麻烦,到临终的时候也走得干干净净,走得无声无息。我伤心欲绝。娘啊,你的忍耐力怎么那么强呢?到最后也没有让我们在你床前伺候一天,你怎么就这么忍心离开我们呢?妻子说,娘无疾而终,这是她一生积的厚德。而至于我呢,没有尽一天孝心,这心中的痛和缺憾用什么能抚平呢?

我看到娘走得安详,腰板直挺挺的,一点也不驼。是的,娘是朴实的娘,是善良的娘,她并不伟大,但在我心中她是一棵树,一棵笔直挺拔的树。

古庄河  洋槐树

高中建校的时候,我还在村里上初中。乡里把建校的任务划分给村学校,老师带着学生拉着架子车,扛着铁锨到黄土岗上劳动。垒墙用的土坯也是各家拓好、晒干,拉到学校,大概只有木料、房顶用的青瓦是公家出钱买的。

之所以把学校建在黄土岗上,从后来看都是相当不错的选择,尽管我曾经恨过。首先,这是块几乎不长庄稼的薄地;再者,作为学校,远离闹市、远离村庄、远离交通要道,环境十分清静,有利于老师专心教书,有利于学生安心学习。其实对于我而言,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它坐落在高高的黄土岗上,雨后初霁,站在大门外,细细地看,静静地想,看着山岗下弯弯曲曲的古庄河水玉带似的缓缓流去,流入灌河,流入丹江,汇入长江,我的心绪也随着弯弯的小河飞到遥远的大海。

沿河岸是311国道,国道随着河流的走势修建,路沿着河,河傍着路。站在高高黄土坡上的我,看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看古庄河水潺潺东流。他们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水去找它的归宿——大海,车载着游离的人回家。我的心随着车、随着水游向遥远的地方,在苦苦地寻找属于我的归宿。

虽然已经好多年了,学校还很简陋,还要边学习边建校。到了春天,学生们自带树苗,在校园里栽树。没有统一要求,学生带的树苗五花八门,有杨树,有柳树,有榆树,有椿树,还有叫不上名字的树。有一个漂亮女生带了一棵桂花树,可后来怎么也找不到桂花树栽到哪里了。

教室前面正对着窗户是一棵洋槐树,是上年春季栽下的,树不大,树干也就拳头粗。冬季,树上没有一片叶子,孤零零的枝条寂寞地在寒风中微微摇动,粗的像大拇指,细的像小拇指。每当我朦朦胧胧地看到槐树的枝条时,准是吃饭的时候了。早已饥肠辘辘,口里咿咿呀呀地读着ABC,心早已飞到饭堂,蒸馍的清香,玉米糁的浓香,和着气流渗入口中,我深深地吸一口气,香味立马沁入肺腑,哪还有什么心思读ABC或之乎者也之类的枯涩文言文。下课的钟声就是不响,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似乎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少气无力、懒得动一动的枝条。望槐止饿,看到枝条,饿感消失近半。

后来,每当我回到家乡的时候,都要去看一看窗前那棵洋槐树。

拉手风琴的老师

“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风光多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二十年早已过去,美丽的祖国已远远不是歌词所能描绘的。但那个拉手风琴教我们唱歌的人,还有那美妙的琴声和歌声仿佛是昨天的音符一样清晰。

学校唯一的一件洋玩意就是一架手风琴,几个会拉琴的老师课余时间相互借着拉琴,校园不大,不管在那个老师住室里,只要琴声一响,整个校园都回荡着朗朗的乐曲。琴拉得好,歌又唱得好的当属教务主任杨老师。他身材高大,稍显清瘦,精神烁烁,笑声朗朗,他教我们语文,出口成章,声如洪钟。那几年,全县高考语文状元都出在黄土岗上的这所普通高中,曾经有几次还排名全市前列。

那天夜里,学校下面的村里放电影《少林寺》,我们几个同学悄悄溜出校园到坡底下看电影,等到电影演完,学校已大门紧闭,校园静悄悄,我们小心翻过院墙,准备悄悄回到寝室,谁知刚跳下围墙,杨老师就站在面前,那一刻心脏快跳出来,魂都没了,低着头等着挨训。“赶快回去睡觉吧,不要打搅别的同学。”我不相信听到的话,顿时愣住了,稍倾,灰溜溜地钻进寝室。

二十年早已过去,杨老师拉着手风琴教我们唱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至今历历在目,“黄土岗飞出金凤凰”也是杨老师对他的学生的褒奖。那年,热心人组织毕业三十周年校友会,邀请杨老师参加,虽然杨老师已80多岁,但身体硬朗,骑着那辆旧自行车来去。同学们早早准备一架手风琴,请杨老师再给我们拉一曲,杨老师没有推辞,把手风琴挂在胸前,随着双手自由挥动,琴声行云流水,《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再次在我们的耳边响起,更是在我们的心中荡漾。

我一直在人生的路上跋涉,在寻找,在攀缘,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回那段岁月,还有那些人、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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