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天幕刚挤出一丝光亮,父亲已把两大筐西瓜安置在架子车上了。他两手把着车把,肩上套了宽曳绳,把车把底下的另一截稍长的绳子甩给了我,母亲在车后面推着父亲的脚踏车。
通往市区的泥土路还算平整,两个人拉着一架子车的西瓜不算吃力。进了市区攀上最东面的大坝才是最费力气的。架子车的车轮仿佛陷进了地面,一点不肯往前转动。父亲两手死死握紧车把,颈努力向前伸着,我肩头的曳绳已成一条笔直而轻微抖动的直线。母亲把脚踏车闸在路边,从后面推着车上的大筐。待车子上了大坝子,天已经亮了,早起上班的人和车子陆续多了起来。父亲又朝前送了一段路,才骑着脚踏车往单位赶。
进了市区,我和母亲就开始钻巷子,职工宿舍和小区大院是绝对不能放过的。但凡这些地区,路一般又窄又长,也只有架子车方便到达。西瓜整车地拉来,三个五个地卖出去。买卖顺利的话,我和母亲能在午饭前后到家。有时候卖瓜的人多,可能会延到两三点,甚至傍晚才能到家。辛苦赶了十几里路,一架子车西瓜能卖上两三百元钱就算是多的了。西瓜上市的季节,各家拉着架子车一车一车地往市区送,差不多都要跑上十几趟。
我觉得架子車应该是小号的马车,只不过,如果没了马,马车就没了用处,而架子车只凭人力就可以运转起来。一台原木制作的架子车正常可以用三五十年,基本可以与一个庄稼汉劳动年份相等了。
架子车的车身与轮胎可以分离。素日不用,架子车靠在屋檐下,车轮收到屋中。若是夏天,逢家中来客床不够,将车身平放,铺面凉席即可睡人。若逢房顶补瓦,或是修缮茅屋,一时没有备梯子,将车身竖起靠紧墙壁即可攀缘而上。
架子车环保经济且实用,所以一度在农村风行,有人称之为农用车中的战斗车。那时候,几乎每个农村家庭都有一台架子车。家中最早的关于架子车的记录应该是父亲十岁前后。那些年,祖父带着家中成年的孩子,每天凌晨用架子车往十几里外的雇主家送一车石头,换回钱补贴家用。
外祖母在世时,常来我家走动。但因年过八旬,且耳背,两家相距十里路,家人不放心她独来,每次用架子车送。车轮两边和末端架起长排挡板,形成一个狭长的三面围拢的盒子,车板上先垫层稻草,最上层是床棉被。若是夏天就在车厢中放只矮脚板凳。拐杖和给我们的糖果搁在手边,外祖母平坐在被子上面,手扶着挡板,一路风光尽收眼底。到家时,撤去末端挡板便可下车。
架子车在农村真正大显身手还要算农忙两季收庄稼。割庄稼的人先行到地头,割上半天,架子车与车把式才会出场。助力的牛拴在架子车上,一堆青草便让牛安静下来,车把式空出手来便加入割庄稼的队伍中来。待够一车的量时,众人合力,将收割后的庄稼垛到架子车上。一台小小的架子车被码成一座移动的小丘,戴着草帽的车把式把上半身掩在了庄稼垛下,他要保持车的平稳,还要呼唤着牛。牛不紧不慢地往着迈着方步,任架子车被沉甸甸的庄稼压得吱吱轻响。
庄稼运到场上之后,架子车得不到片刻的喘息,再转回地里继续运载,一趟两趟,直至收割后的庄稼全部运完。看着牛拉着石磙一圈圈打场,才是架子车最惬意的事情。装进袋子里的粮食,最后仍由架子车运回家中。
自离开故乡去市区读书,我每次回去,大都见架子车靠在墙上晒太阳,母亲买了一台三轮车,运输和耕地,架子车都派不上用处了。前段时间回老宅搬东西,发现了那台老架子车,只是车身已朽,车轮也锈迹斑斑,只能当木柴处理了。
徐玉向:中国散文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沈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