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梁
风景不单是千里之外的大漠孤烟,不单是雪山之下的牧歌青草,也不单是椰树海滩水天一色的浪漫浴场。一方斗室,一卷瘦书,是风景;一片睡莲,一只蜻蜓也是风景。
人生就走在这风景里。常常看到翩飞的蝴蝶在风景里的千姿百态,却无法看到自己在风景里的姗姗步履,只能启动用心扑捉的自拍功能,在夜阑人静之时欣赏这底板上属于自己的风景。
忙碌的日子里有时会假装着无聊,蹲在树荫里看蚂蚁爬上粗大的树干,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搬运比自己体型要大得很多的食物碎屑,可能是已死去了的甲壳虫的翅膀,也可能是淘气的孩子抛洒的一粒米花。一根茎叶,一棵草粒都可以成为它们的食物,这也可能是恐龙灭绝了而这些小蝼蚁还能很好生存下来的原因吧。听不到它们说话的声音,只能看到它们见面时喜欢用触角相互触碰。看似混乱的一群工蚁,瞬间会聚拢起来,然后合力把一片树叶运走,仿佛还有“嗨吆、嗨吆”的号子声,铿锵有力,无声寂静的世界,它们的鲜活里透着微小生命的热烈和执着。相对于它们,人类似乎缺失了许多。
我也为这些微不足道的生灵感动过,可多是一闪而过。偷懒差不多是人的天性,我也无法超脱。闲暇之时喜欢把所有的思绪都停顿了,像傻子一样看着从窗前飘过的丝丝雨滴,看天空云彩的漂浮变幻。更喜欢看院中的合欢开花的样子,粉红的花蕊点缀在细细的绿叶之间,错落有致,云蒸霞蔚。也喜欢听修整草坪的机器马达声,还有草茎被切割的嚓嚓声,嫩而有质。
不过院中总有野猫光顾,毛发粘结的野猫在垃圾桶里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有尚且带肉的鸭脖,有连着脊刺的整个鱼头,有发霉了的蛋糕……它需要的仅仅是食物,那些名牌的高跟鞋,还有废弃的LV,影响不了它的注意力。 很多时候很想用相机记录下这野猫很享受的样子,可它总是不愿配合,我怀疑这猫不但有九条命,恐怕还有九只眼吧。也许,它不想让人类看到它落魄的难堪。说不定这猫从前还是一方富豪,坐拥亿万资产,出门高车驷马,锦衣玉食,哪来这衣食之忧?也许,它原是有主人的,它可以像其他宠物一样享尽人类所不能享有的恩宠。也许它是只母猫,即使半老徐娘,只要还有几分姿色,恐怕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境地。也许是一只瞎猫,瞎猫还能撞上死耗子呢。也许是……也许什么都不是,就是一只野猫。
无论是与不是,在我眼里,那都是风景,都是可以挑起睡眠思绪醒来的3D动漫。
有了对风景的定位,风景就随处可揽,目不暇接。可风景里看不到风的卓姿和蹁跹,那还叫风景吗?所以又常常困惑,极力在风景里追寻着风的影子。恍惚里,那风该是嫦娥舞起长袖的飘逸,该是河边春天枝条的细腰,该是湖面吹皱了的圈圈涟漪。所以总贪心在五指之间能把握这风的万种风情,可风又在不经意间从指缝悄悄溜走,又像金蝉脱壳,空留遗恨。
人们已经麻木于没有风的风景,每一张风景照很快会被刷屏,也没有人在意这一张张风景里的人或物,更不用说风景里的故事。我们只看到花儿的怒放,却无视了它之前所经历的忍耐和孤寂;只看到秋天树叶飘落的洒脱,却听不见树叶的哀嚎和呻吟。
乡村的炊烟已杳无踪迹,那风景只留待记忆深处,村姑已远嫁他乡,笑靥已成童话,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乡村的身影已走进和润色着城市的风景。林徽因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中住着某个喜欢的人。其實不然,爱上一座城,也许是为城里的一道生动风景,为一段青梅往事,为一座熟悉老宅。无论是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还是因为一座城爱上一个人,这座城市都将成为我们的深藏着回忆,那些我们住过的出租屋,我们走过的街道,我们挤过的公交,关于我们的青春和爱情。
是啊!一路走过的风景,有的已经褪色淡化,有的已泯灭在记忆的长河。有些是伴随和感染生命的风景,在经历岁月风尘洗涤后依然鲜艳如初。
我只知道麻雀这小得不能再小的鸟儿是属于乡村田野风景里的一抹黑点,却不知道城市也有它们的身影。它们是迁移而来还是原本就是这里的土著居民,没有人顾上去考究它们,不过在十几年或几十年前这里原是树林和荒草湖泊,那也该是鸟儿的乐园。人们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在城市虫子恐怕是鸟儿最奢侈的早餐。于是,人类的早餐店也是鸟儿光顾的好地方。
人们在店外的餐桌上用餐,鸟儿在桌子下面捡拾着残渣剩饭,每啄一口便会机灵地抬起头,始终与人保持着距离,随时准备起飞逃走,每一口都惊恐不已。一位大爷慢悠悠地吃过早餐,最后把留下来的蛋黄在手里捏碎了,一点一点地撒在地上,七八只鸟儿围拢过来,即刻被啄食得干干净净。有一只鸟儿,像是一条腿受伤了,用另一条腿远远地来回跳动着。大爷又把蛋黄碎屑撒在它的脚前,这只鸟吃力地跳了过去,其他的鸟儿只能远远地看着。如果说这是仅有的一次,那也只不过是偶然的一抹风景,但在以后的几天里,都会重复着这样的画面,这样的故事。那只小麻雀的腿伤好了吗?故事的结局无法知晓。在这人与鸟儿极度信任和契合的风景里,有的不单是人性的善良。
风景是无数的,有立体的,多维的,有声的,无声的,灰白的,彩色的,静态的,动态的,人类所能感知的风景,不单是要用肉眼来欣赏,可眼睛往往看到的仅仅是景,而风藏在我们的内心,只有那景走入内心,才能成为真正的风景,这样的风景才有魂,才有灵性。难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