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动静药性理论”在中医处方中的运用

2020-12-20 12:01邢庆昌胡文慧
空军航空医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熟地药性医家

邢庆昌,胡文慧

传统中药药性理论内容丰富,主要包括药物的“四气”“五味”“归经”“升降浮沉”“毒性”等。动静药性归属于传统中药药性理论,虽然历代医家对其阐述不多,但是该药性理论却在潜移默化地指导着历代医家的临床处方用药。今对其整理与研究,有助于提高对该理论的认识,有助于丰富中药药性理论,更有助于提高临床处方水平。

1 “动静药性理论”源流

考历代医家虽未明确提出并系统阐明药物动静属性,但是散见于对某些药物功用阐发之中。如金元医家对药性理论作出重大贡献的张元素在《医学启源》[1]中论附子、大黄俱谓其“其性走而不守”,论汉防己“通行十二经”,明代医家李中梓于《雷公炮制药性解》[2]中论附子“其性浮而不沉,其用走而不息”,论威灵仙“其性好走”,明代医家缪仲淳在《神农本草经疏》[3]中论不附子“性走而不守”,清代医家黄元御所著《长沙药解》[4]论白术“其性守而不走”。明确提出药物动静属性则肇始于明代医家张景岳。其所著《景岳全书·传忠录》[5]载:“药有阴阳,性动而走为阳,性静而守为阴”,“气味有阴阳,阴者静,阳者动,气味之动静:静者守而动者走。走者可行,守者可安”“用纯气者,取其动而能行;用纯味者,取其静而能守;气味兼用,合和之妙”。张景岳在论述多个药物性用时,多采用上述动静药性理论。如其论大黄“直走不守”,论附子“走而不守”“善走诸经”,论威灵仙“行气血,走经络,宣通五脏,……通十二经脉”,论熟地“禀至阴之德,气味纯静,……阴虚而神散者,非熟地之守不足以聚之;……,阴虚而躁动者,非熟地之静不足以镇之”。综合上述诸家对动静药性的论述,可见药物凡具“性动而走”者为动性药,凡具“性静而守”者为静药。可惜张景岳没有将该药性理论单独进行阐释、挖掘,进而升华形成一套系统的理论和可供临床运用的思路。

至张景岳后,药物动静属性未被后世医家重视,对该理论的阐发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近代“湖南中医五老”之一的夏度衡先生,在其所著《治风宜辨动静》[6]一文中例举三叉神经痛辨治经验,提出“动用静药”的治疗思想,并以自拟四味芍药汤治之,让人耳目为之一新。至当代,随着对中医处方学研究的深入,开始有部分医家重视方剂配伍中药物动静属性的研究。动静药性逐渐被引申、扩大,而形成较为完备的理论体系。

2 “动静药性理论”阐释

动静药性,顾名思义是对中药在“走”与“守”性能方面的概括。动性药“性动而走”,而静性药“性静而守”。动性药性多刚燥,起效迅速,作用面广,可畅达周身内外、四肢百骸;静性药性多柔润,起效缓慢,作用点局限,主要作用部位为脏腑。动静药性理论与常用的传统中药药性理论如“四气”“五味”“升降浮沉”之间多数存在交集,从不同认知角度阐述药性。以阴阳划分动静,则动者为阳而静者阴;以气味纯合论动静,则纯气者为动而纯味者为静;以气味厚薄论动静,则气厚者为动而味厚者为静;以“四气”论动静,则温热者多动而寒凉者多静;以“五味”论动静,则辛味多动而酸、甘、苦、咸多静;以“升降浮沉”论动静,则升浮者多动而沉降者多静;以扶正祛邪论动静,则祛邪者为动而扶正者为静;以药物功效论动静,则行气、活血、化痰、祛湿等为动而益气、养血、生津、补阴等为静。

对药物动静两性的判定并非绝对。第一,药物动静两性是相对的。如附子、干姜同为辛热药物,同具动性。然附子性走而不守,通行十二经,干姜相对于附子则具守中之性。熟地、当地同为养血补血药物,熟地性沉静,补肾填精,性守而不走,当归补血兼能活血,能守能走,则相对于熟地而为动性药。第二,部分药物动静两性兼具,走而能守。如当归补血兼能活血;首乌藤既能养血安神,又可祛风通络;合欢皮既可镇静安神,又能活血消痈。第三,药物的部位、炮制方法均可改变药物动静之性。药物部位不同动静之性亦不同。如当归身补血而静性,而当归尾专事活血而为动性;麻黄发汗解表,功具动性,而麻黄根收敛止汗,功具静性;人参大补元气性静,而人参芦功能催吐性动。药物炮制方法可以改变其动静之性。如生大黄活血通腑性动,大黄炭则止血性静;首乌生用通便性动,而制首乌滋补肝肾性静;石膏生用清热泻火禀静之性,而煅用后则敛疮生肌禀动之性。

3 “动静药性理论”运用注意要点

“动静药性理论”能够有效指导临床组方用药。在辨证处方用药之际,笔者认为运用该理论需要重点关注3个方面:

3.1 重视方剂配伍的“动静结合” 根据辨证,表现为“动”的病证采用静药治之,表现为“静”的病证采用动药治之。所谓“动用静药,静用动药,以静制动,以动通静”。对于外感急症,不合并内伤基础,可以单刀直入,单纯采用祛邪达表之法,祛邪达表法所用药物均为“动性”药物。然而对于内伤杂病,其表现多数是寒热相错、虚实相杂、燥湿相兼、动静相混,不可能单纯采用“动”或者“静”药。另一方面,中医认为太过与不及皆为致病之由,动不过动,静不过静,过动则可能出现耗气、伤津、劫阴、动血等损伤机体的表现,过静则可能出现气滞、血瘀、化痰、助湿、伤阳等病理表现。因此,临证处方常常需要权衡动与静的配合,或以动为主,辅以静药,或以静为主,辅以动药。总之,以动静结合方为稳妥。

3.2 静药用量宜重,动药用量宜轻 动药为阳,静药为阴。阳药主行,阴药主守。阳药主行散,阴药主补益。阳药为用而阴药为体。阴药非重用不能补其体而固守,阳药非轻用不能助其用而流通。以炙甘草汤为例,方中阴性药物(即生地、麦冬、麻仁、阿胶、大枣、炙甘草)用量重而阳性药物(人参、桂枝、生姜)用量轻,二者用量比为7:3,曹颖甫[7]先生认为:“盖本方由七分阴药,三分阳药,阴药为体,阳药为用。生地至少当用六钱,桂枝至少亦须钱半,方有效力。”著名医家岳美中[8]先生则认为:“阴药非重量,则仓卒间无能生血补血,但阴本主静,无力自动,必凭借阳药主动者以推之挽之而激促之,才能入于心,催动血行,使结代之脉去,动悸之证止”。由此可见,通常情况下,静药用量宜重,动药用量宜轻。

3.3 重视药性配伍中“动性”的主导作用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古人很早就意识到运动的重要性。汉代贾谊在《鹏鸟赋》中记载:“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指明了物质世界的恒动特点。中医思想来源于古代哲学思想,二者是源与流的关系。《素问·六微旨大论》中认为自然界的物质都处于无休止、永恒的运动之中,所谓“动而不息”。“善言天者,必有验于人”,由物及人,则认为“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意则气立孤危。无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是以升降出入,无器不有”。朱丹溪在《格致余论·相火论》[9]中亦认为:“天主生物,故恒于动;人有此生,亦恒于动”。因此,人体内经络气血也是无时不刻不在运动着的。伟大思想导师马克思认为物质是运动的,静止是相对的,运动是绝对的。可见,古今中外贤哲均持有恒动观念。中药药性配伍也是如此,动静相伍,以动通静,重视“动性”药物的主导作用。“动性”药物在配伍中能够促进药物吸收,能够促进气血的生化,能够展布气机防治壅滞。即是在“纯静性”药物所组成的处方中,常常反佐1~2味“动性”药物。如谢海洲[10]老中医治疗脑髓病,在大队补肾养脑、血肉有情之品中常加一味羌活,取其推动吸收,助化源之用。

4 “动静药性理论”在经典名方中运用举隅

古人很早就运用“动静药性理论”指导临证处方用药,具体体现在众多经典名方的组方思路上。今略举如下经典名方,阐述其组方思路与组成结构,以期观一隅而返三。

4.1 四物汤 四物汤由熟地、当归、白芍、川芎四味组成,功能补血调血。方中熟地味厚至纯,长于养血滋阴,补肾填精;白芍补血养阴;当归辛甘而温,补血兼活血,动静两用结合,两擅其功;川芎味辛善走,以行气活血。该方配伍特点是以静而能守之熟地、白芍阴柔补血与辛散而走之当归、川芎相伍,动静相宜,补血而不滞血,行血而不伤血,温而不燥,滋而不腻,成为养血调血之千古名方。

4.2 五味异功散 五味异功散主要有四君子汤加一味陈皮组成,共凑益气健脾,行气化湿。方中人参甘温益气补脾;白术甘苦而性温,健脾化湿;茯苓甘淡渗下,健脾利湿;炙甘草益气和中。上述诸药组合为补气健脾之经典名方,以补益为功,其性“静而主守”。尤妙在佐用一味陈皮以行气、化湿、健脾,该药的使用具有“画龙点睛”之效,可使四君子汤补而不滞,静而兼动,其健脾化湿之功益显。该方可谓深得“动静配伍”之理。

4.3 六味地黄丸 六味地黄丸是滋阴补肾的经典名方。名医尤在泾[11]认为“阴虚者,气每上而不下,故六味地黄丸多用熟地、萸肉、山药,味厚体重者,补阴益精,而以茯苓、泽泻之甘淡助之下将……气浮者多热,牡丹之寒所以清热。”此外,该方的用量及配伍比例也是我们需要关注的地方。“地八山山四,丹苓泽泻三”,熟地8两,山萸肉、山药用4两,丹皮、泽泻、茯苓各3两。从尤在泾所论,结合该方用量特点,我们可以看出,该方以熟地、山萸肉、山药之味厚体重,静而能守,以滋阴补肾,以丹皮之动而能走以清热,茯苓、泽泻之甘淡渗利引浮热而下。该方亦为“动静结合”的典范,使补阴而不滋腻。

4.4 完带汤 完带汤为治疗脾虚肝郁、湿浊下注型白带的代表方。方中重用白术健脾化湿止带,山药补脾固肾止带,人参益气补脾,苍术燥湿运脾,白芍养肝柔肝,使肝体得养而顺其条达之性,车前子淡渗利湿止带,甘草益气和中。佐以陈皮行气化湿,使诸药补而不滞。该方妙在佐以柴胡、芥穗之辛散,既可升发脾胃之气,又可疏肝解郁。岳美中[12]先生盛赞此方,认为“方中最妙者,柴胡、陈皮、芥穗俱用不及钱之小量,柴胡用以升提肝木之气,陈皮用以疏导脾经之滞,黑芥穗用以收涩止带,并有引血归经作用。方中山药、白术用量可谓大矣,陈皮、柴胡、黑荆穗用量可谓小矣。大者补养,小者消散,寓补于散,寄消于升,用量奇而可法,不失古人君臣佐使制方之义。”其配伍特点是动静结合、升降相因、肝脾同治。该方完整体现了上述“动静结合”“静药用量宜重,动药用量宜轻”的组方用药思想。

4.5 镇肝熄风汤 镇肝熄风汤功能镇肝熄风、滋阴潜阳,适用于肝肾阴虚、肝阳化风之类中风病。方中怀牛膝补益肝肾、引血下行,代赭石质重沉降,镇肝降逆,龙骨、龟板、牡蛎、白芍、玄参、天冬养阴潜阳、镇肝熄风。该方创新之处在于佐以少量茵陈、川楝子、生麦芽舒肝郁、泻肝热,以顺肝木条达之性。正如张锡纯所云:“盖肝为将军之官,其性刚果,若但用药强制,或反激发其反动之力”。该方重用滋阴潜镇诸药,是为静药,佐用茵陈、川楝子、生麦芽舒肝郁、泻肝热,是动药,该方“动静结合”,静不过静,成为后世治疗类中风的常用经典名方。

5 总结

综上所述,“动静药性理论”肇始于古代医家,明确提出药物动静属性则肇始于明代医家张景岳。后世医家代有发挥,尤其是当代医家通过归纳总结将其上升为独立的处方用药理论。动静药性是对中药在“走”与“守”性能方面的概括。其中,动性药“性动而走”,而静性药“性静而守”。临床运用该理论处方遣药,须重视“动静结合”“静药用量宜重,动药用量宜轻”,并发挥“动性”药物的主导作用。研究药物“动静药性理论”能够提高我们临床处方用药水平,值得我们进一步从理论与实践深入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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