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倩,刘亚楼
(华北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唐山 063210)
前景化是绘画方面的一种概念,原本指画家偏离作画的准确性,特殊处理想要重点表现的艺术形象,给观赏者造成视觉冲击,从而达到画家所期望的某种艺术效果,而其他部分则成了这个高潮的背景。现在,“前景化”这一概念被运用到文体学当中,根据前景化理论,在翻译过程中对原作语言的偏离特征进行重点突出,这一方法对译者进行翻译实践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同时也为我们进行翻译批评提供了科学的理论基础。《雨霖铃》是我国宋代婉约派词人柳永的代表作品,全词分上下两阕,上阕主要描写一对恋人饯行时难分难舍的离别之景,下阕着重写诗人想到离别之后的凄楚情景而心生感慨。从前景化视域,对许渊冲和杨宪益的英译本进行分析,主要涉及语音前景化、词汇前景化、语义前景化和语法前景化四个维度,选取代表性的译文进行分析,进一步探索传统文化翻译的新方法。
“前景化”是文体学中的一个概念,20世纪30年代,布拉格学派首先将其引入文学领域,随后功能学派对其进行了发展和完善。在前景化理论发展的过程中,什卡洛夫斯基、穆卡洛夫斯基、雅各布森、利奇、肖特和韩礼德等学者提出了各自的观点,最终促成了前景化理论的成熟。
1914年,俄罗斯形式主义语言学家什卡洛夫斯基提出了“陌生化”概念,他强调文学作品的创作应该突破人们熟悉的常规语言,要善于制造对立和冲突,给人以新奇的感受和情感上的震撼。20世纪30年代,布拉格学派的穆卡洛夫斯基受“陌生化”这一概念的启发,提出了“自动化”和“前景化”这一对概念。[1]自动化使语言变得常规化和机械化,使人们失去审美认知,因此他认为诗歌的语言功能表现在其最大限度的“前景化”。[2]他强调文学作品应偏离语言的常态特征,通过语言偏离唤起读者的兴趣。韩礼德根据功能语言学把前景化定义为“有动因的突出”,指出了前景化与突出的区别,突出的语言偏离特征只有对整体语篇的表达有积极意义,才算是语言前景化。[3]在文学作品中,突出文章中重要的部分以产生前景化现象,可以有效地达成作者的创作目的。前景化是一个重要的文学表达手段,判断一部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主要看其前景化手段的运用。利奇和肖特通过深入研究,将前景化的概念从文学批评领域引入文体学领域,他们认为前景化包括数量前景化和质量前景化,并且提出前景化是由语言的偏离引起的。[4]利奇将前景化分为八类语言偏离,即语音偏离、词汇偏离、语义偏离、语法偏离、书写偏离、方言偏离、语域偏离和历史时代偏离。[5]
通过以上对前景化理论的介绍,我们可以得知文学作品中符合语言常规的系统化语言被称为“背景”,而那些偏离常规的语言则被称为“突出”。[6]诗歌是最具有形式美的文学体裁,其语句简短却寓意深刻,有一定节奏和韵律,诗人为了表达自己丰富的情感以及超然的精神境界,往往会偏离常规的语言表现手法,突出表达的重点,因此诗歌中常常会出现前景化现象。在翻译文学作品的过程中,必须善于识别文中出现的语言变异,也就是前景化现象,并且要把原作的“变异”在译文中体现出来。[7]据此,我们在翻译诗词作品时,要尤为重视其中的前景化创作,在翻译过程中合理地表现出其前景化特征,尽量使译文保留原诗的风韵。
词是一种新体诗歌,最初作为燕乐的唱词,在民间颇为流行,到唐代已经初具规模,在宋代达到极盛状态,成为宋代的主要文学形式。宋词的句子形式多样,主要分为婉约派和豪放派。柳永是北宋著名词人,婉约派代表人物。他出身官宦,却只能当个白衣卿相。柳永对宋词作出了巨大的创新,词的内容、体质、风格都有所改革,他大力创作慢词,充分利用了俚语俗词,其词多描绘北宋繁华的都市生活和多彩的市井风情,擅长抒写男女之情以及旅途漂泊的离别之情,词调丰富,雅俗并存,结构巧妙,音律和谐,善用情景交融手法,其作品极大地推进了宋词的发展。
《雨霖铃》是柳永的代表作,这首词是他在仕途失意被迫离开汴京(今河南开封)时所作。《雨霖铃》词情哀怨,借凄凉的秋景,抒发词人仕途受挫只能沦落天涯的悲凉之情以及与情人分离的惜别之情。词人先是勾勒离别前的环境,再描写离别时的依依不舍之情,最后描绘离别后的郁闷心情。整首词以时间发展为序,借景抒情,层层递进,不着痕迹的表达出词人黯然销魂的心情。
在诗歌翻译过程中,译者不但要分析出原作的主旨情感、风格特征以及语言表达形式,还要在理解英汉语言文化差异的基础上,最大程度的实现原文的前景化特征。柳永在《雨霖铃》中多处运用了偏离常规的语言表达形式。根据前景化理论,对比分析许渊冲译本与杨宪益的英译本,探讨原诗中前景化现象的最佳处理方法。
语音是语言的外在表现形式,语音前景化在诗歌中主要表现为突出的语音特征。宋词是及其讲究格律押韵的,《雨霖铃》中语音方面的前景化主要包括音韵、格律的变异,诗词中句尾的“切”和“歇”、“眼”和“噎”、“波”和“阔”、“别”和“节”等字眼,读起来朗朗上口,让人直观的感受到诗词的音律之美。在汉译英的过程中,将汉语中的韵律之美体现于英文之中,对于译者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例1: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8]
许译:Cicadas chill
Drearily shrill.
We stand face to face at an evening hour
Before the pavilion, after a sudden shower.
Can we care for drinking before we part?
At the city gate
We are lingering late,
But the boat is waiting for you to depart.[8]
杨译:Mournfully chirr the cicadas,
As the shower of rain stops
And we face the roadside pavilion at dusk.
We drink without cheer in
The tent outside the city gate;
It is the moment we are loath to part
But the magnolia-wood boat beckons me on.[9]
诗人首先描写了秋日萧瑟之景,寓情于景。傍晚时分,骤雨刚刚停歇,在城外的长亭处,秋蝉的叫声凄厉而急促。在京都的城外设下帐篷来饯行,奈何离别总是惆怅,美酒也变得索然无味。正在两人依依不舍之际,船却要开了,船工催促诗人出发。原词第一句中的韵脚为“切”和“歇”,第二句没有押韵。就语音层面而言,由于汉语和英语的发音有着明显的差别,译者很难将原文中的押韵格式完整地体现在译文中,这就需要译者对其进行灵活地转换。许渊冲在翻译时不仅捕捉到了原文中前景化的押韵格式,还在自己的译文中增加了前景化的因素。这两句许译采用了尾韵aabb/ cddc和头韵“cicadas chill”,“face to face”,“sudden shower”,“lingering late”。许渊冲完整译本的押韵为aabb/ cddc/ efg gfe/hh ii jj kk ll,整体来看是采用了两行转韵,但其中押韵的形式也有所变化,百转千回间表现出词人与情人之间难以割舍的离情。其中“chill”和“shrill”这两个词用得及其巧妙,“chill”一词读起来好似蝉鸣,“shrill”一词也颇能让人感到秋日萧瑟之感。通过重现原词的音律,使译文读起来和谐优美,还产生了语音前景化效果,在最大程度上还原了古诗词中的韵律美。而杨译则是按照意群来翻译,没有采用押韵形式,因此无法突出体现原词的语音特色。但杨译的第一句运用了倒装的手法来吸引人的眼球,这种语法变异恰恰强化了原词开头凄凉的意象。
王东风认为,文学作品中的一些偏离常规的语言充满内在的张力,译者在翻译时应当重点研究这些语言变异,运用各种表现手法增加其可译性潜质,以前景化应对前景化,而不是对前景化现象视而不见。[10]本诗在词汇方面的前景化主要表现在叠词的运用上。运用叠词不仅加强了原词的节奏感,更加突出了全诗伤感的氛围。
例2: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8]
许译:I’ll go my way
Far, far away
On miles and miles of misty waves where sail the ships
And evening clouds hang low in boundless Southern skies.[8]
杨译:Ahead lies a journey a thousand li of misty waves
And the vast sky of Chu hangs with heavy evening haze.[9]
船缓缓行驶在烟波飘渺的江面上,傍晚低沉的云雾笼罩着南天,广阔无垠,没有尽头。想到这一去千里迢迢,不知何时能再相见,诗人心中充满了忧伤。原词中有两处叠词“去去”和“沉沉”,放在整首词里看是较为特殊的,能一下子引起人们的关注。许渊冲把“念去去”译为“Far, far away”,与原词的字数相一致。两个“far”的反复运用与原作中的“去去”相得益彰,一词一顿间营造出江面开阔的景象,但这遥远的路途更是加重了诗人心中的惆怅之情。由此,失落与缠绵之感溢于言表。而杨译为“ahead lies a journey”,不能直观的表达出原文中暗含的路途漫漫、前途茫茫之意。“暮霭沉沉”许译为“evening clouds”,没有运用叠词,但为了呼应原作的叠词“沉沉”,他把“千里”译为“On miles and miles”,两个“miles”不仅是叠词用法,还押头韵,这里的译法巧妙绝伦,可以说许渊冲先生在选词方面颇费了一番苦功。杨宪益将其译为“heavy evening haze”,“heavy”一词用的非常应景,完全符合原文凄凉的意境,但是他的整体译文没有使用叠词,因此不能很好地体现出原文词汇前景化的特征。
诗歌中存在的一些非常规的语义表达即属于语义前景化。韩礼德在其著作中明确指出,“突出的语言特征必须与整个作品的意义相关,并且能凸显作者的创作目的,才能称得上是语义前景化,这样的突出才具有语言价值。”[11]这首词的语义前景化在于其修辞手法的运用。
例3: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8]
许译:However gallant I am on my part,
To whom can I lay bare my heart?[8]
杨译:Even though my heart is filled with tender feelings,
But, with whom can I share them?[9]
即使有满腹的情意,又能和谁去诉说呢?原词用一个反问句收尾,比平铺直叙的陈述句语气更加强烈,更加鲜明地突出了作者要表达的感情,反问的句式瞬间就能引起人们的深思,令人读完后仍然意犹未尽、回味悠长。两个译本都依照原文保留了反问句式,真实地重现了原作的修辞前景化,在感情发展的高潮中收束全词,诗人浓厚的情感呼之欲出。其中,杨宪益运用“but”加一个逗号作为转折,增加了译文的顿挫感,一下子就能使读者感受到词人凄苦难言的感情,强调了整首词哀怨忧伤的旋律,做到了语义前景化在译文中的突出重现。
语法前景化在文学作品中主要表现为某些句子或篇章偏离常用的语法规则,通过突破常规的语法规则,将偏离的语言从“背景”中凸显出来。[12]语法前景化在两个译本中都有所体现。
例4:杨柳岸,晓风残月。[8]
许译:Moored by a riverbank planted with willow trees
Beneath the waning moon and in the morning breeze.[8]
杨译:The riverside is strewn with willow trees,
The morning breeze wafts in with a waning moon.[9]
拂晓时分,醉酒醒来,岸边柳枝摇曳,看着凄凉的晨风和黎明的残月,又是一股寂寞哀伤之情涌上心头。原词中“杨柳、“晓风”、“残月”这些意象,在古诗词中向来具有离别之意,“柳”字与“留”字谐音,又有挽留之意。诗人运用一系列触动离愁的意象,创造出凄凄惨惨戚戚的惜别氛围。许译采用了两组对称形式,即动词过去式前置修饰名词“moored by a riverbank”和“planted with willow trees”,以及介词短语“beneath the waning moon”和“in the morning”,形式对仗工整,使人印象深刻。杨译则用了一组对称形式“ with willow trees”和“with a waning moon”。两种译本都各有千秋,但许译为了突出原文的意象,巧妙地运用动词前置改变了传统的译法,产生了语法前景化,为原作锦上添花,又使原词的情感表现得更为饱满。
对比许渊冲和杨宪益的两个英译本,可以看出两位译者在翻译《雨霖铃》过程中都运用到了前景化的翻译方法。许渊冲的译本在结构和形式上与原作更加贴近,将原文中的押韵和叠词等手法都完美的再现,充分的保留了原作的特色。杨宪益的译本更加注重英文的表达,经常运用倒装手法来突出某种意象,在词汇选择上也更加地道。
译者在翻译诗歌时要格外注意其中变异部分的译法,使用前景化手段来进行翻译,能够有效地实现语言表达效果,提高译作的艺术审美价值,最大程度上保留古诗词独有的东方韵味。前景化理论对于翻译实践有极大地指导意义,译者首先需要全面的理解原作,留意原作者在语音、词汇、语义、语法等方面的偏离现象,然后竭尽所能的把原作中内容及形式上的前景化重现于译作之中。将文体学中的“前景化”概念引入翻译研究,是一种创新和突破。对于译者来说,前景化理论可以客观地指导翻译实践;对于读者来说,前景化理论可以为欣赏译作提供客观的理论武器,使读者更好的理解原作的特色,从而与作者产生情感上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