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昕姣
契诃夫的讽刺小说《变色龙》,借用变色龙这种善于随着环境而变化身体颜色的动物,充分运用了讽刺的艺术手法,塑造了小人物奥楚蔑洛夫这一善变的人物形象,揭露了沙皇俄国统治下社会的黑暗和官僚阶级无耻丑陋的嘴脸。在传统的小说教学中,教师总是会选择让学生按照小说原本的叙述视角,抓住跌宕起伏的情节来复述。其实,复述也是学生语文能力和思维能力的相互作用,学生可以在文本材料的基础上,在句子层面上重新组合,形成自己对小说主旨的理解。《变色龙》小说中存在多重叙述视角,在复述故事中可以使读者跟随不同视角更为深入地认识作品中的人物,从而对小说主题的解读有所助益。
小说按照第三人称的叙述角度,叙述了警官奥楚蔑洛夫面对狗的主人是谁前后五次的变化,不断地“变色”,自我表演,自我暴露,一个溜须拍马、媚上欺下、见风使舵、趋炎附势的小人形象便跃然纸上。小说除了可按照第三人称的叙述角度复述外,也可以引入叙事学的理论,让学生改变叙述角度,重组文本材料,深度思考小说的主旨。
小说中主人公的对话存在话语断裂的情况——本来可以一次性说清,却偏偏要断开分成几次,原因是不断地插入了其他人物的对话描写,使情节一波三折。因此,我们既可以选择第一人称奥楚蔑洛夫、叶尔德林、赫留金、人群中的旁观者的人物视角来进行复述,也可以启发学生的创造性思维,从一只身份不明不白的“狗”展开复述,激发学生兴趣。除此以外,我们还可以选择从小说的“隐含人物”来复述——“将军”,一个“不在场的在场”的人物,却自始至终影响着奥楚蔑洛夫的判断,直接影响到广场案件处理的结果。
人物是小说三要素之一,也是最为核心的要素。小说中不同的人物会因身份、利益、社会价值观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情绪表达。因此在小说教学中,抓住学生的好奇心、丰富的想象力,以多变的叙述视角为突破口,可以有助于对人物形象的深层次理解,从而激发学生小说阅读的兴趣,提高学生的鉴赏能力。
《变色龙》的复述,一般采用的是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小说第一段对主人公奥楚蔑洛夫新的军大衣、巡警端着没收来的醋栗的描写,暗示了警官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巡警本该维护人民的利益,却搜刮百姓的琼脂,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上,起到了讽刺戏谑的效果。同时还应注意,以第三人称叙述视角对环境的描写:“商店和饭馆的门无精打采地敞着,面对着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就跟许多饥饿的嘴巴一样;门口连一个乞丐也没有。”广场的市面冷冷清清,萧条落败,真实地再现出沙皇统治下,社会阴森的面貌。而警官——统治阶级的走狗大摇大摆地出场与后面社会环境的对比,生发出微妙的讽刺效果。
课堂上,教师引导学生以奥楚蔑洛夫的第一人称为叙述视角来复述,会发现他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物,因为揣测狗的身份,先后变化了五次嘴脸。第一次变化是故意摆出一副威严的态度,表示要惩办狗的主人,教训那些不遵守法令的老爷们,并打算把狗马上弄死。但当人群中有人说“这好像是席加洛夫将军家的狗”,奥楚蔑洛夫立即岔开话题,并决定要严办赫留金。第二、第三次变化是因为巡警判断是否是将军家的狗,奥楚蔑洛夫的态度也随之变化。第四、第五次变化则是因为将军家厨师的话语,他富有戏剧性的回答前后分成两段,让奥楚蔑洛夫快速暴露了见风使舵、溜须拍马的形象特点。从奥楚蔑洛夫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来复述,可以深层次地解读出“变”背后的不变:他是一个拿腔作调、作威作福的小官僚,在面对权贵时总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
如果选择巡警叶尔德林为叙述视角,复述中会发现他也是一个充满变化的矛盾性人物。他在辨认狗的身份时,发生了前后不一致的判断,也符合“变色龙”的特点。他的价值判断与人物形象和奥楚蔑洛夫趋同。我们也可以从赫留金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出发。他所处的阶级是平民,受统治阶级的残酷剥削,这导致他的生活处境、价值判断与前面两者截然相反,被狗咬伤想要趁机敲诈一笔却没有得逞,所谓的公平的法律其实如同虚设。从他的心理描写让学生去感悟案件判断的变化过程,会让学生对小说强烈的讽刺性和主旨有更为深刻的把握。
我们也可以启发学生关注不在场的“隐形人物”——将军。这个隐形的人物是小说构思的一个关键点:因为有可能是他家的狗,让趋炎附势的小官僚奥楚蔑洛夫丑态百出,他三番五次变化只是为了博得将军的喜悦,而所谓的法律就是一种摆设,丝毫没有公平与正义可言。将军又会如何看待奥楚蔑洛夫?可能会认为他恰似家狗一样摇尾乞怜,寻求“主人”名利的施舍。讽刺与夸张的背后,是沙皇俄国黑暗专制统治下的社会现实。像奥楚蔑洛夫这样的小官僚,为了生存,不得不用丧失人格和尊严来换回生存的空间,这样的人物虽然令人憎恶,但作者批判的锋芒更多地指向当时腐朽专制的社会,它是孕育奴性人格的土壤。
除了关注人物内心的独白外,也可以运用联想与想象,关注那些本不能发声的动物——“狗”来复述故事。一只咬人的狗却因为与将军“沾亲带故”,而跳脱于法律之外,甚至被一个警官阿谀奉承,狗又有怎样的心理感受?
因此《变色龙》复述采用叙述视角的多重转换,可以展现小说背后讽刺的精妙格局,为小说的解读增添更为丰富的主题意蕴。教师也可以迁移到课外写作上,引导学生通过变换叙述视角改写、续写、补写小说,从而加深对文本的理解。
通过变换叙述角度复述,学生们体味了不同人物的心理状态,从不同的角度看待事件的观点与态度也会不一样。课堂上,教师可以引导学生深度思考《变色龙》中人与人的关系。
奥楚蔑洛夫是一个阿谀奉承、攀附权贵、见风使舵的可悲的“人”。赫留金是一个借着被狗咬伤,企图向狗的主人狠狠敲诈一笔的可笑的“人”。他们都是广场案件中的焦点人物,都是被“看”的人物。广场上其余的旁观者,是极其冷漠、麻木不仁的“看官”,他们会因为警官的洋相百出哈哈大笑,也会急不可待地向警官主动揭露赫留金想要讹钱的斑斑罪行。“看官们”热闹非凡地、积极主动地参与到这场闹剧之中,实则只是为了取乐。这些无聊的围观者与奥楚蔑洛夫、赫留金之间的关系是“看”与“被看”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背后,折射出人情冷漠的社会现实。
“变色龙”真的只有奥楚蔑洛夫吗?如果把巡警叶尔德林、赫留金的身份与奥楚蔑洛夫互换,难道他们就不会成为“变色龙”吗?巡警在判断是否是将军家的狗时,前后观点相反,原因是为了揣摩讨好上司,从而保住自己的官职。赫留金是一个经济萧条时无所事事的首饰匠。教师引导学生细细研读赫留金的语言、动作细节时,会发现他先前动作中的“探”“扑倒”“抓住”等动词表现出他的英勇果断,而后面的语言中却扮作一番可怜相:“长官,就连法律上也没有那么一条,说是人受了畜生的害就该忍着。要是人人都这么让畜生乱咬一阵,那在这世界上也没个活头了。”从想要勒索的丑恶动机,到后来的佯装可怜,然而当“独眼龙”在警官面前主动揭露他的罪行时,赫留金忽然改变了可怜兮兮的嘴脸,并且在对话的最后透露自己的兄弟就在当宪兵,想要以此震慑住比他更弱小的平民。一旦赫留金这种无聊庸俗、贪婪自私、狐假虎威的人物形象清晰地浮出水面,学生就会发现他也是一个潜在的“变色龙”。
孙绍振教授曾指出,经典文本的结构并不是单层次的,至少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显性的,是按时间、空间顺序,将外在的或表层的感知连贯,包括行为和言谈的过程,学生可以一望而知;第二个层次是隐性的,是作者潜在的“意脉”变化或流动的过程,不但是普通学生容易忽略,就是专家也会每每视而不见;第三个层次是文体风格,有着更为深邃的内涵。这部小说亦是如此,第一层显性的,是奥楚蔑洛夫的五次变化;第二层隐性的,则是小说呈现的群体影像。小说中的人物全都是“变色龙”,人性十分扭曲变态,而这一切与沙皇俄国黑暗的专制统治是分不开的。19 世纪80 年代的俄国社会,正是沙皇亚历山大三世统治的最反动时期。民粹派采取个人恐怖手段,刺杀了亚历山大二世,不但没有解决社会问题,反而促使新上台的亚历山大三世采取更加反动的高压政策,并加强了警察监督制。整个社会都笼罩在军警宪兵的白色恐怖中。小说中,法律成了一纸空文,谁的权力大,谁就是公平与正义的化身。“变色龙”们之所以要变色,是为了顺应周围的“社会环境”,为了生存,因而违背人性,努力攀附权贵统治阶级,欺压比自己更弱小的人群,这是一种对内的自我保护。
语文教学的本质并不仅仅在于文本内容上,更在于文本的表达智慧上。通过对多重叙述视角下“变”的思考,再至通过多重叙述视角讽刺精妙格局的探讨,再至变色龙背后人性与文化的思考,通过多重叙述视角下的文本复述,逐步引导学生深度地探求文章主旨,更是实实在在地提高了学生品鉴小说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