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 华 (河南南阳师范学院教科院)
提高待遇、减轻负担的外部关怀当然可以缓解教师的职业倦怠,然而如果待遇没有返回自身和重建自身,教师的内心世界仍将荒芜、枯竭。
自我关怀(self-care)又译为自我关爱、自悯、自我慈悲、自爱。美国心理学家Neff 指出:自我关怀包含三个成分,即自我友善(self-kindness)、普遍人性感(the sense of common humanity)和正念(mindfulness)。自我友善指体验对自己的友善和关切,以理解、非评判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不足和失败;普遍人性感是对自身痛苦和困难保持开放,认识到自己的遭遇是人类共同的经历、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正念是一种客观平衡的觉察,使人从对事件的过度沉迷(over-identification)中抽离,从反刍思虑(rumination)中回归过程和当下,回归身体、回归呼吸、回归正念——这就是静心练习,将注意力放在呼吸、身体上,心理能量就返回自身并顺利保存,正念使自我执着(egoistic self-focus)最小化。
自我关怀训练的提倡者吉尔伯特认为,有三种与职业倦怠相关联的神经系统:一是“以威胁为中心”的系统(血清素为基础),激活后会导致寻求安全的行为;另一种是“以激励/资源为中心”的系统(多巴胺为基础),激活后会出现同情关爱行为;第三种是“以归属为中心”的系统,激活后会寻求支持与人合作,产生安全、满足和安抚的感觉(Gilbert,2005)。内外刺激作用于这些神经系统(Gilbert 和Proctor,2006)。遭遇外部挫折时,自责会激活威胁系统,并抑制其他两种神经系统,导致情绪低落(可能由于血清素的消耗);自我关怀会激活资源系统和归属系统,带来安全和满足,个体会积极求助并抑制威胁系统。只有发展自我关心和自我同情,职业倦怠才会消失。
自我批评(自责)是很多好教师惯常使用的成长方式,总觉得自己不够好,自己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自己应该再努力一些,对学生应该更温柔可亲一些。自责的确可以让一个人摆脱坏习惯,然而长期自责可能会发展为认知缺陷,使人对自己产生错误知觉,产生抑郁等情绪。Gilbert 和Irons(2005)认为,自责者有特定过度发展的神经通路,使自责情绪畅通无阻,使人难以实现自我友善,无法自我安慰,总是自我敌对。用自我友善代替自责自毁是教师走出倦怠的不二选择。
Neff 指出,自责除了与焦虑型的亲子依恋有关,还与文化有关。她的跨文化研究发现:泰国的自我关爱程度最高,美国次之,台湾最低。泰国的佛教文化主张人要慈悲为怀,也要对自己慈悲,台湾的儒家文化则推崇严格的自我批评。战国思想家杨朱说:必要的时候大家要一毛不拔,免得他人继续剥削你。但是杨朱的观点被埋没了,倡导爱人、利他精神的文化氛围被发扬光大,教师义不容辞。没有了自爱的文化氛围,职业倦怠降临时教师失去环境的保护层,就更容易衰竭。自我关爱的私人方法很多,比如补充营养、运动、放松、锻炼身体、融入自然等,但是如果学校环境一味提倡教师无私奉献,对已经疲惫不堪的教师就具有很强的杀伤力。
证据表明,认知疗法无法作用于自责程度高的人(Rector、Bagby、Segal、Joffe 和Levitt,2000 年),即使布置认知改变任务和行为改变作业也无法扭转(Lee,2005 年)。虽然自责者可以学习新的思维逻辑,但他们不认为认知转变能带来好心情(Lee,2005 年)。一个习惯自责者无法发现自己的认知不当,只会一味认为自己不够努力。教师非常需要自爱训练。
自爱训练首先让教师反思自己的成长过程、文化特征,意识到自己的自责倾向。其次,转变教师的内部言语,从自责转变为自我同情、自我关心和自我支持。自爱训练使用各种方法来改变内部言语,包括讨论、反思和辨析,比如想象一个自己仰慕的人对自己的挫折进行安慰,使用充满理解的语句: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为此担心;虽然你不是天使,但你是友善的,你是慈悲的,你是充满同情的,你关怀你自己;虽然你不完美,但你已经超过了很多人,你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还有一种自爱方法是想象一位伟人作为更高自我,通过冥想把他们的怜爱传递到自身。
自爱不是自责的对立面,而是一个过程。从一开始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到后来慢慢对自我充满了宽容和接纳,认同自己积极和努力的一面,不再沉溺于自我批评无法自拔。
因为又忙又累,教师是孤独的,特别容易自我封闭。即使是在和同事同行们进行比较时,其标准也往往是谁的班级排名在我前面,谁的职称比我高,谁的奖金和职务比我好等。没有充分情感交流,每天戴着面具,不敢暴露真实自我,在这样的状态下,教师受挫后的痛苦就容易夸大变形,总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只有自己一人在艰难中挣扎,其他人都幸福完美。感受普遍人性是自我关爱的中心:人无完人,所有人都会失败、犯错,或沉湎于不健康的行为。
Tesser(1991)发现:把自己看作是更大群体的一部分能带来更高的生活质量,这种归属感也使人更愿意主动管理自己的情绪和压力。一旦归属于更大群体,遇到挫折时你会想:这不一定是我的错,我不孤单,责任会由大家共同承担。当教师与同事和同行交流情感,坦诚互助,他们会更客观地看待自己的烦恼;当教师与大自然联结,对飞鸟和蚂蚁等生命产生同情,他们会放下面具和假象,用净化了的心灵重新投入教学。
在进行自我关怀练习时,有的教师学会了自我关怀,不再继续自责,不再埋怨自己。可一不小心又滑到另一个极端:抱怨他人——这不是我的错,那这就是学校的错,这是学生和家长的错,这违反了自我关怀的另一个原则:正念。正念是自我关怀的第三个成分,以一种清晰和平衡的方式觉察当前,不忽视也不对自己的困苦耿耿于怀(Brown,Ryan,&Creswell,2007)。正念包含了某种超脱,也是超越。从元视角看自己的经历,更现实地思考自己,正念与身体联结能让我们充分感知和体验整个事件,深呼吸、静听身体发出的信号,平静,看到情绪、看到心念。集体静心可以激发教师的集体自爱,在会议、课间、备课间隙,教师们集体静观,或深深凝望,或回归呼吸,教师的平静如同大地,使学生所有的品质都得到包容,美丽的、平凡的、丑陋的、可怕的,大地接受所有的事物并维持自己的完整。
(责任编辑:朱福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