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刍议

殷寄明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

“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前贤所未言，故本文先述其定义，以明畛域，并揭橥其本质规定性。继之以个案分析——笔者从《同源字典》(1)王力：《同源字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年。、《古汉语反义词词典》(2)张端城、谭世勋：《古汉语反义词词典》，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汉语同源词大典》(3)殷寄明：《汉语同源词大典》，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中归纳出250个单音词，它们可组合成125个合成词，据音义线索进行推源分析，断定为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根据语义标准将这些词划分为同义联合型和反义联合型两大类型。最后对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的产生原因作一浅近分析，以祈就正于方家。

一、 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的定义

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是由两个出自同一语源的词根联合而成的合成词，是合成词的一部分。传统词汇学认为，双音节合成词根据词根与词根的逻辑关系可分为主从式和并列式两类。并列式，或称联合式，两个词根的语义有相同、相近者，如“门户”“恐惧”；亦有相反、相对着，如“黑白”“夫妇”。从语源学的角度，联合式合成词可划分为非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和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两大类，后者的特殊性就在于两个词根出自同一语源。

如“存”和“在”。“存”，存在。《玉篇·子部》：“存，在也。”(4)[南朝梁]顾野王撰：《大广益会玉篇》卷30，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134页。《易·系辞下》：“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5)[宋]朱熹注：《周易》卷3，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6页。《公羊传·隐公三年》：“有天子存。”何休注：“存，在。”(6)[汉]何休注，唐徐彦疏：《春秋公羊传注疏》卷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26页。“在”，存在，义与“存”同。《说文·土部》：“在，存也。”(7)[汉]许慎撰：《说文解字》卷13下，天津：天津市古籍书店，1991年，第287页。银雀山汉墓竹简《孙膑兵法·见威王》：“战胜，则所以杂亡国而继绝世也。”《淮南子·原道训》：“无所不充，无所不在。”高诱注：“在，存也。”(8)[汉]刘安著，[汉]高诱注，陈广忠校点：《淮南子》卷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28页。>二词可联合为“存在”。《礼记·仲尼燕居》：“如此而后君子知仁焉。”唐孔颖达疏：“仁犹存也。君子见上大飨四焉，知礼乐所存在也。”(9)[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礼记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清顾诒禄《满庭芳·芍药》词：“廿载音尘如梦，风流散，半没荒烟，空存在，青袍未换，霜鬓杜樊川。”(10)[清]顾诒禄：《满庭芳·芍药》，王昶辑:《国朝词综》卷36，北京：中华书局。按：“存”之上古音从纽文部，“在”者从纽之部，双声，文之通转。二词之音为同一音节的规则性变化音。音义两方面的亲缘关系可证明“存”和“在”出自同一语源。

再如“进”和“退”。“进”，前进。《玉篇·辵部》：“进，前也。”(11)[南朝梁]顾野王撰：《大广益会玉篇》卷10，第49页。《周礼·夏官·大司马》：“车徒皆作，遂鼓行，徒衔枚而进。” 郑玄注：“进，行也。”(12)[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周礼注疏》卷29，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445页。《诗·大雅·常武》：“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郑玄注：“进，前也。”(13)[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注疏》，北京：商务印书馆，民国25年，第1696、1606页。“退”，后退，义与“进”相反。《玉篇·辵部》：“退，却也。”(14)[南朝梁]顾野王撰：《大广益会玉篇》卷10，第50页。《易·大壮》：“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15)[宋]朱熹注：《周易》卷2，第31页。唐杜甫《塞芦子》诗：“近闻昆戎徒，为退三百里。”(16)钱牧齐笺注：《杜工部诗集》，上海：世界书局，1935年，第38页。二词可联合为“进退”。《易·系辞上》：“变化者，进退之象也。”(17)[宋]朱熹注：《周易》卷3，第57页。《诗·大雅·桑葇》：“人亦有言，进退维谷。”(18)[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注疏》，北京：商务印书馆，民国25年，第1696、1606页。按，“进”之上古音精纽真部，“退”者透纽物部，精透邻纽，真物旁对转，二词根之同源关系可以认定。

以上所述涉及语源学中的语源、同源词、上古音及语音通转问题，这些问题有必要在此作一简略交代。语源，一称“词源”，又有“语原”、“语根”、“词的内部形式”等别名。于其内涵，前贤时彦屡有探讨。笔者曾在《语源学概论》中作出界定：“语原是文字产生之前口头语言中语义与语音的结合体，是后世语言中的语词音义的历史渊源，是语词增殖、词汇发展的语言学内在根据。”(19)殷寄明：《语源学概论》，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4页。汉字发明之前，已有汉语。有了文字才将口头语言中的语义转化为书面文献语言的语义，义—音—形是其产生顺序。语源包含音和义两个要素，故同源词与单纯的同音词、同义词有别。词也是音与义的结合体，一个词固然有它的语源，但语源是若干同源词所共有的，因此词与语源二者亦有别。汉语语源的形成(或者说汉语语词音义的结合)有三种情况。一是约定俗成，二是同源派生。如“鱼”和“渔”，前者为原生词，音与义的结合是约定俗成的，它是“渔”的源词。“渔”为同源派生词，其音与义的结合受到源词“鱼”的制约。三是拟音，即模拟人类惊呼、感叹、物体碰撞等声音。

同源词即由同一语源所衍生的词，在语音上具有相同或相通之特征，在语义上则有相同、相反或相对、相通之特征。同源词的判定必须以上古音为依据。关于上古音的声纽和韵部，各家说法不一，然属大同小异。我们采取的是依据一家、个别问题个别解决的方法。笔者在研究实践中，凡上古音声纽、韵部的分立及通转规则皆依据王力先生《同源字典·同源字论》说，唯余纽(喻四)归属问题，兼采董同龢先生“有舌根音一类”说。

二、 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的类型

根据词根与词根的语义关系，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可划分为同义联合和反义联合两大类型。

(一) 同义联合型

同义，也包括语义相近。现胪陈所考个案于下。限于篇幅，语义亲缘关系分析从略。

1. 柔：日幽，弱：日药(20)参见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依郭锡良《汉字古音手册》，药韵与《同源字典·同源字论·韵表》中的沃韵相对应。。双声，旁对转，合成“柔弱”。

2. 掠：来阳，夺：定月。旁纽，通转，合成“掠夺”。

3. 倨：见鱼，傲：疑宵。旁纽，旁转，合成“倨傲”。

4. 尝：禅阳，试：书(21)书纽与王力《纽表》中的审纽相对应。职。旁纽，旁对转，合成“尝试”。

5. 关：见元，键：群元。旁纽，叠韵，合成“关键”。

6. 聚：从侯，积：精锡。旁纽，旁对转，合成“聚积”。

7. 粗：清鱼，糙：清幽。双双，通转，合成“粗糙”。

8. 偏：滂真，颇：滂歌。双声，旁对转，合成“偏颇”。

9. 和：匣歌，谐：匣脂。双声，旁转，合成“和谐”。

10. 伦：来文，理：来之。双声，通转，合成“伦理”。

11. 吝：来文，啬：山职。邻纽，通转，合成“吝啬”。

12. 认：日文，识：书职。旁纽，通转，合成“认识”。

13. 琐：心歌，碎：心物。双声，旁对转，合成“琐碎”。

14. 觉：见觉，悟：疑鱼。旁纽，旁对转，合成“觉悟”。

15. 混：匣文，合：匣缉。双声，通转，合成“混合”。

16. 陈：定真，列：来月。旁转，旁对转，合成“陈列”。

17. 辗：端元，转：端元。双声，叠韵，合成“辗转”。

18. 贪：侵透，婪：来侵。旁纽，叠韵，合成“贪婪”。

19. 遗：余(22)余纽即《同源字典·同源字论·纽表》中的喻纽。微，失：书质。旁纽，旁对转，合成“遗失”。

20. 奢：书鱼，侈：昌(23)昌纽与王力《纽表》中的穿纽相对应。歌。旁纽，通转，合成“奢侈”。

21. 等：端之，待：端之。旁纽，叠韵，合成“等待”。

22. 模：明鱼，范：并谈。旁纽，通转，合成“模范”。

23. 制：章(24)章纽与王力《纽表》中的照纽相对应。月，作：精铎。准双声，通转，合成“制作”。

24. 惊：见耕，愕：疑铎。旁纽，旁对转，合成“惊愕”。

25. 次：清脂，弟：定脂。邻纽，叠韵，合成“次第”。

26. 惶：匣阳，恐：溪东。旁纽，旁转，合成“惶恐”。

27. 停：定耕，留：来幽。旁纽，旁对转，合成“停留”。

28. 高：见宵，傲：疑宵。旁纽，叠韵，合成“高傲”。

29. 歌：见歌，咏：匣阳。旁纽，通转，合成“歌咏”。

30. 呼：晓鱼，唤：晓元。双声，通转，合成“呼唤”。

31. 沾：端谈，染：日谈。准旁纽，叠韵，合成“沾染”。

32. 英：影阳，华：匣鱼。邻纽，对转，合成“英华”。

33. 描：明宵，摹：明鱼。双声，旁转，合成“描摹”。

34. 乌：影鱼，黑：晓职。邻纽，旁对转，合成“乌黑”。

35. 停：定耕，止：章之。准旁纽，旁对转，合成“停止”。

36. 宽：溪元，阔：溪月。双声，对转，合成“宽阔”。

37. 宽：溪元，广：见阳。旁纽，通转，合成“宽广”。

38. 兴：晓蒸，起：溪之。旁纽，对转，合成“兴起”。

39. 境：见阳，界：见月。双声，通转，合成“境界”。

40. 荡：定阳，漾：余阳。准旁纽，叠韵，合成“荡漾”。

41. 摹：明鱼，仿：滂阳。旁纽，对转，合成“摹仿”。

42. 旋：邪元，转：端元。邻纽(25)依王力先生《同源字论》说，鼻音与鼻音亦为邻纽。，叠韵，合成“旋转”。

43. 谬：明幽，误：疑鱼。邻纽，旁转，合成“谬误”。

44. 间：见元，隙：溪铎。旁纽，通转，合成“间隙”。

45. 蔫：影元，菸：影鱼。双声，通转，合成“蔫菸”。

46. 空：溪东，虚：晓鱼。旁纽，旁对转，合成“空虚”。

47. 遵：精文，循：邪文。旁纽，叠韵，合成“遵循”。

48. 断：定元，绝：从月。准双声，对转，合成“断绝”。

49. 警：见耕，戒：见职。双声，旁对转，合成“警戒”。

50. 裸：来歌，露：来铎。双声，通转，合成“裸露”。

51. 毁：晓微，坏：匣微。旁纽，叠韵，合成“毁坏”。

52. 整：章耕，齐：从脂。邻纽，对转，合成“整齐”。

53. 疑：影之，惑：匣职。邻纽，对转，合成“疑惑”。

54. 漂：滂宵，浮：并幽。旁纽，旁转，合成“漂浮”。

55. 惊：见耕，惧：群鱼。旁纽，旁对转，合成“惊惧”。

56. 纠：见幽，绞：见宵。双声，旁转，合成“纠绞”。

57. 枯：溪鱼，竭：群月。旁纽，通转，合成“枯竭”。

58. 种：章东，植：禅职。旁纽，旁对转，合成“种植”。

59. 更：见阳，改：见之。双声，旁对转，合成“更改”。

60. 基：见之，根：见文。双声，通转，合成“根基”。

61. 耐：泥之，能：泥之。双声，叠韵，合成“能耐”。

62. 家：见鱼，居：见鱼。双声，叠韵，合成“家居”。

63. 枯：溪鱼，槁：溪宵。双声，旁转，合成“枯槁”。

64. 语：疑鱼，言：疑元。双声，通转，合成“语言”。

65. 呼：晓鱼，吁：晓鱼。双声，叠韵,合成“呼吁”。

66. 刚：见阳，强：群阳。旁纽，叠韵，合成“刚强”。

67. 处：穿鱼，所：山鱼。邻纽，叠韵，合成“处所”。

68. 回：匣微，环：匣元。双声，旁转，合成“回环”。

69. 回：匣微，还：匣元。双声，旁转，合成“回还”。

70. 开：溪脂，启：溪脂。双声，叠韵，合成“开启”。

71. 息:溪月，歇：晓月。旁纽，叠韵，合成“歇息”。

72. 悔：晓之，恨：匣文。旁纽，通转，合成“悔恨”。

73. 判：并元，别：并月。双声，对转，合成“判别”。

74. 搜：山幽，索：山铎。双声，旁对转，合成“搜索”。

75. 穷：群侵，极：群职。双声，通转，合成“穷极”。

76. 逼：帮职，迫：帮铎。双声，旁转，合成“逼迫”。

77. 就：从幽，造：清幽。旁纽，叠韵，合成“造就”。

78. 定：定耕，奠：定真。双声，通转，合成“奠定”。

79. 进：精真，荐：精元。双声，旁转，合成“进荐”。

80. 栽：精之，种：章东。准双声，旁对转，合成“栽种”。

(二) 反义联合式

这一类型包含语义相反、语义相对两个子类。

相反类：

1. 出：昌物，入：日缉。旁纽，通转，合成“出入”。

2. 乘：船(26)船纽与王力《纽表》中的床纽相对应。蒸，除：定鱼。准双声，旁对转，合成“乘除”。

3. 宠：定东，辱：日屋。准旁纽，对转，合成“宠辱”。

4. 出：昌物，纳：泥缉。准旁纽，通转,合成“出纳”。

5. 动：定东，止：章之。准旁纽，旁对转，合成“动止”。

6. 恩：影真，怨：影元。双声，旁转，合成“恩怨”。

7. 甘：见谈，苦：溪鱼。旁纽，通转，合成“甘苦”。

8. 好：晓幽，恶：影铎。邻纽，旁对转，合成“好恶”。

9. 静：从耕，躁：精宵。旁纽，旁对转，合成“静躁”。

10. 利：来质，钝：定文。旁纽，旁对转，合成“利钝”。

11. 买：明支，卖：明支。双声，叠韵，合成“买卖”。

12. 明：明阳，灭：明月。双声，通转，合成“明灭”。

13. 枯：溪鱼，荣：匣耕。旁纽，旁对转，合成“枯荣”。

14. 深：书侵，浅：清元。邻纽，通转(27)依王力先生《同源字论》说，侵元二部同属鼻音，亦为通转。，合成“深浅”。

15. 生：山耕，熟：禅觉。邻纽，旁对转，合成“生熟”。

16. 始：书之，终：章冬。旁纽，旁对转(28)上古音冬、东无别。，合成“始终”。

17. 消：心宵，息：心职。双声，旁对转，合成“消息”。

18. 生：山耕，死：心脂。准双声，通转，合成“生死”。

19. 精：精耕，粗：清鱼。旁纽，旁对转，合成“精粗”。

20. 开：溪微，合：匣缉。旁纽，通转，合成“开合”。

21. 老：来幽，少：书宵。准旁纽，旁转，合成“老少”。

22. 贫：并文，富：帮职。旁纽，通转，合成“贫富”。

23. 清：清耕，浊：定屋。邻纽，旁对转，合成“清浊”。

24. 取：清侯，舍：书鱼。邻纽，旁转，合成“取舍”。

25. 因：影真，果：见歌。邻纽，旁对转，合成“因果”。

26. 瑕：匣鱼，瑜：余(29)此纽为舌根音。侯。旁纽，旁转，合成“瑕瑜”。

27. 盈：余(30)此纽为舌根音。耕，虚：晓鱼。旁纽，旁对转，合成“盈虚”。

28. 圆：匣文，缺：溪月。旁纽，旁对转，合成“圆缺”。

29. 远：匣元，近：群文。旁纽，旁转，合成“远近”。

30. 异：余职，同：定东。准旁纽，旁对转，合成“异同”。

31. 往：匣阳，还：匣元。双声，通转，合成“往还”。

32. 作：精铎，息：心职。旁纽，旁转，合成“作息”。

相对类：

1. 本：帮文，末：明月。旁纽，旁对转，合成“本末”。

2. 潮:定宵，汐：邪铎。邻纽，旁对转，合成“潮汐”。

3. 规：见支，矩：见鱼。双声，旁转，合成“规矩”。

4. 人：日真，神：船真。邻纽，叠韵，合成“人神”。

5. 夫：帮鱼，妇：并之。旁纽，旁转，合成“夫妇”。

6. 腹：帮觉，背：帮职。双声，旁转，合成“腹背”。

7. 乾：群元，坤：溪文。旁纽，旁转，合成“乾坤”。

8. 天：透真，地：定歌。旁纽，旁对转，合成“天地”。

9. 头：定侯，足：精屋。邻纽，对转，合成“头足”。

10. 教：见宵，学：匣觉。旁纽，旁对转，合成“教学”。

11. 旦：端元，夕：邪铎。邻纽，通转，合成“旦夕”。

三、 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的成因

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的产生，有其特定原因。原因之一，语源分化，新词的产生往往在音义上与原有的旧词有沾染。每一种语言所实际使用的音位是有限的，用来载义、别义的音节也是有限的。因此，语源作为原始语言中音与义的结合体，其数量也是有限的。语言学家克罗齐(B·Croce)曾说过：“语言是由器官发出来的、数目有限的，为表达目的而组织起来的声音。”(31)转引自杨茂勋：《普通语言学》，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1993年，第349页。武占坤、王勤《现代汉语词汇概要》：“语言里充当词的语音形式的‘音节’，数目总是有限的。”“现代汉语的音节只有一千三百多个。”(32)武占坤、王勤：《现代汉语词汇概要》，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0页。林惠祥《文化人类学》：“语言学家缪勒氏(Max Muller)说这种语根在梵语中有1706个，希伯来语中有500个，汉语中有450个。”(33)林惠祥：《文化人类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1年，第356页。音节、语源的有限性与人们表达思想感情、指称客观事物的多样性二者之间相矛盾，其结果是导致语源裂变、分化，在旧词的基础上产生同源派生词。王力《同源字典·同源字论》：“语言中的新词，一般总是从旧词的基础上产生的。”张永言《关于词的“内部形式”》：“语言的词汇是不断地发展丰富的，发展的主要途径是创造新词，而新词的创造又多半是在已有的语言材料和构词方法的基础上进行的。因此，新词的语音形式和意义内容之间的联系，一般说来并不是偶然的。这就是说，除了一些‘原始名称’意外，语言里的词大多是有其内部形式可寻，或者说有理据可说的。”(34)张永言：《关于词的“内部形式”》，《语言研究》1981年第1期。新词增生、词汇发展是与语源分化同步的。研究实践表明，音与义按约定俗成规则结合的源词，产生实践早而数量少；同源派生的词数量多，其衍生过程是渐进的。

原因之二，语词双音化，同源的单音词相联合。汉语词汇的历史，经历了一个以单音节词为主逐步走向双音节词占主导地位的漫长历程。汉语的语根，除联绵词外，绝大多数是单音节的。黄侃《文字声韵训诂笔记》：“中国语言以单音为根，一音之发，必表一完整之意，与西人之为复语种族不同。”(35)黄侃：《文字声韵训诂笔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99页。殷商时代的甲骨卜辞是现在所能见到的反映汉语词汇最早状况的文献。甲骨文字所记录的双音词极少。周秦时代，新词大量增生，也主要是单音词的增生，但双音化的趋向渐趋明显。许威汉《汉语词汇学引论》称：周代金文中的复合词有292个，《易》《诗》《周书》《左传》《国语》中的复音词共1645个，加上联绵词，共约3000个。(36)许威汉：《汉语词汇学引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年，第41页。据苏新春《语言交际功能在汉语词汇形成演变中的作用》一文统计，《诗经》《论语》《孟子》中的单音词占词汇总数的70%左右。汉代的《说文解字》收录文字9353个，所记录的单音词7000个左右，双音词1691个。(37)苏新春：《语言交际功能在汉语词汇形成演变中的作用》，《语言文化学刊》总第13期。两汉以降，魏晋南北朝时期是词汇发展的重要转折时期，这一时期原有的单音节词逐步形成各种结构的双音词。在这个过程中，同源衍生的一部分单音词也合成了双音词。同源词的语义，有相同的一面，也有相异的一面。相异的一面正是新词赖以独立存在的条件。在两个单音节同源词相合成双音节合成词的过程中，往往取其同而忽略其相异的一面。如“贪”本指贪财，“婪”谓贪食，合成“贪婪”后泛指贪欲强。再如“英”谓华而不实(开花但不结果实)，“华”指植物之花，合成“英华”则谓精英、精华。

原因之三，反义同源词在语词双音化过程中相联合。客观事物的性质、状态、特征等本有相反或相对者，人们为之一一构制指称词，这些词的一部分本属同源派生者，在语词双音化的发展过程中，这些语义相反、相对的同源单音词逐步形成同源词根反义联合式合成词。

在大自然中，天与地共存，二者相对应，于是乎有“天”和“地”之指称词，据其语音亲缘关系可判定为同源词，二者合成语义相对的同源词根联合式合成词“天地”。凡树木皆有根柢与末梢，故有“本”“末”之指称词及“本末”之合成。语义相对的同源词根，多为名词。

人类事为，有动则有止，故有“动”“止”之反义词，音相通，语源同，相联合为“动止”。“出入”“作息”“宠辱”等皆此类，均为动词。

凡反映物之性状者如“枯荣”“精粗”“利钝”等均为形容词。

思维与语言有着密切的关系。同源、语义相反的单音词联合为合成词，是人类对立统一思想的反映。《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古代哲人认为阴阳对立同时阴阳互根，这种对立统一思想在文化史上产生了极深远的影响，人们执之以制词，也是很自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