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杰, 张汉静
(山西传媒学院 文化与传媒研究中心, 山西 晋中 030619)
人文社会学方面的概念和理论来源于社会实践, 但它们的提出往往却落后于社会实践。 当回望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山西抗日根据地建设时, 我们会发现, 以毛泽东主席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早在20世纪30年代初, 就以超越时代的眼光, 从革命的文化入手, 以中国共产党人自己的话语和理论来协助、 指导和引领着中国的革命实践活动。 我们同时还发现, 无论是国内革命战争时期还是抗日战争时期, 无论敌我双方在军事硬实力对抗的情形如何, 中国共产党在“文化软实力”建设方面始终能做到对内和对外的统一, 进而取得优势地位。 中国共产党人所说的敌强我弱从来都是斗争双方硬实力的比较, 而不是文化软实力的比较。 在文化软实力的斗争方面, 中国共产党始终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进而牢牢地掌握着社会的文化主导权, 这也是中国共产党人的革命斗争区别于其他武装力量的根本点。
要理解山西抗日根据地中国共产党文化软实力与文化主导权的构建问题, 我们有必要了解文化软实力概念的提出以及文化主导权的问题, 它们之间存在什么样的社会逻辑关系, 以及中国共产党人又是如何将个中的逻辑关系具体地实现在山西抗日根据地的各项社会文化实践过程之中的。
20世纪90年代初, 国际关系理论著名学者、 美国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院长约瑟夫·奈教授(Joseph S. Nye, Jr., 1937-)提出了其著名的“(文化)软实力”概念, 并得到世界范围内政界和学界的的积极响应和普遍认可。 奈教授认为, 实力是一种通过影响他人, 进而得偿所愿的能力, 它可以依靠强迫、 收买或吸引等各种手段来体现。[1]序言在国家间的竞争中, 既要有“硬实力”, 又要注重“软实力”, 硬实力是指某国的军事、 经济、 科技、 工程、 资源等物质性的力量。 这些物质性力量容易进行量化和统计, 是国家间力量对比的传统性指标。 奈教授认为在国际竞争中还需要社会文化方面的软实力, 这其中包括意识形态、 道德准则、 社会制度、 生活方式、 文化吸引力、 政治价值观吸引力及塑造国际规则和决定政治议题的能力等。 软实力不是以力量压迫别的国家做不想做的事情, 而是从文化方面入手, 依靠自身的“吸引力”来诱导对方妥协和跟随。[2]
在现实世界中, “(文化)软实力集中体现了一个国家基于文化而具有的凝聚力和生命力, 以及由此产生的吸引力和影响力。 古往今来, 任何一个大国的发展进程既是经济总量、 军事力量等硬实力提高的过程, 也是价值观、 思想文化等软实力提高的过程。”[3]206-207可见, 软实力和硬实力这一对概念通常是互为依托的。 硬实力是软实力存在的基础, 软实力是硬实力在社会文化层面上的展现, 并不存在完全脱离硬实力的软实力。 奈教授认为, 无论大国、 小国、 组织、 个人都可以运用软实力。 硬实力同样如此。 这一对概念不仅适用于国家之间, 还适用于社会集团之间, 以及社会集团与国家之间。 抗日战争时期,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力量同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斗争, 就是在社会集团与国家的层面上进行的硬实力和软实力两方面的全面对抗。 这其中, 中国共产党在硬实力欠缺的情况下, 软实力建设方面的历史和经验尤其值得瞩目。
文化软实力建设的指向是文化主导权。 文化主导权理论最早的提出者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著名理论家、 意大利共产党的早期建设者和领导人之一安东尼奥·葛兰西(Gramsci·Antonio, 1891~1937)。 葛兰西在他的《狱中札记》中认为, 文化主导权是统治阶级从意识形态及文化领域入手, 使被统治阶级心甘情愿, 而非强迫性地认可和接受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和世界观、 价值观、 以及文化、 道德、 习俗等, 并被支配和同化。 可见, 文化主导权的问题实际上是社会意识形态的控制权问题, 虽然强势的统治阶级没有迫使被统治阶级违背自己的意愿和良知, 屈从于统治阶级的权利压迫, 但却有效地对弱势一方的思想观念的核心部分进行了有利于己方的替换。
获得文化主导权的意义在于夺得社会的领导权或者是社会的主导权。 对于不同的国家、 地区或者社会集团对抗时文化主导权的获得问题, 首先, 要有(文化)软实力, 而且是强势的软实力, 这样才能占据文化内容方面的支配地位。 其次是软实力的建设者问题。 葛兰西认为知识分子的主要职能是对社会的生产领域、 文化领域和行政领域进行组织, 而文化领域和行政领域是主要方面, “要是没有知识分子, 那就是没有组织者和领导者, 也就是没有组织的”[4]15。 与之对应的是, 毛泽东认为:“政治路线确定之后, 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5]492这里的干部就是组织者和领导者, 就是中国共产党山西抗日根据地软实力建设和夺取文化主导权的中坚力量。
综上所述, 我们可以形成这样一个逻辑, 即对于不同的国家、 地区或者社会集团而言, 软实力是文化层面交流、 对抗的核心内容, 软实力建设的直接目的是为了取得文化上的主导权, 文化软实力是对比性的, 文化主导权是排他性的, 这其中组织者和领导者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自1937年中国第一个抗日根据地创立起, 山西就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斗争最主要的战场。 山西抗日根据地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完整而又有相对独立性的地方政权的试验田和战略支撑点。 它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事建设、 政治建设、 经济建设和文化建设提供了丰富的实践场所和内容。 这是一个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军事力量、 政治力量和新型的文化力量不断输入山西抗日根据地, 同时山西抗日根据地又以其丰富的历史文化传统和斗争经验不断丰富中国共产党的革命理论的互动过程。 中国共产党在山西抗日根据地形成的社会工作经验和教训, 不仅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战争取得胜利的根本保障, 而且为解放战争最终夺取全国胜利, 以及新中国的建设, 在干部队伍、 社会治理、 文化建设等方面提供了坚实、 可靠的社会经验和人才保障。 这一切都是中国共产党文化软实力和文化主导权方面的工作导向。
山西抗日根据地的建设与发展绝不仅仅是单纯的军事斗争问题。 中国共产党人在长期革命实践中, 深刻地体会到军事斗争和政治工作同等的重要性。 早在1929年毛泽东就认为, 中国共产党人的军队是执行政治任务的武装集团, 即“负责打仗消灭敌人军事力量, 还要负担宣传群众、 组织群众、 武装群众、 帮助群众建立革命政权以至于建立共产党的组织”[6]84, 而“扩大政治影响争取广大群众……是红军第一个重大工作”[7]15。 从此, 宣传群众、 组织群众等方面的工作一直就是中国共产党人政治工作的主要内容。 1942年5月,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一文中又指出:“在我们为中国人民解放的斗争中, 有各种的战线, 就中也可以说有文武两个战线, 这就是文化战线和军事战线。 我们要战胜敌人, 首先要依靠手里拿枪的军队。 但是仅仅有这种军队是不够的, 我们还要有文化的军队, 这是团结自己、 战胜敌人必不可少的一支军队。 ‘五四’以来, 这支文化军队就在中国形成, 帮助了中国革命……”[8]804由此可见, 文化工作对于中国共产党人的重要程度。 同时, 毛泽东还认为“一切文化或文艺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 属于一定的政治路线的”[9]822。 所以, 在中国共产党人的世界中, 军事、 政治、 文化是一个辩证的统一体。 军事斗争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山西抗日根据地的存在提供了根本保证; 政治工作是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军队在山西根据地发展的生命线; 文化工作则是山西抗日根据地政治路线的服务手段。 纵观整个抗战的历史,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作队伍成功地将自己的军事和政治方针、 政策, 以新文化、 新气象的面貌推向了中国社会, 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比较全面地达成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军事和政治工作目标。 这些方面的文化工作, 正是中国共产党在抗战时期文化软实力建设工作的具体呈现。 这些工作同时也成为了中国共产党在争取民众、 进而夺取社会和文化主导权方面的成功典范。
中国共产党在长期革命斗争中充分认识到, 根据地是革命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必要条件。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斗争同苏俄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 实施了农村包围城市、 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道路。 其中, 革命根据地的创立是中国共产党人对各国人民反压迫斗争的创造性贡献。 革命根据地的存在既为中国共产党人在斗争中克服“流寇主义政治思想”[10]91-92“保证红色政权的存在”[11]49-54提供了社会物质保障, 同时也构筑了软实力的“文化根据地”。
红军东征的时期, 毛泽东就提出了经营山西, 赤化山西全省的思想。 1937年“七·七事变”后, 日军沿同蒲路南下, 进攻重点开始向山西转移, 山西从此成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华北抗日游击战争的主战场之一。
在日本帝国主义全面侵华的大背景下, 1937年8月中国共产党《洛川会议》后, 开辟敌后战场、 建立敌后抗日根据地成为党的工作重心。 八路军三大主力115师、 120师、 129师, 随即东渡黄河进入山西, 开辟了晋察冀、 晋绥、 晋冀鲁豫三大抗日革命根据地, 红军时期革命根据地的军事建设、 社会建设和文化建设工作方针得以继承和发展。
1937年八路军三大主力进入山西开辟敌后战场建立抗日根据地的同时, 必须要面对如何开展群众工作的问题, 即要面对如何融入人民群众之中获得理解和支持, 如何使中国共产党的抗日主张有效地获得抗日根据地人民群众的认可, 如何进一步地动员人民群众支持中国共产党的政治主张, 并积极投身抗战及根据地社会建设等方面的问题。 方面的工作既是根据地广大人民群众思想的建设问题, 更是中国共产党文化软实力和文化主导权的构建问题。 在抗战期间, 国内的统治阶级仍然是以蒋介石为首的官僚资产阶级, 但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山西抗日根据地之内,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力量成为了社会的主导。 山西抗日根据地实际上成为了共产党人领导的新的、 具有独立性的政治经济体, 进而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在山西抗日根据地取得文化主导权提供了必要的社会基础。 在这种具有独立性的政治经济体中, 中国共产党人既是军事和政治的生力军, 同时也是新的“文化生力军”。 山西抗日根据地为这支“文化生力军”提供了广阔的社会实践舞台。 在这个舞台上, 中国共产党人承担着孕育新的文化思想、 传播新文化的思想、 实践新的文化思想、 主导新的文化思想等方面的重要责任。
中国共产党人早在南方中央苏区的时候, 就形成了结合当地具体文化来进行红色文化建设的方式方法和丰富经验。 对于山西抗日根据地的共产党人来说, 如何使广大人民群众自觉地在思想意识、 道德规范、 社会制度、 生活习惯、 精神文化、 行为方式等方面同封建、 保守的社会文化相脱离, 接受中国共产党的主张, 掌握新民主主义革命以来的先进文化武器, 来认识到反抗侵略和封建压迫的斗争的正义性, 并积极投身其中, 就是中国共产党人在山西抗日根据地文化建设工作所要达到的主要目的, 这个过程同时也是中国共产党文化软实力和文化主导权的构建过程。
在军事斗争和文化建设并重的指导原则下,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各级干部, 以及各地加入的爱国文化人士, 通过各种类型的文化传播方式, 将全新的文化注入了山西抗日根据地。 通过深层次的交流和互动, 逐步将山西抗日根据地民众看来具有陌生性又具新鲜感的思维方式、 语言语调、 穿着服饰、 行为做派等同根据地的社会文化进行了有机的融合。 这样, 山西抗日根据地传统的社会文化形态和政治形态在历时八年抗战中出现了重大转向。 社会文化形态方面由一个封建军阀、 地主阶级为主体的传统封建礼教的思想文化, 转向了一种以无产阶级为主体的新兴的新民主主义的思想文化; 社会政治形态由封建军事割据与专制, 转向了人民民主专政下人民当家作主的民主和自由。 可以说, 中国共产党八年的文化建设使得山西抗日根据地的社会风貌和人文气息实现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进而使得山西抗日根据地以一种全新的姿态昂首伫立在了中华民族命运转变的历史潮头。 从八年抗战中山西抗日根据地社会形态方面出现的重大转向来看, 中国共产党的文化建设工作成效卓著, 它将“白色的山西”转变成了“红色的山西”。 社会风貌焕然一新, 形成了颇具山西特色的抗战文化传统。
在这个转变过程中, 中国共产党人并没有以暴力和恐吓的手段来胁迫山西抗日根据地的广大人民群众, 而是以先进文化武器和革命的正义性为基础, 为山西构建出了全新的社会文化形态, 比较全面地达成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军事和政治工作目标, 牢牢地掌握住了社会文化的主导权。 中国共产党在山西抗日根据地形成的工作内容、 工作方法和培养的干部队伍, 不仅使得山西抗日根据地的发展得以巩固, 而且对周边其他省份起到了辐射带动作用, 为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 以及解放战争和新中国的建设积累了丰富的社会实践经验, 同时还使得自身和山西的文化软实力得到了同步的提升。
回望历史, 山西抗日根据地的中国共产党人以自己的革命实践活动, 完美地演绎了从软实力建设到夺取获得文化主导权的过程, 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理论体系。 中国共产党人这一理论体系的产生、 实践和发展, 早于葛兰西的文化主导权学说, 早于约瑟夫奈的软实力理论。 更为关键的是, 中国共产党人在山西抗日根据地通过自己的文化实践工作, 将这两者有效地结合在了一起, 取得了良好的社会效果, 比较全面地达成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军事和政治工作目标。 目前对于抗日战争的研究多集中于军事、 文化、 政治、 经济等传统研究方面, 从软实力建设和文化主导权的夺取历程来研究中国共产党人在山西抗日根据地的革命实践活动, 既拓展了研究的视角, 又为此类研究赋予了新的内涵, 对山西省当下和未来的发展都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